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5)
冒险之举。
姚宽道:“因为他暂时不想让侠道盟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也想要利用折剑录做一件事。”
方灵轻道:“怎么?他对侠道盟的人怀恨在心,想借折剑录要挟控制他们?”
这是方灵轻的想法。毕竟谁要是敢对不起她,她可是睚眦必报的。
姚宽却依然摇摇头,道:“他告诉我,在今年的三月,侠道盟要在小孤山举办一次武林大会,他欲到时赴会,拿着所有的折剑录,用证据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侠道盟五大帮派中有太多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门人子弟,他们的存在已经成为了江湖武林中的毒瘤,五大帮派的特殊权力也已经成为江湖武林中的毒瘤。江湖不是官场,江湖本应该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他希望,从此以后解散侠道盟,如此一来,不但朝廷不会再找他们的麻烦,江湖也可恢复成它应有的模样。”
——江湖本应该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
危兰听到这儿好像还是很安静,只是阖了一会儿眼,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
旋即她将眼睁开,正色问:“两年前,他被逐出如玉山庄,是因为他这个想法吗?”
姚宽道:“是。”
这个想法太过于叛经离道。
如玉山庄在武林中屹立两百余年,也享受了两百余年的特殊待遇,要他们把手中所有权力就这么交出来,要他们变得和其他普通江湖门派没什么两样——他们谁都要说一句:凭什么?
郁无言的武学天赋惊人,而有能力的人似乎做什么出格的事都能够被谅解——唯独损害了他们利益的事不行。
从此郁无言离开了如玉山庄,离开了侠道盟,可他的想法未变,志气未变,这才有了他独自夺取折剑录的事情发生。
听完了姚宽的讲述,不但危兰继续静默,连方灵轻心底也颇感惊讶:郁无言想要做的这件事,阻碍未免太大。
纵然他还未死,纵然他可以顺利拿到所有的折剑录,在三月之时前往小孤山赴会,他也不一定如愿,只会让五大帮派的子弟们越发恨他,
改变一个江湖的格局,其难度不亚于改朝换代。
姚宽道:“我佩服他的决心。在这个世上,除了我恩师之外,他是我所见过最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我向他提出建议,由我想办法接触严彬,进入严府,想办法查出折剑录的所在。他听后并不同意,道这件事与我无关,可他阻止不了我的行动。我瞒着他,找上了严彬。这事很快被他得知,他还知道了我恰在这时遇见了沈曼,他便特地借了一大笔银子与我,让我与沈曼尽快好好过日子。”
话说到此,他侧首看了一眼沈曼,神色极是愧疚,又动了动唇,余下的话好像已说不出口。
缄默了许久的沈曼却是在此刻倏地开口:“是的,郁公子是了不起的人物,尽管有关他的事迹,我都是听姚宽告诉我的,但我也敬佩这样了不起的人物。何况,他还是我的恩人,我和姚宽怎么能在那种时候,只顾自己逍遥,让他一个人孤身犯险?而天牡丹究竟是否能够培育成功,是个未知数;姚宽是否能够进入严府,当然也是个未知数。因此,我想,我们需要做两手准备。”
严彬好色。
这在庐州城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
沈曼所谓的两手准备,其一,乃姚宽继续栽培天牡丹。
其二,自然就是她继续留在织梦楼,留到百花会那天,成为花魁,见到严彬。
沈曼再次长叹道:“郁公子知晓我的打算之后,在那天夜里亲自到织梦楼来劝我,然后……然后……”
她稍稍仰了仰头,免得自己又忍不住落泪,道:“然后发生的事,你们就知道了。”
危兰想了一阵,缓缓摇首道:“也不是都知道。譬如,按你们所言,天下各地的折剑录,除了庐州的这一本之外,其余已经都在郁师兄的手中——那么,它们现在又在何处?”
原本姚宽低着首,也垂着眉。
忽听到危兰这一句话,他又霍然抬起头,注视了危兰半晌。
随而,他苦笑道:“侠道盟的人,最关心的还是折剑录么……放心吧,那几本折剑录都一直在郁公子身上,那晚郁公子既然……恐怕那些折剑录也都烧成了灰烬,不会给侠道盟造成威胁。”
危兰的确很关心折剑录。
虽说目前已经知晓郁无言死去那天,有重伤未愈,但危兰依然不相信,那晚郁无言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战胜常三步,却不能施展轻功逃出火海。
因此,那数本折剑录的下落,或许是能够揭开郁无言死亡真相的一个关键。
危兰不想解释,也无心解释,只平静道:“既然如此,只有一本折剑录,你们即使拿到了它,也不可能令侠道盟解散的。”
姚宽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在三月之前拿到折剑录,赶往孤山的武林大会,当众把所有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当众将折剑录上所记载的的侠道盟子弟犯过的罪给所有江湖人士看上一看,让他们都知道所谓的名门子弟都是什么样的人。”
方灵轻道:“哦,所以,昨晚你不但误以为我们是如玉山庄的人,还误以为我们已经知道了折剑录的秘密,这才想要借刀杀人?”
姚宽道:“是。”
方灵轻道:“那么沈曼之前想要易容,也是打算让自己重新变成原来的模样,在百花会那天成为花魁?”
易容的作用,本就不仅仅是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还能恢复一个人的容貌。
尽管这种“恢复”并不真实。
沈曼也道:“是。”
现如今,对于方灵轻而言,她所好奇的一切事情,只除了杀害郁无言的凶手仍未查出,其余皆已完全明白。
她好像就没有了再询问的兴趣。
她继续坐在窗边逗弄小蛇,眼眸中浮现出几缕隐隐约约的若有所思。
危兰则继续询问:“那沈姑娘最近易了容,会彻底毁容这件事,姚公子知道吗?”
姚宽一惊道:“你说什么?”
危兰道:“看来姚公子并不知道。”
姚宽迅速望向沈曼。
沈曼淡淡道:“是我害死郁公子的,就算我的脸永远毁了,本也赎不了我的罪过。”
危兰道:“沈姑娘果真认为,郁师兄的死完全是因为那场大火吗?”
沈曼道:“若不是……”
危兰道:“我想听沈姑娘告诉我,那晚你们见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织梦楼里那么多人,只有沈姑娘你受了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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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值与不值
◎白玉无言(二十二)◎
——我还未曾跟郁公子道谢。
这是前日,沈曼所说的引起了危兰怀疑的一句话。
沈曼的的确确未能来得及与郁无言道谢。
这是她的心结。
当晚郁无言进了她房间,与她独处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劝她尽快离开此地。她沉默地看了眼前的恩人好一会儿,见他脸上双颊渐渐浮现出的那一种病态苍白,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而她不走,郁无言也不能绑了她走。
两人就这般僵持了片晌。
窗外冷月流光,无声无息,直到他们同时听到门外走廊陡然有人大叫:
“着火了!”
