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2)
这其中一个。危姑娘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如找十一问问。”
如玉山庄与危门、留家堡一样,俱是传承了数百年的武林世家,其子弟遍布全天下,根本数不清楚,又哪里能够算得出所有人的辈分排行?因此,在这种武林世家,能以排行称之的子弟,其父母必然在江湖上极有名气。
十一公子郁思,他的父亲便是掌管庐州江湖的郁渊。
危兰正想要询问那晚看到织梦楼火光而赶去救援的众位少侠里是否就有郁思公子,才一启唇,还未及出声,倏然间一凝神。
她微微抬眼,视线移向前方不远处一株参天大树。
白花与绿叶交杂摇曳。
众人见危兰在突然间不言语,均问道:“危姑娘怎么了?”
危兰笑道:“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了一只青雀。”
6 ? 朋友
◎白玉无言(六)◎
青雀灵巧,有让人发现不了的本事。
少侠们向四周望望,没看到哪里有什么鸟儿,倒是忽然望见前方一个锦衣少年的身影,他们立刻扬声招呼了一句:“十一!”只见那少年闻声便转过头来,“危姑娘有事找你呢!”
郁思今年十五。
比危兰还要小上两岁。
他长得也小,身量不高,一张圆脸圆眼睛反而显得可爱,当下快步走来,站定在危兰的面前,听危兰称呼自己为公子,他笑道:“危师姐就叫我十一就好。”
听完危兰的问题,他思索一阵,旋即叹息一声:“我倒觉得,七哥不是高傲。危师姐可不要笑话,七哥愿意和我交朋友,不是因为看得上我武功有多厉害,只是因为……我能和他玩到一起。七哥可喜欢玩了呢,以前我们庄主希望他能早日接受处理我们山庄还有侠道盟的一些事务,他却从来不肯,反倒常在江湖上跑。”
危兰道:“我辈本是江湖中人,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同样是我们的责任。”
郁思道:“可是……可是我们却好像从来没有听说七哥在江湖上做了什么行侠仗义的事啊。”
——倒是风流韵事不少。
郁思未出口的意思,危兰是听出来了。
是以现在针对危兰的问题,就有两种说法。
高傲与放浪,尽管这两种说法不相同,却不是绝对矛盾。
然则危兰听罢微微蹙了蹙眉,似有些不解之意,随后又与郁思等人聊了一会儿,因察觉出方灵轻始终都在树上,她正要想个说法独自开片刻,竟又见小院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而众人见她再次停了言语,随着她的目光往前望去,依然看不到什么鸟儿雀儿,倒是发现一名白袍青年在一名郁家子弟的陪同下也向这里走来。
危兰笑道:“留四哥。”
青年约莫二十余岁,相貌俊朗自不必说,更难得的却是他的五官眉目带着一种天生温柔,尽管这温柔中还有一点淡淡忧愁,但那几乎可以隐约不见,他的笑容能够令这世上大多数人对他不由自主心生亲近。在场的郁家子弟,有不少都是认识他的;而纵然是从前不曾见过他的人,一听危兰对他的称呼,也当即猜出了他的身份。
留姓是江湖大姓,并不少见,但能够让人亲切地以“四哥”称之的。
除了梁州留家堡的留鸿信留四公子。
还能有谁呢?
危兰仿佛与留鸿信很是熟悉,在等待他与在场众人招呼寒暄完毕过后,才向他问道:“留四哥怎么也来了这里?”
留鸿信本在微笑,听到危兰此问,不但收敛了笑容,且眉间的忧愁也似乎更深了一些。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来见无言最后一面的。可是这位朋友,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呢?”
话落同时,他已出手。
右手那么轻轻一挥,恍若在抚摸春天里的风。
春风一震,汹涌成漩涡,蓦地一下向右侧一株大树攻去!危兰见状一惊,不及细思,当下轻点足尖,已倏地掠至树前,素手一击,如电光一闪,霎时间挡了一挡风势。
“留四哥!她是……我认识的人……”
但见树上白花纷纷飘落,却见一个青衣少女在半空飞花中翻了两个身,这才轻盈落地。
无论是她翻身的动作。
抑或落地的姿态。
都宛若一曲优美动人的舞。
与危兰出招时的锋锐凌厉截然不同。
但她落下了地,一扬眉,一展颜,笑容里的活泼,又与危兰的清雅气质形成鲜明对比,开口便脆生生地道:“你武功可真不错啊,这么多人都没有发现我,只有你和危大小姐瞧出了我在这里。”
“那是!你难道没听说过吗?我们留四哥的武功,在我们侠道盟,除了渺宇观的蔺远照师兄,挽澜帮的施鸣野师兄,还有谁能敌?”
当然还有不少人能敌。但年轻小辈们不必和前辈比较。而只论这些年轻小辈,郁无言已死,危兰虽也是公认的侠道盟五大武学天才之一,毕竟年纪尚轻,今后能将武功修炼到种程度不得而知,现在的功夫则确实尚不及留鸿信等人。
而说这句话的人,亦姓郁,乃是留鸿信的一位好友。他见方灵轻容貌姣好,衣着华贵,又听危兰道与她认识,猜想她或许也是危门里的哪位师妹,这才用了颇为友好的语气跟她说话。
至于为什么危门的师妹不经通报就进了郁家的门,还待在树上?
这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侠道盟中人又是都是兄弟姐妹,本来就用不着像那些文人墨客一般那么多繁文缛节。
留鸿信也是这般猜测,连忙拱手赔礼道:“原来是危兰师妹的朋友,留某方才误会出手,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方灵轻道:“冒犯什么?你刚才最多出了两成功力,就算真打到我身上,我也不会出事。”此言落,她目光看向危兰,倒是真心道了一句:“谢谢你啦。”
留鸿信的掌只出了两成功力,这是在他收掌以后,她们才察觉出的事。至少,在危兰决定飞身前去替方灵轻挡这一掌之时,她绝不知晓这点。
危兰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平平静静地道:“你来寻我,是为了给我送东西,我自然有责任保护你不在这里受伤。”
听她们这番对话,果真她们是好友不假。众人不禁询问:“危姑娘,这是你哪位朋友,可否介绍一下?”
