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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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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的脖子。

    郁思点头。

    他忙不迭地点头。

    27 ? 印象

    ◎白玉无言(二十七)◎

    究竟该怎么处置危兰?

    这是郁渊现在思考的问题。

    他不想杀了她,尽管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杀人之后,能有办法掩盖得过去,可他身负侠名这么多年,自问从未做过亏心事,如今竟要他杀一位侠道盟里的同道,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手。但他也绝不能放危兰离开这间房,在他的心里,郁思的性命毕竟重于一切。

    从始至终,郁渊不曾想过,万一最后是自己败在了危兰的手里?

    无论这位危门的第一少年高手有多么天才出众,她也只不过是一名十七岁的小姑娘,而自己的年纪却已经快要五十。这中间,差了有三十年的功力,三十年的战斗经验,岂是能够轻易弥补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一开始,郁渊的剑法结构严谨,似乎不见任何破绽,是以任凭危兰的剑再狠厉锋锐,短时间内也难以突破他以剑招筑成的重重屏障。但危兰未曾有丝毫后退,以身作弓,以剑为箭,每一招均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

    郁渊没想过会在一个年轻姑娘身上感受到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原本打算拖延时间的郁渊不禁吃了一惊,陡然发现,他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防备得了这般凶狠的利剑。

    看来,那就不能再守,须得尽力进攻,速战速决了。

    ——杀她不好,也要将她生擒,再做打算。

    郁渊心里的想法一变,手中的剑招亦同时一变,手腕转动,长剑一个抖动,万千剑气练成一片,向着危兰当头罩去。

    无边落木萧萧下。

    他一旦进攻,出的就是绝招。

    危兰见状神色一凛,当下剑随身动,就是一招“回光幻电”击出。

    相比较郁渊的汹涌澎湃剑气,危兰击出的剑光,仿佛一条线。

    一条由闪电做成的线。

    登时破了郁渊剑气的一个点。

    同时间,危兰一跃而起,凌于半空之中。郁渊那一招“无边落木”的剑气消散了一半,还有一半的威力虽依然凶猛,却也因她避得快,只将她的发丝衣袂吹得飘飘扬起,仿佛清风摇动了一片花。

    唯有她的手中剑在空中也纹丝不动。

    郁渊的惊讶比方才更甚。

    尽管危兰只是破了他一半的剑气,但以她这般年纪,能够做到这点,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若再给这个小姑娘几年的时间……

    当此之时,郁渊无法再考虑如何才能在不重伤她的情况之下生擒了她——他发觉他若再不出全力,恐怕自己还真不一定赢,登时将长剑往空中一拍,拍出一招“大江大海”,剑气再度滚滚如波涛而去。

    危兰神色虽平静,心底不是没有焦急。

    她知道郁渊刚刚所攻出的所有剑招其实都未使出全部功力,而此刻他终于要施展出他最绝顶的功夫,她想要赢他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过,这一点焦急绝不会影响她战斗时的稳定,与郁渊过了这么多招,她的眼力也让他看出了郁渊的剑法弱点。

    武功再高强的高手都会有他的弱点,然而若他的种种长处已将你彻底压制,你根本闯不到他的身边去,又怎么能攻击得了他的弱点呢?

    除非——

    “吱呀”一声。

    似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间房,本是郁渊平日里独自一人练功的房间,因此,未得他的允许,谁也不可以进入。也因此,他才会放心大胆地选择在这个地方与危兰一战。

    然而现在,他并不能移动目光去瞧一瞧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擅闯自己的练功房。

    高手对决,容不得分神。

    危兰却似乎是分神了。

    她这一招“鸿雁斜飞”未免斜得太过,郁渊抓住机会,一剑刺中她腰部!

    绝对是会痛的。

    危兰的双眉却一下也未皱,神色不动,那斜斜的一剑已将郁渊手中之剑蓦地斩断,旋即不见丝毫停顿,直接顺势而上,剑刃架上了郁渊的脖子。

    半截断剑留在危兰的体内,有鲜红的血从她腰部伤处一滴滴落下。

    方灵轻才刚刚推开门,看到眼前这一幕,刹那间既猜出是危兰以自身为诱,使出这一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数,不由得皱了皱眉,已走到了危兰身边,一边问:“你没事吧?”

    一边伸手拂中郁渊身上穴道。

    郁渊的脖颈间有冰冷剑锋紧紧贴着,动一下恐怕项上人头就不保,也只有任由方灵轻动作。而这回方灵轻拂穴的动作可不再轻柔,瞬间便使郁渊动弹不得。

    危兰遂收回剑,朝着方灵轻露出一个笑容。

    极为动人的一个浅笑。

    一旦战斗停止,她还是那么斯文优雅,落落大方,从自己的佩囊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些许药粉,简单地给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口,动作不慌不忙,甚是从容,同时柔声道:“你能不能帮我看着他?我去追郁思。”

    方灵轻脱口道:“你不要命啦?”

    危兰笑道:“不碍事的,你放心吧,这不是重伤。我了解郁思的武功,就算我受了伤,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之所以不让方灵轻前去追捕,是因她知晓方灵轻的规矩,她不欲让方灵轻为难。而之所以不让侠道盟的成员前去追捕,是因这里是如玉山庄的地盘,郁家子弟占大多数,焉知不会出现第二个郁渊?

    唯有尽快抓到郁思,令他交代了罪证,她才能够召集庐州所有侠道盟成员,当众将此事说清楚。

    耽误不得。

    不能耽误。

    断在腰部肌肉里的那半截剑她已经给拔了出来,又迅速地给伤口上了些灵药,旋即撕下自己的衣袖一角进行包扎。血是止住了,但她的脸色已变得稍稍苍白了一些,反而更像一枝兰花般美丽而脱俗。

    她果然很有她名字的气质——方灵轻第一次在夜色里见到她的时候,已对她有这种印象。

    只是,在那时,方灵轻像所有人一样,都只觉这朵兰仿佛是出自于幽幽深谷——这是一个错误印象,方灵轻此刻突然这样认为。

    她的确是如兰。

    却是生长在危崖峭壁之上、漫天风雨之中的一枝兰。

    纵然方灵轻依然如从前一样不能够完全理解危兰的行为,可是这不妨碍她欣赏与佩服对方在这危崖风雨中也始终盛放的美。

    方灵轻笑了笑道:“用不着,你就先好好歇着吧,我已经将郁思抓了起来,我会来这儿,也是他和我说的。现在我派了人看着他,他绝对跑不了。”

    说完,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白麻纸。

    一张写满了字的白麻纸。

    危兰愣了一下,接过纸张,仅看了两行字,还未看完,已忍不住疑惑道:“他怎么会如此轻易认罪?”

    方灵轻道:“他可没有轻易认罪,我砍了他一只手和一只耳朵,他才答应写的呢。”

    这话一落,但见郁渊脸色大变,双目中射出宛若冷火的光芒,看起来若非穴道受制,几乎就要冲到方灵轻面前质问。

    “你……你说什么?”

    方灵轻不想理他,只是凝视着危兰,她在危兰的眼神中也瞧出微微惊讶。

    她偏偏头,道:“你觉得我太狠了吗?”

