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古代架空 > 侠路相逢 > 作品相关 (4)

作品相关 (4)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有这枚令牌的人都可以。我从前都习以为常,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只是其中一件事,一件小事。而在她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里,类似的事还有太多太多。

    但凭什么呢?

    为天下江湖做出大贡献的是两百余年前的危家祖辈,而并非自己,凭什么自己能够享受这些特权?

    难道这枚令牌上的“侠”字就是代表你天生高贵的身份吗?

    这些她以前根本没有意识到的事,如今一旦说明,如何会不在她心中引起震动?

    冷雾仍在空中漂浮,与铁锅里冒出来的热烟相纠缠。邻桌有两名身着裋褐的客人正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谈论今日这一天干活的劳累,不知怎么的说起前些日子在某出杂剧里看到的江湖故事,便道若有朝一日自己能捡到一本绝世的武功秘籍,练成绝世的武艺,就到江湖中自在逍遥去,再也不用每日辛苦干活还常常遭人冷眼欺辱,那该多好。

    而小摊的摊主则在这时给危兰与方灵轻端来了汤面、混沌、卷饼,热气遂往她们脸上扑。

    方灵轻本来饿得不行,也馋得不行,这会儿却继续托着腮没动。

    危兰将所有食物分成两份,问道:“你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

    方灵轻不答,待这阵热气渐渐散去以后,她又能看清危兰的面容之时,忽问道:“那又怎么样啊?这有什么不可以吗?”

    尽管造极峰是江湖正道人人唾弃的魔教,但方灵轻在造极峰内部同样是天生高贵的存在。

    只要她一句话,她可以决定屏翳堂中方索寥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她也始终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即使到现在,她仍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但她问了——就像昨夜在回春堂医馆里,她询问危兰“什么是侠义”那样,问得相当认真。

    而昨夜,危兰没有能回答得了她,这时却道:“我只是出生幸运罢了。若我并非危门子弟,而是青虹派门人……又或者,若我有朋友是青虹派门人……”

    庙堂里有许多惨遭奸官污吏残害的忠良君子,危兰是知道的。可是江湖里又有多少根本遇不到白行的青虹派,她是第一次思索。

    就在危兰沉思这些事的同时,方灵轻的脑海中也倏地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在多年以前,造极峰主权九寒还未失踪之时,方索寥奉命完成一件任务,却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的确是一个算不上什么的小小错误,偏偏赶上权九寒心情不佳,因此受到重罚。那时方灵轻年纪尚幼,虽自小就被告知峰主的一切命令都是必须遵守的真理,心里也还是颇不服气。

    是以此刻,她突然发觉,好像危兰这番话倒似乎有些道理?

    “就算如此,你和严彬还是不一样。就算你们的身份差不多,你们还是两个人。”方灵轻笑道,“我讨厌他,但挺喜欢你。”

    危兰一下子笑了:“谢谢。”又柔声问:“我可以叫你灵轻吗?”

    方灵轻也笑道:“当然可以。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你可以叫我轻轻。我爹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危兰道:“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当时你为什么要将你的真名告诉我?”

    有关屏翳堂少主的种种信息,包括她的真名与容貌,一直以来是侠道盟极想要了解、却很难查的。在昨夜,她们还是敌对关系,危兰想不通,明明那时方灵轻可以随便编一个假名来应付自己。

    方灵轻笑道:“因为那时我觉得你人还不错啊。骗了你,我还蛮愧疚的,我不想欠人情,干脆补偿你一个信息。你们侠道盟不是一直在调查我吗?”

    谁真心真意对自己好,谁就算是不错的人。方灵轻的原则一直如此简单。可她很清楚,在这个世上会真心真意对自己好的,无非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至于屏翳堂内其他人,尊敬她、惧怕她,不过是因为她少堂主的身份。然而昨夜,危兰却是在根本不知道她是谁的情况之下,便已对她十分温柔。

    ——当她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之后,她的态度一定会改变。

    纵然那时方灵轻心里如此想,也仍然不免有些心动于这种温柔。

    方灵轻接着又道:“我也有不明白的,想要问你。”

    危兰道:“你问。”

    方灵轻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交朋友啊?你们侠道盟的人也可以和造极峰的人交朋友吗?”

    危兰笑道:“你刚才已经解释了。”

    方灵轻道:“我刚才解释了?”

    危兰道:“你说的,就算大家身份差不多,也是不一样的人。你和造极峰里其他人不同。我也和侠道盟里其他人不同。”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人,有一颗独立的心。

    身份不能成为其束缚。

    方灵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终于拿起筷子,认真地品尝起了面前的食物。老实讲,她们平日里无论是在危门还是造极峰,饮食都十分精细。而这家小摊的面点混沌,口味并不算多好,但或许是因为她们着实饿了,又或许是因为此时的气氛不错,很快她们将这桌上食物解决掉一大半。

    这时,两人方聊起了今日发生的稀奇事。

    危兰道:“真没想到近些年来闻名遐迩的游侠白行竟然会是郁无言。”

    方灵轻道:“阙淮湖在之前问我,别地的折剑录,是不是都是侠道盟盗走的?可是既然连你折剑录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恐怕,阙淮湖和严彬都没想过,真正盗走那个什么折剑录的人,也有可能,会是郁无言。”

    危兰道:“若果真如此,郁师兄来庐州,十有八九应该也是为的这本折剑录。”

    方灵轻道:“可郁无言突然死在了织梦楼,他的事还没有办完,还有一本折剑录在阙淮湖和严彬的手里。而姚宽为了报恩,决心帮他完成这件事……只可惜姚宽现在跑了,也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他的。”

    危兰道:“要找姚宽可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但有一个人,或许也会知道折剑录的秘密。”

    方灵轻道:“是沈曼。”

    危兰道:“今日我们给沈姑娘送雪融膏,说到敷药过程中绝不可易容之时,她的脸色变了变。我担心她会为了什么事而必须选择改变容貌,却又怕细问引起她的怀疑,只在临走时请其他的姑娘多多注意她的情况。现在想来,或许她要做的事,她要留在织梦楼的原因,也与那本折剑录有关。”顿了顿,再问:“若她一旦易了容,果真没有补救方法了吗?”

    方灵轻道:“没有。不过她毁容就毁容好了,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关我们什么事?”

    后一句话的语气绝非玩笑,她是真的对此漠不关心。

    危兰默然一瞬。

    方灵轻的确和造极峰中其他许多人都很不一样。可她毕竟是在造极峰内长大,如此冷漠,倒是符合她魔教分堂少主的身份。然则除非圣人,这天底下有谁敢说自己能够对世上每一个人都不分亲疏远近地一样关心?危兰心忖,自己在适才那一瞬间,听见方灵轻此言确是有那么一点不悦,可若是在与方灵轻初相识时,即使听见她说出比刚刚那番言语还要恶劣百倍的话,恐怕自己都会无动于衷。

    因为她是恶人,恶人无论有多么恶毒,似乎都是天生如此,都是他们自己的决定,与我何干——这难道不同样是一种冷漠?

    危兰微笑了笑道:“你说得对,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但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做这样的决定。所以,我想要帮帮她。”

    方灵轻眨眨眼睛,她只注意到了危兰话里的那句“你说得对”,越发疑惑:“你不骂我吗?”

