作品相关 (25)
的事,可以再来我军中找我。”
他不是闲人, 无暇在此地久留,话落便抱拳向大家告辞,转身离去。
那些紫衣社成员此刻全被封住穴道,无人理会他们。
萧雨歇在这时微微仰起头,目光转了一圈, 看向四周光秃秃的树干, 本就冷峻的那张脸更添了几分严肃, 长眉犹如刀锋美丽。
这里是她的客栈, 还未正式开张,就损坏成了这个样子,难怪她会不高兴。
危兰见状当即向她表示了歉意。
萧雨歇道:“看来这里至少有几个月不能开张,会亏损不少银子。”
危兰一愣道:“萧师姐的意思……”
萧雨歇侧过身,低下头又看向了无数躺在地上的伤者,道:“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春山逸栈?此地就是春山逸栈。如今逸栈有数月无法开张,我待会儿会做一个账单给你们看,这几个月亏损的银子,就由你们一起交给我。”
她说话之时平平静静,冷冷淡淡。
紫衣社众人都不禁怔住了。
半晌有人道:“赔、赔钱?把这里弄成这个样子的,也不是我们俩,要赔也不该由我们来赔。”
萧雨歇道:“如果你们束手就擒,不与她们打这一场,她们又为何要坏了这些树?”
突然又有人道:“赔了钱,你就放我们走?”
萧雨歇依然面无表情,甚至不说话,唯有眼神里露出些许嘲讽。
孟云裳忽然在这时一笑,点点阳光正好落在她眉心的花钿上,她舒展的眉眼更添几分娇媚,与萧雨歇那张不施粉黛的略带英气的脸庞有着鲜明对比,却又神奇地相配。
她也看向那些人道:“这可是两码事。我五姐只让你们赔这些亏损,已经算优待你们了。我第一次来这家春山逸栈,本想看看这儿的桃花,而今却因为你们的缘故看不成了,我还没有找你们赔我不开心的损失呢。”
萧雨歇闻言也笑了一下,尽管这笑意淡到几乎看不见,她又道:“前面还有一处桃林,我带你去看吧。”
两人似乎说走就要走。
只是萧雨歇在走了两步之后稍微一顿,询问曲枕书与关驰景道:“三哥四哥,你们不去?”
曲枕书笑道:“不去了,我们就不打扰你和六妹赏花。我打算到山顶上瞧瞧,听说站在山顶最高处能够望得见松江的烟波渺渺——”
而松江是古来多少文人墨客赋诗著文之地,他想说不定他今天也能写出一首诗来,这话还没说完。
关驰景蓦地道:“对!俞将军刚才的棍法,既像飞龙在天,又像大江之中的波涛滚滚。三哥,我也陪你去山顶看看松江的波涛。”
方灵轻道:“随你们去哪儿,我可累了,我得休息一会儿。”
说着话的同时,她又坐到了石桌旁的石椅上。
而危兰待他们走后,便坐到了方灵轻的身边,道:“你还好吧?等杨兄他们来了,审问犯人和寻找沙鹰的事就交给他们吧。我陪你好好歇上几天。”
方灵轻奇道:“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危兰笑道:“我只是觉得,这段日子我们玩的时间太少了。”
于是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杨栋终于带着大批锦衣卫赶到,见到满地躺着的人,大吃一惊,危兰向他说明了适才发生的事,且把调查追捕沙鹰的事托付给了他。
这之后,众人将紫衣社的成员们押进了大牢,危兰和方灵轻遂前往了俞大猷的军中。
俞大猷军务甚是繁忙,本来有不少事情打算询问她们,现在也没了空,只能派亲兵给她们安排了客房住所,与渺宇观曲关萧孟的住所在一间院子。她们这段日子便果然闲着,偶尔询问一下锦衣卫调查沙鹰的进度,偶尔帮着俞大猷训练一下他手下军士的武功,偶尔一起在城中街巷市集走走看看。
悠悠闲闲过了许多天,她们与曲关萧孟四人的关系也越发地拉进了不少。
有时候,危兰会与他们四人主动谈一谈侠道盟,谈一谈侠道盟里的五大派,试探他们的看法。
直到真正说开的那一天。
五人在院中静默许久,最终是曲枕书先微微一笑,道:“没想到危师妹还有这般见识。”
危兰道:“在下敢与诸位谈论此事,也是因为我相信诸位师兄师姐的想法与我一致。”
萧雨歇道:“不,如果不是家师这些年来对我们的教导,我们不会像危师妹你一样想得那么深。”
孟云裳道:“危师妹,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们渺宇观从来都不参与侠道盟的事务吗?”
危兰道:“为什么?”
孟云裳道:“因为家师并不希望我们参与。告诉你实话,在好多年之前,家师就已经对侠道盟失望,起因则在于侠道盟的多位高手曾经竟欲围攻杀害一名江湖人,令他深感不耻。”
关驰景插话道:“那人就是我之前给你说过的,家师的那位朋友。”
危兰心头一跳,既是傅道归的朋友,那么此人想必不会是恶人,纵然侠道盟内的败类不少,又怎么会毫无顾忌地围攻杀害一名无辜?
她倏地想到了一个可能,道:“他莫非是造极峰中人?”
孟云裳道:“当然不是。那是一位闲云野鹤的逸士,我们虽然知道他的名字,但家师不许我们随便说出去。”
危兰道:“既然如此,侠道盟为何要杀他?”
关驰景道:“我们也不清楚,那好像已经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都还没有出生,家师也从来没有详细地跟我们说过这件事。我们只知道当年侠道盟欲要围杀这位前辈之时,家师与他其实并不相识,他们是在这件事情之后才成为了朋友的。”
萧雨歇道:“所以,在我们幼时,这位前辈偶尔会来梵净山上与家师一聚,我们也见过他几面。可是近些年来,不知为何,他已很久没有再来梵净山。”
孟云裳道:“而我们小时候也问过师父,那位前辈究竟与侠道盟有何过节,师父却不肯告诉我们全部真相,说得云里雾里的,我们听不太懂,只晓得无论如何那位前辈不应该死,可是师父当时劝不了侠道盟其余四大派改变主意,也阻止不了侠道盟其余四大派的行动。”
曲枕书长叹道:“是啊,师父一个人阻止不了,我们渺宇观所有人加起来也都阻止不了。”
危兰一震,终于明了他们四人说起此事的用意。
正值傍晚,夕阳与霞光布满天下,晚风悠然,但见他们四人皆着长袍,在风中竟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曲枕书继续微笑道:“危师妹,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史书,史书上有许多改朝换代之事,必然都会伴随着流血牺牲。我们师兄弟姐妹都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做不成大事,但也不想与浊流合污,因此侠道盟之事……我们以前不想管,现在还是不想管。”
危兰当然读过不少史书。
她也知道史书里记载过许多心怀高洁之人,偏偏生于腐朽不堪之世,见天下浊浪滚滚,有人选择以精卫填海之勇气,当一名志士。
也有人选择远离浊浪,当一名隐士。
后者自然无错,可是危兰沉吟须臾,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萧雨歇又道:“况且我们做任何选择,都还须为我们的同门想一想。”
这句话里的“同门”指的自然不单单是“渺宇九剑”九人,还有渺宇观千千万万的弟子。
危兰颌首道:“我明白了。”
这条路太过危险。
她确实不能强求任何人与她同行。
曲关萧孟四人告辞以后,危兰又独自在这座小院待了一会儿,望着残阳一点点落下,直到明月初升,她才去迈步离开此处,去寻找方灵轻。
原来适才方灵轻听到他们谈论侠道盟之事,主动就去了别处,正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忽见前方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高冠华带的中年文士,俞大猷在旁作陪,与那人说着什么话,她心下好奇,正要上前瞧瞧,骤然间一个青年军士拦住她。
“云姑娘,你怎么在这儿?你可千万别到哪儿去,麻烦你到别的地方走走吧。”
方灵轻笑道:“怎么了,你干嘛那么紧张?”