    从前造极峰内乱,她对付峰内的别股势力之时,都是这样狠的手段,她如今只不过是第一次把这种手段用到了侠道盟的人身上。

    危兰摇首道:“你之前不是说过,你曾经答应了令堂……”

    方灵轻笑道:“是,所以过些日子回家,我还不知道会不会被骂。”

    危兰的眸底闪过几分感激,郑重道:“谢谢你。”

    方灵轻默然少顷,侧首往大门外一瞧。夜色早已降临,溶溶月色落于地面。因这间院子独属于郁渊一个人,平时不会有谁出入这里,故而始终十分安静。

    “也不是都为你。”方灵轻忽在这阵寂静中继续说起了话,“我只是突然想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做一回事而已。”

    她顿了顿,又展颜一笑:“这感觉还真不错。”

    她想,她以后大概还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多做几件事。

    郁渊霍然沉声道:“以如此残忍的手段伤人,也感觉不错吗?”他看向危兰询问:“危姑娘,你的这位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

    危兰闻言多端详了方灵轻一会儿。第一次在夜色里见到她的时候,危兰对她的初印象,是树间一只无依无靠的受伤小雀儿,后来小雀儿摇身一变,不但活泼起来,毒牙咬起人来也疼得很。

    危兰才发现,自己的初印象有多错误,这明明应该是一条小蛇才对。

    在很多人的眼里,毒蛇总是残忍,凶狠,可怕,不但毒性甚烈,身体里还流着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血。

    偏偏危兰觉得,它们是可爱的。

    纵然是它们会伤人,那也是在野外里生存的本能。可若是能如“弓弦”那般换一个温暖环境生活,它如何不能与人建立信任?

    “她是我很好的朋友,是很好的人。”危兰心忖,也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旋即她再面向郁渊继续道:“是令郎杀人在先,我不认为我的朋友为了替死者讨公道而做的事,有什么不对。”

    28 ? 烈文堂

    ◎白玉无言(二十八)◎

    二月初,正是满城桃李盛开之际,郁无言来到了庐州。

    郁家的很多人,他根本不想见,不愿意见。唯有十一弟郁思不但与他血脉相连,也算是他的朋友,如姚宽一样都是他的朋友——他可以不见任何人,怎么能不见朋友呢?

    而他的突然出现,自然令郁思颇为惊讶,询问他为何会来此地,他却并未详细说明,只道是来办一件要事。

    很重要的事。

    还有一月便是侠道盟大会召开之日,到底是什么样的要事得在这个时候来庐州办?庐州可是离小孤山不远的。郁思看了郁无言半晌,将这句话藏在心里,只笑着说:“七哥有什么事,不能交给我帮忙吗?”

    郁无言拍拍他的头:“你如果知道了是什么事,可就不一定想帮忙了。”

    郁思心中一凛。

    他开始缠着郁无言,偏要问出此事,尽管他们也就私下见了两回面,他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说:“我希望能帮帮七哥。”

    直到他们的第三次见面。

    那是一场偶遇。

    前往织梦楼的路上,郁无言不停思索,若沈曼不听自己的劝,难道自己真要绑了她走不成?就算绑了她走,余下的时间,自己也不可能一直看着她。而只要沈曼依然留在织梦楼,以她的美貌与才情,她应是今年百花会板上钉钉的花魁。

    想要她接触不到严彬,除非让她当不上这个花魁。

    当郁无言在路上忽然看见了前方人群中行走的郁思,他想,或许自己真要郁思帮一个忙。

    只要如玉山庄的十一公子悄悄跟百花会的负责人说上一句话,哪怕他说他要让一位丑女来当今年的庐州花魁,对方恐怕都是会答应的。

    谁不想讨好如玉山庄呢?

    这就是郁无言想要彻底摧毁,但如今又不得不暂时借用的一种权势。

    于是乎,这一回,当郁思再次问他“七哥要去做什么”的时候,他将折剑录之事说了个大概与郁思听,只不曾说他究竟要利用折剑录做什么。

    “我知道他要利用折剑录干什么。”

    安庆府,宿松县,长江之中小孤山,烈文堂内大厅。

    这是一间能容纳数十人的大厅,十来盏铜灯分立在厅中每个角落,明亮耀眼,照着厅上一名年逾古稀的老者,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双目始终炯炯有神。

    能有资格在这个地方,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当然只有一个人。

    他当然就是:

    ——侠道盟烈文堂主,苍正峰。

    侠道联合盟的规矩,但凡是本盟所查所办的案子,凶手会判何罪,最后均须由烈文堂的堂主决定。是以,在擒住郁渊与郁思的次日,危兰遂押着他们出发,从庐州到了宿松县小孤山,在三月的第一天,对他们进行了公审。

    而在场的,除却烈文堂成员,亦有不少鹿鸣堂与菁莪堂的人正在旁听。

    留鸿信握着自己的拳头,握得很紧,沉默半晌,终究忍不住开口道:“你觉得,他要用折剑录干什么?”

    郁思冷笑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拿着它们去跟庄主邀功,这样他就能重回如玉山庄了。可是……可是……他如果真的回来了,那我怎么办?我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得到庄主的认可。一旦他回来了,我要怎么跟他争?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跟他争……”他的声音变轻,笑容又渐渐变得苦涩,“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跟他争……”

    或许是知道自己死罪难逃,现如今的郁思似乎完全变了个样,阴冷的眼神,与从前那副招人喜爱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将他的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留鸿信闻言“腾”地一下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良久良久,发出一声苦笑:“就因为这个缘故,你就要杀了他?”

    刹那间留鸿信又想要离开。

    如那日在庐州郁家灵堂一般,不管不顾地离开。

    然而冲动与任性,一次就够了。

    他忍住所有的情绪,长叹道:“无言从来不想回如玉山庄,他甚至从来就不喜欢他郁家子弟的身份。他曾经与我说过,他若闯荡江湖,绝不会使用‘郁无言’这个名字。”

    不可思议。

    郁思觉得留鸿信说的话不可思议。

    至于在场其余人,除却一旁的绿裙女郎微微叹息了一声以外,大都也甚觉疑惑——危兰一直不曾将郁无言夺取折剑录的真正目的说出来,他们自然而然都认为:郁无言这么做,不是因为仍对侠道盟有着感情,还能是因为什么?

    一阵窃窃私语过后,苍正峰忽道:“你不但杀了郁无言,也差一点杀了织梦楼里那位沈曼姑娘?”

    郁思低首垂目。

    当晚的大火,于他而言,是一场意外。

    当他到了火场,他突然发现,意外似乎也能变成一种机遇。

    ——若是一旦,郁无言死在了这场大火里,自己拿到他身上的折剑录,在侠道盟大会召开的那天,将它们交给庄主,将侠道盟将要遭遇的大祸消弭于无形,那可称得上是大功一件。

    只是,据郁无言所说,知道折剑录秘密的,还有织梦楼里的那位乐妓,她如果活着……郁思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思来想去,忽瞧见二楼的滚滚浓烟中站着两个身影,一男一女,其中那男子的身形甚为熟悉。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见那男子施展轻功,往三楼掠去,而过得须臾,那女子则在别的侠道盟子弟护送之下将要离开火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在暗处拍出一掌。

    房梁横木瞬间砸落下来!

