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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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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好奇而向他询问,但他永远闭口不言,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知道了他的禁忌。危兰为人处世向来温和知礼,怎会在此危急情况之下,突然问了这样一个会令自己的朋友为难的问题?

    杜铁镜闻言颇觉纳闷,偏过头,看向危兰的目光甚是不解。

    危兰正挥出一剑将两把飞刀斩落,但她那双澄净的眼睛则继续将杜铁镜注视,眼中绝无恶意。

    反而有着与杜铁镜同样的疑虑。

    绝对坦荡的疑虑。

    第三拨暗器猛然袭来!

    一阵阵杀气再次卷起空中的风,冷风犹如刀锋般伤人,吹得众人身上衣袖微扬,陡然只听方灵轻脱口而出:“小心!”

    危兰与杜铁镜当即转首望去,两支闪烁着幽幽蓝光的飞镖距离楚秀的身体已不到半寸!

    在场四人之中,本就以楚秀的武功最低,面对这宛若流水般自始至终不曾断绝的机关暗器,自是不能像另外三人那般得心应手地应付。偏巧危兰与杜铁镜正说着话,都未将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此时已到千钧一发之际,两人纵然抢着出手,怕也来不及打落那两支明显淬了毒的蓝色飞镖。

    电光石火间,楚秀心脏猛跳了两下,只觉后背被人一拍,顿时被拍出老远!

    其中一支蓝色飞镖仍是倏地射中一个人的肩膀!

    危兰失声道:“轻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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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 本心 ◇

    ◎磐石无移(二十三)◎

    紫黑色的血。

    自方灵轻的右肩滴落。

    那支飞镖果然有毒。她咬着牙, 试着运了一下功,发觉再提不起半分力气,只感到伤口处生起阵阵灼痛。

    然而周遭的机关暗器绝不会因为有人受伤中毒, 便停止它们的攻击。

    晕晕眩眩中,方灵轻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听见危兰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又听见楚秀与杜铁镜同时唤了一声“云姑娘”。尤其是楚秀,当她反应过来方灵轻是为救她而受伤, 心头大震, 登时便想奔去查看方灵轻伤情,却苦于被纷纷暗器所困, 只能先出剑抵挡——她总不能再让别人来救她。

    于是旋即, 又是连绵不绝的棍影剑光,以及铮铮金铁之声, 交织萦绕在方灵轻的眼前耳边。

    只过得一小会儿, 方灵轻渐渐感觉到四肢百骸都有了微微的麻痹感, 明月石自她手中滚落下地,倏地熄灭的那一刹那儿,她看见一个宛若飞雁的身影已掠到了她的身边, 右手挽住了她的肩膀。

    “别运功,小心毒性蔓延。”危兰的语气比平时更轻柔数倍,仿佛生怕自己的声音大一点会弄疼方灵轻的伤口,随而左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两粒能压制这世上大部分毒性的灵药“凝玉丹”喂给对方。

    明月石既已熄灭, 愈加昏暗的环境里, 方灵轻根本看不清危兰给自己喂的是什么东西, 仍是乖乖服下, 笑道:“我又不是傻子。”

    危兰闻言不语,看向她右肩的伤,心道你这不傻吗?

    危兰到现在也疑惑,方灵轻为何会做出这样舍己为人的举动?

    而这时,四周终于已再无暗器射来。

    因为他们未动。

    只要不动,他们踩不到机关,自然就不会引发暗器。

    连楚秀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是以即使心中焦急,也不敢再迈一步。转瞬过后,一枚火折子在杜铁镜的手中点燃,他望向前方两名少女,沉声问道:

    “云姑娘中的是什么毒,能看得出吗?”

    危兰颌首道:“我知道解此毒的药方,需要尽快找到药材。”

    杜铁镜道:“好,我开路,你们都跟在我身边。”

    危兰道:“多谢。”

    杜铁镜道:“云姑娘也是我的朋友。”

    方灵轻听到此言,抬起那双湛然若星辰的眼睛,打量了杜铁镜须臾,忽然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原来是危兰倏地抱起她,护住她身上几个要害部位,带着她再次往前掠去。

    这自然不是方灵轻第一次受伤,从前比这更严重的伤、更厉害的毒,她也都有体验过。而通常,若有屏翳堂教众在她身旁,他们都会尽全力保护自家少主,但方灵轻却永远不会将自己的生命完全托付在这些人的手里,她会在顷刻间想出之后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与她如何解决的各种办法,以确保即使她身边所有下属都背叛了她,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不至于陷入绝境。

    可是,运智也是很累的。

    不比你施展出一套掌法来得轻松。

    因此这一回,当她闻到危兰身上淡淡的兰草气息,再次听到周围的金铁交击声响,她沉默了一会儿,干脆什么都不再想,直到片刻后,危兰终于带着她掠到了通道的尽头,上方乃是一个圆形的洞口,冷冷的冬日日光投射下来。

    他们御起轻功,一跃而起。

    原来出口乃是一方古井。

    井边雪地有许许多多足迹,或深或浅,或大或小,一路向着南方而去,任谁都猜得到它们应是燕玉龙与留影、留烟霞所留下的足迹。只不过此时比起燕玉龙的下落,他们更加关心的当然是方灵轻的伤势。

    杜铁镜走到危方二人身边,立刻问道:“需要何药?”

    危兰迅速说出药材名字,视线却是移向了楚秀,道:“楚姑娘,此地人烟稀少,恐怕不会有什么药铺,但轻轻目前的状况不适合走动,唯有劳烦你跑一趟,将药买来,我和轻轻去我们曾看到过的那间茅屋暂时歇息。”

    就在他们前往“百炼钢”铁铺的途中,他们曾路过一片稻田,田边有几座茅草屋,应是农人居所,离这儿极近。尽管“百炼钢”铁铺的里间卧房也有床榻可供休息,且距离更近,可谁也不知那里是否还有什么要命的机关,危兰自是不会带着方灵轻再回去冒险。

    杜铁镜道:“你是要楚姑娘去买药,我继续追人?”

    危兰微微蹙了蹙眉,道:“燕玉龙究竟是什么身份,武功又如何,是否还有帮手,我们都不得而知,如果留姑娘与留公子遇到危险——”

    杜铁镜点点头,买药这种事有一个人去就够了,而云姑娘既有危姑娘照顾,他留下来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当下就道:“如果遇到什么事,就立刻给我发信号吧!”

    楚秀也道:“我很快就回来。”

    狂风中,两人即刻转身,皆以最快的速度,朝着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去,渐渐消失于纯白无瑕的天地里。

    有很轻很轻的一点笑声忽然在风雪声中响起。

    危兰道:“你笑什么?”

    方灵轻咳嗽了两声,道:“这种感觉很稀奇。”

    危兰怔了一下,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中毒的感觉吗?”话落,不待方灵轻回答,她低首观察起对方右肩上的毒伤,心道前往茅屋之前,还得先处理一下轻轻的伤口。

    四周地面全被白雪所掩盖,伤者绝不合适坐在地下。危兰抬首望两旁瞧了一瞧,遽然横抱起方灵轻,飞身上了旁边一株犹有青葱枝叶的大柏树。

    拂去树上白雪,危兰坐在树干之上,让方灵轻偎在自己怀中,一只手贴上了方灵轻的后背,给她传了些许柔和的内力,助她御寒保暖;另一只手则解开她的衣物,只见她右肩的白皙细腻的肌肤瞬间裸露在外,唯有伤口处越发紫黑肿胀。

    方灵轻又笑了一下。

    尽管她的声音此时听来颇为虚弱,比一片雪花落在地面的声音还轻,却依然悦耳动听。

    危兰正打算尽量小心翼翼地拔出方灵轻肌肤里的那支飞镖,闻声道:“你又笑什么?”