那青年叹口气,低声道:“那位大人他……他是我们将军的同僚,官位比我们将军高,但又和我们将军有点不对付……所以,恕我直言,云姑娘你是平民百姓,倘若让那位大人发现了你,恐怕我们将军又得被参一本。”
方灵轻闻言仍然毫无所谓,笑道:“可是我见你们军中以布衣身份来做参谋的读书人也不少,譬如陆廷仁先生,他们怎么就可以随便走动,不怕被人发现?”
当然是因为他们都是男子,而你是女子。
但这句话,那青年军士犹犹豫豫,最终也没敢当着方灵轻的面说出来。
方灵轻又展颜一笑,不让他为难,道:“罢了罢了,我不上去就是了。”一边说,一边转身走了几步,停在僻静的墙角处。
有两株大树的遮挡,前方的人看不见他,但她的目光还是能够望得见前方的人。
直到那名高冠华带的中年文士,俞大猷回身向这边走来,她突然站了出来,笑着道了一声:“俞将军。”
俞大猷功力深厚,早就察觉到了此处有人,因此并不意外,向方灵轻一抱拳,道:“云姑娘,俞某之前就说要与你和危姑娘详谈一番,可惜俞某这些日子军务太过繁忙,无暇来与两位姑娘见面,还请见谅。”
方灵轻道:“没事啊,本来就是你要问我们,你不着急问,我们又为什么要着急?不过……就在刚刚,我忽然有个问题想问俞将军你。”
俞大猷道:“何事?”
方灵轻道:“你那么高的武功,为何不像杜大哥那样当一个潇洒自在的游侠,而要做这劳什子的官?”
俞大猷微微一愕,随而笑道:“铁镜师弟以前在黄牛楼时也这样问过我。”
方灵轻道:“黄牛楼?就是黄鹤楼旁边的那座黄牛楼?实不相瞒,我和兰姐姐之前去过那里,还看到过你和杜大哥在楼中墙壁上题的诗。我好奇很久了,你们为什么要题那两首诗?”
俞大猷想了一想,道:“云姑娘,俞某今日还算有些空闲时间,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谈谈那本秘籍之事。至于你的问题,我也可以待会儿告诉你。”
他始终记挂着秘籍之事,自然不是贪图秘籍里的神功,只是担心这本秘籍若处置不当,日后会引起江湖大乱。
方灵轻也思索了会儿,道:“好吧,那我去把兰姐姐叫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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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 黄鹤与黄牛 ◇
◎或跃在渊(三十三)◎
方灵轻找到危兰, 是要与危兰商量一下,《六合真经》之事究竟要告诉俞大猷多少。
一个字都不提不行;但若是要把她们所知道的关于真经的一切都说出来,方灵轻是有些不愿意的。
危兰沉吟道:“你担心什么?”
方灵轻不作声。
危兰笑道:“你担心俞将军抢走《六合真经》, 将其据为己有,还是担心俞将军把《六合真经》宣扬出去, 引得全天下人都来争夺?”
后者绝对不会,他可没那么傻;前者应该也不太可能,方灵轻这些日子以来也有默默观察着对方, 看得出来对方的人品甚好。方灵轻只是下意识就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戒备心, 此时听了危兰的话,笑了笑道:
“好吧, 那就全部告诉他吧。”
月照大地, 屋子里点燃两盏油灯,弥漫着青白色的光。
这是俞大猷的书房, 一排排高至屋顶的书柜, 藏书甚多。危兰和方灵轻没料到对方一名武将竟会有这么多的书, 于是一边与俞大猷讲着她们认识杜铁镜的经历,与发现第二本《六合真经》的经历,一边转动视线看着四周书柜里的书籍。
俞大猷就笔直端坐在这些藏书中间, 尽管正在低头看着真经里的内容,身姿也仿佛山峰挺拔,沉思道:“这么说来,这《六合真经》可能与侠道盟有些关系?”
危兰颌首。
俞大猷将真经还给了她们,道:“既如此, 它们还是由两位姑娘保管吧。”顿了顿, 又道:“危姑娘刚才还提到, 我师弟的棍法与危门的剑法有些相似?”
危兰点了点头。
此事当初她也有问过杜铁镜, 然而杜铁镜闻言却甚是疑惑,不能作答,只道需要日后寻到自己的师父,向他询问。如今危兰心忖,既然俞大猷是杜铁镜的师兄,或许师兄知道的比师弟多呢?
俞大猷果然想了一会儿,随即道:“俞某是泉州人,世袭百户出身。”
这个话题转得有些太突兀,危兰和方灵轻虽稍感意外,但对俞大猷的身世经历确实也颇感好奇,便不说话,认真地听了下去。
俞大猷继续道:“但我少好读书,家父也希望我能弃武从文,不才在十五岁时得中秀才。也是那一年,我开始游学四方,结识了不少前辈师长与同辈友人,其中就有教我武功的恩师。”
方灵轻道:“便是教你和杜大哥棍法的师父?”