危兰沉吟微时,不语。
她从未说过方灵轻是她的朋友。
即使是适才留鸿信对着方灵轻出手的千钧一发之际,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也只是一句“她是我认识的人”——“朋友”这个词很重,若非倾心相交或肝胆相照者,不能称之为友。危兰在江湖上的人缘很是不错,与她交好的人很多。
她的朋友很少。
所以她不置可否地沉默,等着方灵轻自己应付。
方灵轻想了想道:“我叫灵轻,可不是你们侠道盟的人。”
她不说姓,众人都只当她姓林或凌,纷纷叫她林姑娘。而她说她并非侠道盟中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江湖武林中的正道人士的确不是个个都加入了侠道盟,反正她既是危兰的朋友,总不会是恶人。
众人交谈一阵,危兰向留鸿信问道:“留四哥方才说,你是为了郁七公子而来?”
留鸿信道:“无言是我的朋友。”顿了顿,再喟然补上一句:“他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
这话一出,在场除方灵轻以外,无人不感到有些诧异。
一个人要和另一个人交朋友,必然得是志趣相投,至少在某一方面合得来。可众所周知,郁无言与留鸿信的性格,可谓是两个相反的极端。留鸿信性格素来温和,为人谦逊有礼,人称江湖三君子之一,且年纪轻轻已是侠道盟中负责人事交际的“鹿鸣堂”堂主,也是许多武林少女提起名字来都要脸红的对象。
这样一个人,他会和郁无言相交倒也不奇怪,可若要说郁无言是他非常要好的朋友,是他千里迢迢也要赶来祭拜一番的朋友?
那就实在令人疑惑。
危兰再次问道:“留四哥觉得,郁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黎明的料峭寒气已渐渐过去,日光愈亮也愈暖。
那日光映在留鸿信寂寥的眼眸中,他想了一会儿,道:“无言光明磊落,正直坦荡,天生一副热心肠,待人又极为真诚,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友。危师妹,这次苍堂主派你和我大哥来调查真相,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千万告诉我一声。我也想要为无言做一点事。”
他快要把所有的赞美之词都用在郁无言身上了。
众人越听越奇。
唯一对此完全不感兴趣的,仍是站在一旁的方灵轻。
她负着手,带点探究意思的目光却是自始至终都放在危兰的身上。
危兰的眼前似是出现一团迷雾,而郁无言就站在这团雾中。
渐渐的,雾未散,雾中的人则变作了另一个。
——你又是怎样的人?
危兰侧首,一双清目正与方灵轻的明眸相对。
因留鸿信这次前来庐州的目的只是为了祭拜郁无言,众人当即领他往灵堂而去,打算在路上边走边说话。方灵轻身为危兰的“好友”,自是应该与他们同行。
今日是为郁无言治丧的第一天,想来只要是在庐州的、包括郁渊等高手在内的所有郁家人,都会待在那座灵堂。一旦在那个地方,有人得知了方灵轻的身份,她会遭遇怎样的围杀,可想而知。
而那么多高手,是她绝对敌不过的。
方灵轻略一踌躇,她这次前来郁家,纯粹是想早点将雪融膏交给了危兰,便想个办法带着手下们离开庐州。她仗着她轻身功夫巧妙,潜入郁府,避过郁渊等数名高手,倒是不怕郁家别的家伙,加起来都不够她打的,却不想留鸿信突然来到,发生这种变故。
若是不与他们同去,必会引起他们怀疑。
可若去了……她常常生活在危险中,她知道什么是危险。她将双手伸进自己的袖内,那里藏着她的暗器。
触感冰凉。
但能让她安心。
危兰走近她,压低了声音道:“郁家有谁是认识你的吗?”
方灵轻道:“没有。”
她自幼学武,少年时已开始持刃杀人,双手也算沾满了不少鲜血,可从来不曾与侠道联合盟的任何人有任何接触,是以她在江湖中成名三载,侠道盟始终不知道她的姓名长相,甚至连她的性别年龄也是前不久才终于调查清楚。这一次,若非为了救常三步,她也绝不会破例。
因此现如今,整个侠道联合盟,认识她的。
唯有危兰。
危兰温声道:“那你便不必担心。你只须说与我相识,不会有人怀疑。”
方灵轻定定地看着她。
危兰倏然微微地笑了:“你要是怕了,你也可以现在走。我替你解释。”
方灵轻立刻道:“谁怕了?”她的右手离开袖中冰凉的暗器,在危兰如玉温润的脖颈上一拂,动作轻柔得就像危兰说话的声音,低声笑道:“我要是被发现了,就挟持兰姐姐你做人质,你怕不怕?”
危兰道:“这是个好主意。我们走吧。”
7 ? 丹青图
◎白玉无言(七)◎
白幡飘摇,灵堂肃穆。
人人在灵前上了一支香,随即退在两旁。
方灵轻是第一次来到有这么多侠道盟成员聚集的场合,她仍然只关注着危兰,不在意其他。虽确实有不少人对她好奇了一番,但既得知她是危兰的同伴之后,遂不在意。大多数人还是更愿意与留鸿信说话聊天。
因为他有名。
有地位。
谁不愿意和这样的人交上朋友?
缁衣僧人在四周敲着木鱼、念着经,留鸿信在这阵低低切切的念经声中看着这一道道透着热情的目光,脑海中蓦然闪现出一个熟悉却永远也不可能再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
——“四哥认为,现在的侠道盟,是江湖,还是名利场?”
他骤然轻声长叹,向郁渊问道,不知现在可否给他一些笔墨纸砚?
侠道盟内许多人都知晓,留鸿信雅好丹青,他自己的画技也是一绝。他索要笔墨纸砚,郁渊第一反应便是他想要作画,却不知他为何在郁无言的灵堂里生起这个念头,想了一想,却还是颔首答应。过得片刻,只见他拿起画笔,略略沉思后便落笔于宣纸上之上,一个白衣男子的形象渐渐勾勒出来。
那傲然的神情活灵活现。
是郁无言无疑。
独坐于山石之间纵目观江湖的郁无言。
留鸿信放下笔,抱拳道了一句:“诸位,我来此只是为了给无言上一炷香。现在我已没有了别的事,就此告辞。”
言罢转身而去。
待人接物素来温和有礼、做什么事都一板一眼守规矩的江湖三君子之一留鸿信,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不等主人家说话,说走就走。
所有人怔住,疑惑望着留鸿信离去的背影。
如海如潮的人群中,唯有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是盯着这幅画的。
原本对灵堂内一切事物皆全无兴趣的方灵轻,在看到这幅画后,愣了愣,目不转睛。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危兰亦告辞暂时离开郁府。其时天色尚早,恰是隅中,大街上车水马龙,人群往来络绎不绝,路旁有两排柳树摇曳生姿,只见数名黑衣男子倏地从树后冒出,走到方灵轻面前,忙忙道:“少主,您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看了一眼危兰,余下的话咽进肚子里。
方灵轻没理他们,从自己腰间佩囊里拿出一个瓷瓶,交给危兰,道:“每隔三天在伤痕处敷一次,共敷三次,任何疤痕皆可除。不过,若是脸上的疤痕,其间万万不可易容,不然就算再有一百瓶雪融膏也没有用。”
危兰道:“她不是江湖中人,不通武艺,应该也不会易容术。”
但这番嘱咐自然还是要说与她听。
方灵轻奇道:“是谁需要雪融膏吗?你朋友吗?”