    方灵轻道:“兰姐姐,你说现在的情景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

    危兰垂下眼帘,凝视起方灵轻苍白的脸色,脑海中的确浮现出一年多前的那个春夜里,她在月下独行之际,倏然抬头看见树上少女时的画面,当时的方灵轻孤单柔弱得仿佛一只小雀儿,惹人怜惜;哪像此时此刻,她所受的伤纵然比那时严重得多,她眉眼里的鲜活灵动丝毫不改。

    但却就是在这一瞬,危兰想要保护她的心情竟是更加强烈。

    忽听方灵轻再度开口道:“你为什么还不拔镖?用不着担心——”她又笑了笑道:“就疼那么一下,我肯定受得住的。兰姐姐,你就不必犹豫了,好不好?”

    她印象里的危兰无论做什么事都可一直干脆利落得很。

    危兰点点头,捏住镖尾,倏地一下将它自方灵轻的肌肤里拔出,只见少女的眉头又在刹那间紧紧地打了个结,但咬住牙齿,没哼一声。她低头俯身,薄唇贴上方灵轻右肩上的那处伤口,将紫黑色的毒血吸吮至口中,继而吐到一旁。

    方灵轻的双眉渐渐松开,但人却怔住,她能感觉得到危兰的唇是带着微微暖意的,如一块温润的暖玉。她很喜欢、甚至很享受这种感觉,静了半晌,才听见危兰在她耳边柔柔地道了一句:

    “对不起。”

    这下轮到方灵轻讶异不解。

    她偏了偏头,狐疑地看着身旁的好友,道:“你帮我解毒,干嘛还要跟我说对不起?”

    危兰脱下了自己的白色斗篷,披在她的身上,道:“适才若不是我一直在和杜大哥说话,我应该可以早些发现那两支毒镖,救下楚姑娘的。”

    你也不用受伤。

    方灵轻笑道:“可是你本来也没有必须要救她的责任。”

    危兰道:“你也一样没有必须要救她的责任,你又为什么要救她?”

    方灵轻沉默少顷,眼神居然透出了些许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她这句话的语气也是真的十分疑惑。

    的的确确,连她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她在方才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刚刚在那条地下通道,她是做好了保护楚秀的准备,仅仅是因为想起了昨夜那热气腾腾的炉火,想起了今早危兰对她说过的那番话——但她的保护,是建立在自己能够安然无虞的基础上。

    “我和你们不一样的。”她突然笑道,“如果我知道,我救她那一下,会让我自己受伤,我才不会救她!”

    这是实话。

    但凡给她时间考虑,她是绝对不会这样的傻事。

    危兰也微笑道:“那你后悔吗?”

    方灵轻轩眉道:“已经做过的事,后悔也没用的。”

    危兰的心又一次变得柔软了许多,轻声道:“我们先走吧,这儿太冷了。”

    方灵轻点点头,忽地话锋一转道:“兰姐姐,你说,还有一个脚印会是那个病人的吗?”

    危兰疑惑道:“还有一个脚印?”

    方灵轻奇道:“你没发现吗?我们出井之后,井边有四个人的脚印。”

    最先逃走的燕玉龙,随后追赶他而去的留影与留烟霞,总共也就三个人而已,偏偏井边那许多大小不同的足迹,却应该分别属于四个人。方灵轻知道危兰素来敏锐,怎会到现在还未发现这一点?

    危兰已再次抱着方灵轻跃下了地面,随而让她站在自己身旁,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扶着她前行的同时,这才侧首往井边看了两眼,展颜笑道:“方大小姐,你也是病人,我现在只能关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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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 ? 足迹 ◇

    ◎磐石无移(二十四)◎

    当留影与留烟霞发现追出来的只有他们两人之际, 他们都犹豫了片刻,遂继续前行。

    后面那四人里,有三人是高手, 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事。何况留烟霞早就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比危兰更强,当下施展出她最快的轻功, 欲要最先擒到逃跑的燕玉龙。

    洁白的雪令天地之间一切痕迹无所遁形。

    前方雪地上始终有两双大小不同的足迹,分外明显。

    他们循着足迹,一路飞掠了许久, 直到路过一片犹颇为茂密的松树林。

    留烟霞“咦”了一声:“怎么足迹好像少了一个人的?”

    留影也将观察的目光向四周投去, 目中流露出疑惑,思索道:“依我看, 先不管这许多, 既然还有脚印留下,那就顺着它继续追就是。”

    留烟霞道了一声:“好。”

    穿出松树林, 乃是一个斜斜的山坡, 往上望去, 仿佛山顶与天穹已连成了一片。在大风雪中疾驰,体内血脉流动,竟丝毫不觉寒冷, 反而有越跑越热,是以没一会儿,两人已掠上了山顶。

    也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人影轮廓。

    眼看往前是悬崖,身后又始终有人追赶,燕玉龙似略一沉吟, 最终还是停下脚步, 回过了头来, 却不言语, 只是冷冷地将留影与留烟霞盯住不放。

    留烟霞冷哼道:“你这下逃不走了吧?”她颇为骄傲,紧握着手中金鞭,随时准备与对方一战,但出鞭之前仍是先问出了她心中疑虑:“你到底是什么人,与我们留家堡有仇吗?”

    燕玉龙道:“无仇。”

    留烟霞愤然道:“哦?无仇?那你为何要铸那把刀来暗算我爹爹!”

    燕玉龙漠然道:“听命。”

    留影诧道:“听命?之前在铁铺,你曾说过你的父亲身患重疾,我想,那并不是你的父亲,而是你的上峰吧?你们都是造极峰的人?”

    这个问题,燕玉龙却不答。

    这在留烟霞看来就是默认的意思。

    留影紧接着追问道:“那个人现在藏去了哪里?造极峰内有二使四堂,你们又是哪一派的手下?”

    燕玉龙虽依旧不答,却突然笑了。

    在听完留影的话之后,仰头大笑起来,声音狂豪,片片飞雪落到他的脸颊两边。

    留烟霞道:“你真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笑的?”

    燕玉龙难得地说了一整句话:“谁说造极峰之内,只有二使四堂?”

    话一出,掌也出,掌力在霎时间挟着风雪而来,直直冲向留影与留烟霞二人!