    往沈曼的头上砸去!

    他来不及观察沈曼是否真的死去,迅速从另一条路上了楼,去寻郁无言。

    已“杀”了一个人,再杀第二个人时,他没有半点犹豫,见到郁无言,彼此说了两句,他手中的剑遂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就那么刺中了那个从来不曾防备过他的青年的背心——他犹记得当时郁无言看他的眼神,不见任何愤怒愤恨,有的只是惊讶过后的深深失望。

    令郁思不敢面对的失望。

    没有太多的阴谋诡计,郁无言的死,起源于一个误会。

    是郁思误会了郁无言的目的,才最终下了如此毒手。

    只能说,是郁无言的眼光不好,错交了朋友。

    “也是他太天真。”

    恍惚间,危兰的脑海中响起那日方灵轻与她聊天时说过的话。

    “就算他真能带着折剑录到大会上,说明一切,难道侠道盟就会从此解散?怕是到时候他反而会遭遇更多人的暗杀。他若真想完成他的目标,倒不如先韬光养晦,培养自己的势力,等有一天,他成为侠道盟里最有权势的人,他再要做什么,自然便轻松多了。”

    方灵轻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虽有着与平日相同的烂漫笑容,语音却甚是干脆决然。

    她本来一直都是造极峰里杀伐果断的屏翳堂少主。

    危兰淡淡笑道:“侠道盟中最有权势的人一共有五位,纵使他当上了如玉山庄的庄主,还有危门、挽澜帮、留家堡、渺宇观的掌派人,都不会听他的话。”

    方灵轻道:“只要他足够强,只要如玉山庄足够强,别的帮派自然会听他的话。”

    危兰道:“可是想要做到这点,一样难如登天。”

    方灵轻道:“你说得也是。所以,我若是他,我才不会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呢。”

    那天,危兰听到这儿,不再言语,独自沉思许久。而此时此刻,她也依然缄默着不出声,静静地等待,等待苍正峰对郁思与郁渊的判决。

    前者杀人,须得偿命。

    而后者阻碍烈文堂办案,活罪亦难逃。

    这一桩震惊了许多江湖人的奇案,在今天,总算尘埃落定。

    过不多时,在场诸人渐渐散去,偌大的烈文堂大厅,唯有灯火烛光不灭,以及两个人停留在原地的光影中。年迈的老者坐在灯烛旁,目光温和地看了会儿伫立在他身旁的少女,问道:“伤好些了吗?”

    危兰道:“多谢苍师伯关心,我早已无碍。”

    苍正峰道:“这次,你立了大功。等过些日子,本盟大会召开,我们再来一起讨论该如何应对那‘折剑行动’吧。”他冷哼道:“那些奸臣贼子想要对付我侠道盟,可没那么容易。”

    危兰道:“那么……折剑录上所记载的本盟子弟的犯罪证据?”

    苍正峰道:“你来处理吧。再过不久,烈文堂的事,也都该由你来处理了。”他说着停顿了一会儿,认真观察了危兰的神色一会儿,倏然又道:“天地阔大,本盟出些败类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儿,而这,便是烈文堂存在的意义所在。”

    危兰只道:“是。”

    苍正峰非常突兀地将话锋一转,再道:“你还记得四年前的庚戌之乱吗?”

    危兰点点头。

    她就是在那场战斗中名扬江湖的。

    苍正峰道:“那年鞑靼汗俺答率兵犯我国土,兵临我京师城下,圣上急命诸镇兵勤王,官军却懦弱不敢战,任由鞑靼兵在我大明的土地上烧杀抢掠,幸而我侠道盟早早得知消息,组织成员尽赴京师,保我家国。最终,鞑靼退兵,国朝没有再酿成昔年土木堡之变的惨剧,我侠道盟居功甚伟。”

    他看着危兰,语重心长地道:“这就是侠道盟存在的意义所在。”

    危兰颔首道:“本盟之中的确颇多侠肝义胆之辈。”

    这是她的真心话,侠道盟内并非人人皆是郁无言,但也并非人人皆是郁渊与郁思。她出身危门,在侠道盟十余年,认识过本盟里不少有情有义的豪杰之士。

    ——此乃侠道盟存在的意义所在。

    ——却不是五大帮派拥有特殊权力的意义所在。

    ——况且当年的庚戌之变,赴京师保家卫国的侠道盟成员,有许多并非五大帮派出身,只是一些普通门派的弟子,为什么谁都不记得他们?为什么要遗忘他们?

    这些话,危兰没有说出口。

    她相信从前郁无言也一定说过类似的话,均是无用,现在又何必多言?

    老者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明白就好。”随即又问:“我听说,伤了郁思的人,是你的一位朋友?她究竟是什么来路?”

    作者有话说:

    从下章开始就要入v啦,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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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 高山流水 ◇

    ◎白玉无言(二十九)◎

    危兰知道一定会有人问这个问题。

    她也对此早做准备:“她是……江湖上的一位游侠。”

    苍正峰道:“哦?那她师承何人?”

    危兰道:“您也知道, 武林中有些奇人异士颇为神秘,不喜透露自己的身份,她的师门似乎也是如此。不过, 我可以保证,她并非恶人。”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 末句为真,前面的都是假。

    苍正峰纵横江湖数十年,也曾为擒凶缉恶而出生入死, 因此从前危兰对他极是尊敬, 至于如今,她虽对他所说的话已不再是完全认同, 但这种尊敬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还是第一次在她尊敬的人面前撒谎, 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与愧疚。

    ——可说出真话来,定会引起冲突。

    ——在不能彻底解决这种冲突之前, 适当地撒一个小谎, 是唯一的办法。

    苍正峰想了一想, 对危兰的话并不怀疑。要知危兰所说的情况在江湖中并不少见,就拿当今武林最出名的那位游侠杜铁镜来说,他的师承来历便一直是一个谜, 无论是谁询问他此事,他都始终闭口不言。

    苍正峰只是皱了皱眉,道:“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当然不会是恶人。不过……郁思虽是杀了人,犯了大罪, 但要如何处置于他, 乃是我们烈文堂的事。你那位朋友在制服住他之后, 还对他下此重手, 未免……我知道这些所谓游侠大都特立独行,但你切莫学他们这点,为人还是要中正平和才好。”

    危兰没有反驳,只应道:“是。”

    她已经学会了:说出来也必定无用的话,就干脆不说。

    向苍正峰告辞以后,危兰离开烈文堂大厅,一出门既见古木参天,山路到处长满青苔,青苔上覆着几片落花,颇为湿滑。

    她这会儿本就在山中。

    小孤山为长江中心一独立孤峰,虽又奇又险峻,但其周不过里许,她站在山中便可望见无穷无尽的波涛滚滚,四面皆是。

    波涛中有好几艘船,正向着此山划来。

    再过些日子,侠道盟大会召开,江湖中各门各派均有代表人物前来参与大会,有船行来并不奇怪。然而危兰停下脚步,观察了半晌,只觉这几艘船中,武林人士虽然是有,寻常百姓似乎也很不少。她往前行去,走到江边,疑惑的目光向每一个人看去。

    她看见了三个熟悉的人。

    方灵轻在船中朝着她扬眉笑了笑。

    别的船均为大船,都是许多人同坐;唯独方灵轻的那条船却是小巧玲珑,精美异常,当然也只坐了她一个人。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船,只要船上的人没有侠道盟的请帖,守在山边的护卫绝对不可能放他们进山。

    危兰询问一旁守卫:“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那守卫道:“他们说……他们说他们是来祭奠白行白大侠的……”

    白行?