    危兰道:“为什么要骂你?又不是你害她毁容的。”

    方灵轻笑道:“是,我也这么想。你要是骂了我,我就不想再和你做朋友了。”

    ——然而若是我娘,听了我这话,一定会骂我。

    方灵轻的心中还有这一句话未说出口。

    可又不是我害的人,为什么要怪我呢?也因此,不管方灵轻多么敬爱母亲,她始终认为母亲说的话至少也有七八分没道理。

    危兰说的话却是不同的。

    17 ? 衣裳

    ◎白玉无言(十七)◎

    危兰与方灵轻是在深夜子时分的手,黎明辰时再次见的面。

    尽管方灵轻明白昨日已有不少郁家子弟见过了她,都知道她是危兰姑娘的朋友,必会对她十分欢迎。她仍是不走大门,翻过了郁府的围墙,只见中庭香径里危兰与留鸿信正一边行走一边谈话,忽然两人都停步,留鸿信道:

    “你的朋友又来了。”

    方灵轻闻言跳下围墙,看向留鸿信,一句多余废话也不讲,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也要跟我们一起去查案吗?”

    适才危兰与留鸿信的谈话,谈的就是有关昨日在繁园与严府发生的一系列事——毕竟留鸿信已说过他与郁无言是极好的朋友,危兰遂觉此事有必要告诉于他。方灵轻并不反感多一个同伴与她们同行,因危兰与郁无言的关系,她现在侠道盟的人都颇为好奇,很有兴趣趁机了解了解。

    岂料留鸿信却犹豫了一会儿,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危兰明了道:“如果我再查到什么情况,还会再来告诉留四哥的。”

    留鸿信叹道:“多谢。那我这会儿就不再打扰危师妹了。”

    言罢,他向危兰长揖一礼,告辞离去。

    方灵轻奇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他明明很想跟我们一起去的样子。”

    危兰微一沉吟,解释道:“你应该听说过,侠道联合盟有二门三堂。鹿鸣堂负责人事交际,菁莪堂负责选拔人才,烈文堂负责奖赏刑罚。不出意外,下任烈文堂主应该便是在我和留经略之间选择。虽然苍堂主不曾明说,但大家都知道,目前找出杀害郁师兄的凶手,就是对我和留经略的一项考验。按规矩,留四哥作为鹿鸣堂主,是不可以干涉这件事,也是不可以帮助我或者留经略其中任何一个人的。”

    留鸿信在江湖中素来以温和守礼著称,昨日在灵堂里的突然离去,是他难得的一次任性。

    今日,他则依然只能继续做从前的留鸿信。

    而非郁无言。

    方灵轻道:“你们侠道盟的规矩也挺多。既然如此,那他昨天又说什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千万告诉我一声。我也想要为无言做一点事’——他根本不能办到嘛。我如果有想要做的事,才不管什么规矩,一定要做。”

    造极峰的规矩也很多,然而从来管不了方灵轻。

    危兰瞧了方灵轻一阵,心道可是明明至少令堂的规矩能管得了你,但这话她可不好直接说出来,只是忍不住笑了笑,随即道:“有些规矩大概确是错的。”

    昨夜她很晚才入睡,便是一直都在思考这件事。

    原来侠道盟中那么多她曾经习以为常的规矩,如今细细想来好像都有不对的地方。

    她与留经略之间的竞争,留鸿信不可以插手,为的是公平,这自然无可厚非。然而郁无言死亡的真相,或者说,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死亡的真相,是可以拿来作为她与留经略之间比试的工具吗?

    “但除非有人能彻底打破了这些规矩——”危兰接着刚才的话道,“不然,谁能责怪遵守它们的人?况且,留四哥如果帮了我查案,留家堡的人知道了也会不高兴。”

    方灵轻道:“那就别管他了。我们走吧。”

    危兰道:“再等等好吗?我还要再等一个人。”

    方灵轻问道:“等谁。”

    不必危兰回答,这个人已恰在这时走了过来。

    只见那人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长衫,书生打扮,走起路来的步伐倒是干脆得很,正是烈文堂中的得力干将向怀。他行至危兰的跟前,与危兰互道了声好,遂道:“危姑娘让我帮忙调查的事,我已经调查清楚。嘉靖二十八年,岳州同知沈邑含冤下狱问斩,陷害他的人,正是当时的岳州知州鲁泰。嘉靖三十年,鲁泰被发现死于自己家中,而他的房间墙壁上还被人写下了当初他设计谋害沈邑的罪名——这些事,确实都没错。”

    危兰闻言先瞧了瞧方灵轻,眼神中的意思是:看来姚宽昨夜所言果然不假。

    方灵轻这会儿却是盯着向怀,甚为惊奇:这才一个晚上的时间,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这件事的?

    向怀好像习惯了这种目光,继续仿佛背书一般平淡地叙述:“沈邑有个女儿,也确实叫沈曼,但她的下落我暂时没有查到。至于危姑娘你要我查的阙淮湖……他的身份倒还不真简单。”

    危兰道:“他是朝廷的人吗?”

    向怀点点头道:“他是锦衣卫。只可惜他在锦衣卫里的具体职务,我也暂时没有查到。不过……应该十有八九不会错,他是陆炳的亲信。”

    原来如此。

    危兰又一次地把视线投向方灵轻,这回方灵轻与她对视,心中皆道原来如此。

    太子太保、少保兼太子太傅、太保兼少傅、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陆炳,亦掌锦衣卫事。他的母亲乃当今圣上朱厚熜的乳母,他自己则是朱厚熜从小的竹马玩伴、现如今朱厚熜最为信任宠爱的一位臣子。因此尽管严嵩权倾朝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偏偏只敬畏陆炳三分。

    阙淮湖身为陆炳的亲信,在昨夜不管严彬这位严首辅族人的死活,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只是,郁无言一位江湖人,他的死居然还会牵扯到锦衣卫,那就反而更奇怪了。

    危兰想了一想,先与向怀道了谢:“向兄辛苦。”

    向怀笑道:“堂主派我来这儿,本来就是给危姑娘帮忙的。那么,我就先告辞了,留公子那儿还需要我呢。”

    侠道盟内旁的人不可以帮助危兰或者留经略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然而向怀的任务本就是:随时随地为危兰与留经略服务,帮他们调查任何他们想要调查的事。他说着与危兰相互抱了抱拳,就要离去。

    方灵轻这时在望天色。

    天还很早。

    如绡的朝日光芒仿佛给树上枝头的鸟雀披上了一件华彩衣裳。

    她蓦地叫住向怀:“诶,你不会查这两件事查了一晚上吧?”

    向怀道:“那倒没有,只不过我想着危姑娘好像急需要我的调查结果,所以我今日早起了一个时辰。”

    方灵轻道:“一个时辰?那你可真厉害。”

    如此本事,若在造极峰内也一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向怀笑道:“姑娘谬赞。”话落便真的转身走了。

    危兰见他背影渐渐消失不见,道:“向兄在烈文堂跟随苍堂主多年,办过许多江湖大案,经验丰富,我目前不如他之处他还颇多。”

    这句话说完,她又是一顿,眼底闪过几分若有所思:

    ——可是不会有任何人考虑由向怀来做烈文堂的下一任堂主。

    ——因为他不姓危,不姓留,不姓郁,亦非挽澜帮或渺宇观的弟子。

    这又是危兰从前习以为常、如今却在思考这究竟是否正确的一件事。

    方灵轻夸过向怀一句之后,倒是不再在意此人,毕竟无论对方多么人才,她也不能将对方拐到屏翳堂为自己办事,遂拉起危兰的手,道:“我们走吧。”

    要知既然姚宽不肯告诉她们有关折剑录的秘密,那么恐怕沈曼也不可能轻易就愿意告诉她们真相。她们昨夜在那家路边小摊吃饭之时已谈起过这点,然而思考半晌,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道今日先去瞧瞧再说。可危兰此时却依然在原地未动,温声道了一句:“轻轻。”

    方灵轻回首道:“嗯?”