    幸而留影与留烟霞本就早早做了防备,见状当即一人挥出玉笛,一人扬起金鞭,登时破开汹涌掌风,正待直接往前杀去,忽见雪花四溅,雪中倏地出现一道白光,乃是燕玉龙从腰间抽出的软剑,恍若流星,与金鞭相纠缠。

    当此时,留影手中玉笛毫不停顿,只微微一斜,瞬间打中燕玉龙手臂,这一下他用上足足十分劲力,令燕玉龙蓦地闷哼一声,不但整条臂膀的骨头都痛,连虎口也传来微微的疼,不得已松开了手。

    软剑从他手中掉落,只听“唰”的一声,金鞭再度在半空中扬起一个弧度,燕玉龙迅速往后疾退,却是快不过金鞭的速度,霍然只觉浑身一紧。

    竟是长鞭已将他全身都缠住。

    整个过程,不过十招。

    燕玉龙就这样落了败。

    但他低头瞧了瞧缠住自己的身体的金鞭,突然转头看向崖外的长空,眉间仍是飞出了不屑。

    留烟霞上前点了他穴道,很有点意外,又很有点欢喜,道:“原来你的武功并不怎么样。”

    留影道:“他的武功若很好,又怎会只敢用暗算手段来谋害你爹爹?”

    留烟霞笑道:“有道理。”

    此言刚落,她与留影同时转身回头,白雪也随着他们的动作飞扬,只见山坡下一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飘然而来,在半空中飞掠时的动作颇为潇洒,落地以后又如山岳挺拔。

    留影笑道:“杜大侠,是你啊。”

    杜铁镜点点头,视线越过他们,看向燕玉龙,道:“两位已经擒住了他?”

    留烟霞甚是自豪,点点头道:“怎么就杜大侠你一人前来?别的人呢?”

    杜铁镜这一路在雪地之上犹如龙腾虎跃,飞奔的脚步竟未有一瞬停顿,本是担心那燕玉龙的武功太高,留影与留烟霞遇到危险,谁知到了这儿,见他们二人这般轻易将燕玉龙擒住,他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感到了隐隐的纳闷。

    留烟霞见他半晌不语,道:“喂,杜大侠,你想什么呢?”

    杜铁镜道:“无事。云姑娘她在闯机关之时受了伤,既然两位已经抓到了燕玉龙,我们现在先回去看看云姑娘吧。”

    留烟霞闻言怀疑自己听错,道:“你说谁受伤?楚姑娘?”

    杜铁镜道:“是云姑娘。”

    留烟霞道:“她的武功不是很不错吗?那些暗器如何伤得了她?”

    杜铁镜道:“云姑娘是为了救人而受伤。这也怪我,当时的注意力放到了别处。”

    当时他正奇怪,危兰究竟是为何会突然向他问了那样一个问题。

    今日的困惑未免太多。

    危兰却在扶着方灵轻前往寻找歇息之所的路上,将心头所有的困惑都暂时抛下,走了约莫有四五里路,只见大片为霜雪所覆盖的稻田映入眼帘,田边数座茅草屋,也不知哪座有人居住。她随便寻了座屋子,敲了敲门扉,不过片晌,木门打开,一位面容枯瘦的老妇探出了头。

    “是过路人来避风雪的吗?”寒冬天,这种情况常有发生,老妇素来好客,打开了门便立即将这两位姑娘迎进了屋内。

    危兰本提前准备了一番说辞,希望主人家能供她们在这里休息片刻,谁知对方竟如此热心,她连忙道了几声谢,又说:“我的朋友刚才受了点伤,劳烦大娘给我们送些热水可好?”

    老妇听罢“哎呦”了一声,关切地看向方灵轻,道:“是小姑娘你受了伤?那儿前面有张小床,快躺着歇歇吧。可惜我这儿没有什么药,还是得赶紧找个大夫要紧。”言罢,即去烧水。

    危兰再次说了声谢谢,扶着方灵轻到了床边坐下,微笑道:“您能给我们一个避雪的地方,我们已感激不尽。我们还有一位朋友,已去了药铺买药,应很快也会来此。”

    方灵轻自然没有真在床上躺着,只是靠上床头,见老妇已离她们甚远,倏然低低笑了一声,道:“她胆子可真大,也不怕我们是强盗,就敢把我们放进来。”

    这话自是对着危兰在说。

    危兰侧首,当下看清了方灵轻眼中的怀疑与戒备。

    对一切陌生人的怀疑戒备。

    她从来如此。

    危兰想了一想,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后背,也低声道:“看这位大娘的身形脚步,她定然不会武功。纵然真有意外,在我在这儿,你也无须担心。”

    方灵轻道:“这屋子就她一个人住,你不觉得奇怪吗?”

    危兰道:“有些奇怪,我们待会儿可以直接问她。不过,我看她面色和善,绝不似恶人。”

    方灵轻道:“这世上可没有什么绝对。”

    危兰道:“你说得对。所以在没有更明显的证据之前,我不习惯将人往坏处想。”

    方灵轻道:“哦,你是认为我疑心太多了,对吗?”

    危兰道:“有一些。但我们自幼生活环境不同,你的疑心重,本就是应该的,这没什么不对。”她给方灵轻整理了一下鬓边几缕发丝,看了看方灵轻脸上的苍白颜色,又缓缓道:“只是,你现在的伤势,不适合想太多的事。”

    方灵轻闻言笑了笑,正要不服气地反驳,忽见危兰解开自己的佩囊,取出佩囊里那只绘着兰草的黑色陶埙。

    “原本说好,我们见面之后,我教你吹埙,可惜这一路发生了太多的事……”危兰道,“你这会儿好好阖眼休息,我先吹埙给你听,好不好?”

    方灵轻登时亮了亮眼睛,笑道:“好啊。”

    宛若从天边传来的天籁,又一次传到了方灵轻的耳中,那浑厚雅正的音调自然而然让方灵轻的心宁静了不少。她阖着双目听完一曲,那老妇也终于烧好了热水,给她们端来。

    方灵轻将碗里看了好一阵,才慢慢喝下。

    危兰在这时问道:“大娘是一个人住吗?”

    老妇笑道:“我家外子去世得早,我还有个儿子,这会儿山里打柴呢。这位姑娘是怎么受的伤啊?”

    凛冬季节,稻田无法耕种,农人另找活儿干,确实极为正常。危兰点点头,随即便简单说了说方灵轻受伤的缘故。而汉中府本就遍地都是江湖人士,那老妇得知危兰的侠道盟成员身份,也一点都不惊讶,双方互相聊了会儿,只听门外的风声中隐约传来了说话之声。

    危兰道:“我们的朋友应该也来了。”

    巧得很,是买完药的楚秀,与抓完人的留影、留烟霞、杜铁镜在同一时间赶到了这茅屋附近。危兰刚去将门打开,楚秀便立刻跑了上来,将手中药材交给了她,忙忙问:

    “危姑娘,你看看这些药材都对吗?”

    危兰低头瞧了瞧,颔首笑道:“你也辛苦了,歇一会儿吧,我去熬药。”她转头询问那老妇:“大娘,我能借你家后厨一用吗?”

    老妇立刻道:“能,当然能。”

    危兰匆匆去了后厨。

    至于一旁的燕玉龙,她始终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倒是方灵轻下了床榻,独自走出,走到一张桌边坐下,托着腮观察了他良久,期间回应了几句杜铁镜与楚秀、留影对她的关心,忽问道:“你们就只抓了一个他?”

    留烟霞正在犹豫是否也该关怀一下对方的伤势,突然听见对方此言,道:“还有一个人突然消失了。”

    方灵轻道:“突然消失?”