俞大猷道:“不是棍法,是剑法。”
方灵轻“哦”了一声,瞧了一眼静默不言的危兰,又看向俞大猷问道:“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
俞大猷道:“无名。我曾问过家师,他说这套剑法是他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祖传授给他的,而我的师祖昔年也是从他的师父处学的此剑法,一直都没有名字。后来,我的武功有了些长进,师父与我告别,我和他便一直都是书信联系,直到有一年,他突然找到我,让我从今以后在江湖上行走不可再施展剑术。我甚觉疑惑,询问缘由,师父则说这套剑法的来历有些奇怪。”
江湖武林最讲究尊师重道。
但凡师父的吩咐,师父的命令,弟子都必须要听从。何况俞大猷和杜铁镜本就对他们的师父极为崇敬,于是从此他们弃剑练棍。
还是他们的师父教给他的棍法。
也是他们的师父自创的棍法。
可是创造一套全新的武功,是相当不容易之事。俞杜二人的恩师亦是自幼练剑,更极爱剑,他创造出的棍法无论如何都带了一点他原来剑法的影子。
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俞大猷沉吟道:“但这套棍法,与我们原来所练的那套剑法还是有许多不同之处,且威力确其实也不如我们原来所练的那套剑法。危姑娘适才说,你之所以认出我师弟的棍法与荆楚剑法相似,是因那日你们被困在一座机关屋子里,他挥出了一棍,方破开了那千年烈焰铁。我猜想,当时情况紧急,他恐怕违背了师命,以棍为剑,直接使了剑招破铁,才会被姑娘你瞬间认出。”
危兰听到这儿,心中不由浮现出一个猜想,却不方便在俞大猷的面前说出来。
方灵轻毫无顾忌,直截了当地问:“既然这套剑法是你们师祖传给你们师父,你们师父又传给你们的,且你们师祖也是从他的师父那儿学来的……那到底传了几代啊?”
俞大猷摇摇头表示不知。
一般而言,家有家谱,族有族谱,这武林中人一代代传承,各位祖师的名字也应该记载得很清楚,偏偏他们的师父不给他们讲这些,甚至不许他们把他的名字说出去。
方灵轻道:“危门立派的时间倒是很清楚,至今已经好几百年,这荆楚剑法也传了有数百年,除非你们的剑法比荆楚剑法还有年头,不然……”
俞大猷一笑道:“我适才所言,铁镜师弟也都是知道的。但他讳莫如深,没有把师父让我们弃剑练棍的事告诉你们,恐怕就是因为他也在怀疑这一点。”
尽管自己不曾偷学别派武功,恩师更不可能偷学别派武功,但万一真是他们的哪位祖师爷偷学了危门的剑法呢?
这也是异常耻辱之事。
因此杜铁镜决定还是要先找到恩师,向恩师询问此事缘故。
俞大猷却是早已经不在乎这些荣辱,他这才会在今日毫无犹豫地将此事说出来,又顿了会儿,道:“若那套果真是贵门的荆楚剑法……”
危兰终于开口说话,立刻起身,微笑着一拱手,道:“即使如此,这也怪不得不知情的人。况且依在下之见,天下武功那么多种,无论学哪一种都有可能成为高手。最重要的是,能以自身武功去锄强扶弱,行侠仗义,这才是江湖中习武之人份所当为之事。”
俞大猷闻言淡淡笑了一笑,也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一面空白墙壁上悬挂着的各种兵器。
既有铜棍,还有长刀,也有铁枪。
他是真正的武学奇才,纵使放弃了他自幼苦练的剑法,改练其他武器,也都很练得很好。
他此刻抚摸着这些兵器,悠然长叹道:“锄强扶弱,行侠仗义,那是我师弟做的事,我已有许久不曾到过江湖了……”
方灵轻道:“是啊,俞将军,你还没有告诉你,你这么高的武功,为什么还要当官?”
俞大猷笑道:“二十五年前,家父去世,我面临三个选择。要么世袭百户之务,从此从军;要么继续读书,期望有一日能高中进士;再要么,就弃文也弃军,如我师弟那般当一名自由自在的游侠。师弟自然劝我选择后者,但我那时一心报国,当游侠我是绝不考虑的。”
说着这段话的时候,他的回忆闪烁,脑海里的画面回到了许多年前在武昌蛇山之巅的那一天。
“因此我与师弟见面的时间渐渐少了。上一回见面,还是好些年前我因公事到了一趟武昌,他正好也在附近,我们便约在黄鹤楼中游玩,无意中曾听人说黄鹤楼旁还有一座黄牛楼,楼中有谢叠山先生的题诗,于是我们遂又到了此楼观景。”
“在楼里,我们谈起叠山先生的故事,他突然找来笔墨,又在墙上题诗一首,题的正是叠山先生的《挂冠》。”
“早知骨鲠撄时忌,何似山林遁迹高。”危兰轻声吟出这一句,微笑道,“杜大哥之所以会题此事,也是因为他知道俞将军您便是那个‘骨鲠’之人。”
言罢,还未听到俞大猷再次出声,危兰心头一动,忽然又想起了渺宇观的曲关萧孟四人,尽管他们四人的性格各异,但内心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刚直?
这样的人在名利场中会过得很艰难,的的确确还不如“归家痛饮读离骚”。
俞大猷则又笑了起来,拍了拍墙上的那把铜棍,道:“我知道师弟心意,所以我便也题了一首叠山先生与友人诀别之诗,来回他的诗。”
义高便觉生堪舍,礼重方知死甚轻。
当一个人连死亡都已不再惧怕的时候,他难道还有什么怕的呢?
自然是有。
那时杜铁镜目光望向窗外的黄鹤楼影子,喟然叹道:“师兄,我也可以舍生忘死,可是要我在官场受这种窝囊气,那我是死也不干。而在江湖也是可以行侠仗义,可以为百姓除害的,还能如黄鹤一般自在,有何不好?”
而对于方灵轻而言,这些日子以来,她逐渐把有些人和事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但她最最爱的,则始终是自由。
是以俞大猷的话还未说完,她又紧盯着对方,忽然道:“可是黄牛劳碌,哪里比得上黄鹤逍遥?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点也不觉得累,从来没有过不高兴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后悔的时候?”
自从那日知道了俞大猷乃是杜铁镜的师兄,方灵轻就对俞大猷颇感兴趣,在最近几日还通过自己的手段调查起了对方从前的经历,知道了对方的仕途之路是一点也不平坦。
虽有军功无数,却常被抹杀,甚至去年五月还因受到了别的官员纷争的牵连而被朝廷夺职,命他戴罪立功。
因此方灵轻的这句话分分明明便是在说俞大猷就是那个黄牛。
危兰晓得方灵轻说话基本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想法,只要是她心里那么想,她就会痛痛快快、没有任何顾忌地说出来。
她其实本来颇为喜欢方灵轻这一点。
然而俞大猷是她极为敬仰之人,她还是希望方灵轻在对方的面前稍微恭敬一些,刚要抬手碰碰的方灵轻的胳膊,转头就看见方灵轻那双亮着光的眼睛。
宛若黑夜里烛火的光。
她骤然间就记起,两年前她与方灵轻初次见面之时,方灵轻也是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她,向她询问:
——“那侠义是什么?”