危兰摇首道:“是那晚织梦楼大火,在楼中被烧伤的一位姑娘。”说到这儿稍稍顿了下,注视着方灵轻的眼神,续道:“也是郁无言在那晚出手相助的姑娘。”
方灵轻“哦”了一声,笑道:“织梦楼啊?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也好给那位姑娘说说这雪融膏怎么用。”
危兰道:“你刚才已经和我说了。”
方灵轻道:“我怕你忘了,我和她详细说说。”
危兰道:“你可以想一个不那么假的借口。”
方灵轻道:“兰姐姐你这么聪明,就算我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更真的借口,怕是也会被你觉出破绽,我又何必费神?”
危兰再次成功被她逗笑,随后道:“你认识郁无言吗?”
方灵轻走到柳树旁,折了一根柳枝把玩。
危兰道:“为什么在看到那幅画之后突然对他感兴趣?”
方灵轻道:“或许是因为我觉得那幅画画得可真不错。”
这个借口更假。
于是危兰不再追问,又向方灵轻道了谢,拿着手中的雪融膏,随而轻抬脚步前行。方灵轻一挥手,示意那数名黑衣男子都先回去,她一个人追上了危兰,两人在长街上并肩同行,只听她忽然又道:
“我之前不知道你要雪融膏是给谁用,所以只配制了一瓶。可是织梦楼那晚那么大火,受伤的应该不止一个人吧?兰姐姐,你还需要这药吗?”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方灵轻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才先抛出一个诱饵。岂料危兰摇摇头道:“那晚有侠道盟的朋友在离织梦楼不远的酒肆喝酒,看见火光便立刻前去救援。虽然确有几名百姓受伤,但都是不碍事的小伤,只有沈曼姑娘的伤极重。”
方灵轻手里还拿着刚刚折下的那根柳枝继续把玩着,闻言眨眨眼睛,道:“这么巧吗?”
危兰道:“昨日我问过沈曼姑娘那晚的情景,她的叙述里有些破绽。”
方灵轻道:“你的意思是,她骗了你?”
危兰道:“那倒不一定。但至少她有些秘密没有告诉我。”
方灵轻沉默了微时,喃喃道:“那你昨晚还要冒着危险帮她要雪融膏?这就是你们的侠义之道,我可做不到。”这句话的声音轻得恍若风中飘絮,显然是她的自言自语,没有要危兰回答的意思,她的下一句话才是真正要询问危兰的话:“她有什么破绽啊?”
危兰道:“我昨日记得,可今日忘了。”
方灵轻道:“你这借口也很假。”
危兰道:“方大小姐你这么聪明,我费神想更真的借口干什么?”
方灵轻同样噗嗤笑了:“好吧好吧,那我们继续交换,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破绽,我再告诉你我怎么会认识郁无言。不过,我可提前与你说一点,我认识他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跟这桩案子绝对没有关系,你即使了解这件事也不会对你破案有帮助。”
危兰道:“无妨,我只是很好奇。”
好奇郁无言。
也好奇方灵轻。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危兰很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便在前往沈曼临时居所的路上,她先将昨日沈曼所叙述的一切,几乎是一字不漏地讲给了方灵轻听。而过得半晌,待她复述完毕,她们也走到了这座供织梦楼姑娘们暂居的小院。
危兰再一次见到以白色绷带缠面的“牡丹花”沈曼,将手中雪融膏交给了她。
她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终于流露出欢喜。
世上有哪个女子不爱自己的脸?
但那欢喜只是一瞬,当方灵轻说完该如何敷此药膏的注意事项之后,她似是蓦地愣了一下,瞳孔中的悦色宛若黄昏的日光一点点消失,良久,仍然道谢。
危兰与她告辞。
出了小院,再来至院外大街,危兰遂向左而行,脚步虽不急不忙,但未有丝毫犹豫,显然心中有条明确的道路。方灵轻也不询问,只继续与她同行,一边沉思道:“‘我还未曾跟郁公子道谢。’——这句话,是她说的?”
危兰道:“是。”
方灵轻道:“这就是你说的破绽?”
要知在沈曼的回忆里,有极重要的一点,当晚常三步败在郁无言手下,不得已离开以后,她便邀请郁无言到她的房间里,听她弹了两首曲子——两首曲子的时间,莫说是道一声谢,纵然是道十声谢,那也足够了。
危兰颔首道:“是其一。”
方灵轻道:“其二是为什么她会留在织梦楼。”
织梦楼里的姑娘们都说,上苍对沈曼实在是有些过于残忍。明明她已被恩客赎了身,眼看就要过上自由的生活,若不是张妈妈希望她能再多留些天,留到本月庐州百花会召开的那天,再跳一支舞,她又何至于遭遇如此惨祸?只是,沈曼作为织梦楼的牡丹花,也是织梦楼的摇钱树,要为这株摇钱树赎身的银子绝对不可能少,而能愿意为她出这个钱的男人必定爱极了她,又怎会同意她继续留在这儿为别的客人弹琴唱曲?
危兰道:“我昨日问过织梦楼其他的姑娘。她们猜测,沈曼姑娘这样做,不是为了报恩,只是希望在临走之前再多赚些银子——给沈姑娘赎身的人,并不富裕。”
方灵轻道:“既不富裕,他又哪来的钱给她赎身?”