    留影道:“是,我们追到一片松树林,有一个人的足迹就突然消失不见。”

    方灵轻沉思道:“这世上能够拥有踏雪无痕轻功的人,寥寥无几,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若那个人是其中之一,他又为何要留下一段路的足迹,才再施展轻功离去?那片松树林里必有蹊跷——”她悠悠叹了口气,“你们是应该停下来看一看的。”

    留烟霞一呆,道:“你这是在批评我,这件事我没有做好?”

    方灵轻笑道:“我只是遗憾罢了。”

    留烟霞冷冷哼道:“那我也至少抓到了燕玉龙,总比你什么都没做到,还让自己受了伤强。”

    这话甫一出口,知晓云青是为何而受伤的她立即后悔,偏又不想道歉,正踌躇间,忽见楚秀不满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几动,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她越发不悦,一转身,走去了窗边,背对众人。

    杜铁镜见状沉吟少顷,正色道:“我也路过了那片松树林,我也发现了足迹的消失,但我当时也没有停下查看。”

    方灵轻笑道:“可是我知道,杜大哥你是担心留烟霞和留影的安危,才决定先追人的。”

    这是她第一次以“杜大哥”三字称呼杜铁镜。

    她没有忘记在条幽暗的地下通道里,杜铁镜那一句郑重的“云姑娘也是我的朋友”。

    那么她不介意,在除了危兰之外,她再多一个正道朋友。

    留影忽道:“其实云姑娘说得不错,那片松树林或许真有蹊跷,我现在就去瞧瞧。”

    方灵轻道:“那倒不忙。”她突然咳嗽了两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才接着慢悠悠地道:“现在既然已抓到了人,那就先审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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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 ? 活秘籍 ◇

    ◎磐石无移(二十五)◎

    燕玉龙什么都不肯说。

    他好像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哑巴, 任凭众人如何逼问,他都始终闭口不言。

    方灵轻右手轻轻一挥,两根玉似的手指拂过他身上天突穴, 燕玉龙顿觉浑身疼痛至极,似有无数只野兽在撕咬自己身体的每一处肌肉, 他面色惨白,只听方灵轻笑语盈盈地问他:

    “你还不肯说吗?”

    燕玉龙的确仍是不说。

    纵是他疼到想要在地上打滚,他也没发出一句声音。

    方灵轻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了几下, 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男子, 心中暗自思索。这已经是她在审讯他人之时所使出来的最普通的手段,若不是念着目前在场的众人均是江湖正道, 她还有数十种能令燕玉龙更加生不如死的法子, 可以一一施展出来。于是正在她犹豫接下来究竟要不要使这些法子之际,突听杜铁镜笑道:

    “云姑娘的点穴功夫很不错!”

    称赞的同时, 杜铁镜也霍然挥出右手, 拂过燕玉龙身前肩中俞穴。

    燕玉龙只觉难以忍受的疼痛感终于瞬间消失, 松了口气。

    方灵轻笑道:“杜大哥的解穴功夫不是更好么?”

    杜铁镜道:“我只是内力比你强,点穴和解穴的手法却不如你。不过此人看来倒也真算得上一条硬汉子!依我看,不必再如此折辱他。”

    方灵轻点点头。

    她可以卖朋友一个面子。

    “可是——”她问道, “那你准备怎么让他开口呢?”

    杜铁镜道:“纵然他永远不开口,那也无妨,我们还可以通过别的线索调查。”

    方灵轻想了想,未立即言语,手肘撑在桌上, 以手支颐, 缓缓阖上双目——毒素在她的体内, 虽被凝玉丹的药性压制, 暂时不曾蔓延,但终究是让她浑身都没力气,她干脆一边养神休息,一边徐徐道:“那么他已无作用,那就不如,杀了他。”

    她知道这个提议,杜铁镜也绝对不会同意。

    她说这句话,目的本来就只是为了吓一吓燕玉龙而已。

    燕玉龙听罢却忽哈哈大笑,终于开口说了他被擒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你们杀了我吧,峰主会为我报仇的。”

    方灵轻倏地睁开眼睛。

    危兰虽一直守在后厨里的药炉边,可外边众人都说了些什么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她是早就猜出了造极峰教众前来汉中府的目的,因此当下猜出燕玉龙所说“峰主”指的乃是何人。

    其余人闻言却都愣了一愣。

    杜铁镜最先反应过来,奇道:“你莫不是说,造极峰的峰主权九寒?”

    留烟霞大感震惊,登时快步从窗边走来,满脸皆是诧异之色,道:“权九寒不是失踪好几年了吗?”

    燕玉龙冷冷哼了一声,又当起了他的哑巴。

    留影皱眉道:“这件事,我们必须立刻回到留家堡,禀告堡主。”

    倘若果真是失踪已经七年的权九寒重新出现于世间,那么对于整个江湖武林而言,都绝对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后厨里,危兰还在低首看着药炉下的微火。

    只有她的睫毛闪动了两下。

    随后,她才转身,缓步走了出来,对着众人道了一句:“留公子说得不错。”

    杜铁镜道:“至少也应该等云姑娘服了解药,我们再一起离开。”

    危兰道:“我会留在这里陪云姑娘。”

    楚秀赶忙道:“我也留下来照顾云姑娘吧?”

    方灵轻道:“不必,我没有病入膏肓,不需要那么多人照顾。有危兰姑娘陪我,就已经足够。”

    危兰道:“杜大哥,你们回留家堡以前,倒可以再去一趟‘百炼钢’铁铺。”

    杜铁镜道:“药炉里的药,或许是一条线索。”

    危兰笑道:“是。”

    大家商议妥定,杜铁镜与留烟霞、留影、楚秀四人遂押着燕玉龙离开了茅屋。而目下已到午时,老妇正在厨房忙着做饭,见状向危兰与方灵轻询问,他们是否还会回来。

    方灵轻摇摇头,道:“你问这个干嘛?”

    老妇笑道:“我要知道我今儿需要煮几个人的饭啊。”

    方灵轻道:“你刚才也听见我们说话了,你不怕我们吗?”

    老妇微有踌躇,但面上仍然浮现出了颇为和蔼的笑容,道:“本来是点怕,可是这位姑娘刚刚都跟我解释了,你们都不是坏人,我就不怕了。”

    方灵轻道:“她说的话,你就信?”

    老妇笑道:“像你们这么漂亮好看的小姑娘,又怎么会骗人?”她继续走进厨房,一边生起了火,一边在烟火里叹了口气,再乐呵呵地开口道:“不瞒两位姑娘,我原本生了两个孩子,可惜女儿早夭,只有儿子长大成人。我在庙里许过愿的,希望观音菩萨保佑我那个女儿转世投个好人家,如果……如果她真能转世投胎,她如今应该也和你们差不多大了吧?”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老妇但凡见着哪位年轻女孩儿有难处,她都会尽量帮一帮。

    方灵轻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静了须臾。

    危兰坐在她身旁,温声道:“这世上,恶人是有不少,好心人也不少。”

    方灵轻笑道:“兰姐姐,你留下来,不止是要跟我说这个吧?”

    危兰道:“造极峰前来汉中府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权九寒的下落?”