郁无言双眉一皱,极快地冲出了房间。
大火不知究竟是从何处燃起,带着滚滚的浓烟,迅速蔓延,空气里逐渐生起灼热之感。在织梦楼里的大部分人,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歌女乐妓,一见如此大火,都吓得手脚发抖,只顾疯狂尖叫着往外逃离,有人不小心撞倒灯烛,以致火势更加凶猛,更难收拾。
没有逃的只有两个人:
——郁无言。
他要救火,更要救人。
——沈曼。
既然前者未走,她再害怕,也不能跑。
这般厉害的大火,这么多仍在火海里的人,仅靠郁无言一个人来救,绝不容易。刚将一位在拥挤中跌倒昏迷的姑娘拦腰抱起,直接从楼上窗户跳到大街之上,将那姑娘拜托给路人照顾,再一跃而起,又从街面掠到楼上——这几个在往日对于郁无言来说极其轻松平常的动作,却在此刻牵动了他的内伤,他不由得咳嗽了好几声。
在火烟中咳嗽了好几声。
烟气吸进了他的肺部,让他越发感觉到窒息,他不禁低声自语了一句:“怎么还没来?”回首见沈曼竟还在原地待着,甚至想要上前来扶他一把,他便又骂了一句:“你怎么还不走?”
一截房梁霍地在火中落下,“砰”的一声落到他们中间。郁无言正要跨过熊熊燃烧的横木,穿过仿佛赤龙飞舞的烈火,将沈曼救走,忽听一楼大堂响起了阵阵脚步声。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主动走进织梦楼?
他侧首向楼下望去。
不止一个人。
是十来个身着劲装、腰佩刀剑的年轻人,同时间进入火海,旋即往四周分散,有的往左,有的往右,有的直接往楼上走,身法迅速,见人就救,越烧越大的火竟根本不能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郁无言忽然地笑了。
那是一种格外欢喜欢愉的笑,从他眼里透出来,随而只见前方有三人施展轻功在火烟中飞掠,似乎立刻就要飞来此地。
他一转身,道:“马上就有人来救你。我懒得见他们。”
话落,他又一咳,人则眨眼不见。
这就是沈曼最后一次见到郁无言的全部过程。
这一段回忆,她当然极为详细地叙述。
危兰听罢,略一思索道:“郁师兄最后不是走了吗?”
沈曼摇首道:“他没走。我亲眼看见,他去的方向是楼上。楼上还有人,我猜他应该还是去救人。”
危兰道:“那你……”
沈曼道:“我吗……我的确很快被人救了,救我的人也是侠道盟里的弟子。我心中虽还担心着郁公子,但也知晓我继续留在这儿也帮不了什么忙,只得跟着那人离开醉红坊。谁知途中突遇好几截房梁横木从楼顶掉落。那人原本拉着我手臂,危急之下立刻松开,避到一旁,而我则被横木砸中,晕了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我醒来后,才听人说,幸好恰在我晕过去之时,又有几名侠道盟弟子路过,他们一起救了我出去。我是幸运的,可郁公子他……”
正是那几截房梁横木,不但砸中了沈曼的头,将她砸到昏迷;也砸中了沈曼的脸,让她从此毁容。
可谓是相当不幸。
然而最令她伤心难过的,仍是郁无言的死。
现场里又陷入片刻的安静,连窗外吹过的风也轻得毫无声息,几片风中落叶慢悠悠落到她们右手边的桌上,而小蛇“弓弦”早已从方灵轻的右臂爬到了左肩。
他们的对话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到现在才算双方都彻底把自己所知道的事给叙述完毕。
危兰忽地道了声:“轻轻。”
方灵轻道:“嗯?”
危兰缓缓起身,方灵轻见状猜测她还有话要跟自己说,遂也跟着站起,跟她走到了一旁。
雅间的空间并不算太大,屋中的布置自也不算多。一张桌,几把椅,以及一扇绘着青绿山水的屏风。两人到了屏风的另一边便停下,只听危兰低声道:
“我可以问一问你,这几日都住在庐州什么地方吗?”
从前夜她们两人相识起,连续这两天的清晨,皆是方灵轻亲自来寻危兰。至于方灵轻自己的住处,她始终未告诉任何人。毕竟是在侠道盟的地盘,造极峰的人轻易暴露了自己的居住地点,实在太过危险——危兰明白这点,因此之前她也一直不曾打听过此事。
此刻她却问了。
必有特殊原因。
方灵轻想了想道:“你担心阙淮湖知道自己中计之后,会派人在城中大肆搜捕姚宽和沈曼的下落,他们住客栈不安全,所以你想让他们住在我那里去?”
危兰道:“你也可以不答应。”
方灵轻道:“你为什么不带他们去郁家住?”
危兰道:“我还没有想好,究竟要不要把‘折剑行动’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她脸上的神情隐约地露出了几分罕见的彷徨。
从昨晚到如今,她的脑子一直有些乱。
方灵轻道:“我是不想答应。”
危兰道:“好,我另想办法。”
这话说得很是平和,她的确完全没有强求对方必须答应自己的意思。只是话落以后,她依然伫立原地,端详了方灵轻一会儿,并未打算移步。
方灵轻笑道:“兰姐姐,你还要问我什么吗?”
危兰道:“我有些奇怪。”
方灵轻道:“奇怪?”
危兰道:“你好像很不喜欢姚宽和沈曼?”
方灵轻倚在了那面屏风上,笑道:“我有必要喜欢他们吗?”
危兰道:“当然没有。所以我有些奇怪,你为什么对我很好?”
换句话说,她只是好奇方灵轻选择朋友的标准。
方灵轻道:“我好像早就对你说过了啊,不管是谁,只要对我好的,就是我心里的好人,我就对她也好。”
危兰道:“我自然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过……刚刚在醉红坊,姚宽一开始也准备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们,这不算对我们好吗?”
方灵轻道:“可最后,并不是他们救了我们,而是我们想出办法救了他们。”她说到这儿,停顿微时,一边摸着肩上小蛇的尾巴,一边接着道:“其实我也很奇怪。”
危兰笑道:“你奇怪什么?”
方灵轻道:“奇怪他们两个人,明明一个武功那么差,一个甚至不会武功,连脑子也都不怎么聪明,干嘛还动不动就想着帮别人、救别人——他们做得到吗?”
她既不能理解这种人。
也不太能看得起这种人。
其实,前夜里危兰虽是假装落入她手,但最初穴道受制却是不假。她询问危兰冒此危险,难道只是为了看一看常三步是不是真的凶手?危兰则道目的有二,其中之一便是想要套话套出雪融膏可在她的身上——她那时就无法理解危兰的做法。
然而危兰的武功智谋均不比她差。
她就不会瞧不起危兰。
危兰沉吟道:“我不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但对我而言,这世上本来有很多事情都是很难的,但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自己真的做不到呢?”
方灵轻道:“有些事,可以试。有些事,只有千分之一的成功机会,若真做到了还好,若做不到,恐怕就会付出自己的性命——这值吗?”