危兰道:“这件事却无人知晓。而自沈姑娘被烧伤之后,他只来见过沈姑娘一次,便再未出现过。”
方灵轻哼了哼道:“不出现才好呢。两个人在一起也只会天天痛苦,我真不懂,为什么人一定要爱另一个人。”
假若为沈曼赎身之人果真是因为她的容貌被毁,这才嫌弃了她,那此人的确算不上什么好男人,和他彻底分开也是一件好事。然而听方灵轻话里的意思,所谓的“两个人”似乎不单单是指沈曼与她的恩客。
是这世间任何两个人。
危兰自幼就在长辈们的教导之下处理江湖事务,因此年纪虽轻,见识已颇为不凡,唯独这情爱之事她从不曾有过接触,也不可能有谁对她详细讲解,她当然是丝毫不懂,听得方灵轻此言,她难得有些茫然地问:“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会痛苦?”
方灵轻没出声,终于将一直拿在手中把玩的柳枝抛开扔掉。
危兰见她不想说便也不逼问,蹙了蹙眉,低声道:“可是……那应该总比待在青楼好啊。”
——为什么这个世上会存在青楼这种地方?
——为什么流落在那种地方的姑娘会不得自由,且仿佛天生低人一等?
这是前些年危兰在知晓了“青楼”究竟是什么样的所在之后,偶然会冒出来的念头。就像她从前跟着长辈们行走江湖,在看到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欺压平民百姓这种不平事时,也偶尔会想,为什么那些达官显贵就天生高人一等?
方灵轻同样在这时沉寂了少顷,才终又继续问道:“给沈曼赎身的人是干什么的?”
危兰道:“是在庐州繁园照顾花草的一位花匠。”
方灵轻恍然大悟地笑道:“哦,所以你现在要去繁园!”
8 ? 公子与花匠
◎白玉无言(八)◎
繁园是庐州城内最出名的一座园林,传说园中金瓦玉栏杆,假山小池塘,还有遍地草木,百花争奇斗艳,恍若瑶池仙境。
普通百姓却是很难看到。
在平日里,它只对高官或显贵开放,除非几个特殊日子,普通百姓们才有机会进园游玩——譬如,元宵中秋;又譬如,每年二月二十日的百花会。
尽管今日并非什么盛日佳节,然而五大帮派的子弟想要进园,那自是随时随地皆可,无人能够阻拦。
昨晚,危兰一人去往繁园,她走路时的步伐虽永远从容轻缓,但因做任何事时总是心无旁骛,心中既有了一个目的地,便只会不停步地前行。方灵轻却与她不同,要知方灵轻从前大多数时间待在造极峰,难得下一回山,进一回城,对街市上的繁华热闹极感兴趣,不由得到处走走看看。
危兰并不催促她。
但凡见她停了步,自己便也停着等一会儿。
神情闲适,相当有耐心。
危兰从来不催促、干涉任何人的行事。
只是当看到方灵轻在一家摊子前玩起了数块形状各异的木板之时,危兰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方灵轻抬起眉眼看她,有些讶异道:“这是燕几图,你不知道吗?”
危兰沉吟道:“我见古书记载,宋黄伯思著《燕几图》,七张木桌可组合拼接为七十六种不同的形状——此物与此有关?”
方灵轻笑道:“兰姐姐,你读的书也真多。不过,燕几图不但能作案几,亦能作玩物。”她好奇地问:“你没有玩过吗?”
正因方灵轻自幼大部分时间都在造极峰内度过,不能下山进城,方索寥怕她无聊乏味,隔不了多久则会命人下山买上许多玩具供她玩耍。而这燕几图便是其中她极爱的一样耍货儿。她心忖危兰行走江湖的机会似比她要多得多,应更加见多识广才对,怎会连这燕几图都不认识?
危兰摇首道:“我不曾玩过。”
方灵轻天资聪慧,但从昨到今与危兰不过数个时辰的相处,已知对方武功智谋处处不弱于自己,直到此时才终于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对方不懂但自己懂得的东西,她毕竟少女心性,倒是颇觉欢喜,笑道:“那——我教你,好吗?”
她略一思索,两根白玉似的手指将面前数块木板转动方位,不过片晌,竟拼出一朵兰花来。危兰缓缓往摊子前走了两步,看了看眼前这朵“兰花”,再看了看正朝着自己展颜而笑的方灵轻,正也想要伸手试上一试,忽听身旁有人道:
“两位姑娘,你们到底要不要买啊?”
说话的原来却是这家摊子的老板。方灵轻刚要道一声:“怎么不买?”话还未及出口,只听身后响起了第二人的声音:
“这东西多少钱?我替这两位姑娘付了。”
危兰与方灵轻一同回首看去。
那是一名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哥儿,面目倒还英俊,正对着她们微微而笑。
危兰见状敛了眉目,向他微一欠身,轻声道:“我们与公子萍水相逢,并不相识。公子好意,我们心领,恕不接受。”
那公子笑道:“现在是萍水相逢,再过一会儿就可以不是了。两位姑娘国色天香,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芳名为何?”
这番话说得可谓十分轻佻。
然而以方灵轻身份之尊,从前她在造极峰内时,有谁敢对她轻薄无礼?她从未见过男子调戏女子是什么样子,也就并未听懂对方话里的意思,且听对方夸奖自己和危兰漂亮,心中很是赞同。只不过她对陌生男子的搭讪实在没有兴趣,正要说一句:“我们叫什么名字,不想告诉你。”
危兰却微微笑了。
危兰好像一点也不生气,语音仍然温和地反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公子心花怒放,立刻道:“在下分宜严彬。”
他不须说太多。
只须把自己的姓与籍贯报出来。
他相信对面这两位姑娘自会对他青眼相待。
危兰听罢反而不再言语,竟是转过身继续低首看起了面前摊子上的燕几图。
严彬走到她身边,笑着道:“我已回答了姑娘的问题,但姑娘的芳名还没有告诉我。”
危兰看也不看他,道:“我并没有答应你,你说了你的名字,我就必须说我的名字。”
严彬怔了下,旋即哈哈大笑:“姑娘这是戏弄于我吗?”