    危兰笑了笑,左手任由方灵轻握着,右手指了指一旁的围墙,道:“我们从这儿出去好不好?”

    方灵轻问道:“为什么?”

    危兰道:“我还从没有从这儿出去过,我想试试这是什么感觉。”

    方灵轻更不解地道:“昨晚我们离开严府不就是跃的围墙吗?”

    危兰道:“但我在别人家做客时,从来没有翻过墙。”

    她突然也想试试,不守规矩的感觉。

    方灵轻笑道:“好啊。”

    郁府院落围墙便是两排大柳树,跳到树下,风中柳枝恰好拂过她们的脸颊。这条路,危兰是第三次走,方灵轻亦是第二次走,都熟得很,只不过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她们几乎一直肩并着肩,走走聊聊,不多时,已到织梦楼中众人暂住的小院。

    院中无一人。

    但院中依然干净整洁,丝毫不乱。

    不像出了什么变故?

    两人疑惑之下走出小院,询问街边商铺的伙计。那伙计果真知晓缘故:“她们昨儿黄昏的时候已经走了,听说是去了醉红坊。”

    危兰道:“醉红坊?”

    “那也是一家妓院。”

    织梦楼已在前些日子在大火中烧为灰烬,织梦楼的老板目前拿不出银子再买一座新楼。于是乎她只能与庐州城另一家青楼老板约好,令织梦楼的姑娘们暂时到醉红坊去给客人们弹琴唱曲,赚到的钱,再一起分。

    但这也太快了。危兰心忖,当日那些姑娘受到那么大的惊吓,如今究竟可有缓过来?

    方灵轻却低声自语道:“青楼……”倏然一笑道:“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青楼。哀牢山下的街上就有两家妓院,我小时候想去玩,被我爹爹骂了一顿,说那不是女孩子能去的地方。”

    危兰道:“现在我们可以去。”顿了顿,续道,“如果现在我们男装去,沈姑娘应该不会认出我们。”

    而一旦沈曼将他们当做陌生客人对待,她们便能想办法从她的口中套话。

    方灵轻即刻明了她的意思,笑道:“极好极好。我也还从来没有扮过男装呢。”

    长街左侧第三间铺子便是一家成衣铺,两人一进店,那铺子老板见她们容貌气度皆十分不俗,心中猜测她们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赶紧给她们推荐起了店里最华贵的衣裳。岂料方灵轻压根不理他,抬眼只看男子服饰,突然伸手指向一件水绿色的圆领襕袍。

    “兰姐姐,你穿它一定很好看。”

    危兰的目光望向则是一件杏色的襕袍,旋即向老板询问了价钱,将它们都买了下来,微笑向方灵轻道:“这次换我付钱送你吧。你穿它也一定很好看。”

    那店铺老板见状挠挠头,不明白这两位千金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但只要对方肯给银子,管她们打算买什么衣裳,他当然都会热情招待。

    况且,好看的人的的确确是穿什么都好看。

    一个清如晨曦之中的山色。

    一个俏如朝霞照耀的水光。

    片刻过后,危兰与方灵轻从后堂换衣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那店铺老板忍不住心里赞叹了一声:

    ——真可谓翩翩俗世佳公子也。

    可她们互相看着对方,却是同时微微摇了摇头,似乎颇不满意。

    太像了。还是与平时的自己太像了。

    那些话本故事里的姑娘只要换身男人的衣裳,遂能令所有原本熟悉自己的人都认不出自己,果然不现实。

    看来,唯有易容才可行。

    18 ? 梅花三弄

    ◎白玉无言(十八)◎

    风月场所,通常都是夜里热闹,白日冷清。

    隅中,醉红坊内,燃了一夜的红烛与熏香只剩灰烬,空气中犹残留着淡淡的香料甜味。有小厮正在大堂里打着瞌睡,忽听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揉了揉眼睛,只见两名长相倒也算较为英俊的公子,同样一袭襕袍,联袂而来。

    大白天有客,尽管少见,但也不是不曾出现过先例。

    那小厮立刻打起精神,堆起了笑脸,上前迎接。

    方灵轻悄悄在危兰耳边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们来的时候不对吗?”

    危兰如何不是同方灵轻一样,是生平首次来这种地方?她见状自然也有些狐疑不定,只能面上不动声色,正沉吟之际,忽见楼上走来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也不知那大汉昨夜放纵了多久,这会儿一边下楼,一边打起了呵欠,坐到了大堂里一张桌子旁要酒喝。

    危兰既见这里出现了人,遂放下心,问道:“我们听说织梦楼的姑娘们在昨日黄昏都到了醉红坊暂住。不知织梦楼的那位沈曼姑娘她可也在这里?”

    那小厮不熟织梦楼的人,想了想才道:“沈曼姑娘?哟,这可真不巧,沈姑娘她……她前些日子受了点伤,现在还不方便见客。不过今年百花会之前,她的伤肯定能好,到时我再让她来服侍两位公子可好?我们这儿现在——”

    他想给客人介绍介绍其他的姑娘,可话还没有说完。

    只听危兰截道:“百花会?她的伤在百花会之前一定能好?”

    那小厮点点头道:“是啊。”

    若非沈曼主动说出侠道盟危门的危兰姑娘给她送来了一种除疤神药,能让自己的脸恢复如初,织梦楼与醉红坊的老板也不会那么好心,愿意让她继续在这里留着。

    只是,庐州百花会在每年的二月二十日。

    危兰瞧了方灵轻一眼,她犹记得,昨日方灵轻所告诉她的,想要用雪融膏消除疤痕,须得每三天在伤痕处敷药一次,共敷三次方可。

    三三为九。

    今日是二月十六日。

    距离百花会仅四天。

    危兰向那小厮询问了百花会当天庐州城内各大秦楼楚馆都会有些什么热闹事儿,听了对方回答,想了一阵,忽淡淡笑道:“我们今天只是想听沈姑娘给我们弹两首曲子而已。”

    方灵轻道:“她的脸受伤,手还没有受伤吧?”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方灵轻已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了一锭银子。

    那小厮掂了掂手里银子的重量,登时满脸笑容地道道:“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两位公子请,我这就去叫沈姑娘。”

    醉红坊共三层楼,如今从织梦楼来的姑娘们都暂住在这最高一层。沈曼的房间在三楼第二间,此际响起一阵悠扬的琴声,弹的都是今世最为流行的俚曲小调,颇为动听。尽管沈曼很疑惑来这儿的客人居然还真有不为她们的脸,只是纯粹想听曲子的,但这既是客人的要求,她当然遵命。

    一曲既罢,她也不说话,缓缓抬首,脸上缠绕的白色绷带仍未取下。

    看她眼角周围露出的皮肤依然有些烧伤痕迹,只是比昨日淡了一些。

    危兰侧过首,用眼神向方灵轻询问了一个问题。方灵轻适才漫不经心,根本不曾认真盯着沈曼脸看,此时收到危兰的目光暗示,这才仔细观察了片刻沈曼眼角皮肤的状态,随而微微点了点头。

    ——沈曼目前应该还未易容,且已敷过一次药了。

    危兰坐于沈曼的对面,刻意改变了平时说话的声调:“姑娘琴技甚佳,只是此琴与此曲,似乎有些不相配。”

    七弦琴向来被士林文人誉为乐器中的君子,所奏本应是阳春白雪之曲,高山流水之音。

    但身在青楼的姑娘做不成君子。

    她们只能弹些客人爱听的。

    沈曼道:“那两位公子想听什么?”