    危兰怔了一下,迅速忆起这个名字属于谁。她再看向前方的每一张脸,都带着悲伤难过,以及崇敬的怀念。

    姚宽与沈曼也在其中一艘船上,招呼了一声:“危姑娘。”

    过了这么多天,沈曼的脸已然恢复,露出她原本的倾城容颜,在日光的照耀之下,果如牡丹之花。

    只听他们二人说道,原来这些年郁无言化名白行到处扶危济困,救助过的人自然不止他们两个,其中有少部分知晓这位“白大侠”的真实身份,平日里不说,如今恩人已死,又有谁忍心再将这个秘密继续埋在心里?一传十,十传百,江湖游侠白行便是如玉山庄七公子郁无言,如玉山庄七公子郁无言便是江湖游侠白行之事,遂传遍了大江南北。

    那么多曾经受过白行恩惠之人,心痛不已,只想来为恩公上一炷香,祭拜他一番——庐州郁家本有祭拜郁无言的灵堂,然而自查出郁思是害死郁七公子的凶手之后,不可能再有谁选择去那里怀念郁无言。

    最终他们相约一起前来小孤山,则是姚宽与沈曼的提议。

    危兰多看了他们两人片刻,心念一转,即猜出他们的想法:原本他们想要盗取最后一本折剑录,为的就是在侠道盟大会召开之日,让五大帮派当众丢了面子。而今折剑录他们是不可能再拿到手,但若是在大会召开之日,这么多人祭拜一位曾经如玉山庄的弃徒——岂不是同样当众在打侠道盟的脸?

    危兰道:“让他们进来吧。”

    守卫皆道:“这……”

    危兰道:“郁庄主不久前下令,重收郁无言回如玉山庄。如今,郁师兄已又是我侠道盟的成员,他们既是来祭拜我侠道盟的同道,有什么不可以?放他们进来。”

    这柔柔和和但暗藏威严的语气,是无人敢反驳的。

    船上众人纷纷上了山。

    当姚宽与沈曼路过危兰的身边,两人同时停步。姚宽凝视了危兰少顷,倏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是一样的。”

    这一句话传到危兰耳中,令她觉很是熟悉。

    那晚在严彬府内,姚宽便曾经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们侠道盟的人都是一样的,危门与如玉山庄又有什么分别?

    但这会儿,姚宽却换了一种与那晚完全不同的郑重口气,再接着认认真真道:“你和郁公子是一样的。谢谢。”

    危兰闻言沉默半晌,最终并未出声说话,只露出一个极浅极淡到根本看不清的笑容,摇了摇头,随而便径直往前走去。

    往江面上那一叶小舟走去。

    所有人都下了船,唯有方灵轻依旧坐在小舟中,正托着腮,注视前方人群。

    危兰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她的语气里不乏担忧。要知对方灵轻而言,小孤山可是一个比庐州郁府还要危险百倍千倍的地方。

    方灵轻笑道:“来找你啊。正巧我知道这些人都要来小孤山祭拜郁无言,就混在他们中间来了。”

    说话之时,她的目光仍望着她口中的“这些人”——他们的每一张脸上都有那么深那么真切的悲戚。

    方灵轻知晓,他们的悲戚是为了谁。

    她的心第二次有些震动。

    ——第一次则是在亲眼见到危兰拼着受伤制服郁渊的那一刻。

    她曾经觉得郁无言天真。

    即使到现在,她这个想法也未有丝毫改变。

    可是,这样一个天真的人,为什么会得到这么多百姓发自内心的尊敬?

    方灵轻自幼跟随父亲学习治下之道,讲究的恩威并施,她也有许多相当忠心于她的属下,但她从不相信,若有一天她自己死了,她的那些属下有谁会为她流一滴泪。

    倏然只听危兰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畔柔柔响起:“据折剑录上记录,郁无言平时的确雅好音乐,但他沉迷酒色、流连风月、不务正业一类的传言,有很多则都是如玉山庄中的一些弟子传出去的。”

    方灵轻道:“他们也和郁思一样,担心郁无言与他们争下一任如玉庄主的位子?”

    危兰道:“可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自会有天地记得,山川河流记得,也自会有与他相处过的人们记得。”

    这时,危兰已走上小舟,坐到方灵轻的身边,拿起船桨,往前方划去。不多时,她们已离小孤山有了一段距离,她遂放下木桨,任由这一叶轻舟在大江之中飘荡。

    四面茫茫无际。

    有白雾将她们笼罩。

    危兰这才轻声问:“来找我有事吗?”

    方灵轻道:“我要走了,来跟你告个别。”

    危兰道:“回造极峰?”

    方灵轻道:“我爹寄信让我回家了。”

    她的家,的的确确是在造极峰。

    她不可能永远待在外面。

    危兰看着她,想了一会儿,忽将自己腰间佩囊里的陶埙拿了出来,放于唇边,埙声清音旋而在万里长江之中悠悠响起,和阵阵波涛声融为一体。

    不远处的小孤山一峰嵬嵬立于壮阔江浪里。

    这一曲《高山流水》与眼前情景是如此契合,方灵轻渐渐听得醉了,许久,待危兰放下陶埙,她笑道:

    “兰姐姐,你吹得真好听。”

    危兰道:“它是母亲留给我的,我不能送你。但你若喜欢,我家中还有别的陶埙,可以寄给你。若今后我们能再见面,我也可以教你如何吹奏它。”

    方灵轻道:“那我用什么谢谢你呢?”

    危兰道:“朋友之间,这就不必谢了。”

    方灵轻道:“我觉得,还是要的。”

    她从袖中拿出一条小蛇。

    却并非“弓弦”。

    而是之前危兰在她的住处曾见过的那一条水蓝色的尾部带一点仿佛日光般淡金的尚在幼年的小蛇。

    方灵轻笑道:“送给你!”

    危兰一愣,又一喜,但并未伸手去接,迟疑道:“你不是也很喜欢它吗?”