危兰道:“值与不值,不在别人怎么看,只在自己怎么想。如果觉得有些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那无论付出什么当然都一定要去做,因为不做就不会甘心、不会快乐。但如果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宝贵,这也是人之常情的想法,那就不做好了。”
她稍稍侧首,透过屏风去看另一边姚宽与沈曼模糊的影子,再轻声续道:“姚公子和沈姑娘做事的方法确实很欠考虑,但我想,他们会觉得很值。”
这些话,这些属于她内心的想法,都是在方灵轻询问了她以后,她才回答。而平时若方灵轻不问,她也不会说。
她只要知道方灵轻从前从来没有、以后也绝对不会杀害无辜。
她就没有必要干涉她这位新朋友平日里的行事作风。
没有必要强迫这位新朋友接受自己的思想。
方灵轻默然一阵,继续靠着这面绘着山水的屏风,阖了会儿眼,脑海中的声音极是嘈杂——是她父亲与母亲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一言又是一语地告诉她:
——只有我的话最正确。
——你必须要听我的话。
方灵轻很头痛,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都很头痛。如果自己可以分裂成两个人便好了,一个自己只听父亲的话,另一个自己只听母亲的话。可她晓得,即便她这个幻想能够成真,她的心里恐怕依然不会对父亲和母亲的话都完全服气。尤其是母亲曾说过,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怎么会?
——这世上怎么会有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她犹记得,那一天她仰着头,问出这句话。
不出意料挨了一顿骂。
唯有危兰在如今告诉她:
——她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的想法。
她的头好像没那么痛了。
危兰见方灵轻此时神色复杂,有些担忧拍了拍她肩膀,柔声道:“你怎么了?”
这四个字的语气恍若青山里的一汪清泉,洗净了她的烦躁,终于让她从回忆里抽离,她睁开眼睛,扬起眉,也展了颜。
然后,她笑道:“我对你很好,也不仅仅是因为你对我好。”
危兰微微笑了笑道:“还因为什么?”
方灵轻道:“因为你的话好像都还有点道理,而且从来不逼我一定得听你的。好吧,就冲你的面子,我可以暂时让姚宽和沈曼住在我那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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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 蓝蛇
◎白玉无言(二十三)◎
造极峰总部虽在滇中哀牢山,却不代表它在各地没有隐藏势力。
庐州城北小延巷,这是一条破旧废弃的小巷,地面破损,坑洼不平。故而巷子两旁高槐古柳,森森松柏,枝叶皆无人修剪,任由它们恣意生长,几乎将一整面石墙都遮住。方灵轻走到一株柳边,素手拂开柳枝,露出墙壁数块石砖。
她的手指又分别在三块不同的石砖上各敲了两下。
墙在顷刻之间变为一扇门。
门开。
她走了进去,危兰与姚宽、沈曼自然也跟着她走了进去。
门关。
眼前所见是一座空整洁阔的院落,与三四间闭着门窗的小屋,也有数竿绿竹,青翠可爱。方灵轻将袖中的“弓弦”放到了竹间,让它自由玩耍,同时只见屋中走出两个人来——是危兰曾经见过的,之前跟在方灵轻的手下。他们齐齐向方灵轻行了一礼,旋即不由得看向危兰等人,眼中露出疑惑。
方灵轻指了指危兰,道:“她是我的朋友。”
“她”字当然只代表一个人。
“我们有事要谈。”方灵轻说完这句又道,“你带他们去屋子里吧。”
这个“他们”当然则代表了另两个人。
辛游等人皱皱眉头,显然颇不赞同方灵轻将危门大小姐带到这里来的举动,但也不敢出声质疑少主,只得领命去了。
方灵轻转过头来,冲着危兰一笑,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危兰道:“我之前本在思索,能有本事杀得了郁无言的人,必是超一流的高手,当今的江湖不会有多少如此厉害的人物。可现在既知他早已身受重伤,可以杀他的人,范围就增加了。”
院中翠竹旁有石桌石椅,方灵轻这时已坐于椅上,思索须臾,道:“但我们现在也知道了他前来庐州的目的,那就也能缩小范围。”
危兰先抬眼看了会儿正盘桓在竹竿上的“弓弦”,旋即便也坐到了方灵轻身边的石椅上,道:“如果凶手是冲着折剑录而杀人,那我只能想出两类人会如此做。”
方灵轻笑问:“哪两类的人?”
她想知道,她的猜测,与危兰的猜测,是否相同。
危兰道:“据姚宽所言,朝廷在江湖各地都派了亲信负责这次‘折剑行动’,可除了阙淮湖与严彬无功无过,其余负责人必然会受到朝廷重罚。除非,有谁能将所有遗失的折剑录重新取回来,他便不但无罪,还能有功。所以,他办这件事的时候不能让阙淮湖与严彬知道。”
方灵轻点点头道:“这是有可能的凶手。那还有呢?”
危兰道:“还有,就是和侠道盟有仇的江湖人。”
方灵轻笑道:“你可以直接说造极峰。”
危兰道:“造极峰当然和侠道盟有仇,但江湖中也不止造极峰和侠道盟有仇。”
方灵轻道:“但如果最后查出来,凶手确是造极峰中人。你一定会抓他的吧?”
危兰毫不犹豫地道:“会。”
她说完这个字,又看向方灵轻问道:“你会阻拦我吗?”
方灵轻也毫不犹疑地道:“不会。”
她见危兰露出怀疑的神色,笑道:“反正凶手不会是我们屏翳堂的人。所以嘛,你要对付的如果是飞廉堂或丰隆堂,再或者滕六堂,那我还得对你说谢谢,必要时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啊。”
危兰忍不住一笑,又想了一阵子,忽道:“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对付屏翳堂呢?”
方灵轻道:“那我肯定要阻止你啦。”
这种情况的的确确说不准哪一天就会发生。
——若真到了那么一天,她们彼此必定再不可能做朋友。
关于这点,两人均心知肚明。
但在那一天还不曾来到的时候,也不必提前烦忧。
危兰道:“可惜现在没有更多的线索证明凶手更有可能是哪一方的人。”
方灵轻道:“沈曼不是说,在大火燃烧之时,郁无言曾经自语过一句:‘怎么还没来?’他这是在说谁还没有来?”
危兰道:“织梦楼的位置在陶陶街的街中,而陶陶街的街头还有一家酒肆,当晚正巧有侠道盟的成员在酒肆里聚会。依我猜测,十有八九是郁无言在前往织梦楼之际,看见了酒肆里的郁家子弟。”
很多人都说郁无言高傲,这不假。
可是难道,侠道盟的成员就不高傲了吗?