    危兰道:“我给姑娘吹一曲吧。”

    沈曼闻言,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眸顿时又闪动了一下,心中只道这名客人不是一般的奇怪。

    与沈曼一样,方灵轻也在听到危兰此言之后,瞬间亮起了眼睛,终于又来了兴趣——她相当敏锐地注意到,危兰话里说的是“吹”,而不是“弹”。

    方灵轻少时也学过琴笛之类的乐器,但她性子跳脱,只学了个大概就不愿再每日辛苦练习。自己弹琴吹笛,不如听别人弹琴吹笛。而除了长琴与短笛,还有什么箫瑟琵琶,她也是从小听惯了的,唯独不曾听过古书中所记载的一种古老乐器:‘

    ——埙。’

    危兰的腰间始终系着一个佩囊。

    前天夜里她们初见,方灵轻便已知道了她的佩囊里装着的是一只雕着兰草图案的黑色陶埙。

    果不其然,危兰此时此刻拿出了它,放到了自己唇边,埙音轻响,古朴浑厚,恍若深山空谷里传出的自然天籁,其五声六律正如唐人所著《埙赋》中所言的“刚柔必中”,也正如危兰本人的清雅脱俗。方灵轻几乎是一瞬间就喜欢上了它的音色音调,认真欣赏了起来,片刻之后遂发现,这是一曲《梅花三弄》。

    此曲本为东晋桓伊所创笛曲,后被人改为琴曲流传于世,现如今危兰用陶埙吹奏它,那当然也没什么不可以。方灵轻的手指在桌上轻点两下,忽也缓缓启唇,唱起一首诗来:

    “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旦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

    诗是《怨歌行》,但她的声音可一点听不出哀怨,反而清脆悦耳,却还是令沈曼突然地震了一下。

    沈曼本是书香世家出身,如何不知道这个典故?东晋谢安,国之贤良功臣也,然只因太过功高震主,而招致晋孝武帝猜忌。某日孝武帝召桓伊饮宴,谢安侍坐,桓伊抚筝而歌此诗,实是在为谢安鸣不平。

    悠悠埙声中,此时的沈曼无法不想到自己的父亲。

    危兰吹完曲子,也微有些惊讶。

    她未料到方灵轻能在这片刻之间领悟到她之所以吹奏此曲的意图,与她相配合——正如她们昨夜联手共战阙淮湖时的配合。

    其实方灵轻也只是从小爱读各种各样的缃帙方卷,是以知晓这个掌故,再加之她与危兰之间好像本就有一种天生默契,互相都能很快明了彼此心意。然而方灵轻本身对这首诗中的深意是完全不能理解,她更不能理解诗中的周旦,诗外的谢安,以及昨夜姚宽所述故事里的沈邑——这些人的的确确都是贤臣,都是好人,可如果做贤臣好人的下场是遭人猜忌构陷,甚至含冤而死、身首异处,那又何必做什么贤臣好人?

    沈曼这会儿却不由得将她们二人引为知己,忍住了眼中欲落的泪,赞道:“好曲,好歌,两位公子皆是有大才之人。”

    危兰道:“沈姑娘神色难过,可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沈曼闻言踌躇了一会儿,似有些不知是否应该开口。

    可是,黄金万两易得,知音一个难求。

    她突然想到这一句话,多年的心事就蓦地有了想要倾诉出来的念头,道:“实不相瞒,我其实并非天生的风尘女子。”

    这世上又有谁会是天生的风尘女子。既然沦落风尘,必有一番伤心曲折的经历。危兰虽确有套她话之意,却不曾想自己与方灵轻仅仅只是吹了一首曲、唱了一首诗,就令她对自己以至诚相待,不免颇感歉意,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直接与她推诚置腹地谈上了一谈?

    正在思考之中,忽听得楼下响起纷纷脚步声,似乎来了不少人?

    一楼与四楼离得那么远,这阵声音当然只有危兰与方灵轻听得见。

    沈曼刚要倾诉自己的身世经历,见状道:“两位公子怎么了?”

    房间的门倏地一下被推开。

    门外出现一张脸,满脸的络腮胡子,正是危兰与方灵轻刚到醉红坊大堂之时,看见的那位从楼上走下的大汉。他这时脸上的神情很是急切,不待门里人说话,遂道:“阙淮湖带人来了。两位姑娘,你们还是快走吧。”

    赫然便是姚宽的声音!

    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他早已经看出了面前这两名男子便是危兰与方灵轻?

    方灵轻心里的确有些吃惊,但面上的笑容分毫不变,道:“你武功不行,眼力倒还不错嘛。”

    危兰也依然如常平静,只是语气里带了点好奇,问道:“姚公子怎么认出是我们的?”

    她们可一直都没有认出这名络腮胡子大汉竟然就是易容乔装过后的姚宽。然而想一想也不奇怪,昨夜姚宽趁乱逃离严府,家是不能回了,他除了来找沈曼商量对策,还能怎么办呢?

    姚宽语速飞快地道:“我在青虹派学艺时,有位师兄极其精通易容术,他教了我许多。刚刚在大堂我只睹了你们一眼,就知你们的脸一定有易容,细细瞧了一会儿自然就瞧出来。恕我直言,两位姑娘的易容术实在是很差劲。”又道:“现在阙淮湖他们已经将醉红坊包围,好像不准任何一个人离开,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想办法尽快走吧。”

    当年姚宽一心想要报仇,武功又始终没有太大的进展,只能在包括易容术在内的各种旁门左道上尽量下功夫。至于危兰与方灵轻,一来她们武力高强,二来她们身后皆有依仗,行走江湖从无畏惧,向来光明正大以真面目示人,便不会特地深研易容之术,只勉强会个皮毛。

    这都很好理解。

    唯一令方灵轻想不通、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昨日姚宽还曾因为误会他们是如玉山庄的弟子而要借刀杀人,即使后来误会解开,也在她们身陷敌人包围之际趁机逃走,怎么这才一夜时间过去,就突然变得这般关心她们的安危?

    她万分惊讶,盯着姚宽道:“你要帮我们?这一晚上的时间,你脑子突然发烧,烧糊涂了吗?”