    方灵轻笑道:“所以,你一定要把它养好一些啊。等它长大了,你再带着它,我带着弓弦,我们一起玩。”

    危兰听罢也笑了,她笑道:“好。”

    轻舟继续漫无目的地飘荡。

    长江那么广阔。

    她们的人生还那么长。

    自然会有重逢日。

    ……

    嘉靖三十三年,三月,荆楚危门大弟子危兰于小孤山顶峰,侠道联合盟大会之上,接任烈文堂堂主之位,年仅十七,成为侠道盟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烈文堂堂主。

    却无人知晓,在这一年,她的心里有一颗信念的种子从此开始发芽。

    更无人知晓,也是在这一年,她认识了一位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一位很好很好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白玉无言》完。

    其实第一卷大概只能算是本文的一个序,所以不是太复杂,主要是为了交代背景世界观,两位主角的相遇,以及本文的主题。

    从第二卷开始将会有一个更广阔的江湖,也逐渐会有更多的人物出场。

    PS:上章作话里我说了要这章开始入v,然后凌晨的时候我修了一下上章的文,不知道为什么作话里的那句话就消失了,所以有些小天使没有看到,不好意思。

    30 ? 雪中小店 ◇

    ◎磐石无移(一)◎

    十一月的天已极是寒冷, 苍穹不知从何时起开始飘落小雪,如一粒粒晶莹的盐,落在人们的发梢与双肩之上。

    此乃城外一条官道, 每日皆有许多行人往来,因此一家能遮风挡雨、供人喝茶歇脚的路边小店, 开在这里,自然会有相当多的客人来照顾店里的生意。小店内一个老板,还有两个年轻的小伙计, 正忙里忙外, 给客人们端茶倒水。

    却就在一名伙计刚刚放下他手中茶壶,抬起头之际, 风掀起门帘, 他无意间往门外一瞧,登时眼前一亮。

    那是一名身着浅杏色上袄与橘红色长裙的少年女郎, 脸上双颊颜色也宛如初升的朝霞, 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

    显然是白茫茫风雪中的一抹艳。

    她进了小店, 就顿住脚步,并未去桌边坐下——只因店里每一张桌子边上都坐满了人,大家热热闹闹地喝酒聊天, 她根本就找不到一个空位子。

    那伙计立刻迎了上去,笑着解释道:“真不好意思,姑娘,我们店里今天的客人已经满了。要不劳烦你再走一段路?前面路上还有一家小店呢。”

    若是寻常百姓听了这话,纵然不悦, 也只有要么无奈离去, 要么央求与人拼桌。那少女闻言却是不答, 沉吟微时, 遂走到一张桌边,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这桌客人的面前。

    三名客人都一呆。

    她道:“你们都让一让,我要坐这里。”

    这是一锭很大的银子,供普通百姓人家生活很长一段日子。

    三名客人都愣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人欲要开口对少女说什么话,却蓦地被另一人拉住,他们窃窃私语了片刻,这才拿起那锭银子,去往了邻桌。

    邻桌原本已坐了四人,而此刻再加上他们三人,那就是七个人围坐一起,桌子又不大,其实甚是拥挤。

    少女不管他们,在伙计前来询问她要些什么酒食时,问道:“有桑葚酒吗?”

    那伙计道:“姑娘,这大冬天的,哪来的桑葚啊?”

    少女道:“我就知道你们这种小店肯定没有。”

    她说着遂将右手始终提着一个酒坛放到了桌上——冬天不会有桑葚,但春天酿成的桑葚酒则可以存放到冬天,滋味更加美妙。

    她接着道:“那就随便上几样点心,再拿两个空酒杯过来吧。”

    那伙计道:“两个杯子?”

    少女点点头。

    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千金,那伙计不敢得罪,赶紧依言去了。

    小店尽管简陋,但四面土墙毕竟能够遮挡风雪,又有一盆炭火在小店的中央燃烧,生起些许火红暖意渐渐传到店里每一个角落。少女吃着点心,偶尔喝一杯自己带来的桑葚酒,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期间,也好几次来了新的客人,想要进店避雪歇息,却被伙计以“店里客满”的理由给打发走了。

    直到门帘再一次被掀开。

    又一位新客人出现。

    那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颌下一缕长须,相貌给人一种古朴之感,身着褐色布衣,背上负了一根甚是粗重的铜棍,登时吸引了店内所有人的目光。连少女也同样停下了咀嚼点心的动作,侧头一瞧,心里不禁赞了一声:

    ——好一条神威赫赫的汉子!

    少女也算是阅人多矣,还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够既有质朴厚重的文士儒气,又有慷慨悲歌的燕赵豪气。

    与那汉子同行的还有一匹马,不能进店,只得待在店门口不远处的一株枯树边。那汉子独自跨进门槛,目光也环视一圈,道:“看来贵店客已经满了?”

    或许是这汉子的气势令众人欣赏,他这话刚落,伙计还没来得及回答,已有一名客人立即叫道:“好汉,你若不嫌弃,请来我这里坐吧!”

    另有人接道:“来我这里坐也行!”

    汉子未言,仿佛山岳一般伫立原地,似在沉吟沉思。

    店里那燃烧着炭火的火盆发出了微微的噼里啪啦之声,蓦地又有一个清脆悦耳恍若风中轻铃的声音响了起来:

    “依我看呢,你还是坐我这里最好。”

    说话的正是那名身着华贵服饰的明媚少女。

    汉子的目光投向了她。

    投向了她腰间系着的一只陶埙。

    他想了一想,旋即一抱拳,笑道:“好,那就多谢了。”

    当那汉子终于坐到了少女的身边,向伙计要了一壶热酒,其余客人似是不再关注他,又各自聊起天来,小店内再度人声鼎沸,甚是热闹。

    少女在这片喧哗中,忽压低了声音道:“他们要杀你,你知道吗?”

    这句话可真是惊人之语。

    汉子却一点也不惊讶,反问:“姑娘如何得知?”

    少女道:“这店里的老板与那两名伙计脚步轻盈稳健,能瞒得过别人的眼睛,瞒不过我的眼睛,必然都是练家子的。而我刚刚进店,那伙计不说让我与别人拼个桌,反而要把我赶到别家店里去,岂是做生意的道理?之后我给了一桌客人一锭银子,让他们给我让位——”她说着视线就移动向了那四人,“看他们衣着打扮,必不是有钱人,看到那么大一锭银子,一点反应也没有,不是奇怪得很?再后来,又有好几名过路人想要进店歇歇脚,都被伙计打发走了,唯独你一来,大家纷纷请你坐下——他们的目标不是你,又是谁?即使他们不是想杀你,也一定是要对付你的。”

    汉子一边听,一边点头,越听眼中的欣赏之色越深,随而笑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姑娘不离开,还要继续留在这家店里?”

    少女道:“因为我和一个朋友约了在这里见面啊。我走了,她到哪里去找我?”

    ——已有一年零七个月了。

    她想,自嘉靖三十三年的三月,她与危兰在小孤山分别,已有一年零七个月了。这期间,她们也常常通信,偶尔互寄礼物,就是不曾寻到机会再见一面。

    只因在这一年多年里,她仍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造极峰内。

    好不容易,这回她要出门办一件事,可以顺路与好友重逢相见,一想到有人将要破坏她与危兰的聚会,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只听那汉子又笑道:“但这些人的目标不是姑娘和姑娘的朋友。待会儿真打起来,应该也不会殃及到姑娘,你为什么要来特意提醒我?”