他们不曾为江湖做过多少贡献,却始终便认为自己是江湖中最高贵的侠客,江湖中的正义唯有自己能够主持——郁无言看不上他们,在情理之中。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高傲。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向来自认为“侠”,见到城中发生火灾,也绝对不会不救。在那个人命关天的危急时刻,郁无言会希望他们快点过来救火,完全说得通。
因此,郁无言低声自语的那一句“怎么还没来”,在危兰看来,并不能算什么有用的线索。
两人沉吟间,只见辛游端着一个托盘走来,盘子上放着是一瓶酒与一个瓷杯。
方灵轻抬起眼皮,目光从辛游身上一掠而过,脸上的笑容不变,清脆的语音却带了一点隐约的凉意,恍若寒冰制成铃铛正在轻响:“你们这就这么招待客人吗?我刚才跟你们说了什么?”
辛游当然听得出来这一点凉意,立刻道:“少主刚才说,危姑娘是您的朋友……属下这就再去拿一个杯子。”
危兰道:“不必了。”她问方灵轻:“这是什么酒?”
方灵轻不答,直接端起酒瓶倒满一杯,酒液色呈紫黑。
她再将酒杯递给危兰,道:“你尝尝?”
危兰颔首道了一声:“谢谢。”随而一饮,尝不出丝毫辛辣口感,反而觉一股酸甜味道,甚是可口。
应是果酒。
她从前喝酒,基本都是与江湖同道们在一起,喝的白酒,酒味醇厚,酒性极烈——似乎这才符合他们江湖中人的身份。而那些酸甜果酒,则是闺中小儿女才会喜欢的,她作为侠道盟内有名的侠女,从前自然从未有机会品尝过它。
现在,她发现,这种酒的口感才应是她的最爱。
方灵轻见她很快亮起的眼睛,笑道:“这是桑葚酒,我最喜欢的。看来我们口味也相同。”说着便拿过酒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下,旋即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笑道:“现在想不出线索,那就先别想了。兰姐姐,走吧,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你也一定喜欢。”
危兰道:“看什么?”
方灵轻仍然不直接答,卖起了关子,反问:“你猜我这次来庐州是为了做什么?”
危兰缓缓摇首,那双犹如水波的明眸里多了几分好奇。
方灵轻拉起她的手,就带她去了前方一间屋子。
这间小屋的位置极好,开窗向阳,布置得也甚为雅致,窗边一张木案放了两盆花草,以及,一个长方形的黑木盒子。
它占据了大半张桌子。
危兰走到桌边,因盒子上面无盖,她一眼就能够看见盒里盘桓着一条小蛇。
的确很小很小一条蛇。
方灵轻拿起它。它可以在方灵轻的手掌心里待着。
水蓝色。
尾部却带着一点隐隐约约的金。
恍若花叶缠绕。
不出方灵轻意料,危兰一看到它,眼眸里当即露出不加掩饰的欢喜,道:“它真可爱。”
方灵轻道:“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们的爱好也一样。”
危兰笑道:“它还很小吗?”
方灵轻点点头道:“它才出生不久。你要不要和它玩会儿?”
造极峰中养蛇的人虽不少,但如方灵轻这般将蛇当宠物,甚至当玩伴,那却是没有。如今难得遇到一个同样爱蛇的朋友,方灵轻很乐意和危兰分享养蛇的乐趣。
原来此蛇与“弓弦”一样,也是蛇中一个变异种类,名唤金叶蓝蛇,同样寿命极长,毒性强烈。不久前,一名屏翳堂弟子在泸州城郊某处山林中行走之时,无意中发现了它,却不见它的父母。那人为讨自家少主欢心,特地将它擒住,写信告知方灵轻。而方灵轻本就早想再养一条小蛇,给弓弦作伴,这便立刻赶来了庐州,岂知恰巧碰上郁无言之死的案件,庐州封了城门。
危兰此时正在小心翼翼抚摸小蛇的三角头,听罢随口问道:“你也可以让人将蛇给你送去,为什么要亲自来庐州?”
方灵轻道:“别人可不懂怎么养蛇。这么远的路,它还这么小,万一在路上死了怎么办?这事耽搁不得的,我就亲自赶来了。”
危兰轻抚蛇头的手指一顿。
遽然间,便若有所思。
方灵轻见状狐疑道:“你怎么了?”
危兰依旧默然深思了须臾,这才微微笑道:“谢谢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方灵轻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会儿,也思索了一会儿,倏地恍然,道:“如果杀郁无言的凶手确实是为了折剑录,他们又很早知道了那些折剑录都在郁无言的手里,没有道理耽搁那么久才动手。”
危兰颔首道:“除非,凶手也是在那晚刚刚得知此事。”
方灵轻笑道:“而你方才说,郁无言在前往织梦楼的途中,很有可能见过侠道盟的人。”
危兰这时不再语,低下头。
她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里有小天使猜测剧情,其实我挺心虚的,因为第一卷的剧情真的一点也不复杂,挺简单的。其实第一卷就相当于本文的一个引子吧,重头戏都在后面几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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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 郁思
◎白玉无言(二十四)◎
陶陶街,街头,刘家酒肆。
当夜在此处聚会的侠道盟子弟共十三人,其中大部分皆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侠客,唯有一人年纪最轻,是最多不过十五岁的少年模样,脸圆圆的带点婴儿肥,长相甚是可爱。
他来得最晚。
刘家酒肆的老板记得很清楚,当那名少年来到之后,已围坐在两张大桌子的同伴们纷纷朝他起哄:“十一,你今儿怎么迟到这么久?要罚酒的!来来来,快坐吧。”
“那么,那位公子之后又说了什么?”
问这句话的,是一名容貌姣好的娴静女郎。
她的身边还有一位少女,同样眉目如画,相貌是又清又俏又丽。两人进店就坐在一张桌边,要了酒与点心,旋即向那老板询问:织梦楼失火当晚,在店里聚会的那十来名侠道盟子弟的情况。
问得极为详细。
而那老板很乐意回答漂亮姑娘的问题,稍稍回想了一下,遂道:“那位小公子好像没有说什么话,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坐下之后还一直往窗外望。直到被他的同伴灌了几杯酒,这才和他的同伴们笑闹起来。再后来我就去招待别桌的客人,没再注意他们。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就都看见织梦楼起了火。”
危兰听罢先是沉吟一阵,旋而露出微笑,温声道谢。
待到那老板离开,她才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酒味十分辛辣。
她还是更喜欢之前方灵轻请她品尝的那一杯桑葚酒的味道。
可就在这一瞬间,她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江湖人都更加爱喝这种烈酒——这的确更像是江湖的味道。
如同这两日危兰所见所闻的一系列事,带给她的感觉。
江湖一直都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侠道联合盟亦如此。
安静了半晌,方灵轻正握着酒杯在手中转来转去,忽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危兰道:“郁家只有一位十一,是郁渊的独子。昨日清晨,你来郁宅之时,也见过他。”
侠道盟里的年轻人,除了如危兰这般的少年高手,其他的,方灵轻大都不认识、没听说过。然而郁渊在江湖闯荡已久,武功高强,大名鼎鼎,也是武林中的一代人杰,方灵轻自是不会不晓得。
方灵轻道:“你怀疑他是凶手?”