    姚宽苦笑道:“是我错了。我已听阿曼说,你们送来她治伤神药一事,我要多谢两位姑娘大恩。”

    就是这个原因。

    让姚宽对她们二人的态度发生转变。

    如此简单的原因。

    方灵轻听了还是有些怔。

    危兰闻言却是明了地点点头,道:“药膏是方姑娘的。不必谢我。姚公子也不必为我们担心,看来你还不知道,阙淮湖在昨夜已经受了伤,是被我们二人所伤。”

    姚宽道:“但今天来的高手不止阙淮湖一人。”

    沈曼在一旁听得呆了,目光在危兰与方灵轻身上不停打量,终于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这两名所谓客人的真实身份。

    危兰微笑道:“高手?都是锦衣卫吗?”

    姚宽一怔,一时无言。

    危兰沉吟道:“轻轻,我们出去瞧瞧吧?”

    方灵轻竟也未回答,神情中似乎若有所思,只点了点头,跟着危兰一同出了房门。

    门外是走廊。

    走廊前方是红木的栏杆。

    这时已有不少正在各个房间的被窝里与姑娘们一起睡大觉的公子哥儿都跑了出来,站在栏杆前,疑惑地注视一楼大堂里冒出来的二十来名带刀武士。

    危兰与方灵轻自然不想和他们争位置,只伫立一旁,习武之人的视线也能看得清远处楼下的种种情况。忽听危兰轻声问道:“你在奇怪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吗?”

    方灵轻摇摇头道:“我大概猜得出。我只是有些奇怪姚宽为什么突然要帮我们。”

    危兰道:“他刚才已经解释了啊。”

    方灵轻道:“但他的理由,不能让我信服。”

    危兰笑道:“为什么不能信服?其实他和你好像倒是一样的。”

    方灵轻道:“和我一样?”

    危兰道:“谁对你好,你就对谁好,你不是这样的吗?现在看来,姚宽也是如此。”

    其实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除非圣人,这天底下有谁敢说自己能够对世上每一个人都不分亲疏远近地一样关心?只有当你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善意之后,你才会将对方放在心上。

    可是人与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先主动释放出善意。

    哪怕这种善意十分微小,仅是很多人都有的一点恻隐之心,是很多人都可以随手帮的一个小忙——它们仍是可以让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关系慢慢变近。

    对于姚宽而言,是危兰与方灵轻先主动对沈曼释放出了善意。

    对于姚宽而言,无论是谁先主动对沈曼释放出了善意。

    他都可以为那个人赴汤蹈火。

    19 ? 计策

    ◎白玉无言(十九)◎

    大堂,除阙淮湖以外,共二十四人。

    其中十二人均是危兰与方灵轻曾在昨夜见过的护卫,武功普通,不必放在心上。另外十二人却是陌生面孔,站得挺直,宛如是十二把锐利的刀。

    他们的确都是高手。

    不但危兰与方灵轻能察觉出这点,就连醉红坊的老板和小厮们也觉这些个人杀气腾腾,不是寻常之辈,不敢得罪,战战兢兢地上前询问几位爷来这是有何事?而站在楼上围观楼下情景的公子哥儿们大都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睡眼惺忪,只觉他们扰了自己清梦,心情不佳,逐渐不耐烦地骂了起来。

    就在这一片吵闹中,姚宽走到危方二人身边,再次低声道:“我看了看,有一处出口的守卫似乎较少——”他的话并未说完。

    危兰打断他话时的语调也十分柔和:“姚公子认为,他们是来抓我们吗?”

    这个“我们”指的当然指的乃是她与方灵轻。

    姚宽道:“我的易容术,他们应该看不出来。”

    方灵轻道:“你怎么就一定觉得,他们能找到这儿,是因为看出了这儿有人易容?”

    姚宽一怔。

    危兰又缓缓走回到沈曼的房间里,道:“昨日我们对话之时,严彬都在一旁听着,他已知晓了我不是如玉山庄的人,也知道了侠道盟——至少侠道盟里的我,对折剑录的秘密一无所知。或许阙淮湖会因为我伤了他而仇恨于我,但是他现在最想抓的,恐怕并非是我,而是,在之前盗取了其他折剑录的‘贼人’。”

    方灵轻接着笑道:“况且,你庐州已生活了这么久,他们稍微调查一下,就能知道你在前些日子花钱赎了一位织梦楼的姑娘;再稍微调查一下,就能知道那位姑娘乃是你昨晚所说故事里你恩师的女儿——这不是难事吧?”

    要调查一个人的信息,或许严彬与阙淮湖都比不了向怀的速度,但不代表他们调查不出来。

    姚宽彻底明了,唯有苦笑。

    ——明明是自己,将这件事情搞得一团糟。

    ——现在自己和沈曼都不可能再有接近严彬的机会。

    ——而自己居然还妄想着报恩救人。

    约莫安静了有三四弹指的声音,突听一个凄然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既然未给两位姑娘带来麻烦,那便好。我和姚宽现在出去会一会他。”

    姚宽听罢也长叹一口气,颌首。

    两人就要出门。

    危兰立在原地,并没有给他们让路的意,倏然道:“姚公子的易容术不错。”

    姚宽不知危兰为何忽又提到此事,点点头。

    危兰道:“你易容成另外一个人,需要多长的时间?”

    姚宽道:“很快,对我来说这并不复杂。”

    危兰道:“严彬今天好像没有来。”

    姚宽仍是不明所以,倒是一旁的方灵轻听罢登时亮了亮眼睛,却见危兰的目光投在姚宽身上,又徐徐摇了摇头。

    方灵轻道:“这是个不错的办法,有不合适的地方吗?”

    危兰道:“姚公子的衣裳不太合适。”

    有钱人家的公子平日里的服饰都是华贵至极,严彬自也不会例外。而此刻姚宽身上衣裳的布料,恐怕也只有严府仆从才会穿。

    方灵轻明白了她意思,漆黑的眼珠一转,很快又走出了房门,打量了片刻走廊里的几位年轻男子,忽看中一个腰间佩玉的公子哥儿,蓦地一拍他肩膀,叫了声:“喂!”

    那人猛不丁被吓了一跳,心里有火,转头就欲骂人,一张俊俏的脸蛋出现在他面前。

    能将自己的脸完全变成另外一种模样,那得是极高超的易容术。

    如危兰与方灵轻这般只学了个入门的人,她们易容过后的脸其实与自己真正的脸仍有两三分相似——这也是姚宽为何能够认出她们的原因。

    所以,这仍是一张极漂亮的脸。

    本朝甚是流行南风,这人也是男女通吃,当下怒气全消,眉开眼笑地道:“兄台何事唤我?”

    方灵轻道:“跟我来,我有事跟你说。”

    从走廊到房间,也就只有几步的路。进了屋,关上门。那年轻公子哥见屋中竟还有一位容貌颇为清俊的青年男子,更加喜悦,刚要开口说话,脖颈一疼,脑袋一昏,顿时没了知觉,倒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如此干净利落的一记手刀,看得姚宽与沈曼都愣了愣。

    危兰低首瞧了瞧已躺倒在自己脚边的男子身上那件绸缎织成的锦衣,神色平静,并不说什么。平心而论,这陌生男子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打昏,着实有些无辜,若是危兰自己,恐怕不会使用这个方法。

    但她承认,这是一个好方法。

    因此她也不会阻止方灵轻使用这个方法。

    再隔不久,沈曼走出房间,向楼下走去,刚从四楼走到三楼,遂见前方浩荡一群人——正是阙淮湖与他带来的高手们,正在上楼,双方互相撞上。

    而他们身边还跟着醉红坊与织梦楼的两位老板。

    张妈妈当即停下脚步,神情又紧张又担忧,先是小心翼翼地对阙淮湖道:“她、她就是沈曼姑娘……”又看向沈曼,“你之前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这几位爷了,你还不赶快跟他们赔礼道歉?”