    方灵轻“唉”了一声,随即笑道:“本来想瞒你们的,现在是瞒不住了。”

    危兰颌首道:“如果我是造极峰中人,我也定会尽力隐瞒这件事,不让侠道盟知晓。”

    但燕玉龙却主动暴露了权九寒的存在。

    这十分不正常。

    方灵轻道:“既然瞒不了你,那我可以再多告诉你几句实话。你也应该知道,自峰主失踪以来,我们造极峰这几年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而不久前,我们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峰主近来在关中出没,因此,我们才会都来了汉中府;也因此,在听说那把送给留飚的宝刀里藏着的银针是他的独门暗器星辰针之前,我们并不想与留家堡有过多接触。”顿了会儿,再沉吟道:“他的失踪,对我们而言,一直是一个难解的谜团,造极峰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此事的真相。”

    危兰听懂了她的意思。

    ——燕玉龙不可能是造极峰的人。

    ——至少,在权九寒失踪之前,他绝对不是造极峰的人。

    ——那他会不会权九寒在失踪后的这七年里所收的一位亲信?

    危兰与方灵轻目光接触,明白双方都想到了这个可能。

    危兰道:“倘若权九寒是生了大病,抑或是受了重伤,又或者是中了剧毒,倒是勉强能解释他当年为何失踪。但果真如此,燕玉龙更没道理在他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之前,说出他的名字。”

    方灵轻垂目看着桌上瓷碗里的清水缓缓流动,她忽然不再开口接话。

    危兰本想与她商讨一下此事的种种疑点,突然等不到她说话,愣了一下,立即恍然。

    她失笑。

    她竟不由自主地将方灵轻当做了志同道合、有着相同目标的伙伴。

    然而,若燕玉龙的话不作假,那双消失的足迹的确属于权九寒,造极峰与侠道盟显是会争着寻找权九寒的下落。

    危兰便也安静了有顷,旋即起身,走去后厨,先问那老妇要不要帮忙,那老妇赶她出去休息,她却笑了笑但没动,再守了会儿药炉,见这药终于熬得差不多,遂灭了火,将药端出,送到了方灵轻的面前。

    方灵轻皱着眉头,一口饮尽,苦味还在她的舌尖停留,她又喝了几口清水,这才渐渐舒展了容颜,道了一声:“谢谢啦。”

    这时,厨房里也传来阵阵饭菜的香气。

    应再过不久,她们就能吃上一顿午饭。

    危兰再度轻声道:“当年权九寒纵横江湖之际,我年纪尚幼,对他了解不多。只常听人说,他的武功不但为天下第一,更是极有野心之人,几乎差一点便彻底灭了侠道盟,称霸武林。所以,他若重出江湖,对侠道盟必是巨大威胁,我们自是要提早做准备,将他擒获。可你们呢?我知晓,如今造极峰内分为四个派系,屏翳堂的实力在这四派之中可算得上顶尖——”

    她稍稍一顿,忽然浅浅一笑,是真的困惑,也是微做试探:“做老大不比做老二好吗?”

    方灵轻笑道:“做老大当然好啊,可也得是真正的老大。你也说了,权九寒的武功是天下第一,若有朝一日,他重回造极峰,看到有人只顾着争权夺利,不管他的死活安危,你说那人会是什么下场?”

    危兰道:“若他已不是昔年的天下第一了呢?”

    方灵轻道:“那造极峰自然是要换峰主的。谁能够练会覆日掌与揽月指这两门功夫,谁就能顺理成章成为造极峰第七代峰主。”

    覆日掌,揽月指。

    此乃造极峰的嫡传武学,非峰主不传。

    假若权九寒果真在这七年里遭遇了意外,武功不复从前,只要他的记忆力还在,他总还记得这两门功夫的心法口诀与招式动作。谁控制了他,便相当于拥有了这两门功夫的活秘籍。

    危兰瞬间明白了他们寻找权九寒的真正目的。

    如此看来,权九寒还真是危险重重。

    他的属下们也从未想过保护他。

    燕玉龙在这种情况下,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更不符合情理。

    两人都低着头深深思索了片刻,厨房里的饭菜香气愈发浓郁。不多时,那老妇走出来招呼她们吃饭,危兰立即起身,帮着老妇去端饭菜。旋即三人围桌同食,桌上食物倒也普通,危兰与方灵轻只吃到七分饱,便停了下箸,只见适才还满脸和善笑容的老人这会儿竟紧锁着眉头,面上愁云密布。

    危兰颇为奇怪问道:“大娘可是有何事烦恼?”

    老妇勉强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只不过往常这个时候,我儿子都该回家吃饭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到现在还不见他的影儿。”

    危兰道:“大娘之前说令郎在山中打柴?需要我们去山里瞧一瞧吗?”

    老妇赶紧摇摇头道:“用不着,用不着,或许他就是遇上什么事得耽搁了。这位姑娘还有伤在身呢,怎么能让你们奔波?”

    危兰略一沉吟,道:“若令郎始终未回,大娘可到留家堡寻我。”

    老妇笑道:“姑娘真是心善。”

    两人向老妇告辞,离开茅屋以后,本想趁着天色还早,循着足迹追踪一番,可惜新一轮的风雪早已掩埋了地上所有痕迹,而先前留影与杜铁镜所说的松树林究竟是在何处,她们也并不知晓,因此只能暂时放弃了调查脚印的打算,先回留家堡。

    此地离留家堡约莫有半个时辰左右的路程,路上人烟稀少,两人沉默地并肩行了一会儿,危兰忽然端详起方灵轻的脸色,问道:

    “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方灵轻道:“解药很有作用,我已经好了很多,只是——”

    危兰道:“只是什么?”

    方灵轻道:“只是我这会儿无聊得很。”

    毕竟她们两人的立场不同,关于权九寒之事,她们已不能再过多讨论,一路寂静,方灵轻不习惯与危兰这般无话可说,突然感到极不愉快,连笑容都不由消失。

    危兰了解她的心情,思索须臾,什么话也未说,只是倏然地在今日第二次拿出自己佩囊里的陶埙,放至唇边。

    清正醇厚的雅音在空旷的天地间缓缓响起,渐渐地与风雪声相交融,危兰双手玉指按着陶埙孔洞,脚步未停,一边行走,一边吹奏。

    方灵轻侧着头,始终看着她在雪中犹如兰竹挺拔的身形,不过一会儿,终于再次弯了眉眼。

    美妙音乐既萦绕耳边,时间就过得飞快,似乎没过一会儿,两人已回到较为热闹的城中街道,危兰遂放下了她的陶埙,再穿过两条大街,便来到留家堡的门口,正巧碰上出门往外走的杜铁镜。

    她们齐齐唤了一声:“杜大哥。”

    杜铁镜看到她们也很欢喜,道:“云姑娘的毒已经解了吗?”

    方灵轻笑道:“你也放心吧,我现在很好。”

    杜铁镜苦笑一声,道:“云姑娘的毒虽然解了,可是现在又有人受了伤。”

    危兰道:“谁?”

    杜铁镜道:“是留公子。”

    方灵轻道:“留影?”