于是危兰放下手,什么都不说了。
而俞大猷刚要开口,正在此时,一名兵卒“砰砰砰”敲响了书房虚掩的门,快步走进来,汇报有紧急军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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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 苦乐 ◇
◎或跃在渊(三十四)◎
自从俞大猷上任浙江总兵以来, 他便对南直隶一带做了严密的防御部署,但凡倭寇稍有异动,都有会哨兵警报。
今夜大批倭寇终于出现, 侵犯西庵等地,众官兵其实已等了有许久。
冷冷月光下, 危兰看着前方身着战甲的众将士,个个身强力壮,腰杆挺直, 队伍整齐, 行走之时步伐丝毫不乱。她不禁感叹一句:“倘若是在最近,紫衣社的人深夜在松江聚会, 是很有可能被发现的。”
方灵轻点点头道:“在俞将军上任浙江总兵之前, 这一带的防御好像是没这么严格。”
且通过这段时间锦衣卫对紫衣社的审问也可得知,紫衣社众人从前执行任务之时, 他们的雇主也会在暗中给予他们方便, 这让他们有时候做起事来比以前在江湖中做事还要容易一些——这何尝不是因为官场, 至少是浙江一带的官场的混乱?
危兰眸光闪动,神情颇为悠远,倏然轻声开口道:“我在想一件事。”
方灵轻道:“什么事?”
危兰道:“规矩。”
方灵轻道:“规矩?”
危兰道:“俞帅的军队确实是号令严明。”
但见俞大猷一身玄色盔甲, 挺拔如松,湛湛目光看着身旁一名亲兵递过来的地图,下了几个命令,忽然转头看向伫立在不远处的危兰和方灵轻,以及刚刚来到这里的曲枕书与关驰景、萧雨歇、孟云裳。
俞大猷知晓这六人的武功都甚是高强, 当此危急之时, 立刻就对他们六人道:“此战倭寇一旦落败, 不是往那儿逃, 就是往这儿逃——”
他指了指面前的地图,接着道:“我已派了两队兵马在这两条路埋伏,但这两条路各有村落,我担心两军交战,会让附近百姓遭殃,因此还请六位出力保护一下这附近的百姓。”
言罢,他向他们六人抱了抱拳,不再说什么,即刻带领众官兵启程。
背影威武仿佛天神。
这保护民间百姓,本就是侠道盟子弟的责任,曲关萧孟四人也登时并肩向着其中一条路出发。
唯有方灵轻在这时笑了一声,道:“俞将军和杜大侠倒真不愧是师兄弟,他们请人办事,都不问对方到底答不答应,说完就走的吗?”
危兰笑道:“那你要去吗?”
方灵轻看了会儿曲关萧孟四人在夜雾中隐隐约约的背影,又淡淡笑道:“他们四个人都是一起行动的,我又怎么能不陪你?”
与她们同行的还有一名小兵,主要是给她们带路。在到达目的地之前,须得翻过一座小山,他们骑的都是好马,也不怕山路泥泞,只是夜色凄惶,星光不亮,寒月也半掩在乌云之中,良久,他们路过一处树林,眼见四周越来越暗,那名小兵在马上点燃了火折。
红彤彤的火光照见前方不少坟包。
这儿显然是一处坟地。
但有些坟包前居然没有墓碑。
恰巧呼啸的夜风在此时吹起,木叶飒飒作响,竟有鬼气森然之感。
方灵轻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忽然想到去年年末的汉中府也有许多这样的坟地,皆是因为当时从地里挖出来的尸体太多,只能草草掩埋了事,那么这里的坟墓没有墓碑又是为何?
危兰已先询问起这个问题。
旁边的那名小兵很清楚此地的情况,道:“这些年倭寇作乱,劫掠百姓,附近一带的村落都有遭过他们的侵扰。有几户人家竟被倭寇全部杀光,一个活口不留,只有好心的乡亲们可怜他们,给他们的尸体下葬。但乡亲们也都穷,舍不得出立墓碑的钱,也就只能这样了。”
他单手握着缰绳,驾着骏马,飞驰出了这片树林,那一轮寒月终于也在此时出了云层,他又道:“但这都是我们将军来到这儿之前的事了,自从我们将军来了这儿之后,这儿附近的百姓日子就好过多了。”
他口中的老百姓们就在山下那座村庄里,月光照着数间茅草屋,危兰和方灵轻在山上已经能看清它们的轮廓。
有两间房屋竟是半倾斜状,损坏得完全不成样子,还没有修缮。
这依然令方灵轻想起去年年末的汉中府。
她没有询问那是怎么回事。她当然猜得出,除却天灾,似倭患那般的人祸也有可能造成如此景象。
又过片刻,危兰和方灵轻总算纵马抵达村庄之中。深夜万籁俱静,村民都在自己家中睡觉,她们下了马,就坐在了一株老柳树边。
那小兵则继续悄悄与前行,打算与埋伏在前方路上的伙伴们会和。
方灵轻靠着老柳树的树干,折下一根柳枝把玩,此时脸上的神情竟有些隐约的茫然。
危兰狐疑问道:“你好像不太高兴?”
方灵轻坦然承认道:“是啊,我刚才在经过那片坟地的时候就不怎么高兴。”说着顿了顿,随即突然扔掉柳枝,话锋一转道:“兰姐姐,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
危兰道:“什么事?”
方灵轻道:“大概也有十年了吧?那时候我还在造极峰上,有一回到飞廉堂去玩,碰巧看见秋阿姨一个人在屋子里偷偷地哭。”
危兰不问秋眠花为什么哭,闻言先问道:“轻轻,你和秋眠花关系不错?”
方灵轻道:“还行吧。你怎么知道的?”
危兰道:“你平时谈起造极峰中人,大都直呼其名,唯有你父亲和秋眠花是例外。”
方灵轻道:“你也知道,我们造极峰的女子不多,除了那些普通弟子之外,也就只有她和我了。所以在当年权九寒还没失踪之时,她倒还挺宠我的,有时候会带着我到山里玩。至于现在嘛……在屏翳堂和飞廉堂没争斗的时候,我们就还能好好说话。诶,兰姐姐,你不想知道她那天为什么哭啊?”
危兰点头道:“想啊。她为什么哭?”
能成为造极峰四大堂主之一的人岂是寻常之辈?能让这样的人流眼泪的事情一定就不寻常。
方灵轻笑道:“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被她发现之后,她立刻就不哭了,还板着一张脸,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回答我。只是过了好一会儿,她却突然跟我说:‘灵轻,你知道吗,一个人活在世上最好不要有感情。只要一个人没有任何感情,也就不会再有痛苦。’”
“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可是最近……最近我忽然又想起了她的这句话,细细思考一下,她的这句话其实倒还颇有道理。”
正如悲伤来自于一个人的仁慈之心,痛苦就来自于一个人的各种感情。
方灵轻有明显地感觉到,从前很多她根本就无所谓、可以默然待之的事情,在最近这段日子,居然能够牵动她的心绪。
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讨厌这种感觉。
危兰明白方灵轻的意思,她静静地看了方灵轻片刻,这才缓缓地柔声开口道:“可是一个人倘若没有了任何感情,那活在世上岂不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又有什么意思呢?”