他说着离危兰更近了一点,还不忘侧首再看方灵轻一眼。
而到了这时,纵然年少无邪如方灵轻,也不可能还瞧不出他的行为举止着实轻浮孟浪。方灵轻皱皱眉,袖中五指已微微一动,将要抬起,被危兰看在眼里。
危兰不想在大街上揍人,不过,若是方灵轻想要动手,她也绝不会阻拦。
甚至很有些兴味。
昨晚方灵轻出手拂她穴道的动作悄无声息,因此说起来她还从未亲眼见过“枯荣手”的招式。
她看着方灵轻,双眉轻轻扬了扬。
却见此刻人群外一个布衣青年蓦地闯了过来,因跑得太急,差点没摔一个跟头,紧接着跑到严彬面前,大叫了一声:“严公子!”将严彬吓了一跳,他才又开口:“天……天……”
严彬皱眉截道:“天什么?你说天牡丹?”
那布衣青年忙忙点头道:“对对对,天牡丹好像开花了。严公子,你现在要去看一看吗?”
严彬神色登时郑重,又不舍地看了看面前两位绝色女子,一狠心,迈开步子转身走了。方灵轻听他们对话,不由得好奇那“天牡丹”究竟是个什么牡丹,为何一旦开花就要即刻去看?难道也如昙花一般转瞬即谢,不容错过?她在脑海中回忆起曾经所看过的各种古书,书上有关各类牡丹花的记载,一个没留神儿那公子哥儿已然远去。
她还没来得及出手。
若是现在去追,似乎又失了江湖高手风范,在众人注视之下,不禁有些没面子。
心中有一股气憋着,方灵轻哼了一声。
危兰道:“你不必生气。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吗?”
方灵轻双眸一亮,悦然道:“妙极妙极。”她从荷包里拿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了那摊子老板,“把它包起来,就送到——永宁大街的郁府吧!跟主人家说,是一位姓危的姑娘的东西。”
那老板睁大了眼睛道:“可是,可是……姑娘您这给的钱太多了,我们不大好找啊。您要不要等我——”
方灵轻打断道:“你们跑腿不要钱的吗?兰姐姐,我们走吧!”
只要转个弯,出了这条巷子,便是繁园的所在。她们离开人群,这回不再走走又停停,于是不过片刻的时间,已能够望见前方曜曜日光之中有一片松梧青翠。
在路上,危兰柔声问:“你送我燕几图,又要我用什么交换?”
假若是朋友之间送礼,那是极其寻常之事,纵然一方心有感激,欲要回赠礼物,也与“交换”这个词无关。可在危兰看来,她与方灵轻既非朋友,那就没有无缘无故收对方礼物的道理。何况,先前她们二人之间无论是互赠对方凝玉丹和雪融膏,抑或互告知对方沈曼的信息与郁无言的信息,都是一种交换。
方灵轻笑道:“谢谢你之前在郁府替我挡招啊。而且,我现在发现我好像挺喜欢你的,所以我乐意送。”
危兰想了一想,并未推辞,道了声:“谢谢。”
言谈间,繁园已到。
这座园林建在一条干净肃静的大街上,园门口两侧遍植松柏梧桐,还有数名衙役守卫。危兰行至门前,不待他们出声说话,已拿出一枚铁制的令牌。
牌上用隶书刻着一个大字:
——“侠”。
这是唯有五大帮派中的重要人物才能拥有的代表他们身份的令牌。
那数名守门本就在怀疑这两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此时见这令牌,态度更加恭敬,不敢怠慢,急忙行礼。
危兰回了一礼道:“请问,贵园是否有一位名唤姚宽的花匠?”
一名守卫当即道:“姚宽?他可是我们庐州最了不起的花匠大师呢,培育新花的本事那是一绝。最近他好像在为严公子培育什么新品种的牡丹,所以几乎天天都待在园子里。刚刚他还和严公子一起进园子了。”
危兰道:“严公子?”
守卫道:“就是严彬严公子。”
因庐州在江湖上属于如玉山庄的地盘,那守门见到令牌,只当危兰是郁家的侠女,便未给她介绍严彬身份——毕竟只要是住在庐州的人,有谁会不知道这位严公子呢?
方灵轻闻言越发喜悦:“那可真巧。”
危兰点点头。
原本危兰在得知了那公子哥儿的姓名之后,便已打算等忙完了正事,再在空闲时候教训他一顿。要知适才他言语虽然无礼,但终究还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她若那时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打得狠了,未免显得自己没理;打得轻了,她不甘心——这种纨绔子弟,平日里不知做了多少欺男霸女的事。
这会儿既知他就在园中,那倒不用夜里再浪费时间去寻他的住处。
繁园有雕梁画栋,飞阁流丹。
最难得的,还是园中的百花百草,颜色各异,皆是极珍贵的品种,在二月的春风中摇曳。
年轻的女孩子大都爱花,方灵轻也不例外,她进了园便一边漫步一边赏花,笑逐颜开,骤然间只听“啪”的一声在远处响起。
一个巴掌声。
听来应该离她们不近。
但习武之人的耳朵绝不会忽略了它。
危兰举目望去,重重树木遮挡她的视线,她稍稍想了想,足尖在地上轻点,已然飞身跃上附近一株茂盛大树,花圃那一边的画面场景遂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严彬脸色铁青,很是恼怒,正冲着先前那名布衣青年骂着什么;那青年听着他的训斥,唯唯诺诺,低头不敢开腔。
方灵轻亦在这时掠到危兰的身旁。危兰侧头,正要与她说话,忽见一柄飞刀。
又清又亮的一柄飞刀。
刀刃锋利得能吹毛断发的一柄飞刀。
方灵轻握着刀柄将它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脸上的神情渐渐从兴奋到失落,突然叹气道:“哎,兰姐姐,你出手吧。”
危兰道:“为什么?”
方灵轻的眼睛里明明白白透着不开心,道:“我突然想到,我不能对侠道盟子弟和寻常百姓出手的。”
这位堂堂魔教四大堂之一屏翳堂的少主会说出这番话,若是让旁人听到定会大吃一惊。然而昨夜危兰便已在她与常三步的对话中听到她的这个规矩,那时危兰疑惑猜测,难道这世上真有出淤泥而不染之人?现在看来,杀与不杀侠道盟子弟和寻常百姓,并非出自她本心。
她确确实实被一个规矩束缚着。
——如果有一天,当给她定下这个规矩的人告诉她,不必再遵守这个规矩。
——她是否也会如其他造极峰子弟那般,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危兰看着她沉吟半晌,才道:“他可不是寻常百姓。”
方灵轻道:“总之我不能的。诶,兰姐姐,你要不要动手啊?你们侠道盟不会也不能对寻常百姓出手吧?”