    方灵轻道:“你们一旦打起来,肯定吵得很,还让我们怎么喝酒聊天?而且,我的朋友应该也不会喜欢看到有人打架。”

    汉子道:“所以姑娘是要帮我?”

    方灵轻赶紧摇摇头,道:“我只是想问一问你,你能解决得了这些人吗?能解决得了,最好在我朋友来之前,把他们都打发走,我不想你们扰我清静。”

    汉子道:“可是姑娘为什么是让我尽快解决他们,而不是让他们尽快解决我?”

    方灵轻皱眉道:“你这个人哪儿来这么多的问题啊?我看你比较顺眼行不行。”

    从她的语气能够听出来,她现在已经很不耐烦。

    那汉子哈哈一声大笑,气概甚是豪迈。

    适才他们对话,声音都压得极低极轻,不会有任何人听见。直到此时他这声大笑,又让店内众人的视线纷纷移向了他。

    方灵轻注视着汉子右肩渗出的血,因他笑得太过而渗出的血,低声道:“看来你解决不了他们。”

    由鲜血辨伤情,也是习武之人的特长。

    这名汉子的伤势不轻。

    汉子却仍然笑容不变,朝方灵轻摇了摇头。

    然后,他霍地一拍桌,将那刚端着热酒走过来的伙计吓了一跳,沉声道:“毒酒就不必端来了吧?”

    “什、什么?”那伙计好像更是疑惑,堆起笑脸道,“客官你开什么玩笑?”

    汉子道:“本来我有些累,想在这里多歇上一歇,再和你们动手。但现在,我不想打扰了这位姑娘,所以,你们赶快出手吧。”

    他转过头,双目犹如电闪,点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还有你们,也不要再聊天了,都请一块出手!”

    小店内,除方灵轻这桌以外,还有共五张桌子,共二十三名客人,再外加一名店老板与两名店伙计,彼此瞧了瞧,神色也骤然一变。

    变得沉静肃穆。

    风在这时吹得更狂,时不时便将门帘吹得掀开,送进些许雪粒。

    只见那店老板突然开口道:“杜大侠,你若想休息,当然可以一直在这里休息,我们还可以给你送来好酒,保证无毒,只要你把那样东西交给我们。”

    方灵轻听到这儿一挑眉,侧了下头,再次打量起这名汉子。

    打量起汉子背后的铜棍。

    那汉子闻言则继续大笑:“就只给我送一坛酒?”

    对方道:“杜大侠还想要什么?”

    汉子道:“之前,有人答应送我财宝,有人答应送我权势,我都未曾答应。一坛美酒虽比财宝权势都要好得多,但这世上仍有比它更加珍贵的东西。所以,多谢诸位盛情,我还是不需要。”

    此言一落,铜棍一扫!

    他反手握住他背后的铜棍,不过眨眼间已将它抽出,周围众人见状纷纷双手一扬。

    他们出的不是掌。

    不是拳。

    是无数的暗器!

    有梅花针、飞蝗石、蜻蜓镖、月影箭、柳叶刀等等种类,从二十六双手里发出来!

    方灵轻叹了口气。

    她本是不想出手的——无论那名汉子赢或是输,都不关她的事。偏偏这些人出的武器竟是暗器,而她与那汉子坐在一块,所有不长眼睛的暗器都有往她身上打的可能,这可就关她的事了。

    虽然,汉子手中那一条长长的铜棍,或挥,或转,或挑,或劈,或绊,或刺——正如长剑那般往前疾刺——他的棍法中有剑法的影子,每一招的速度均是极快,一大片棍影在方灵轻的前方形成了一个屏障,让所有暗器都近不了她的身。

    但她无法信任一个陌生人的保护。

    她也倏地一下腾空掠起,霎时间掠向前方,扬出了她的双手!

    玉腕轻转,素手轻翻轻拂,动作看似轻柔无比,可就是又快又奇,令众人不及反应,已一次又一次地拍中了他们的胸口。

    那汉子一见她竟有如此不俗功夫,不由得又侧首看了她几眼,看了她腰间系着的那个陶埙几眼,再度笑了起来,手中长棍变换了招式。

    他不必再保护这个武功高强的姑娘。

    可以干脆利落地进攻。

    于是乎,那汉子接着出招,也几乎是一棍就刺中一个敌人的穴道。

    两人联手,不过顷刻,二十六名敌人全部倒地。

    尽管打得极是轻松,但毕竟使了力气,那汉子的肩上、背上有几处尚未痊愈的旧伤再一次渗出血来。他脸色变得有些白,但眉宇间依然有英豪之气,朝着方灵轻拱手抱拳,笑道:

    “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言罢,也不待方灵轻回应,他走到一张桌边,端起了一个酒坛,直接喝起了酒坛里的酒。

    不是刚才那“伙计”给他端来的毒酒。

    也不是方灵轻桌上的桑葚酒。

    是别的“客人”桌上还未喝完的烈酒,他灌了几口,面色才稍稍红润了一些,随而他抹干净下颌胡须所沾的酒液,只听身后那个清脆的声音再响起:

    “杜大侠?杜铁镜?”

    那汉子一点也不意外对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江湖武林中用“棍”的人本来就不如用刀剑的人多,而像他一样使棍、还使得不错、且恰好姓杜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除了“游侠之英”杜铁镜,不会再有别人。

    他回过身来,点点头,正要接着说话,忽地耳朵一动。

    他迅速推开身旁一面窗户,白雪已从盐粒变为鹅毛,远处有黑压压一片的铁蹄骏马正在风雪中奔驰而来,虽目前离这家小店尚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但以马儿的速度,相信他们很快便可到达此处。

    方灵轻道:“又是要对付你的?”

    杜铁镜道:“是。”

    方灵轻道:“跟这些人是一伙的吗?”

    杜铁镜道:“不是。”

    方灵轻道:“看来你的仇家还真不少。”

    杜铁镜双眉紧皱,脸上神情不似刚刚那么轻松。

    方灵轻笑着坐下,继续吃起了适才还没有吃完的点心,一边漫不经心地道:“看来接下来这批人,你打不过了?”

    杜铁镜心念几转,即道:“那倒不是。他们是更厉害一些,但也应该胜不了我。我担心的是之后源源不断的追兵。除非……我把他们引开。”

    方灵轻正要问一句“他们本来就是要对付你,什么叫你把他们引开”,岂料对方动作极快,说话的同时已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递到方灵轻的手里,再悄悄对着方灵轻说了一句话。

    最后,他飞速转身,在刹那间掠出小店,骑上他的枣红大马。

    “大恩不言谢。只要杜某这次不死,今后姑娘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必当竭尽全力。”

    饶是方灵轻向来聪颖,也被他的举动搞得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同样快步走出店门,望着他在马上的背影,蹙眉道:“我凭什么帮你啊?”

    ——你又凭什么相信我?

    红马矫健,瞬间跑出老远,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足迹,杜铁镜浑厚的声音随着大风大雪滚滚传来。

    “久闻危姑娘在江湖中扶危济困、擒凶除恶的侠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方灵轻更加莫名其妙:“谁跟你说我姓危了?”