方灵轻道:“你好像说得也对,那就……”
那就远离所有的有可能令自己不开心的事,这是一个好方法吗?
她望着天穹星辰,神色里有犹豫踌躇。
骤然间一阵惊雷似的声音在这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
危兰和方灵轻迅速起身,心中已在思忖,恐怕真是倭寇逃来此处,已与埋伏在林子里的官兵交起了战。果不其然,稍过一会儿,只听那阵金戈铁马之声越来越响,自然惊醒了本在睡梦之中的老百姓,他们纷纷披衣而起,走出屋子,不安地互相询问发生了何事。
危兰当即上前,欠身向他们行了一礼,将倭寇之事解释一番。
众乡亲听罢,脸上惊惧的表情犹未完全消失,但眼睛里露出一点喜色,立刻问道:“姑娘真是俞将军派来的人吗?”
不待危兰回答,已有不少百姓回屋或提了灯,或点燃了火把,一时间这小小村落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果然很清晰地望见前方有两队兵马交战,且其中一方并没有多少人,正在慌乱四散,另一方对着他们形成了包围之势,几乎就要把他们全歼。
偏偏还是有一名倭寇仗着自己的轻身功夫还算不错,逃出了包围,后方却仍有官军追赶,慌忙中他看见前面村落中似有不少百姓,他心下一动,打算随便劫持一人,握着手中长刀就朝着一名老妇冲了过去。
朦胧的夜雾中忽见一道影子闪过,方灵轻以电光石火之速掠到了那人的面前,右手蓦地挥出,那掌影的繁复变化岂是那名倭寇能看得懂,他一呆,只觉咽喉一疼,原来方灵轻的两根手指已刺进他的咽喉里。
他瞬间失去了生命。
方灵轻收回手,看着自己手指上滴落的鲜血,有些嫌弃地蹙了蹙眉,然而同时,她心底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欢愉,旋即又听身后那些回过神来的百姓纷纷叫起了好。
这里的百姓长期遭倭寇侵扰,这会儿看明白是大明的官兵占了上风,自然是喜不自胜。
方灵轻回首笑道:“兰姐姐,你保护他们吧。我再去杀几个人。”
当下掠进前方人群,双掌如风,本来还需要大约一盏茶时间才能结束的战斗,在她的协助之下,只用几个弹指的时间就已解决。
随后,她一边拿帕子擦了擦手上血迹,一边问道:“就这么点敌人啊?”
一名军士笑道:“这些只是逃跑的残兵。更多倭贼,这会儿应该都已经成了我们将军的阶下囚了。”
他说得没错。
当危兰和方灵轻与这儿的百姓们告完别,再与将士们一起回到军营,才知今夜俞大猷果然打了一场大胜仗,歼敌数百人,沉贼船十三艘。
然而众官兵的脸上虽有明显的欢喜之色,却无论是谁都没有大肆庆祝,他们要么收拾战场,要么继续巡逻守夜,要么随俞大猷审讯处置抓获的俘虏。
直到月落日升,金乌破云而出之际,俞大猷才终于忙完手上许多事,前来向危兰和方灵轻等人道谢。
危兰还礼道:“若说辛苦,还是俞将军与诸位兄弟最辛苦。我们只是出了一份微薄之力罢了,不足为道。”稍稍一顿,她忽又莞尔一笑道:“其实,在下就连微薄之力也是没有出的,昨夜真正杀敌护民的都是云姑娘。”
方灵轻也笑道:“但也不用谢我,我昨晚杀人杀得挺开心的。”
俞大猷听到这句话,难得开怀大笑了几声,随即道:“云姑娘昨晚问俞某的问题,俞某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黄牛虽然劳碌,但有片刻喜悦,也抵得过一切苦闷不郁了。”
方灵轻一愣,下意识辩驳道:“可是……可是你若不当官了,你不但不用再受那些窝囊气,也照样可以做很多让自己开心的事。”
俞大猷摇摇头道:“江湖侠士锄强扶弱,惩恶扬善,自然有其存在的意义,俞某也甚是敬仰。然而游侠个人之力,解不了国家之难。倭寇一日不能除尽,俞某就一日不能卸甲。”
他神色郑重,又接着道:“在官场上固然会遇到许多不如意的事,但是谁说江湖里就没有烦心事?只不过烦恼忧虑的事不一样罢了。这世上哪来的无忧无虑的桃花源?”
江湖不是桃花源。
方灵轻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这世上没有任何地方是桃花源。
她在遽然间怔住,抬首望向万里无云的苍穹,那么即使有一天,她真的可以得到自由,她应该去什么地方呢?
她应该去什么地方才是能真正欢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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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 犯禁 ◇
◎或跃在渊(三十五)◎
那日过后, 光阴依然飞逝。
杨柳松柏的翠绿颜色加深了许多,原本料峭的风也变得越来越温热,人们渐渐换上了更为单薄的衣裳。在这段日子里, 危兰与方灵轻又协助俞大猷打胜了一场营前沙之战。
终于,锦衣卫对沙鹰的调查有了消息。
原来此人的父亲名唤沙震义, 乃浙江军中一名总旗,只因得罪了上峰孙参将,被冤入狱。而那时卢通海还在浙江为官, 那孙参将竟又得罪了他, 于是在他对付孙参将之际,他才顺手救了沙震义出狱。
可惜沙震义在牢中遭受严刑拷打, 出狱以后生了一场重病, 最终回天无术,在痛苦中死去。
杨栋先找到了沙震义的生前好友, 问明了沙震义的老家地址, 没料到还真就在沙家老宅发现了那名紫衣社众人口中的叛徒:
——沙鹰。
此人确实是一名高手, 但他终究也还是敌不过锦衣卫多人联手,受伤落败,于是随后锦衣卫便一路押着他回到了浙江, 将他押入大牢之中。
牢房不见天日,幽暗阴沉,几盏油灯的微火在狭窄的空间里摇晃,恍若诡异的鬼火。
危兰走过这条长长的通道,两旁的铁栅栏里还关押着其他犯人, 她一边看着他们, 一边问道:“沙鹰的父亲当年真是被冤入狱的?”
杨栋点点头道:“是, 我之前询问了不少他父亲的生前同僚, 他们对沙震义赞誉颇多,道此人忠勇难得,只可惜个性过于刚直,才会有那一场牢狱之灾。没想到啊,如此的一位好汉,他的儿子居然当了贪官污吏的走狗,为非作歹,残害无辜,也不知道沙震义泉下有知,会做何感想。”
再走十余步,便是关押沙鹰的那座牢房。
杨栋最后的那一番话,显然就是说给沙鹰听的。
自从成为了阶下囚,沙鹰始终一言不发,无论锦衣卫怎样审讯他,他就是死活也不开□□代一个字。倘若只是不说了他从前在紫衣社做过的其他任务倒也罢了,反正如今紫衣社的杀手大部分都已经给抓了起来,愿意老实交代的人并不少,但冯丹瑶当初究竟从哪里得到的那本名册与六合真经这件事,却是只能询问沙鹰。
杨栋干脆拿出了沙鹰的父亲来激他。
沙鹰听罢果然冷冷一笑。
尽管还是不言语,但他总算发出了声音。
杨栋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这个样子,死后还有何面目去见你父亲?”