危兰不答,从腰间取了一枚飞蝗石。
刹地弹了出去。
无声无息。
可是仅一个弹指的时间,却旋即陡然响起一声惨痛的哀嚎。
严彬只觉后腰一痛,身体猛然向前一歪,摔倒在了地上,这下不但他的后腰依然疼得要命,连膝盖也不禁摔得痛彻心扉。他双眼睁大,当下骂了起来:“是谁?是谁敢——”质问的话还未说完,他向四周左右看去,竟看不到除姚宽以外的任何一人,心又一跳:“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啊?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危兰的眉目间还带着温婉的笑意,语音仿佛柔和的云朵,凑近方灵轻的耳边:“别不高兴了。你若不能出手,可以吓吓他。”
9 ? 弓弦
◎白玉无言(九)◎
方灵轻瞬间明白了危兰的意思。
她笑着颔首,道了一句:“兰姐姐,你果然聪明。”旋即托腮观察了一会儿树下花圃旁终于又站起来继续东张西望的严彬,倏然间抬起右手,对着自己的袖子道:“出去玩吧!”
那是一只躯体极其细长的蛇。
竹青色。
尾部却是绯红如霞。
几乎是在刹那间从方灵轻的袖子里钻出来,顺着树干滑下,蜿蜒行至严彬的脚边。
繁园的花圃草丛每日都有人整理照顾,就怕出现蛇虫鼠蚁吓到贵人。严彬还是第一次在这座园林里看到有毒蛇出没,且仰起了头,有意朝着他吐信子。严彬一呆,霍地往后退了几步,正要唤人来将它抓住,突听一个声音似远似近,仿佛漂浮在空中:
“我当然不是鬼,我是——蛇妖啊。”
“什……什么?”严彬显然傻了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这条蛇,“什么蛇妖,你别胡说八道,装神弄鬼!以为我会信吗?你到底是谁?你——”
“我是蛇妖。”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冷漠语音依然重复这句话,“我是来喝你血的蛇妖。”
此言一落,小青蛇猛地一跳,向严彬跃去。
严彬大惊,只觉那毒蛇的红色信子比什么鬼怪都吓人,登时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跑,不顾脚步踉跄,向着园林大门跑去。
在这声惨叫之后响起的,是树上恍若银铃般清脆悦耳的一阵笑声。
方灵轻快要笑弯了腰,道:“他胆子怎么这么小?这就跑了?”
这语气带了点不满足的意思,她只觉有些没玩够,但心情倒确实比适才好了许多,转头看向危兰之时,恰看见危兰双眸中雀跃的亮光。
这还是方灵轻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到,一双眼始终澄澈宁静如不生波澜的湖水的危兰,目光中也会流露出这样的欢喜。
要知纵然是她平时偶尔真正开怀笑时,那双眼眸里也绝不可能如此刻这般仿佛有许多亮晶晶的小星星在闪烁,恍若琴家看到一卷无双琴谱,棋手看到一盘珍珑棋局,画师看到一幅绝世古画。
这样的欣忭,竟会出现在气质一向淡雅的危兰的眉目间,连方灵轻见状也感诧异,只听危兰轻声问道:“这是你的蛇吗?”
方灵轻道:“是。”
危兰道:“真可爱。”
方灵轻听她称赞自己爱宠,立刻连连点头,道:“小弦很乖的。”正要招手唤小青蛇回来,只见树下那布衣青年这时也在东张西望、左看右瞧,忽地向小青蛇鞠了一躬。
他口中还念念有词:“多谢蛇仙姑娘大恩。”
之所以称呼它为“姑娘”,当然因适才那个自称“蛇妖”的在半空中飘浮的声音显然是女子音调无疑。
方灵轻扬声道:“谢什么?蛇仙帮的又不是你。”
这会儿,方灵轻不再刻意运用内力将自己的声音传得到处都是,姚宽当下听清了声音来源,循声望去,只见树上坐着两位花容月貌的少女,他竟然不怕不惊讶,反而恍然大悟地笑了笑。
他再次向着危兰与方灵轻鞠了一躬,道:“那我不谢蛇仙,谢谢两位姑娘了。”又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颇不好意思地道:“早知道两位姑娘也是江湖中人,有这般本事,我也不用去骗严公子了。”
后面一句话是小声的自言自语,危兰却当然听得见。她稍一思索,见树下周围百花开得正艳,只是不见任何牡丹,遂掠下大树,飞身来到姚宽面前。
小青蛇还在原地,围着一朵小黄花儿,将自己的身体绕成了圈。
危兰的视线不再停留于小青蛇的身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静,道:“天牡丹并没有开花,公子之前欺骗严彬,是为了将他引开,免得他再骚扰我们,是吗?”她微微一笑,再次温声道:“那是我们该多谢公子。”
姚宽也笑了笑道:“我刚在街上散步,却正好看见……这才……哪里想到,是我多事了。”
方灵轻这时同样明白,想来刚刚严彬之所以打骂姚宽,恐怕就是发现了他的欺骗,蹙眉道:“想要打抱不平,自己得有本事。连自己都被人打得不能还手,你干嘛还要帮我们?”
本应是嘲讽的话,由方灵轻说来,不但听不出讥笑的意思,反倒是听出了她的认真与疑惑。
姚宽笑道:“在下是没什么本事,可没有本事的人也有别的帮助人的法子。我刚才跟严公子说,是我看花了眼,严公子虽然生气,但因希望我继续培育天牡丹,最多骂我一顿,不会对我怎么样。两位姑娘不必为我担心。”
方灵轻丝毫未为姚宽担心,似乎沉浸在了别的事情之中。
姚宽接着道:“不过,严公子在本地很有些势力。两位虽是江湖侠女,倒也要小心为上。依我猜测,他应该待会儿就会带人再来这里,两位姑娘还是请快快离开吧。”
危兰道:“他自称分宜严彬,可与朝中那位严首辅有什么关系?”
姚宽道:“他的父亲好像是严首辅的族弟。尽管听说他们那所谓的兄弟关系其实甚远,但在我们这儿,他这个身份已足够他……”
危兰又莞然微笑,问道:“公子认为,是严首辅厉害一些,还是造极峰厉害一些?”