    杜铁镜道:“和你们分别以后,我们先去了一趟‘百炼钢’铁铺,拿上药炉,便打算往回走,留公子却突然说,他想再去那片松树林调查一番,因此就也与我们分了手。”

    危兰道:“他是在松树林里受的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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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 留鹤山 ◇

    ◎磐石无移(二十六)◎

    留家堡主留鹤山闭关已近一年的时间, 旨在突破留家堡的家传武学“叠嶂神功”的第七层,大约会在明年春出关。

    倘若提前打扰了他,那是大忌。

    然而, 当留烟霞与大侠杜铁镜押着燕玉龙回到留家堡,带来了权九寒极有可能重出江湖的消息, 众人大感震惊的同时,也都在思忖,此事必须立刻禀报堡主。

    谁去请堡主出关, 是个问题。

    在场诸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了留晚照。

    众所周知, 在不计其数的留家后辈中,留鹤山最喜爱的便是留晚照这个孩子, 她温柔聪慧, 善解人意,武功虽不算顶尖, 为人性格却是一等一的好, 因此极有长辈缘。她见状也立刻明白了众人的意思, 起身以后自告奋勇,就前往了留鹤山闭关的密室。

    依然坐满了人的留堡大厅,在此刻, 突然变得安静肃穆,不再如平时那般接头接耳,窃窃私语。

    约莫两盏茶时间过后,只见厅外走进来一名青衫老者,古稀之年, 满头银发, 面上虽有苍老之态, 但双目湛然有神, 身形飘逸,举止潇洒。

    众人立即纷纷站了起来,鞠躬行礼,口称堡主。

    而人群中,唯有杜铁镜只是双手抱拳,与他打了一个招呼。

    “这位就是杜铁镜大侠了吧?”留鹤山笑道,“久仰阁下大名。若老朽早知阁下光临了鄙堡,必然昨日已倒屣而迎。”

    这显然是句客套话。

    杜铁镜在江湖上的名气虽大,倒还不至于让留鹤山中断自己的闭关修炼也要见他。但以留鹤山在武林中崇高的地位,他愿意对一位客人说些客套话,对方该万分荣幸才是。

    然杜铁镜平生最喜欢的坦荡爽快之人,他与危兰、方灵轻相处投缘,便是能感觉得出她们二人性子里的率真,是以见留鹤山如此,反倒只淡淡一笑,随便说了两句话,就不再言。

    留鹤山目光转移,望向前方那名身上缚着绳索的男子,道:“此人就是权九寒的手下?”

    留烟霞当即站了出来,拱手道了一声:“是。”又微微扬首,笑道:“是我和留影将他擒回的,留影此刻还在外调查权九寒的下落,堡主,就让我说明事情经过吧。”

    因留鹤山是今日才出关,对之前的事也不了解,留烟霞遂从她路遇振远镖局那日说起,渐渐说到三个时辰前百炼钢铁铺所发生的一系列的事。留鹤山沉默地听她讲完,才问道:

    “你说的药炉呢?”

    药炉是霍地飞过来的。

    黑漆漆的药炉,应是之前烧了太久,底部已全是黑灰,登时从杜铁镜的袖中飞出,与留鹤山所在的位置明明还隔了一大段距离,可在半空中平平稳稳,转眼间就到了留鹤山的面前。

    留鹤山很是缓慢地伸出他的左手。

    药炉停在了他手掌之上两寸处,黑灰便没有沾到他的手上。他用右手打开药炉的盖子,只听杜铁镜开口道:

    “药汤已经被烧干,现在药炉里只有些许药渣,我曾仔细检查过,看起来很像是涅槃汤。”

    留鹤山听罢也低首瞧了瞧,颌首道:“杜大侠的眼光很准,应该便是涅槃汤。”

    话落,他开始沉思,大厅又静了一会儿。

    直到厅外忽有人匆匆跑进来,向留鹤山禀告:留影刚刚回到留家堡,身上有血,似受了几道伤。

    静谧的大厅倏地响起一声惊呼。

    那是留晚照的呼吸在瞬间乱了。

    然而她的唇未动,口中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因此在场诸人里也唯有留鹤山与杜铁镜从她的微微呼吸里感受到了她那无声的担忧。留鹤山转过头,眼光很是温和,道:“晚照,你去接他进来吧。”

    留晚照立即应道:“是。”

    留影的身上挂了两道彩,所幸均未危及生命,走路的步伐虽变得有些缓慢,身体依然保持挺直,进得大厅以后,向留鹤山等人一鞠躬,遂道:

    “弟子在那片松树林来来回回走了许久,果然发现了蹊跷。原来有一株极是粗壮的大松树,树干中心竟为空,看树洞的大小,正好能够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可惜当弟子看到那树洞之时,洞中已不见人,倒是留下一片衣角。”

    说到这儿,他从怀中取出了那片衣角布料,双手奉上。

    留鹤山道:“你怀疑那双消失的足迹的主人,当时就藏在树洞里?”

    留影道:“这是弟子的猜测。正当弟子想要迅速回到留家堡,向堡主禀报此事之时,四周突然出两名白衣人杀向了我,只叹弟子的功夫还没能练到家,与他们一番打斗过后,都受了些伤,旋即他们二人逃离,弟子也就没有去追。”他顿了顿,再郑重道:“其中一人,我认得,就是当初那名以星辰针打伤我的魔教弟子。”

    如今一切证据皆证明,燕玉龙所说之言,十有八九是真。

    原本安静的众人听他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纷纷开口发言,讨论起树洞中所藏之人定然是权九寒无疑,同时无数道视线一齐望向留鹤山,等待他的吩咐。

    留飚突然扬声道:“不管那人是不是权九寒,既然燕玉龙还有同伙,危姑娘还没回来,岂不是很危险?”

    留鹤山不理会他人的喧嚷,只道:“派几个人,去接危姑娘。”

    杜铁镜早已站起了身,道:“杜某知晓危姑娘和云姑娘所在何处,我一人去即可。”

    如此,杜铁镜独自出了大厅,刚巧在留家堡的大门口碰见了迎面走来的危兰与方灵轻。他将留影的遭遇复述了一遍,再与危兰、方灵轻讨论片刻,都觉此事疑点重重,随后危兰欲要进门去见留鹤山,他便又要告辞往外走。

    方灵轻道:“我们都回来了,你还要去哪里?”

    杜铁镜道:“楚秀姑娘已先回了有朋客栈,分别时她拜托我,一旦看见你们回来,就与她说一声。”

    但凡答应了别人的嘱托,杜铁镜都会绝对完成。

    他向着危兰与方灵轻抱了抱拳,一个大跨步,跨过门槛,背影伟岸如山,往前方去了。

    危兰和方灵轻两人则在这时进入了留家堡,片晌过后,到达堡内议事大厅,此时厅中已空无一人。倒是有两名在厅外院子里的护卫解释道,堡主在刚刚下令众人解散,独自去了后花园,是以她们又很快往后花园的方向行去。

    留家堡内的花园甚多,而这岁末凛冬季节,园中唯有红白梅花盛放,两人正行走于梅林之中,遽然间听到一阵笛声悦耳,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座小亭里有两个人影对坐,依稀是留晚照吹笛,带伤的留影倾听。危兰想了一想,没去打扰,只当未看见他们,径直往前走。

    反而是方灵轻多瞧了他们一会儿。

    危兰侧首问道:“怎么了?”