危兰道:“现在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我不能冤枉人。”
郁家十一,郁思。
危兰与他接触不多,但对他印象颇好。
他也确实是郁家年轻一辈的子弟中,人缘最好的一个。听说他为人开朗,对侠道盟里每一个他认识的同道——甭管对方是不是五大帮派中的人——都会热情以待,当然不会有人讨厌这样一个活泼阳光的少年。
危兰又想了一会儿,遽然开口道:“轻轻,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方灵轻道:“什么忙?”
危兰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段悄悄话,随而顿了顿,又道:“你如果不愿意,也可以不答应。”
她还是这句话:
——你也可以不答应。
即使双方是朋友,一方也没有强求另一方必须为自己做事的资格。
方灵轻还真没有立即答应,认真地想了一想,竟将话题一转,笑问道:“若他果真是凶手,你觉得郁渊会包庇他吗?”
危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是见过郁渊几面,与郁渊较为熟悉,却并不能说了解郁渊。要完全了解一个人,其实相当困难,你所听到的。甚至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这是她在这两日查案过程中,所明白的一个道理。
她无法预测郁渊的行为。
方灵轻道:“我听说郁渊的武功很高,和你比怎么样?万一他要保护他的儿子,杀你灭口,你打得过他吗?”
之所以有此问题,也是为了推算之后的行动究竟会有多危险。方灵轻习惯如此,做每件事之前,都先算一算它有几分危险,成功后又能收到几分回报。譬如前夜营救常三步的计划,她便算过:常三步在屏翳堂多年,也算是忠心耿耿,若不救他,会失了人心;而危兰与自己年纪差不多,武功大概也与自己持平,纵然她察觉出自己身份,与她打一场也是不怕的。
那么常三步就当然要救。
可若有一件事,危险大于回报,她则不太愿意去做。
只听危兰道:“他比我多练了三十年的功夫,武功自然要比我强。不过……现在也并不能确定凶手便是郁思,更不能确定郁渊是否会阻拦我的行动,我不想恶意揣测于他。但你说的情况,若真的发生——”
她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说出的话却断然决然,毫无回转余地:“那我也当尽力而为。”
方灵轻目不转睛端详着她,道:“我还一直不曾问过你,你这么努力查这件案子,是想当烈文堂主吗?”
危兰摇首道:“从前我只是觉得,行侠仗义是我的本分。”
正如出身书香世家的男子,自幼就被长辈们教导要读书上进,早日登科及第,进入仕途为官,光宗耀祖——这就是他们的本分。
“行侠仗义”则就是武林世家子弟的本分。
然而她此时停顿微时,却又接着道:“可是,现在我是想,为郁无言讨一个公道。”
方灵轻道:“有危险,你也觉得值?”
危兰道:“值。”
方灵轻笑道:“我觉得不是太值。但你之前说,值与不值,不在别人怎么看,只在自己怎么想。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啦。而我嘛,帮你几个忙,交你一个朋友,我倒是觉得挺值的。”
危兰又笑了。
每当她彻底舒展眉眼,真正开怀一笑的时候,便宛如风吹散烟雾,原本雾中朦胧的花儿终于露出她明艳的颜色。
她郑重道:“谢谢。”
两人付了酒钱,离开酒肆。长街上车水马龙,行人不断,她们是分开走的。
分两个方向走的。
危兰径直前往了永宁大街的郁宅。
不同于街市的繁华热闹,一进郁家的大门,一切喧嚣鼎沸就再听不见,仅有几声脆生生的鸟鸣,以及微风中传来的刀剑争鸣之声,传到危兰的耳内。她询问门口的守卫:“十一公子这会儿在何处?”那守卫手指的方向,正是刀剑声的来源方向。
却原来是郁思与另一名郁家子弟正在前院里比试武艺。
危兰的轻功不错,走路的脚步便极轻,那两人专注比武,一开始并没能发现得了她。直到其中一人一个转身,忽地睹见伫立于梨花树旁的绿裳女郎,只觉被惊了一个艳,不由得一怔,郁思手中长剑已经刺去,见对方竟突然在此刻发起了呆,只得慌忙收招。
可他收得了剑,却很难收得了剑风。
一个轻柔的语音瞬间响起:“苍龙盘岭。”
那人自然而然地将手中长刀一挥,使出一招“苍龙盘岭”。
挡住了郁思的剑。
两人这才同时从容不迫地收了刀剑,随而立刻一同走到了危兰面前,向危兰道谢。“多谢危师姐提醒。”郁思笑道,“不然我差点伤了人。”
危兰道:“我是旁观者,所以看得较为清楚而已。两位的武艺都很好啊。我是学剑的,可是最近已有许久不曾与人比试剑招,一直担心荒废了剑法,方才看两位过招,不觉心痒,我也能和十一公子比一比吗?
郁思“啊”了一声,显然对危兰的提议感到有些意外,但想了想,没有拒绝的理由,遂道:“这……好,还请危师姐多多赐教。”
危兰也一拱手,但她的剑还在她的剑鞘中。
剑鞘在依然在她腰间。
她并不拔剑。
郁思道:“我先出招吗?”
危兰道:“这个比试是我的提议,自然应当我后出招。”
郁思知晓这位危家师姐虽只不过比自己大两岁,却是侠道盟年轻一辈里有名的“五大天才”之一,武功确实比自己出色很多,他也就不再跟她客气,长剑银光一闪,一招“风里翻花”,直接刺了过去!
这时候,他看见了危兰的剑。
危兰的剑后出。
剑光却竟先至!
这是郁思第一次见识危兰的武功。无论是谁,第一次见识到危兰的武功,都不会不感到惊讶:这样一个漂亮又优雅的小姑娘,出招为何会这般快,这般狠,这般凌厉不留情?郁思只能够一边避,一边守,一边想办法寻找合适的机会再出攻招。
可他找不到机会。
他的身体转向何方,对面长剑的剑芒就追向何方,如影随形。
于是不过片刻时间的打斗,他额上薄汗已出,蓦然间只听“当”的一声。
郁思手中的剑落在地上。
危兰登时收招,回剑入鞘,将地上的剑捡了起来,双手递还给郁思,道了声抱歉。
郁思很看得开,笑道:“这比试嘛,肯定总有一个人赢,总有一个人输。危师姐的功夫果然是厉害。”
这夸赞听起来真心实意,一点也没有因为当众败在别人之手,所以觉得丢了面子的气恼或窘迫。
危兰道:“多谢谬赞。”
她的心中同时思索:
——刚才那样的打斗,若对方身上藏有书本一类的东西,定然会掉落下来。
——看来折剑录必不在他的身上。
危兰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否错误,郁思与这桩案子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而她会有如此想法,不仅仅是因为没在郁思的身上发现折剑录,也是因为郁思的豁达敞亮,的确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她抬首望了一眼天穹里移动漂浮的白云。
——轻轻该行动了。
“砰”!