姚宽闻言怔了怔,一个是庙堂里人人敢怒而不敢言的奸臣权相,一个是江湖中人人谈之而色变的邪魔歪道,尽管都是伤天害理、作恶多端之辈,但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联系?他茫然地道:“我不知道。可是我听说严公子府里有一位江湖高手当护卫,武功不输给造极峰的妖人呢。”
危兰道:“那我们能到公子家中避一避吗?”
姚宽“啊”了一声,愣了半晌,随即道:“能,当然能。”
姚宽的家离繁园不远,就在一墙之隔的一条小巷里,为的是他能时时刻刻到繁园中来照顾花草。此时由他带路,走在前面,危兰遂再度把目光放到了花丛中的那条小青蛇身上。
只见方灵轻招招手,唤了声:“小弦。”
小青蛇一跃,就跃到了方灵轻的手上,绯红的尾部轻轻缠住她的右臂。姚宽扭头看一眼,到底是觉得它长相可怕,遂离方灵轻远了一点。
危兰面露微笑,离方灵轻近了一些,问道:“这是它的名字吗?”
方灵轻笑道:“它大名叫弓弦。”
危兰道:“昨晚你中的蛇毒,是它的毒吗?”
方灵轻道:“当然不是。小弦又不是武器,我干嘛要用它来伤人?它更不可能伤我的。”
武林中常有邪派人士会饲养蛇蝎之类的毒物,能听主人指挥,出其不意将主人的敌人置于死地,可以称得上是一种与众不同但十分好用的武器。然而正道人士行事向来讲究光明磊落,是绝不会饲养这种毒物在身边,以龌龊手段伤人杀人。方灵轻自幼在造极峰中,倒是见过许多被当做武器使用的毒蛇毒蝎,可她则纯粹是将弓弦当做了一个伴儿,像富贵人家的小姐养小猫小狗那般。
危兰笑道:“我能摸摸它吗?”
方灵轻道:“我说了不算数,得看它愿不愿意。兰姐姐,你自己也有养蛇吗?”
危兰想了一想,终究没有伸手去摸,随而摇首回应方灵轻的问题。
方灵轻奇道:“你这么喜欢它,为什么自己没有养?”
危兰闻言沉默了一阵,繁园里的幽幽花香随风飘来,她的思绪也不由自主飘到七年之前。
嘉靖二十六年,造极峰主权九寒率领部众出山,以席卷江湖之势,欲要一举铲灭侠道联合盟。挽澜帮、渺宇观、荆楚危门,梁州留家堡,江北如玉山庄提前探查到此消息,当即召开大会,会上决定先下手为强,浩浩荡荡向造极峰进攻。
自明初起,侠道盟与造极峰彼此交战近两百年,始终互有伤亡,不分胜负。可是这一回,却是不同。
当今武林江湖,谁的武功是天下第二或第三,无人说得准。然而要说天下第一,那却绝对无人怀疑,必然是造极峰这一代峰主,权九寒是也——甚至,他这个第一要比第二第三强上太多太多倍——这是许许多多的正道人士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
是以这一次的正邪大战,极有可能是关乎侠道盟生死存亡的一战。
五大帮派的子弟无论身在何处,必须全部出战。
正是秋末冬初的季节,前往造极峰的山路,风寒露冷,枯黄落叶在半空中飒飒作响,侠道盟子弟们却仍然大都豪气满怀,脸上看不出丝毫畏惧神色。这一夜,他们赶路赶到一片山林之中,正有数名盟中高手围着火堆,商量行动计划,陡然听到旁边不远处一株树后响起轻微动静。
——若是盟中弟子,何必如此偷偷摸摸?
众人互相瞧瞧,正要挥掌将此人击出,才一抬手,许是暗处之人见他们神色,猜出他们已发现自己,毫不犹豫地走了出来。
神态从容,脚步轻缓。
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看似文弱的小姑娘,竟透着些许江湖高手才有的气度风范。
危蕴尘一惊:“兰儿?”
危兰向众人都行了一礼,先叫了一声:“三叔。”再唤别的师伯师叔。
还有:
——师兄。
一个看起来应只有十八九岁的俊美青年,正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危兰虽也招呼了他,他却充耳不闻,似已睡着了一般。
有人在这时询问危蕴尘:“这是贵门的弟子?”
危蕴尘叹道:“是我兄长的女儿。”
危蕴尘的同胞兄长危蕴光,亦是危门上一任门主,侠肝义胆,又武艺高强,深得危门众子弟信服,偏偏在十年前为救人而导致自己重伤不治,英年早逝。彼时,他的夫人正怀着他的第一个孩子,强忍着悲痛生下此女之后,殉情自尽。
从此危门上下都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照顾抚养,教授她武艺,平日里行走江湖也常常带上她。只是这一次与造极峰之战太过凶险,不同以往,他们才让她留在危门,不许她同行。
危蕴尘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早就与你说过,这次行动危险得很,你就在门内等着我们回来吗?”
危兰道:“正因危险,危兰身为危门弟子,更须挺身而出。”
危蕴尘道:“胡闹!你若出一点事,我怎么跟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交代?”
他对危兰一向和蔼,这般严厉的语气已属罕见。
危兰丝毫不怕,缓缓摇首,语音也依然柔柔和和,却透着一种固执的坚定:“三叔常和我说,父亲是为侠义而死,死得其所,重于泰山。此言在危兰心中从不敢忘,请各位师伯师叔准许我也为侠道盟出一份力。”顿了顿,又接着轻声道:“我不想……一个人留在门内,为您们担心。”
究竟要不要带上这个女孩儿,是危门内部的事,无人开腔发言。危蕴尘看着眼前的侄女,有些不可置信,明明平时这个孩子乖巧懂事,最听长辈们的话,从来不因为大家对她的宠爱而做出任何刁蛮任性的行为,怎么今日这般倔强、不听人劝?
更重要的是,她的口才还真是不错,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危蕴尘一时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反驳她。
突听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你既然也知道危险,怎么就想不到,如果危门的高手都死光了,那就只有等待小辈们长大成人,才能重新振兴自己的门派。你若是现在轻易就死,如何能称得上重于泰山?”