铁牢里的汉子一身囚衣,散着发,面向墙壁,无人能看得见他的表情,唯有透过他紧握的双拳可以看出,他的的确确已经被激怒。
“既然提起我的父亲,那你们知道我的父亲当年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吗?”
危兰道:“冤有头债有主,令尊是被谁所害,你就该找谁报仇。因为令尊死得冤枉,你就要违法犯律,为那些贪官污吏杀害更多的无辜——这个道理,请恕在下不明白。”
又是柔和又是清朗的女子语音令沙鹰一怔,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回过头来,只见铁栅栏之外的通道里站着一名身形高挑的妙龄女郎,气质高雅,即使身处于肮脏不堪的牢狱之中,竟也有出尘之姿。
旁边还有一位姑娘,也是同样的年轻,容貌娇艳绝伦,这会儿似乎无聊得很,完全没有看向他,正低头玩着手里的火折,一会儿把它点亮,一会儿把它熄灭,眼波流转甚是生动。
沙鹰大感讶异地道:“你们不是锦衣卫吧?”
危兰道:“不是。我们是江湖人。”
沙鹰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江湖人和锦衣卫在一起,并不让他感到奇怪,要知在江湖里领头的侠道盟五大派好像和官府的关系就很不错,他之所以会大笑的原因是:“你一个江湖人,居然口口声声谈什么违法犯律?”
危兰道:“江湖人本来就也应该遵守大明律法,有什么不对?”
沙鹰不说话,继续大笑。
他笑声里的嘲讽之意十分明显。
倘若他嘲讽的是别人,那倒也无所谓,偏偏他嘲讽的却是危兰,原本还在玩着火折子的方灵轻突然抬眸,冷冷的目光盯住了他,手指微微一动。
旋即她的手便被危兰握住。
她欲要将火折打到对方脸上的动作也就停了下来。
危兰只握了一瞬,心已不由自主跳得稍快了一些,随后立刻松开手,凑到方灵轻耳边道:“轻轻,别生气。再听听他还要说什么吧。”
沙鹰终于笑够了,方道:“我父亲当年之所以被关进大牢,就是因为他违反了一道军令,是那个姓孙的给他下的一道军令,一旦他真的听从了这道命令,那他和他手下五十多个兄弟就只有送死的份儿!所以他才选择了抗命,谁料到他最后还是逃不过那一劫……我父亲死后,朝廷为了补偿我,让我继承我父亲的总旗之位。他们真当我傻,以为我还会为了这种朝廷卖命。”
杨栋骂道:“那你就加入了紫衣社,为狗官卖命?”
沙鹰道:“不,那时候还没有什么紫衣社。不过我有一身好武功,所以我最初是想要到江湖上闯荡闯荡。这江湖有句话我喜欢,叫做‘侠者以武犯禁’——我父亲是因为违背了军令而死的,那我干嘛还要遵守什么规矩,什么大明律法,我就是要自由自在地活着,就是要做一做违法犯律的事。”
他说完这段话,再度看向危兰,讥笑不已,道:“没想到你一个江湖人,却说江湖人遵守大明律法?”
危兰听罢面不改色,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道:“你错了。”
对方的眼神里又出现了那种讽意。
危兰很平静地接着道:“刚刚杨兄有和我谈过令尊的案子,我听说当年孙参将是因为与令尊有私怨,才故意下了那道要人去送死的军令。因此真正先违反了军规,违反了大明律法的人,应该是那位孙参军,而不是令尊,你怎么能说令尊因为违令而死的呢?”
沙鹰这才一愣。
危兰也静默了一会儿,竟又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在江湖上闯荡过,其实江湖上也有各种数不清的规矩,我自幼是在这些规矩里长大,本来习以为常,直到有一年,我经历了一件事,忽然开始厌恶起那些规矩。”
“然而最近,我因故与俞大猷将军接触,在俞家军待了一段时间,见俞家军号令严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军规比许多武林门派的门规还要严上数倍,但从来没有任何一名将士有任何不满,他们全都对俞将军心悦诚服。我想,倘若令尊当年是俞将军手下的一员,必然不会含冤入狱。”
她微微侧首,看向一旁油灯里的灯芯,似是在问沙鹰,也仿佛是在问自己:
“如此看来,规矩其实也很有存在的必要吧?”
而她说完这段话,有人也在看她。
方灵轻手中的火折子又一次点燃,她不再玩来玩去,一会儿让它亮,一会儿让它灭,而是举起了这枚火折,微微火光照着危兰的侧脸轮廓,照着危兰的眼角眉峰。
她安静又郑重地看着危兰。
只听危兰倏然轻声叹了口气,再道:“你方才说你想要自由自在地活着,世上恐怕所有人都这样想。那位孙参将也是这样想,所以他和令尊有了点私怨,就不顾军中规矩,让军令成了杀人的阴谋手段。”
“还有你紫衣社的同伴们,他们似乎都不怎么聪明,可是他们能在这些年里杀了那么多人,除了他们的武功勉强还算不错之外,也是因为有许多官员想要他们替自己无所顾忌地做一些事,因此给了他们掩护,才造成官场与民间的一片混乱。”
罪魁祸首是那些心怀私欲的朝廷官员。
还有……
危兰突然犹豫了片刻,仅仅犹豫了片刻,她旋即坚定不移地继续说了下去,道:“还有江湖里的许多恶人,譬如造极峰的邪魔歪道,他们有时甚至不高兴了,就会胡乱杀害无辜。当然,侠道盟的败类也是一样,但至少他们明面上还得守规矩,只会在私下作恶。江湖的混乱,便是这些人造成的。”
方灵轻听到这里,淡淡地笑了一笑。
危兰看着沙鹰,最后道:“所以这世上恐怕没有、也不能有不受限制的自由,不然那只会让更多人不自由。江湖武者也好,朝廷官员也罢,和平民百姓一样都是人,自然一样都须遵守大明律法。至于‘侠者以武犯禁’之言——这句话自然也是有道理的。”
“江湖侠者身怀常人所不能及的武功能力,要犯要破的,应该是那些不合理的规矩,不合理的束缚。”
“这样一来,”方灵轻终于遽然插话,“才会真正有更多人得到自由,对不对?”
她笑道:“兰姐姐,我直到今日今时,才明白了一点。”
危兰闻言转过头,看向方灵轻。
她看见了方灵轻那双眼眸里仿佛星子闪烁的光,道:“明白了什么?”