    然而她的内力不如对方,当马儿越跑越远,对方说的话,她虽听得见;她说的话,却并不能够传到对方耳内。

    方灵轻沉吟半晌,突然低首,看向自己腰间的陶埙。

    31 ? 信任 ◇

    ◎磐石无移(二)◎

    “两日后, 亥初,蛇山,黄牛楼。”

    这就是适才杜铁镜悄悄对着方灵轻所说的那一句话。

    武昌府蛇山黄鹤楼天下闻名, 然而方灵轻还是第一次知晓,那蛇山之上居然还有一个什么黄牛楼?她思索须臾, 那阵马蹄声已越来越近,遂当即一转身,二话不说, 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堆暗器, 双手一挥一扬,原本只是重伤的二十六人瞬间死了二十五个。

    只余一人, 她封住了对方穴道。

    店外, 大批人马已到。

    “喂,那个小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

    方灵轻怯怯地回过头来, 害怕得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刚才……刚才我在这里避雪, 他们突然扔出来好多飞镖和刀子,那个大汉挥了根棍子,那些飞镖和刀子就都又飞回去了, 然后……然后……”

    短短几句话,她说得结结巴巴,马上众人听得极不耐烦,目光往死人堆里一瞧,确定他们果真都没了性命, 也不再跟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多言, 继续快马加鞭, 往前追去。

    方灵轻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于风雪之中, 神情渐渐变得冷淡,旋即,打开先前杜铁镜递给她的那个小布包。

    共两本册子。

    两本封面空白的册子。

    打开它们,上面密密麻麻似乎都是字。

    “似乎”的意思是,这其中有一部分的确是她从小就见过学过的中华文字,另一部分弯弯曲曲仿佛符号的东西,她则根本不认识。

    方灵轻双指再一拂,将唯一活着的那人的穴道解开,立刻问:“这是什么?”

    那人鼻息间尽是鲜血的血腥气味,不由得颤声道:“我……我不知道。”

    方灵轻笑道:“你不知道?那要不要我送你下去,问问你的同伴们,看他们是否知道?”

    那人忙不迭摇头,哀求道:“姑娘饶命,我是真不知道,我们都是江湖上的杀手,拿钱帮人办事的。雇主要我们从杜铁镜的身上拿到这样东西,但这样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们确实不清楚啊。”他不待方灵轻再问,又补上一句:“而且做我们这种生意的,不能多探听雇主信息,所以雇主是谁,我们也不知道。”

    方灵轻道:“看来不但你们不自量力,你们的雇主也是脑子有毛病。对手既是杜铁镜,他是让你们去夺物,还是让你们去送死?”

    那人垂下头不语,他们起初接到这个生意之时,听说杜铁镜已经受了重伤——谁能想到重伤的杜铁镜仍然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谁又能想到今天小店里还会出现这么一个奇奇怪怪但武艺高强的小姑娘。

    方灵轻不再与他说话,霍地再度转身,小店门帘也蓦然一掀,狂风涌进来的同时,刚走进小店两步的一名高个儿青年见到眼前情景,吓得大叫一声,就往外跑。

    方灵轻只看此人踉跄的脚步,就知他绝对不会武功,只当他又是一个过路百姓,不再理会。

    可没料到那青年才跑了没几步,却又折返回来,隔着门帘,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姑娘,请问你……你姓方吗?”

    方灵轻闻言神情一凛,掀帘出了门,打量着对方道:“你是谁?

    对方道:“我是来送信的。一位姓危的姑娘叫我来这儿,给一位姓方的姑娘送封信。您应该就是方姑娘吧?店里那是……那是怎么了?”

    果然是危兰的笔迹。

    分隔两地的这段日子里,方灵轻与危兰通过太多次信,这时她只看一眼信封上的几个字,已认出必是危兰所书无疑。她脸上神色瞬间变得轻松了许多,不答青年疑问,反道:“你又没见过我,你怎么知道我是那位方姑娘?”

    对方道:“那位危姑娘说过您的年纪,还说您很漂亮,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也正是因为方灵轻是这样一位俏生生的美貌少女,才让他不那么害怕——不然,他刚才若是看到别人站在一堆尸体中间,定会认为那人就是杀人凶手。

    不过此刻,这青年仍是害怕杀人凶手就在附近,将信送到少女手里,便匆忙离去,打算前往官府报官。

    方灵轻没管他,眉眼不自觉地弯起,拆开信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可渐渐地有些许隐约的失落却出现在她的眉间。

    原来危兰在信中道,她本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前来赴约,临行前却突然接到侠道盟命令,有要事须她处理,她只得请了一位专门干送信差事的信使前来替她表示歉意——至于她要处理的究竟是什么事,她却一句不说。她们彼此通信,一直都很默契地不提有关侠道盟与造极峰内部的种种机密。

    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了地上许许多多的马蹄印记,也有不少落到了方灵轻的身上,她满脸写着不开心,拿起了挂在自己腰间的陶埙。

    不是那只被危兰随时带在身边的雕了兰花草的黑色陶埙,但做工也甚精美,埙身上雕刻着乃是一条小青蛇。

    那是一年前,危兰寄给她的礼物。

    她当初收到此物便很是宝贝,常常把玩。方索寥只当她又喜欢上了一样乐器,要掳个乐师上山教她,却被她拒绝。

    她早已和危兰约好,下回见面,让危兰教她如何吹奏这陶埙。

    因此,此次出门,她才会将此埙带上。

    谁料,想见的人未见到,倒是因为这个陶埙而惹来一个麻烦。

    当然是麻烦。

    尽管她如今所在的位置距武昌府极近,最多一天时间就能赶到,可她干嘛要帮一个陌生人跑这一趟?

    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虽然她要做的这件事,在她看来,算不得十万火急,她当然可以多耽搁一段时间,再继续赶路——然而为了与久别的好友见面而耽搁,那很值得;为了给一个陌生人跑腿而耽搁,有什么好处?即使她现在闲着,她也一点都不想去。

    方灵轻几乎就要把手中的册子给扔了,脑海中忽然闪现一抹血色。

    她刚刚所看到的,杜铁镜身上各处旧伤渗出的血。

    那个传说中与人单打独斗几乎未曾一败的大侠杜铁镜竟会受这么多、这么重的伤,必是已经历了数场恶战。能够让他拼了命也要坚持守护的东西,是有多么重要,而他居然就这样毫不怀疑地给了自己。

    方灵轻的心里倏然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辜负了他的信任,倒似乎挺对不起他的。

    纵然方灵轻明白他信任的不是自己。

    但他显然也是不认识危兰的,他又为何如此信任危兰?