    沈曼脸上只露出一双眼,毫无畏惧地直视着面前众武士,道:“我好像并不认识这几位爷。”

    阙淮湖道:“你不认识我们没关系,你认识姚宽吗?”

    沈曼道:“姚宽……我当然认识他。可几位爷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自从我的脸毁容之后,他就没再在我面前出现过,我们很久不曾见面了。”

    阙淮湖冷笑道:“他如果只是因为你毁容就抛弃了你,又怎么对得起他的恩师?”料想沈曼不会说实话,他直接询问一旁的小厮,“从昨晚到现在,有谁来找过她吗?”

    那小厮闻言咽了咽口水,心道确实奇怪,昨晚有一位客人以及今早有两位客人都点名要见沈姑娘。可他因为害怕,吞吞吐吐半晌才回答了两个字,突见人群外挤进来一个身着锦衣、腰间佩玉的年轻公子,甚为急切地叫了一声:

    “阙先生!”

    阙淮湖回头,奇道:“严公子?”

    严彬喘了两口气,道:“快,快——有人要盗折剑录!”

    阙淮湖道:“什么?”

    严彬道:“不止一个人。为首的那个人好像四十来岁,武功奇高,他说他叫杜什么,对,他说他叫杜铁镜——”

    阙淮湖的脸色瞬间一变。

    昨夜听了严彬的讲述,他便在心底深深思索,若侠道盟中人果真不知道折剑录的秘密,别地的折剑录也并非侠道盟所盗,那么当今江湖还有哪一个人或哪一个组织,有本事一次又一次地打败那么多高手,进入重围,又突出重围?

    造极峰当然有这个本事。然而造极峰巴不得侠道盟毁灭,他们若知晓折剑录秘密,没有理由阻止这次行动。

    现在想来,被誉为“天下游侠之英”的杜铁镜当然也有这个本事。且他虽非侠道盟中人,但也是一名的侠客,与侠道盟中人亦算得上是殊途同归,他的的确确有出手帮助侠道盟的可能。

    阙淮湖伸手一指沈曼:“留个人看着她。”说完这句话立刻就要走,刚踏出一步,却见严彬停在原地不动,他便又看了严彬一眼。

    严彬动了动喉咙道:“我也留在这里看着她。顺便审问审问她。”

    阙淮湖知他胆小,昨夜经历了那一场变故,已被吓得不行,当下冷哼一声,也不再理他,径直去了。

    在场所有高手都在一刹那间去了。

    果然只留下一人看守着沈曼。

    醉红坊内依然吵闹,皆是客人们在交头接耳地说话。那张妈妈见最凶神恶煞的一位爷已经离开,稍稍将心放回肚子里,皱着眉头就要质问沈曼:你这是从哪里给我们惹来的麻烦?

    尚未及张口,一道亮光于她眼前突现!

    那是一把雪白的匕首!

    在半空之中以光电的速度向着唯一留下来看守沈曼的那名黑衣高手疾驰而去!

    那人一惊,霍地拨刀一挡。

    匕首重回一名身着水绿襕袍的清俊青年手中。

    危兰一言不发,手持霜刃,再度冲杀上前,身形如箭,快而锋利。面对如此要命的理人光芒,那人连出声询问“你是何人”的机会都找不到,只能即刻挥刀接招。四周围观之人见状大惊失色,纷纷闪避。

    包括沈曼与“严彬”。

    他们两人也同样急速后退。

    这一退,就退到一名身着杏色襕袍的男子的身边。

    方灵轻观察了片刻前方的刀光剑影,确定了危兰处于上风,道了一句:“走吧!”

    她拉着沈曼的手一跃,直接从三楼跳到了一楼大堂。

    “严彬”跟着一跳。

    大堂之内还有两三名小厮,但谁敢在这时阻拦他们?于是不到一会儿,三人遂都出了醉红坊,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之上。

    天穹碧蓝,白云悠然。

    街上行人不知街旁那座高楼内发生何事,依然悠闲自得地行走。

    姚宽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也终于感到轻松许多,只是回头望一眼醉红坊高楼,眼中还有少许担忧,道:“危姑娘她……”

    方灵轻边说边往前走:“那个人不是兰姐姐的对手。”

    姚宽“噢”了一声,又问:“原来姑娘认识杜铁镜吗?”

    让姚宽易容成严彬的模样,骗阙淮湖离开此地——这个计策虽是危兰最先想出来的,但适才姚宽对阙淮湖说的那番话,则全是方灵轻对他的交代。

    方灵轻笑道:“不认识,不过我听说过他武功很厉害。若不说个高手的名字,怎么能让阙淮湖那么着急地回去?”

    20 ? 开诚布公

    ◎白玉无言(二十)◎

    城南临风酒楼二楼雅间。

    沈曼坐在窗边,正好看见楼下春风里的一株绿梅树。

    二月春渐暖,梅花反而亦逐渐凋零,已落了一半在地。此情此景,令沈曼不由自主地想到先前不久危兰吹奏的那一曲《梅花三弄》,自然而言又接着想到方灵轻唱的那一首《怨歌行》——好曲子,好诗歌,纵使是到现在,她已猜出她们两人吹奏此曲与吟唱此歌的目的不纯,她也依然如此认为。

    她的目光不由得投向方灵轻。

    方灵轻刚把袖中的红尾青蛇“弓弦”唤出,让它爬到了桌上,她一边悠悠闲闲喝着桌上的茶,吃着桌上的点心,一边与弓弦玩耍,偶尔看看窗外的风景,显然没有要与他们说话的意思。

    沈曼与姚宽也只有沉默不言,同时离那条小蛇远了一点。

    直到半晌过后,她们看见出现在楼下梅树旁的危兰。

    危兰胜了那黑衣人,遂按照之前与方灵轻的约定来到这家酒楼。上楼梯,进了雅间,只见方灵轻正眉开眼笑看着她,道:

    “兰姐姐,我就估摸你差不多这时候过来。诺,这儿的桃花糕很好吃,你过来尝尝,我特意给你留了两块。”

    危兰露出一个浅笑,上前道了谢,随即转而面向沈曼,则又致了歉。

    为自己之前易容扮成陌生客人欺骗沈曼而致歉。

    沈曼已在这段于她而言极为漫长的等待时间中想了许久,终于思考明白,此时摇摇头,叹息道:“我刚才只是很喜欢你们吹的曲和唱的歌。纵然你们刚才的身份是假,曲和歌总是真的。”

    危兰道:“多谢你谅解。”

    她坐了下来,坐到了方灵轻的身旁,伸手摸了摸小蛇的头顶——自她进门看到在桌上歇息的弓弦起,她想抚摸它的心便一直蠢蠢欲动,这会儿终于如愿,她才对姚宽与沈曼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开诚布公,彼此都说真话吧?”