    方灵轻犹豫了少顷,没有说她看到眼前情景,脑海中竟倏地想起之前危兰给她吹奏埙曲时的画面,心念一转,话锋也一转,道:“兰姐姐,你从前和留鹤山见过吗?”

    危兰颌首道:“五大派的掌派人,只有渺宇观的傅观主,我无缘识得。”

    方灵轻道:“哦,那就罢了。”

    危兰笑道:“什么罢了?”

    方灵轻微微扬了扬眉,道:“我在想,倘若你和他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倒可以玩一个游戏——你把你的剑藏起来,我们再一起站到他面前,不知道他究竟会把谁当成危兰?”

    这话里的语气竟带了点孩子气的顽皮。

    危兰闻言登时莞尔,道:“你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大了?”

    方灵轻道:“难道你觉得我以前的胆子很小吗?”

    危兰道:“你从前至少要谨慎一些。”

    从前在庐州郁家,那儿并不是如玉山庄的总部,方灵轻曾跟着危兰到了祭拜郁无言的灵堂——一个有许多郁家高手在场的场合,她始终是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不愿意让众人把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何况今时今日,她们要见的人,乃是高手中的高手,留家堡的一堡之主,她在这时候起了玩心,确实是出乎了危兰的意料。

    方灵轻的玩心本就一向很重,笑道:“我现在完全相信你,有你为我作保,留鹤山怎么可能怀疑我?何况除了你,如今还有大名鼎鼎的大侠杜铁镜也是我的朋友,不是吗?”

    她想,原来多几个值得信任的朋友,感觉倒是很不错的。

    危兰也笑了笑,思索道:“你说的游戏是很好玩,可惜——”她眼中居然也露出少许遗憾,“我和留堡主从前虽接触不多,但我想,他应该记得我的相貌,这个游戏我们恐怕是玩不成了。”

    危兰自然也记得留鹤山的相貌。

    又走了一段路,前方池塘边,留鹤山正坐在一个石桌旁,旁边有数名包括留烟霞在内的青年子弟侍奉。

    危兰快步上前,向着留鹤山行了一礼。

    留鹤山笑道:“许久不见,你又长大了不少。这位就是你的朋友?”

    危兰道:“是,她叫云青。”

    方灵轻展颜一笑,同样当即向着留鹤山拱手行礼——尽管她对这五大派的掌派人可没什么尊重,但在什么样的场合,该做什么样的举动,她是很明白的。

    留鹤山道:“好,你们都坐吧。”

    人说侠道盟五大派的五位掌派人,要属留鹤山的性格最为温和,这确实不假。方灵轻悄悄观察了他片刻,只觉他和留鸿信的气质有一两分相像,但他显然比留鸿信更沉稳许多,且有一种留鸿信所没有的、他也将其隐藏的宗师霸气。

    他在这时开门见了山,指着石桌上的药炉,道:“两位知道这是什么?”

    危兰道:“杜大侠方才已与我们说过,是涅槃汤。”

    留鹤山道:“那你们可知涅槃汤是什么东西?”

    方灵轻摇摇头。

    这摇头绝不代表她不知道。

    相反,她很清楚,此物的确是药,一种价值连城的灵药,江湖武林之中若有高手在修炼高深内功之时走火入魔,武功全失,只要服用了这数十种珍贵药材一起熬制的涅槃汤,即有涅槃重生的可能。

    当然,想要真正见效,那得喝上很多碗,等上很长一段时间。

    而这些,都是从前方索寥在与方灵轻闲谈之时告诉她的。

    普通江湖子弟,则很少有谁听说过此药的名字。

    因此现在,她一个来历不明、师承不详的“江湖游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反正危兰会说知道。

    果然,危兰点了点头,说出了涅槃汤的作用。

    留鹤山道:“从目前的证据来看,可以得出一个猜想,权九寒失踪,是因他在练功之时走火入魔。而这燕玉龙是对他颇为忠心的一名属下,终于在最近找到了他,正想办法为他治疗内伤。”

    危兰沉吟道:“请恕侄女直言,留堡主这个猜想,有许多奇怪之处。”

    留鹤山毫不意外,反而颔首问道:“哦?都有哪里奇怪?”

    危兰遂将她之前与方灵轻讨论过的疑点,都说了出来,且最后又补了一点:“若果真权九寒是走火入了魔,如今还在治疗当中,燕玉龙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设计暗算留飚师叔,招惹留家堡——他难道就没有想过,一旦事情败露,我们会查到他的身上吗?”

    留鹤山听罢抚须而笑,道:“不错,你果然聪慧,不愧是本盟后起之秀中的翘楚。我方才也与烟霞聊了一聊,她便没有想到这几点。”

    这是一句来自于武林大人物的赞扬。

    但危兰自幼听这类赞扬听得太多,依然十分平静,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留烟霞。

    56 ? 傲慢与偏见 ◇

    ◎磐石无移(二十七)◎

    出乎危兰的意料。

    留烟霞听到留鹤山的这句话, 也仍然安静地站在一旁,面上不见任何波澜。

    危兰微有讶异,忽在电光石火间忆起初遇留烟霞的那天, 她曾与方灵轻打过一场,最终败在了方灵轻的手下, 她认输也认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不甘。

    想到此,危兰不禁若有所思一阵, 只听留鹤山继续询问:“那么依你之见, 燕玉龙这么做,目的为何?”

    这个问题, 危兰也早思索过。

    她回过神来, 又侧首瞧了瞧方灵轻,才道:“最大的可能, 是他故意要让我们找到他。”

    但此事也不会与权九寒全无关系。

    只因按照方灵轻所言, 星辰针的确是权九寒的独门暗器。

    留鹤山笑道:“那就如他所愿吧。我已下令, 吩咐堡内众弟子全力寻找权九寒的下落,就让他们认为,我们已相信了燕玉龙的话。”

    如果这是燕玉龙设的一场局, 他定然还有后招。

    留鹤山不再多说,阖上双目,让留烟霞送客人们离去。

    三人走出后花园,路上,留烟霞一言不发, 直接带着她们往前走, 打算。倒是危兰突然温声道了句:“留姑娘。”

    她的眉眼里有浅浅的笑意。

    平日里危兰和大部分人说话都是这种温和的态度。

    但在之前, 这个大部分人里不包括留烟霞。

    留烟霞还记得尤其是之前她们与振远镖局结伴同行赶路的那段日子, 危兰对她的态度虽不失礼貌,但始终透着一种明显的冷淡,让她在知道危兰的身份以后,还曾暗暗思索,假扮危兰的云青固然配不上“江湖四君子之一”的称号,可是真正的危兰待人这般疏离,也同样不怎么像君子。

    怎么危兰这会儿突然转了性子?

    留烟霞道:“干嘛啊?”

    危兰道:“请问留四哥目前在何处?”

    留烟霞道:“堡主刚让四哥去找秦坚了——”秦坚乃地黄门里一位干将的名字,也是此次前来汉中府的地黄门群英的领头人,至于地黄门的门主施鸣野则在别地处理一桩同样极重要的事,无暇分身,“地黄门的人还在城里搜寻造极峰教众的下落呢,四哥要去告诉他们有关燕玉龙的事儿,现在不在堡里。”

    危兰之所以询问留鸿信目下何在,为的是想早些看到今早留鸿信答应借给她的留家外系弟子功劳簿,此时既知对方已外出办事,她谢过留烟霞的回答,心想等留鸿信回堡之后再与他说此事也不迟。

    却在这时,只见前方一名紫衣青年向她们走来,显是留家堡弟子,先与她们三人寒暄了两句,方道:“云姑娘,有人刚刚来我们留家堡找你,这会儿正在偏厅坐着呢,你要不要去瞧瞧?”