    这种磊落的信任仿佛一场浩荡的风向着方灵轻袭来,直接吹到她心里,令她不禁动容一瞬。

    仅一瞬。

    一瞬之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定是我最近和兰姐姐通信太多,被她影响了。”方灵轻低声对着自己的袖口说话,“她最喜欢自找麻烦,但我才不要做这样的事。我本来就没有答应杜铁镜要帮他,是不是?小弦,我们出发去关中吧。”

    关中,与武昌相反的方向。

    方灵轻将两本写满了古怪文字的书册揣进自己的怀里,于雪中启程。

    大雪甚是神奇。

    它可以让原本多姿多彩的天地都变为一种颜色。

    两日后,冷冰冰的黄昏,一座覆满了白雪的不知名野山之中,挂着冰霜的枯树杂木掩映着一个小小雪洞,洞中漆黑一片,杜铁镜凭着多年来在深夜赶路时所练出来的目力,给自己身上的伤重新换药包扎。

    ——离酉初大概还有两个时辰了。

    换完药,他靠着洞里石壁,盘腿而坐,运动调息,心中不免思绪纷纷:当年与师兄在黄牛楼一别,至今是有多少载了?若不是担心那两本册子落入别有用心之人的手里,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该去见师兄一面的。幸好,再等两个时辰,若无人来打扰自己,自己的功力必可恢复到九成,到时便去浙江一趟吧。

    可惜,人生总是不如意居多。

    他不希望有人在今日来打扰自己,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在洞外一片白雪中,一个穿着灰色衣袍的身影突然出现,太过显眼。

    他奔跑时所施展的轻功,也太过显眼。

    杜铁镜生平最不喜欢像缩头乌龟一般躲躲藏藏,心道此人若果真是发现了自己的踪迹而寻到此处来,那自己就立刻出洞,与他打上一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下一瞬却见此人四处张望,眼神里竟透露出一种恐惧。

    他不像是找什么人。

    反倒像是在躲什么人。

    且一边走,一边销毁自己留在雪地上的足迹。

    杜铁镜眉宇间露出疑惑,伫立原地,直到目送他渐渐消失,记清楚了他离去的方向路线,过得须臾,冬风再次吹落几片枯叶之时,他又看见第二个身影出现。

    那是一名身着绿裳、披着雪白云纹斗篷的少年女郎,眉目姣好,神态幽静,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

    恍若是白茫茫风雪中盛开的一朵花。

    这样美貌端静的千金闺秀,应该待在有温暖地炉的金楼玉屋里调香弄琴才对,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之中实在奇怪。杜铁镜心里如此想着,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位姑娘身上,过得片刻,忽耳闻一阵足踩松叶之声,他才倏地意识到:

    ——竟然又来人了。

    这次,还不止一个人。

    这次,终于是他认识的人。

    ——冲着自己来的人。

    那是六名腰佩铁刀的男子,一身劲装,均是武士打扮,看见雪中的女郎也吃了一惊:“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的?”

    这两句问话的口气都不算好,但女郎似乎并不生气,温声答道:“我来这儿找一个人。敢问诸位来此地何事?”

    ——找人?

    那六名男子听得此言,互相瞧了瞧,正要问一句“你是否也是来寻杜铁镜”的,只听得不远处一个浑厚嗓音响起:

    “他们是来杀我的。”

    一个伟岸得仿佛就似一座山的中年汉子大步从雪洞里踏出,旋即站定于天穹之下,并不瞧那六名男子一眼,只看着那女郎道:

    “姑娘,你要找的人是否三十来岁,穿一身灰衣?”

    那六名男子被他漠视,也不敢发作;本打算一拥而上,先制服了他再说,却又被他此刻的气势给震慑住,皆在心底里嘀咕:难道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而那女郎微微一笑,颌首道:“阁下见过他吗?”

    杜铁镜道:“你找他是为了什么?”

    女郎道:“两个原因。一,他杀了一名无辜百姓,我要抓他正法;二,有一件事,我需要询问他。”

    杜铁镜道:“无辜百姓?这是真的?”

    女郎道:“是。”

    杜铁镜听罢再次凝视起这名女郎的眼睛,如水波月光一般的清澈无暇。他霍然道:“好,我相信你。他刚刚往那条路走了——”说着伸手一指,“我刚才观察过你走路的步伐,你的轻功应该很好,肯定追得上他,去吧!”

    女郎道了一声:“多谢。”

    然而她的脚步不动。

    杜铁镜道:“你怀疑我给你指的是假路?”

    女郎微笑着摇摇头道:“足下相信我,我也相信足下。但是,我现在不能走。”

    杜铁镜道:“为什么?”

    女郎道:“你的伤不轻。他们如果要杀你,你恐怕会有危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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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 ? 关中 ◇

    ◎磐石无移(三)◎

    一句话, 不同的人听了会有不同的反应。

    拿女郎的这句话来说,显然是一番好意,虽大部分人都会感激感谢, 但也有少部分武功卓绝之人,不免心高气傲, 因为觉得对方小瞧自己而生气。

    杜铁镜是武功卓绝之人。

    但他闻言一点也不生气。

    他只是哈哈大笑一声,骤然反手握住他背上铜棍,电光石火间便出五招, 一招为“挑”, 一招为“压”,一招为“挥”, 一招为“转”, 一招为“刺”,棍影千变万化, 与刀光六把钢刀相击, 不落下风。

    女郎安安静静在一旁瞧着, 长裙委地,不动声色,也不上前帮忙, 只看到他那一记“刺”之时,双眸微微亮了亮。

    六名武士与他全力相搏,不禁被铜棍逼得节节后退,其中一人转眼瞧见一旁宛若琼花玉树般静立的少女,心道陡然生起一个念头:若自己擒住了这姑娘, 如杜铁镜这等自命侠义之辈, 绝对不会不顾忌她的性命。

    黄昏日落, 天穹颜色愈来愈暗, 他的右手与手中刀在将要来临的夜色里悄悄那么一转。

    已向女郎攻去!

    这一招极快,他相信杜铁镜来不及阻止,眼看钢刀就要架上女郎脖颈,她依然动也不动,身前明光一亮!

    那是藏在女郎斗篷里的一把剑。

    但他以为他看见的是一道闪电。

    破开乌云的一道闪电,比他的刀还要快要快上数倍,只听“当”一声,刀剑交击,那人虎口一痛,女郎则一旦出剑,不再停顿。

    直到那人倒地,女郎收剑入鞘,却始终伫立原地未动。

    杜铁镜侧头看了她一眼,扬声赞道:“好剑法!”说话间,他的铜棍虎虎生风,也将余下五人全部击倒在地。

    女郎这时方微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杜前辈不但棍法超群,剑法也如此精妙。”

    杜铁镜道:“我没有使剑法。”

    女郎道:“前辈的棍法里有剑法的影子。”

    而且,还有一点点令女郎熟悉的感觉。

    她不知这种熟悉感觉从何而来,只道自己本就是学剑的,自幼见过的各类剑法不计其数,或许从前偶然也曾目睹别人使过这套剑招,便不再细想。

    杜铁镜道:“你眼光不错。不过天下武学本就是一家,棍与剑也无差别。”又道:“现在你可以去追人了。”

    女郎道:“前辈近日的敌人应该不止他们六人吧?”

    杜铁镜道:“从何看出?”

    女郎不言,目光凝望向杜铁镜身上几处旧伤再一次渗出的鲜血。她方才已从对方的棍法中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但此人既是大名鼎鼎的大侠杜铁镜,那能让他受伤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杜铁镜笑道:“这些天是打过太多架。”话落,稍一顿,旋即将他那双威严有神的虎目投向那六名刀者,道:“最近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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