——明白为什么只有与你相处之时,我才会感觉到一种无拘无束。
方灵轻犹未移动目光,依然端详着危兰,心中浮起一个念头,危兰是那个可以给无数人送去自由的人。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她的心里话。
愣了半晌的沙鹰已在这时抢先道:“你跟我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
危兰微笑道:“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告诉阁下,害死令尊的并不是大明律,而是为了一己私欲破坏了律法规矩的人。紫衣社的首领与主顾,也都是那种人。你若想对得起令尊,你就应该告诉我们实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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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 无拘 ◇
◎或跃在渊(三十六)◎
沙鹰迟疑道:“我加入紫衣社, 也不单单是因为想要干违法犯律的事。”
危兰道:“还因为什么?”
沙鹰道:“当年我父亲那场牢狱之灾,不但让他在出狱之后得了一场大病,连我的母亲也因为太过忧虑而病倒。那时我家穷得很, 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银子请大夫,多亏了卢大人的资助, 虽然我父亲还是没能救回来,但我母亲总算多撑了两年。那两年为了给我母亲买药而花的银子,全是卢大人送给我的。所以我母亲在临终之前, 要我好好报答卢大人的恩情。”
正好那时, 紫衣社刚刚成立不久,于是乎沙鹰便成了最早加入紫衣社的杀手之一。
他又悠悠叹了一口气, 道:“尽管卢大人如今把我当做叛徒, 可是……可是我怎么能……”
方灵轻听得嗤笑一声,道:“不过就是两年的药钱, 对卢通海来说, 九牛一毛罢了, 你真以为他是在大发善心,扶危济困吗?他不过就是想要你今后死心塌地为他做事,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笨, 还真中了他的圈套,把他当做大恩人。”
正如造极峰中的诸位首领,他们平时干的也不全是杀人放火之类的恶事,他们偶尔也会给别人一些恩惠——对于他们而言随手就能做到的恩惠。
为的就是日后的回报。
这种手段,方灵轻最是清楚不过。
沙鹰道:“是啊, 那点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可是我母亲生我养我, 对我的恩情不可谓不重, 他的确救了我母亲的性命……况且,我答应过我母亲,一定要听卢大人的话……”
方灵轻这回闻言静默了微时,才道:“你娘知道紫衣社的事吗?”
沙鹰道:“她不知道。”
方灵轻笑道:“所以她做了卢通海的提线木偶,而你做了她和卢通海的提线木偶,你们都是一样的糊里糊涂……”
这笑声里也有几分隐约的嘲讽之意。
沙鹰只当如今轮到对方来讥笑自己了,他握紧拳头,默不作声,心潮起伏不定。
方灵轻压根就没看他,垂着眼眸,低下了头,阴暗的牢房角落里有一滩污水——大概是狱卒哪天不小心洒在地上的,还未来得及打扫,方灵轻借此看见了自己朦朦胧胧的的面容。
她又笑了。
——这十几年来,自己难道不糊涂吗?
危兰也瞧了方灵轻一会儿,随后才继续向沙鹰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叛变紫衣社?”
沙鹰道:“我没有叛变,我只是……”
危兰道:“只是离开了紫衣社。而在你离开之前,你为紫衣社的最后一项任务,是同冯丹瑶女侠一起到铜仁府调查倭寇来历——所以你的离开与此有关?”
她顿了顿,温声道:“你毕竟是中国之人,也不想看见外寇侵我国土,对吗?”
沙鹰仰头望天,只能望见漆黑的屋顶,他终于松开了自己握着的拳头,道:“你们一定都知道去年有五十三名倭寇侵犯大明国土之事,但你们恐怕不知道,那五十三名倭寇还有一个头头儿。”
杨栋道:“不,我们知道,我们已经听赵文元说过,那人的名字叫做角田煌,没错吧?”
沙鹰点点头道:“紫衣社最初和角田煌有过合作,那是因为我们都以为角田煌与别的倭贼一样,来到大明,只是想要劫掠百姓财物而已,谁知道后来他的手下攻城掠地,似乎别有目的。你说得对,我们的确都不想干卖国的事儿,但角田煌心思缜密,早已把和他有过联系的官员的名字与证据都写在了一本册子上,我们找不到他的人,也找不到那本册子。”
“直到杨林桥之战,他的手下终于被全部歼灭之后,听说参与杨林桥之战的女侠冯丹瑶得到了一点线索,知道角田煌去了何处。于是,紫衣社派我冒充一名心怀大义的江湖侠客,想办法跟在冯女侠的身边。”
“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几个在江湖上混的汉子,我们一起出发,通过冯女侠查到的线索,追到了铜仁府,还真的找到了角田煌的下落。”
“然而那五十三名倭寇的武功都那般厉害,他们的头儿岂是寻常之辈?我们都不敢贸然与之交手。但冯女侠有两项别人都不会的绝技,一是她会东瀛语,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参加杨桥林之战的江湖侠客也不少,唯有她得到了角田煌下落线索的原因;二则是她的轻功称得上绝顶,这点你们应该都晓得,她以前还是一名侠盗,所以她决定趁着深夜角田煌熟睡之时,一个人去翻翻对方的包袱里有什么能证明其身份的物件。”
“我们在客栈里等了她一晚,终于在第二天等到她回来,她还带着两本册子,随后告诉我们:当她到达角田煌所居住的地方的时候,角田煌还没睡觉,正在与另一个人用东瀛话交谈。那人好像是在问他,来铜仁府做什么,为什么不按计划行动。他回答说,他和他手下练的武功似乎有些蹊跷,他要在铜仁府查明白这件事,那计划只能暂时放一放。而再接着,这两个人就产生了争执。”
“好不容易那人和他吵完之后离开,夜更深了,又过了一会儿,角田煌这才睡下。冯女侠便等到他睡得极熟之际,跃窗进屋,翻找半晌,翻出两本册子。一本记载着与角田煌勾结的官员的名字和证据,一本记载许多极其博大精深的武功。”
“她信任我们,所以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我们。按理说,冯女侠的武功高强,连我也不一定打得过她,所以我既得到了这个消息,就应该立刻传信回紫衣社,但是紫衣社一旦再派人出手,冯女侠就只有死,我那时却……却有些佩服她,不忍她送了性命,所以便一方面传信,一方面跟着她说,那本名册上连南京知府和徽州知府的名字都有,那两人可都是大官,我们不一定斗得过他们。”
“我是希望她因此害怕,最好不要管这件事了,谁知她闻言反而骂了我一顿,还对我有了戒备。”
危兰和方灵轻听到这儿,登时了然。
难怪当初铜仁府客栈里的店伙计会在无意中听到包括冯丹瑶在内的客人们的争吵声,提到了南京与徽州这两个地方的知府。
沙鹰继续喟然道:“不过我在与她说这番话之前,就已经将消息传回了紫衣社,所以紫衣社还是很快派了人来,杀光了她所有的同伴,偏偏她的武功要比别人高许多,我们与她斗了许久,一路追杀,一直追到了永顺司,她终于身受重伤,谁料中途突然冒出一个杜铁镜把她给救了……”
“杜铁镜的武功比冯女侠还要厉害得多,首领担心就算我们紫衣社倾巢出动,也不能杀了他,反而会暴露紫衣社秘密,因此派人悄悄告诉江湖上各种邪魔歪道的组织:杜铁镜身怀绝世秘籍,练了这本秘籍,武功就能像那五十三名倭寇一般出神入化——希望那些人因为贪念而围杀杜铁镜,我们再来个黄雀在后。”
“事情就是这样了。”他最后再长叹一口气,“这件事,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危兰和方灵轻听罢沉思一阵,对视一眼。
旋即方灵轻笑道:“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没有告诉我们。”
危兰道:“阁下究竟为何要离开紫衣社?”