青冥白日里,郁宅上空闪现一道红光。
25 ? 明月深渊
◎白玉无言(二十五)◎
红光一闪而过,郁思等人都吃了一惊。
这是一枚信号弹。
信号弹在江湖中有很多种,所代表的含义也各有不同,可以用来传递各种消息。前夜,方灵轻为救常三步,带人攻入庐州的郁家私牢,便有私牢守卫放了一枚信号弹求救,然而那时郁家高手尽在城郊大北山,待他们赶往城中大牢,方灵轻早已带着常三步走远。
这时却不同。
这时不但许多郁家高手都在庄内,亦有一位危门的少年高手可做外援。
危兰与郁思等人迅速赶往了信号弹的来源方向:
——东院。
远远的,除了东院之中参天茂盛的青松翠柏,与松柏绿叶之中隐约露出的飞檐翘角,他们第一眼看见的在院中房屋青瓦之上的一个轻盈的如风似云的身影。
尽管此人蒙着面,可从她窈窕的腰身,绰约的风姿,也能看出,她大概是一名女子。
尽管此人一身黑衣劲装,可她每一次身法转动,给人的感觉,都像是云端中的仙子。
众人方才明明看到是一枚表示有“外贼入侵”的信号弹,但此刻此刻,见此情景,差一点以为是天上仙子下凡来给他们跳一场舞的,那么缥缈、那么美妙的一场舞蹈。
直到瞬息之后,众人望见围在她身边的数名郁家青年子弟齐齐出掌出拳,抑或出刀出剑,尽皆向那她攻去,而她倏地翻出双掌,掌影千变万化,如梦如幻。
不过刹那,那数名郁家子弟均被打得后退数步。
众人这才发觉这不是仙,更像是妖。
要知东院住的本来就是郁家的年轻人们,而如郁渊等长辈高手的居所离此甚远,他们的轻功再好,估摸着也要再等一会儿才能赶到此地。屋顶之下的众人对视一眼,决定同时围上此人,肯定至少将她留下一阵子,只要等到郁家高手们的到来,那就万事无忧。
然而当此之时,危兰毫不犹豫,拔剑出鞘,人也如箭飞了过去!
这是锋锐与奇诡的对决。
但她们两个人的武功有一点相同。
——快。
当雷霆闪电与云雪雨雾交战在一起,除非是绝顶高手的眼力,不然完全看不清她们之间一招一式的变化。
也因此,旁人根本没有插手她们之间战斗的机会。
几个弹指的时间,众人正眼花缭乱之际,忽见危兰轻飘飘落于地面,几片翠绿落叶也飘到她的足边,而那名蒙面的黑衣女子则跃出围墙,踏风远去,竟然不见了踪迹。
危兰垂下眼眸,道:“我放走了她。”
这句话不假,然而众人听罢,只会认为是她的武功不如那名黑衣人,才让其逃脱。尽管他们的心里有些不悦,但绝不能出声指责来给他们的客人——何况一见危兰神情里似乎带着歉意的模样,也没人忍心指责她。
危兰即刻又道:“我去追。”
话落,足尖点地,同样飞出墙外。
既然那黑衣人的武功如此之强,适才危兰便赢不了,此时又怎能让她独自涉险?是以在场诸人也纷纷施展轻功,欲要追去。郁思忽地拉住一个人,问道:“究竟怎么回事?那人是谁?”
对方道:“我们刚才看见有人进了你的屋子,像是在你的屋中翻找什么,我们就和那人打起来了。谁知这人的武功——”
郁思讶道:“我的屋子?”
见对方朝着他点了点头,他脸色陡然一变,迅速转身。
也在此际,郁渊等人终于赶来东院,见院中乱糟糟的一片,询问之下方知刚才的变故,自然也都一掠出墙,只见地面留下几个暗号——是侠道盟内部特殊的交流暗号,标明了那黑衣贼人逃走的方向,应是危兰所留。
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危兰留下的信息。
于是乎,东院从静到闹,未几,遂再到静,唯有几株松柏与梧桐始终巍然不动,郁渊伫立在树边,沉思了须臾。
他没跟其余人一同去追,反在心中沉思:
——据众人所言,刚刚那黑衣贼人在郁思的房间里翻找半晌,难道是要偷什么东西不成?
——郁思的房间里又有什么值得她冒险来盗的?
这是一间相当有江湖气的屋子,空间宽阔,但除却墙上挂着的数柄宝剑宝刀,再无别的雅致布置。郁思径直走到青纱帐下的床边,在床板上拍了几拍,旋即一方木板被他轻易拿起,一个暗格霍然出现。
暗格里所放的十来本书,他立刻全部拿在手中,翻了一翻,这才登时长舒一口气,只听一个声音柔和响起:“这是折剑录吗?”
他心脏猛然一跳,大惊之下转头看去。
却原来是他房中窗户不知何时被人打开,窗外一名绝色少女正静静站着,身后映着湛蓝色的万里天穹,与几朵无暇白云,宛若一幅画图。
郁思握紧了他手中的书册,勉强笑了笑道:“危师姐?你说什么?你不是去追人了吗?”
危兰道:“我没有去追人。”
郁思闻言沉默有顷刻,知晓装傻也是无用,遂笑道:“刚才是你们联手演的一场戏,目的是为了让我——”他依然紧握着手里的册子,晃了一晃,“主动把它们拿出来?”
危兰点点头,又问:“郁无言是你杀的吗?”
之所以愿意承认这些册子是折剑录,只因证据确凿,否认是无济于事;然而要说是自己杀了郁无言,郁思不信危兰现在拿得出证据——不然她早就直接当众将她所知的一切言明,何必用计欺骗自己?正待郁思沉思如何反驳,又听一个沉沉的声音同样十分突兀地响起:
“郁思的武功如何能够杀得了无言?危姑娘虽是奉烈文堂之命前来查案,我们也感激危姑娘的辛苦,但说话的时候,请还是要讲究真凭实据。”
随着此声音出现的,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乌衣中年人。他有一双仿佛深渊般的眼睛,正与危兰犹如明月般的眸子对上。
到底是明月终将照亮深渊?
还是深渊终将吞噬明月?
郁思一愣道:“爹……”
危兰对郁渊的到来毫不意外,先抱拳行一礼,方从容答道:“平时,他杀不了。但在那晚,一来,郁无言早已身受重伤;二来,郁无言对他不会有防备——所以凭他的武功,他应该是有机会杀的。”
郁渊皱皱眉头,注视了危兰好一会儿,见危兰坦然无畏地与他对视,他则又将视线转移到了郁思的身上,道:“受伤?”