    沈曼略一思索,点头。

    姚宽见她点了头,自然也没有反对。

    危兰道:“好。那么我们先说。”

    旋即,她遂将初见沈曼之时察觉到她话中有疑点,因此与方灵轻一同前去繁园寻找姚宽,途中遇到严彬这一系列的事,全部讲了个清楚明白,语速不急不缓,娓娓动听。

    姚宽道:“所以,你们到繁园也是为了找我调查郁公子的死?”

    危兰说完了话,先拿起了方灵轻给她留的那两块桃花糕,开始吃了起来——若是以往,她绝不会在与人对话之时吃任何东西。

    然而如今此刻,一来,她不想辜负朋友的心意。

    二来,她也确实想尝尝这桃花糕的味道。

    想做的事就做好了,她不愿再严格遵守每一项所谓的规矩。

    这是她现在的改变。

    她吃完了手上这块桃花糕,这才问:“郁无言就是白行,对吗?”

    这话虽听来是询问语气,但她心里十分肯定,这个推断不会有错。

    姚宽不出声,但也的确未说否。

    危兰道:“那我来做一个猜测吧。”

    姚宽道:“猜测?”

    危兰道:“自两年前,郁无言被逐出了如玉山庄,就此与郁家断了关系。以他心性,除非有必要之事,恐怕不会轻易前来庐州——这个几乎到处都是郁家人的地方。而他来到庐州之后,与你故友重逢,在和你的聊天中告诉你,他来到庐州要做的那一件必要之事——就与折剑录有关。因此在他离世之后,你为完成他的遗愿,才待在了严彬的身边,欲要想办法进入严府,夺取折剑录。”

    她停了停,端起桌上一杯茶,抿了一口,才又续道:“沈姑娘想来亦是如此打算。今日我才进醉红坊时,曾询问过一位小厮,他说庐州百花会有一项风俗,便是在当地所有秦楼楚馆的姑娘们当中评选出一名花魁,而这名花魁会被送去参加官府的宴会,在宴会上为众官吏弹琴唱歌,得到大笔赏银。严彬虽无官职在身,但凭他的身份,这种宴会定然也会邀请他。沈姑娘明明已被赎了身,却还顺水推舟答应留到百花会那天,就是为了成为花魁,以便与严彬接触,再想办法进入严府,是不是?”

    姚宽与沈曼果然都未反驳。

    两人看向危兰的眼神中甚至多了一点佩服。

    危兰道:“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沈姑娘决定在织梦楼里留下来,留到百花会那天,是郁师兄被杀害之前的事。以郁师兄的武功,他还活着的时候,阙淮湖不可能是他对手,沈姑娘又何必非要进入严府帮他的忙呢?”

    方灵轻突然插话道:“不管这是为什么,现在阙淮湖和严彬知道你们的目的了,就算百花会那天你能成为花魁,能到在官府的宴会上见到严彬,他也不可能再带你回严府,给你偷折剑录的机会了。”

    不但沈曼不会再有这个机会,姚宽同样也不会再有接触严彬的机会。

    姚宽明白:

    ——这一切都是自己昨日的失误所造成的。

    方灵轻接着道:“现在,你们不能完成郁无言的遗愿,那你们一定很想为郁无言报仇了?而你们要么知道杀害郁无言的凶手是谁,要么至少能够提供一些线索。可如果你们知道凶手,凭你们的武功,也绝对胜不了凶手;如果你们不知道凶手,凭你们的脑子嘛……恐怕也查不出来。那还不如把线索告诉我们,你们说是不是?”

    相较于危兰的委婉言辞,方灵轻的这番话可有些给姚宽与沈曼扎心的感觉——她本来也没想过要顾忌他们的感受。

    一滴泪缓缓从沈曼的眼角落了下来,继而她再也抑制不住,低首大哭。

    很少会有女孩子当着别人的面,如此不顾形象地哭泣。

    方灵轻神色淡淡,无动于衷,道:“我若是说对了,你哭也没用啊。”

    危兰见状倒没说什么,只是用极柔和的目光看了沈曼一会儿,随而递给她了一块手帕。

    沈曼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道了一声:“谢谢。”声音也是哽咽的:“你们说得对,但害死郁公子的凶手不是别人,是我。他那天若是不是为了来劝我,根本不会遇到大火……”

    危兰道:“寻常火灾,郁师兄不可能逃不出去。所以这与你无关,你不必如此自责。”

    沈曼摇头道:“不,不是的。郁公子早在好些天前已经受了伤,是很严重的内伤。所以,那晚他刚刚到了织梦楼,见有人找我的麻烦,与那人打了一架,看似轻松,其实耗费了他极大的体力。他确实有可能……逃不出火海……”

    危兰与方灵轻都吃了一惊。

    这是她们听到现在,所听到第一件出乎她们意料的事。

    那场大火将郁无言的尸体烧得不成样子,因此根本没有人能看得出来他原来早已受了重伤。

    他竟早已受了重伤?

    危兰稍一沉吟,看向姚宽,问道:“若我所料不错,阙淮湖所说的其他折剑录,都是郁无言所夺。而他之所以会受重伤,也是因为此事?”

    纵使郁无言武功再强,为夺取折剑录,而数次面对多名高手的攻击,又怎可能始终毫发无损?

    姚宽点了点头,喟然道:“你们刚刚已从头说起,那我也从头说起吧。”

    从头说起,则又要说到五年之前。

    向怀调查的结果丝毫不错,沈曼确为姚宽恩师沈邑的独生女儿,在五年之前本也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岂知世事难料,一场冤案,在瞬息之间让她家破人亡。

    原本,她与她的父母一样,都应是死囚犯里的一员,然而让她幸运地继续活在这个世上的,是她那张脸。

    让她不幸地有了更痛苦遭遇的,也是她那张脸。

    她的仇人鲁泰爱她美貌,随便找了一个姑娘替换了她的身份,却将她接到了自己府中,欲纳为妾室。她本想一死了之,又实不甘心,是以假装屈服,暗地里藏刀在身,只想趁着对方不注意,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只可惜最终功亏一篑。

    鲁泰气急之下,刚要下令杀她,一见她脸上的晶莹泪滴,恍若梨花带雨,再次忍不下心,思来想去,命人将她送去了妓院。

    磨磨她的性子。

    妓院——很多女子到了这个地方,都会生起自尽的念头,因此妓院里打手们都很有些让她们不得不活着的方法。沈曼到了这儿,日夜被人看管,从此真的连想死也再死不成了。她被迫接了几回客,没有人知道她曾是岳州沈邑沈同知的独生爱女,也曾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就连姚宽那时也以为她已经死了。

    直到一年多后,那家妓院因发生变故而衰败,她又被老板卖给了别人,辗转流落到了庐州的织梦楼。

    不同的妓院又有何区别?一样不会有任何自由。她只能时常打开自己房间的窗户,沉默地望着楼下大街两旁摇曳飞扬的杨柳,望了一年又一年,望到了今年二月初的某日,她忽然望见那柳树旁走过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不知是否果真有天意巧合,那日正在街上行走的姚宽也正好在那一刻抬起了头,望见了高楼窗边的女子。

    姚宽合了一会儿眼,回想起那日他见到沈曼的情景与心情,叹道:“我当时像疯了一样地冲上楼找到她,与她说了许久的话,才知道……才知道她这些年的遭遇……我本想立刻带她离开那里,可惜我身上的银子却是不够……”

    方灵轻截道:“你的武功虽然不太行,总要比普通人强上许多,干嘛还要花银子赎人,直接带她走不就是了?”