沙鹰阖上双目,右手摸着额头,神情十分复杂,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为何,自从那件事以后,我若是再执行任务,再出手杀人,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冯女侠重伤时的眼神,还有我父亲临终时的眼神……”
方灵轻奇道:“冯女侠和你父亲有什么关系?”
沙鹰道:“没关系,他们当然没关系,可是……可是他们的眼神很像……”
同样的充满遗憾不甘,壮志未酬的眼神。
令沙鹰心悸不已。
甚至感受到了隐隐的恐惧。
他苦笑道:“我觉得我没法再做任何任务。可是已经加入了紫衣社的成员,是不能随随便便就走的,我只有在私下逃跑,逃回了老家,卢大人却以为我叛变了紫衣社……好了,我现在说出来之后,倒也轻松多了。”
又问了沙鹰几个问题之后,危兰与方灵轻离开大牢。
杨栋等锦衣卫留在牢中,处理别的事情。
走出大牢门口的那一瞬间,天穹金乌的光芒蓦地照向了她们的眼睛。
危兰眨了眨眼睛,待重新适应了光明之后,一边在阳光之下缓步慢行,一边思考沙鹰适才的那段话,沉吟道:“据沙鹰转述冯女侠之言,冯女侠曾听到角田煌说过,他和他手下练的武功似乎有些蹊跷,所以他要在铜仁府查明白这件事——假如这个武功指的就是《六合真经》里的武功,那么恐怕角田煌起初并不知道这《六合真经》只练一卷,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所以他要在铜仁府查的事,难道是其余真经的下落……轻轻你说,我们现在去铜仁府,还能不能找到这个角田煌?”
方灵轻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听她说话的时候随口“嗯”了两声,过了一阵,她们路过一条小溪。
溪流边是一排排青翠可爱的杨柳,溪水清澈透明如琉璃,映着骄阳的光辉,也映着方灵轻的脸颊,甚是清晰。
不再像大牢角落里那一滩污水那般,只能将自己的面容照得模模糊糊。
方灵轻在溪水里看着自己的眼睛,突然道:“我不想再回造极峰。”
危兰一愣。
方灵轻笑道:“你说得没错,我想要做一些出自我本心的事,我应该做一些出自我本心的事。”
危兰静静地注视了她片刻,倏然只听风中响起“铮”的一声。
一把宝剑已出鞘。
危兰将出鞘的长剑递到了方灵轻的手里。
剑的剑鞘为乌木,颜色古旧,颇有沉着气质,可是这把剑的剑刃却是寒光凛凛,锐不可当。
犹如危兰的为人。
方灵轻奇道:“兰姐姐,你什么意思?”
危兰道:“这把剑,送给你。”
方灵轻闻言大感惊疑,道:“你知不知道,对于大部分剑客来说,一把用得顺手的宝剑可是他们的第二生命——你干嘛要送我这个?”
危兰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要把它送给你。”
她一字一句,极其郑重地道:“不管你的决定会让以后发生什么,不管你身边有多少枷锁,前路有多少荆棘,我愿陪你一起斩断它们。”
说完这句话,她又把剑鞘也一同交到方灵轻的手里。
剑鞘上还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
方灵轻愣愣地看了会儿危兰,又愣愣地看了会手中剑,在短短一刹那间竟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太奇怪了。
从前她遇到过那么多难过的不开心的事,她都从来不曾想过哭泣。
而此刻她明明很欢喜。
她当即低下头,掩饰住了自己眼中隐约的泪光,道:“这把剑有名字吗?”
危兰举目向四周望去,林间几只飞鸟掠向苍穹,她想了一想,微笑道:“这是好些年前我第一次独自闯荡江湖,在临出门时,请一位铸剑大师为我铸造的,本应该由我取名,但我当时想不到什么中意的好名字,这取名的事就搁置了下来。不过现在……我倒忽然想到了一个名字。”
方灵轻道:“什么名字?”
危兰道:“无拘。它叫无拘,好不好?”
这也是她给方灵轻的祝愿。
方灵轻笑着点点头,刚要继续说话,只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传来。
马上的是锦衣卫中的一名青年,在这段日子与危兰相处得不错,下马之后就唤了一声“危姑娘”,随即拿出怀里一封信,道:“你的信。”
方灵轻把长剑重新收回剑鞘,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它。
危兰接过信笺,拆开一看,秀眉微微蹙了蹙。
方灵轻这才问道:“兰姐姐,你怎么了,是谁的信?”
危兰道:“是危门的几个师弟师妹,他们和我说……我二叔很快要来找我。”
方灵轻挑眉道:“危蕴尘?”
危兰道:“是。”
方灵轻道:“他不是危门的现任门主吗?居然离开危门总舵来找你,你们危门发生大事了?”
危兰摇首道:“轻轻,你还记得我们当初跟踪尹朝,结果在樊口的紫衣社联络据点遇到了杨兄他们的事吧?而我们与杨兄离开樊口之前,我有请危门分舵的几个兄弟与锦衣卫们继续在那处据点守着,他们当时不知那些人就是锦衣卫,可是时间长了……我二叔应该就是为了此事来找我的。”
自从折剑行动之事过后,侠道盟与锦衣卫可谓是势不两立。
危兰此举,的确是犯了大忌。
她的身边周围,枷锁也从来不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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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 危蕴尘 ◇
◎或跃在渊(三十七)◎
在这段日子里, 危兰依然有和陆炳通信联系,此次案件的涉案官员太多,锦衣卫一一查处, 须得花费不少时间。至于紫衣社的大头目魏祐,他的身份地位不简单, 还得找出他更多的罪证,才能让他伏法,因此危兰和方灵轻去一趟铜仁府继续调查倭寇之事很有必要。
但如今既然收到了这封信, 危兰在出发之前, 必须先等到危蕴尘,与他见上一面。
初夏始于树间的幽幽蝉鸣, 同时墙角的野草也越长越茂密, 危蕴尘就在这个时候终于出现。
在昨日,众人已经提前知道了他今日会到达此地, 于是曲枕书与关驰景、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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