危兰颌首道:“如果郁师叔愿意听,我把事情详细地告诉你。”
如果郁渊不愿意听……
危兰在用心感受一种声音。
是她腰间所系木剑鞘里长剑的轻鸣。
那是她的剑,也只有她才感受得到这种轻鸣。
其实,她很不愿意与郁渊一战,倒不是害怕恐惧对方的武功,只是不想侠道盟内部相残——纵然她如今已对侠道盟的认识有了很大的改变,她也仍觉,自相残杀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也不会躲避战斗。
岂料郁渊思考俄顷,道:“既然如此,我们出去,到郁家刑房去说,如何?”
这竟像是要大义灭亲的意思?
危兰不曾料到这个发展,也凝视了郁渊片刻,随即道:“好。”
郁渊带着他们来到另一处僻静院落的另一间屋子。
实在不像刑房。
却绝不是什么普通房间,桌椅箱柜一概没有,显得十分开阔。
当危兰步入其中,只听得“砰砰砰”数声响,门与窗皆紧闭。她视若无睹,声色不动,走到墙边,伸手触摸了一下墙壁,沉吟道:“这里隔音很不错,但应该不是刑房,对吗?”
郁渊道:“你不要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只要知道,你想说什么,在这里都可以随便说。”
危兰想了一想,随而果然将她这两天所查到的来龙去脉都给清清楚楚地讲了一遍。
只是没有说明郁无言夺走所有折剑录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说完,这里便陷入了沉默。
郁渊适才一直观察着郁思的神色,几乎是每听危兰说完一句话,他的目光就要逼近郁思一分,良久良久,他方问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郁思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往常郁思非常爱笑,但在这一会儿,他的眉梢唇角都无法再弯起,双眼的频繁眨动透露出他的紧张,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诡异安静,只听“啪”的一声,在沉寂的空气中蓦地响起,那么突然,出人意料!
郁渊一巴掌打在了郁思的脸上!
江湖高手的一巴掌,带上内力——纵然其实连他三成内力都不到,也足够将郁思的半边脸都打得红肿,唇角渗出鲜血来。
“为什么?”郁渊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侄子,他的儿子如今竟杀了他的侄子,他怎么能不痛心万分?“你不是一直和无言关系极好吗?”
郁思像是被打得傻了,依然半晌不言语,但在第二次的缄默里,他脸上的紧张神色反而渐渐消失不见,倏然地冷笑一声,道:“是他要和我交朋友,可不代表我和他关系好。”
郁渊不明白他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郁思舔了舔唇角的血,慢条斯理地道:“很久以前,我曾经问他,他为什么瞧不起别的兄弟姐妹,却偏偏这般看得上我?你们猜他怎么说?”
郁渊忍不住叹气,并不询问。
危兰倒是很好奇地问:“他怎么说?”
26 ? 听一听自己的心
◎白玉无言(二十六)◎
郁思道:“你们也都知道,郁无言常年在外游历,而我一直住在庐州,偶尔才去一次扬州总庄,因此我和他第一次见面,还是在三年前,总庄举办的一次比武大会上。他说,他那时就注意到了我,我分别与不同的人比试了好几场,尽管有赢也有输,可我胜了不骄,败亦不馁,竟有一种难得的风度。”
危兰道:“他说得不错。”
刚才危兰就已经见过了郁思这种风度。
这是在许多自诩为“天之骄子”的武林名门子弟身上看不到的风度。
郁思道:“可是,败了本来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你生再多的气,那也不可能反败为胜,还不如想办法在其他地方胜过对方。若是赢了……”
他终于又笑了,仿佛还是平时那样讨人喜欢的笑,只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渗人的冰冷,接着道:“在如玉山庄,我们这一辈的子弟,谁能够赢得过郁无言?再争,也不过是争个老二,又有何用?所以,我不跟大家比武功。郁无言曾说,我跟任何人相处之时都平易可亲,没错,因为他高傲,所以我就得对人热情;因为他不守规矩不听话,我就得认真做好庄里长辈们交代给我的每一件事。在这方面,我不但胜过了他,也胜过了所有人。”
“但是为什么?”他遽然扭头看向郁渊,神色里竟多出了几分愤恨,郁渊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的愤恨,“为什么你们还是更喜欢郁无言?他已经被赶出如玉山庄两年了,这两年,我还是常常听你们谈起他。我甚至听庄主说,一旦他在外吃够了苦,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就可以重新回到庄子里。你对他也是一样,不管他犯多少错,你提起他,也永远都是惋惜口气;而我只要稍稍没有做好一件事,就定会被你责罚。”
他又尝了尝嘴角的血。
很苦。
“你其实很希望郁无言是你的儿子吧?”
郁渊眼中起初全是愤怒,听到最后,震了一震,不可置信道:“所以你就要杀他吗?”
郁思道:“我杀他,是因为——”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似是在想应该怎么说。
危兰自然越发认真地听。
郁渊霍然叫了一声:“无论什么原因,你都不该杀他!”
与此同时,一掌击出!
仿佛就要发怒杀人!
危兰万万料不到他有此举动,也扬声道了一句:“郁师叔!”刚要上前一拦。
郁渊的掌已经打在了郁思的身上!
很重,也很轻。
郁思蓦地感到,这一掌,居然带给他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打在胸膛之时犹如巨石一般的重量,让他痛到差点叫出来,也将他打到直接飞起来,但听又是“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他摔在了院里的地面上。
然后,那一记掌法的功力,才传到他的体内,轻柔如棉花。
他迅速地站了起来,方发觉自己一点伤也未受,看了郁渊两眼,一咬牙,转身走了。
危兰秀眉微蹙,就要出门去追。
郁渊反手握住腰间剑柄,几乎是刹那间,长剑已拦在危兰身前,他另一只手同时挥出,掌风将房门再度关上。
再度隔绝门外的幽幽鸟鸣。
寂静肃穆的空旷房间里,剑泛着一缕缕的寒气,飘到危兰的脖颈间。
危兰面不改色,神意自若,看了会儿长剑的冷冷剑光,又看了会儿郁渊的沉沉目光,心道:
——方灵轻说的话果然成真。
那么她说过的话也绝不会有更改,到了这个时候,她自当尽力而为。
尽全力,即使,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正色道:“郁师叔,我了解你的难过和不忍心,但我也有我的责任。”
郁渊道:“你的责任,就是找到凶手。你刚才已说过,无言之所以重伤,是因为朝廷里的那些锦衣卫,我可以同你一起去杀了那些重伤无言的人。”
危兰道:“那真正杀死郁无言的人呢?”