    方灵轻道:“找我?谁找我啊?”

    青年道:“是振远镖局的楚镖头和他女儿。”

    经过昨夜之事,楚鹏等人都对留家堡有了些隐隐的抗拒,本不愿再到留家堡来。然而就在一个时辰前,当他们见到独自回到客栈的楚秀,从她的口中得知云青为救她而受伤之事,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担忧,焦急地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杜铁镜给他们带来了云姑娘的消息。虽听杜大侠说“云姑娘现已无恙”,但他们毕竟没能亲眼见到云青现在的状况,又不知她到底会在留家堡里待上多久,实在不放心,终究是等不下去。

    楚鹏决定带着楚秀再来一趟留家堡。

    偏厅唯有一名青年接待他们,但给他们送来茶水之后,便坐到了一旁,也不说话。若是往常,楚鹏总要主动找几个话题,乐呵呵与他聊聊天,此时他倒觉得如此沉默也好,只看着窗外白雪,过得一会儿,望见雪中三名女郎联袂而来。

    楚鹏与楚秀当即站起了身。

    “云姑娘,危姑娘。”楚鹏扬声与她们打了一句招呼,目光看向方灵轻手臂上已包扎过的伤口,又忙忙问道,“云姑娘你现在……现在还好吧?”

    方灵轻笑道:“我很好啊。一点小毒而已,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鹏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道:“谢天谢地,云姑娘你现在的身体无碍,不然我和小女那可是都要愧疚一辈子了。哎,你帮我们这么多次,我们真不知如何报答为好。”

    就在楚鹏说出“愧疚”二字之时,本也想上前表示感激的楚秀脚步一顿,低下头,神色颇为难看。

    她如今的确很愧疚。

    愧疚自己竟对云姑娘产生了怀疑。

    因为自责,她此刻已实在不好意思与方灵轻再说一句。

    而楚鹏向着方灵轻千恩万谢的同时,也还不忘与危兰招呼说话。云姑娘在今日救了他的独生爱女,危姑娘则在昨日救了他与他的兄弟,于他而言,这两人对他的恩情都是比天还大。

    他独独忽视的,是与危兰、方灵轻一同走进这间屋子的留烟霞。

    身着貂裘的少女独立在一旁,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们良久,听他们互相交谈了良久,终于霍地开口道:“楚镖头,我问你两句话。”

    楚鹏闻言一怔,也不敢得罪她,忙道:“留姑娘有什事要问?”

    留烟霞道:“你很懂得知恩图报,是不是?”

    楚鹏笑道:“我们江湖中人,讲的本来就是有恩必报。”

    自然不是每一个江湖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然而楚鹏却一直将这四个字当做自己立身处世的根本信条,这也是他武功尽管不算绝顶,却能常年保镖不出差错的原因——他在江湖中的人缘向来极好。

    留烟霞点点头,又道:“好,既然如此,危兰与云青如今对你们有恩,你们自然是应该感激她们。可是,在昨日之前呢?”她目光里流露出了明显的不解,又咬了咬下唇,竟似乎很有些难过的样子,再质问道:“那天有二十来个山匪要劫你们的镖,她们坐在一旁无动于衷,并没有帮过你们啊?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在那时候就已经向着她们?”

    “危姑娘与云姑娘没有无动于衷,她们帮过我们很多次。”

    留烟霞的话刚落,楚鹏还在诧异惊讶她的脸上为何会出现这种难过表情之际,只听楚秀突然开了口。

    这一次,楚秀的神情居然不再犹豫,说话也不再细若蚊吟,微微扬了扬头,郑重道:“我们第一次遇到云姑娘的那天晚上,有一名贼人想要趁夜盗取我们镖队的货物,被云姑娘的同伴发现,逃出了客栈,本来我们都已不打算追,是云姑娘知道此事之后,一个人跳到了窗外,深夜里冒着危险去追人的——”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这般大声且完全不结巴地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于楚秀而言是极其罕见的,因此她说到这儿,仍是稍稍停了下,深呼吸一口气。

    危兰在这时思索须臾,微微侧首看向方灵轻,压低了声音问:“那个贼人是邓池?”

    方灵轻也低声道:“她今天终于怀疑了我,我还以为她变聪明了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么笨……”

    话虽如此,她却在心底长长叹一口气。

    楚秀紧接着道:“至于那伙山匪劫镖的那天,危姑娘和云姑娘虽未帮我们出手,可我在遇险之时,她们一直有出声提醒我如何出招。留姑娘,你说当初说她们见危不救,这根本就不对。”

    留烟霞听得呆了一呆,沉默半晌,但并不意外。

    从这两日危兰与云青的所作所为来看,她们两人的确也算是扶危济困的侠者。

    于是,留烟霞的不解又变为了不甘。

    她低下头,嘴唇翕动,也不知是说给楚鹏和楚秀听,还是在喃喃自语:“是,她们做过的好事你们都记得,我那天救过你们,没有人记得……”

    言罢,她倏地转身,直接走出了这间屋子,脚步极快,头也不回。

    危兰望着门外雪白天地里她一个人的背影,忽道:“昨夜夜里,留姑娘曾经在留家堡的院子扬声呼唤过留恒与、留穆、留其江的名字。”

    楚秀不明白危兰为何会突然提到此事,点了点头道:“我和云姑娘、杜大侠当时也都听见了。”

    危兰道:“后来我审问留其江之时,他告诉我,当时留姑娘之所以会找上他,便是因为得知了他们带走了楚镖头你们的事,来让他们放人的。为此,留姑娘还与留其江吵了一架,闹了一场矛盾。”

    听到这段话,楚鹏与楚秀不禁面面相觑。在楚鹏看来,那日山匪劫镖,留烟霞虽的确有出手相助,然而要说“救”了他们,却不恰当——纵然没有留烟霞的突然出现,他们明明也绝对将那伙山匪全部打败。因此再后来,他们发现留烟霞仗着对他们有恩,对他们的态度十分傲慢,遂极为不悦。可是,若果真如危兰所言,留烟霞竟曾经为了他们而与自家兄弟起争执,那他们确实也是应该感谢这位留八姑娘的。

    危兰温声道:“多谢你们方才对我的谬赞。但留姑娘除了性子急躁一些,她并不是恶人。”顿了顿,喟然道:“其实我在昨夜之前,也对她颇有误会。我去瞧瞧她。”

    说完,她也转身,出了这扇门。

    方灵轻没跟危兰一同出门。

    楚鹏与楚秀还在不知所措之中,方灵轻好整以暇地坐到了一旁椅上,眼眸中多了几分复杂情绪,将他们注视。

    庭院里,覆满白雪的梧桐树下,一方井。

    留烟霞就坐在井沿上,看着前方大片白雪,直到危兰走到了她身边,她的视线也不移动一下,只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危兰微笑道:“你来和你道歉。”

    留烟霞闻言登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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