    姚宽脸上出现愧色,并不做声。

    沈曼道:“我来说吧。这并不怪他。他要带走我不难,但带走我之后,织梦楼必会找人与他为难,除非我们立即离开庐州,再到别地隐居。可是……可是他那时正在帮严彬培育天牡丹,他不能离开庐州。”

    危兰道:“天牡丹?”

    姚宽道:“那是一种传说中的奇花,开花之时每片花瓣皆呈不同颜色,宛若天之彩虹。而若有人在它开花后的半个时辰之内服用了它,它就能治你的百病,能解你的百毒,就算你本是健康之人,也能增加你至少二十年的寿命。”

    方灵轻道:“世上真有这样的花吗?”

    姚宽道:“传说中是有,我也知晓它的培育方法,但究竟能不能培育成功,那就说不准了。严彬答应我,若是我能给他培育出此花来,就可以给我任何我想要的赏赐。我说我不要什么赏赐,我只想到时候跟在严公子身边,在严府做一点事。”

    所以天牡丹并不重要。

    借此机会进入严府,才是姚宽最重要的目的。

    危兰明了道:“那时候你已经见过了郁无言,知道了他受重伤的事?”

    姚宽道:“若在平时,阙淮湖的确不会是郁公子的对手,但他当时那么重的伤,欲再闯严府,恐怕……恐怕……他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让他遇到危险。所以,他想要的东西,我想试着帮他拿到。”

    方灵轻好奇道:“折剑录到底是什么?”

    姚宽长叹一口气,道:“昨日我不能告诉你们实情,只因我原以为侠道盟里除了郁公子之外,别的人都是一个样,天生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可或许……或许你们也是不同的吧……”

    方灵轻当即“欸”了一声,冲他摇摇头,道:“我可不是侠道盟的人。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侠道盟的人。”

    姚宽闻言愣了愣,甚为疑惑。

    危兰笑道:“轻轻只是我的朋友。”

    姚宽恍然颔首,接着道:“但危姑娘你是侠道盟的人,那你就应该知道,你们侠道盟里有一把剑。”

    作者有话说:

    之前本来说不打算签约,但前些天被编辑主动站短问了要不要签,我就又有点心动,所以还是签了……主要是想让这篇文被更多人看到。

    武侠这个题材现在很冷,不穿越不重生不搞什么热门元素的传统纯武侠更是冷中之冷,但它永远是我的白月光。

    所以无论如何,无论有多少人看,我都会好好写这篇文,好好写一个我心中的江湖。当然如果能有更多人看,更多人喜欢,那我就更开心了。

    21 ? 折剑行动

    ◎白玉无言(二十一)◎

    剑为兵器之王。

    江湖中的习武之人,大多数喜练剑。

    侠道联合盟里的成员们,包括危兰自己,也是剑客。但危兰知晓,姚宽所说“侠道盟的剑”,恐怕指的并非哪一个人的武器。

    因为那是一柄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剑。

    是昔年侠道盟成立之初,那五位结盟的英雄好汉,共同锻造的作为侠道盟信物的一柄剑——而因他们五人的结盟地点便在长江中的小孤山里,此剑的名字遂唤作了“孤山剑”。

    它只是一个象征。

    侠道联合盟的象征。

    危兰道:“折剑录,折的就是孤山剑?”

    姚宽道:“是。之所以会有折剑录此名,是因它与一项针对你们侠道盟的行动有关。而那项行动的名字,就叫做‘折剑行动’。”

    危兰沉吟道:“阙淮湖是陆炳亲信,严彬是严嵩族人,陆炳与严嵩皆是当今皇帝的宠臣。若这个行动是他们一同策划……是朝廷想要对付侠道盟?”

    姚宽道:“危姑娘可听说过韩子《五蠹》里的一句话?”

    危兰道:“侠以武犯禁。”

    姚宽笑道:“危姑娘也读过不少书。”

    危兰没答这话,低首沉思。国朝的创建,侠道盟五大门派的确是出了不少力,说是开国功臣也不为过,但太/祖朱元璋登基以后大肆杀害众多功臣,偏偏始终没动侠道盟,便是因为侠道盟人人都有一身超群武艺,一旦他们双方动起来手,只怕再次引起天下大乱,他也只能暂时安抚。

    到而今两百余年过去,侠道盟的实力越来越强,朝廷怎么可能始终毫无芥蒂?

    陆炳与严嵩皆权倾天下,又怎么可能容忍这世上还有一个叫做“江湖”的地方,有一个组织的权势并不亚于他们?

    姚宽接着道:“所以就在近年来,陆炳与严嵩合谋商量,派遣了许多亲信前往江湖各地,分别收集侠道盟五大帮派成员所犯各种罪行的证据,记在数本册子里,俱是铁证,打算等收集得足够多了,再将它们呈给圣上,请圣上派兵一举将危门、留家堡、挽澜帮、渺宇观、如玉山庄剿灭。”

    凭侠道盟这五大帮派的威望势力,若仅有两三项罪行,朝廷根本就不能把它们怎么样。

    是以,这件事必须做得隐密,不能让侠道盟里的任何一个人知晓,待到最佳时机,再出其不意,打出“为民除害”“为江湖除害”的旗号与侠道盟一战。是以,阙淮湖等人这些日子完全不能报出自己的身份,也不能在外穿上锦衣卫的飞鱼服。

    危兰终于了然明白,眼眸闪动了一下。

    姚宽见状道:“危姑娘是不相信你们侠道盟有那么多人犯事吗?”

    危兰摇首道:“我在侠道盟的烈文堂做事。烈文堂的职责就是奖赏刑罚,惩恶扬善,清除武林中的大奸巨恶。我知道,本盟之中确实存在一些败类,只要烈文堂查出,我们绝不姑息。”

    姚宽道:“不,那不一样。你们绝不姑息的,是那些杀人放火、犯下了滔天罪行的人。可是你们侠道盟内还有不少人,会利用手中权力——只有你们这些五大帮派子弟才有的权力,在武林中横行霸道,做出那么一些不大不小的恶行,你们烈文堂不会管,其他的江湖人士更不敢管。而折剑录上记载的,大都是有关此类罪行的证据。”

    危兰闻言平静如初。

    相比较昨夜她刚刚听完青虹派故事时的震动,她此时神情看不出有任何惊讶。

    或许是因姚宽所说的一切,皆是她可以想象的。

    她比谁都清楚五大帮派成员在江湖中的权力有多大。

    姚宽见她半晌不语,继续道:“这番话都是当初郁公子跟我说的。有关‘折剑行动’这件事,也是他在江湖上行走,某次机缘巧合之下探听到的消息。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侠道盟被灭,就在暗地里查清了各地的‘折剑行动’负责人名字,将折剑录一本一本都夺到了自己手里。而庐州的折剑录,则是最后一本他还没有拿到手的。”

    危兰听到这里仍是沉默。

    方灵轻见危兰好像不打算再问话,她自己忍不住问:“那郁无言干嘛不把这件事告诉郁家?”

    即使郁无言已被如玉山庄除了名,可这件事是涉及到侠道盟存亡的大事,郁家听了他的话,一定会立刻通知其他四大帮派,一同派出高手夺取折剑录——哪里需要郁无言受了伤还继续一个人行此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