郁渊不回答她此问,只接着自顾自地道:“若你不愿意去,那我也可以一个人去。到时候,这些功劳仍然是你的,你当上烈文堂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或者,你想要坐上别的位置,我也能为你举荐,保管你如愿以偿。”
顺理成章。
他说这番话之时,也是如此平常、如此顺理成章的语气,仿佛在处理一件他的家事。
大概,这本来就是他的家事。
江湖中的一切事,是侠道盟的家事;侠道盟里的一切事,是五大帮派的家事。
而郁渊在如玉山庄又有着非同一般的超然地位,他确是有能力办到他的承诺。
原本危兰心想郁渊不忍自己的亲生孩子送命,本是人之常情,她并不怪他方才的举动,可此时此刻,当她听着郁渊平静泰然地说出这些话,她的眼眸里渐渐地露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定定地看了郁渊良久。
随后,她缓缓道:“之前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查这桩案子,是不是想当烈文堂主?我告诉她,因为从前我觉得行侠仗义是我的本份,如今我则是想要为郁无言讨一个公道,是否能够接任堂主,我无所谓。不过,就在刚刚,我的目的变了。”
郁渊道:“什么目的?”
危兰一字一句,坚定不移地道:“现在,我的确想当烈文堂主。但是,应该是光明正大地接任这个堂主。”
她终于彻底明白,郁无言的想法没有错,然而郁无言的目标,却太难太难完成。
至少目前,她觉得她做不到。
所以,暂时退而求其次,目前她必须站得更高,站得比那些社鼠城狐更高,她手中的剑才能够斩破一切黑暗,除尽一切魑魅魍魉。
剑光此际已亮!
危兰倏地拔出了她的剑!
她已不打算再与郁渊谈下去,她需要尽快离开这里,她不能让真正的凶手逃走。
——郁思这会儿逃到哪里去了呢?
先前出门追捕那名“黑衣蒙面贼人”的郁家子弟循着危兰留下的暗号四处查看,谁知好半晌什么也没发现,只得无奈往回走,正巧遇上刚踏出大门的郁思,纷纷询问他要去往何处?郁思随口敷衍两句,心忖得寻个僻静地方。
他自幼居于庐州城,自然对城内大小街道十分熟悉。往南,有条极长的废弃小巷,只要穿过它,再走半条街,就到了城门口。今后该怎么办,还得细细考虑,现在先得出城。
他将路线计划得很好。
不过转瞬,他已经走到了这条废弃小巷。
他看见巷子围墙上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艳若朝霞的美貌少女,却穿着一身黑衣劲装,她的眼睛很亮,仿若万千星辰熠熠生辉,星光中还透了些笑意,一种冷冷的笑意,打量着他手里仍然紧握着的折剑录。
郁思是见过这名少女的。
在前天清晨,在危兰的身边。
郁思恍然道:“原来是你……”
方灵轻笑道:“你一个人跑什么啊?危兰呢?”
郁思见识过她的武功,晓得自己绝非她的对手,也的确不准备再跑,干脆没好气地道:“她死了!”
骤然间一道惊风疾驰至他面前!
惊风中有霜雪似的匕首,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方灵轻手握匕首刀柄,冷冷地道:“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杀你。”
郁思道:“我骗不骗你,你都会杀了我吧?”
——不会。╈44/132*4579
方灵轻虽不可能说出这两个字来回答他,但她的心里很清楚很明白,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杀他,不能杀他,不能杀侠道盟里的任何一个人。
就连折磨他也不可以。
前夜,她设局引危兰入套,在危兰腰间拂的那一下穴道,动作也是极轻柔的,不曾对危兰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这已经是她能在规矩之内做到的极致。
再超出一点,就破坏了规矩,违背了承诺。
她答应母亲的承诺。
方灵轻只有吓吓他:“你骗我,肯定得死;说实话,我就考虑让你活。”
郁思闻言动了动喉咙,道:“刚才她还没死,现在就说不准了。”
方灵轻盯了他许久,也猜出大概是郁渊阻拦了危兰的脚步,只得收回匕首,垂首沉思不语。郁思见她的注意力没有再放到自己的身上,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点希望,悄悄退后两步。
方灵轻依然低着头,没理他。
郁思不再耽搁,趁此机会,飞速转身,施展轻功,向着巷子的出口掠去。
黄昏天,苍穹里出现的晚霞让整个天地的颜色变得浓烈。方灵轻靠着窄巷墙壁,漠然地看着郁思的背影,耳边传来许多种声音,风吟,鸟啭,远处的晚钟,以及,一个熟悉的既温柔又常常令她痛苦的叮咛。
“这是娘对你唯一的要求,轻轻能答应吗?”
“如果侠道盟的人惹了我不开心,我也不能杀他们,不能对付他们吗?”
“他们的生命,比你开不开心更重要。”
“那如果……如果……”
如果他们要杀我呢?我也不能杀他们,不能对付他们吗?方灵轻还未将这句疑问说出口,她不敢再说。她看着眼前女子摸了摸她的头,哽咽道:
“你也要逼我吗?”
是你们在逼我,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让我做不一样的事?方灵轻茫然地张了张嘴,忽发觉有一滴泪滴到了自己额头,她最终仍是将不服藏在了心里,只有摇摇头,又点点头:“好,我不杀他们,也不对付他们。”
这不难做到。只要不去接触侠道盟,侠道盟的人就不会惹自己不开心,更不会伤害自己。
郁思当然没有伤害自己,也当然没有惹自己不开心。
——可是,我现在不想让他跑。
落日的最后一点光辉燃尽,晚霞渐渐消失,天地的颜色变淡,那些风吟鸟啭竟好像也同样离她远去,方灵轻倏然地听见了自己的心在说话。
一把匕首恍若流星,遽然从她的手中飞出,直直射向郁思后背!
郁思本就始终注意着身后动静,登时回首,一剑挥去,挡住匕首攻击!
方灵轻却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像鬼魅一般的移动速度,令他根本反应不及,忽见一只纤纤玉手,一拂一翻,已于瞬息间捏住了他的脖子,道:“郁无言是你杀的?对吧?”
郁思睁大了眼睛,张开口,但发不出声。
方灵轻道:“你现在说不出话来,没有关系,我们找个地方,我给你纸笔,你将那晚你杀人的过程全部写下来,怎么样?同意就点头。”
郁思怎会点头?
写下来就是铁证如山,他再不可能有翻盘机会。
方灵轻道:“你不写?好啊。”她笑了,她是笑着又从腰后摸出一把匕首来。
同样寒光凛凛的一把锋锐匕首。
如光如电,刹时一挥,郁思的整只左手已被切下——那一下是痛彻心扉,饶是郁思的脖子被方灵轻紧紧捏住,他也不由得发出了几声呜咽,看着自己带血的断手掉落在地,似是傻了眼。
方灵轻道:“我数三声:一,二,三。”
第二刀。
她眼也不眨一下,照旧是电光石火的速度,砍下郁思的右耳!
鲜血从郁思的伤口处不停地流,流淌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在逐渐暗沉的天色里显得愈发诡异,他也疼得愈发撕心裂肺。
方灵轻笑道:“放心吧,你还有一只手要写字,还有一只耳朵得听我说话,我不会都剁完的。那就只有腿可以剁了。不过,等你的两条腿剁没了之后,那——”
她笑意盈盈地瞧着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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