纵然如今确是侠道盟的存亡危急之秋,但平时又有谁会真的将“如果危门的高手都死光了”这之类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说出口?众人扭头望去,原来说话的乃是如玉山庄的七公子,虽心中不悦,但知晓他向来如此口无遮拦,也不以为异。
危兰闻言静了一阵,似认真沉思了良久,倏然露出一个温然浅笑,向郁无言一拱手,真心诚意地道:“多谢师兄教诲。”
郁无言终于睁开双眼瞧了瞧这个小姑娘。
危蕴尘却在此刻骤然双眸聚光,道了一声:“兰儿,你别动。”
危兰不知他发现了什么,但闻声颔首,果然一动不动。
昏昏夜色里只见陡然白光一亮,一枚飞镖如电驰光闪,向着危兰右手的袖子疾射而出。危兰神情平静地低首一看,一条几乎全身青色、唯尾部绯红的小蛇不知是何时从她的袖子里探出了头来,她这才一惊,握住蛇头,将它塞回袖中,同时侧身一避,扬声道:“三叔!这是我的蛇!”
一道掌力汹涌如海潮。
将飞镖打落!
危蕴尘收了掌,惊疑更甚,皱眉道:“你的蛇?”
危兰道:“是我在路上救的蛇。”
10 ? 人皆有情
◎白玉无言(十)◎
小青蛇似已吓呆,躲在危兰的袖子里不肯再出来。
危兰旋即叙述了她是如何在路上遇到了这条小蛇的故事。那是在今日的未时,她赶路行过一片茂林,忽见前方一只苍鹰与一条小蛇挡道。她走上前一瞧,只见那苍鹰已死,没了呼吸;青蛇虽受了重伤,血流不止,但还在顽强挣扎。而青蛇躯体极小,似乎还是条幼蛇,她登时心生怜惜,用随身携带的伤药将它治好,遂把它带上身上。
小蛇倒还颇通人性,许是知晓危兰是它的救命恩人,对危兰相当亲近,不过半个时辰已能在危兰的袖中玩耍。可适才危蕴尘看见它在危兰袖里探出了头,不知它是从哪儿冒来的,只怕它伤了自己的侄女,
危蕴尘听罢问道:“那你带上它做什么?”
他不问危兰救它做什么,只问带它做什么。毕竟他深知他这个侄女平日里最是善良有仁心,看到任何濒临死亡的生命,大概都会救助。
危兰低首朝自己的袖子里看了一眼,双眸亮晶晶的,双颊也透着欢喜的笑。众人方才均觉得这个十岁的孩子说话举止都文雅沉静,看起来比同龄孩子要成熟许多。直到此时,她的神情里才终于显露出童真,笑着道:“它很可爱啊。”
在场皆是常年行走江湖的英雄豪客,闻言几乎全都沉默了一阵。
小女孩喜欢小动物倒也正常。如果危兰现在指着一只小狗儿,或者一只小猫儿,再或者一只小鸟儿,说它们可爱,没有人会奇怪。
可是,一条蛇。
一条头呈三角、嘴里吐着红信子的蛇。
可爱在何处?
火堆旁,突有一名老者开口:“危姑娘,能不能让我再看看这条蛇?”
危兰点点头,招呼小青蛇又终于出了她的袖子,趴在了她的手臂上。
紫袍老者瞧了又瞧,最终“嗯”了一声,道:“若我的眼力还成,没有看错,这应该便是血玉青蛇。”
血玉青蛇,传闻乃蛇中一个变异种类,寿命比许多普通蛇要长许多,但它的毒性也要比许多普通蛇强上许多,甚至每增一岁,那毒性也要增一倍。
在场诸人江湖经验都极丰富,自然也听说过此蛇,旋即遂听有人道:“幸好它没有落到魔教中人的手里。”
危蕴尘也颔首道:“此蛇毒性非同一般。兰儿,你还是将它杀了为好。不然,若是魔教中人利用它的毒性作恶……”
危兰一怔:“可是……它现在并不在魔教中人手里啊。三叔,就让我将它养在身边,可以吗?”
危蕴尘当即沉了脸:“这怎么能行?我们正道中人,哪里能像那些魔教妖人一般饲养这种毒物?以后让别的江湖同道如何看你?”这番话落,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又有点严厉,见危兰脸上笑容虽渐渐消失,但手指还在悄悄抚摸着蛇头,他想了想,又叹道:“罢了,既然此蛇在世间也是少有,那就放它一条生路,让它回归山林吧。”
危兰道:“是。”
她将小青蛇从自己的手臂上拿下来,放入草丛之中。
当晚天色已暗,未过多久,众人遂各自休息——江湖中人幕天席地也是常事。危兰先前听了郁无言的劝告,终答应返回危门,但也绝没有现在就赶夜路的道理,只能明日一早再走。
她坐在一处小溪边,仰着头看星星。
虽是初冬的季节,天气寒冷无比,但溪边这些不知名的野花竟依然盛开,它们与危兰给这片残败的树林增添了些许颜色。
而万籁俱寂中,有一人的脚步在危兰的身后轻轻响起。
危兰迅速回头,见到来人,起身行礼,微笑招呼:“郁师兄。”
适才她已在危蕴尘的介绍下知道了郁无言的身份。
郁无言笑了一笑,道:“小小年纪,这么多规矩,无趣得很。”说完伸出右手在危兰眼前一晃,他右手里抓住的小蛇也在危兰眼前眼前一晃,又道:“喏,给你捡回来了,拿着吧。”
危兰愣了一愣,道:“郁师兄,你这是……”
郁无言道:“你不是喜欢它吗?喜欢就养啊,不要管那么多。”
危兰闻言默然微时,犹豫了少顷,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可我们既是正道中人,不能养它。”
郁无言登时皱了眉道:“谁说的正道人士就不能养它?这话真是狗屁不通。”
危兰道:“自古以来——”
自古以来,确实只有邪派魔教里的子弟才会饲养这种冷血毒物,可她还没把这句话说完。
郁无言已截道:“自古以来的规矩就一定是对的吗?”
危兰一愕,再次静了一阵,也再次沉思了良久,再次在倏然间露出一个温然浅笑,拱手道:“多谢郁师兄教诲。可是,郁师兄说得虽固然不错,但到底养不养它只是小事,我何必为这种小事,跟叔父争辩,让叔父不高兴。”
她喜欢蛇。
还有蜘蛛、蝎子、蜥蜴这之类的在大多数人看来丑陋可怕的动物,她都极是喜欢,觉得它们可爱。
但她更爱她的家人。
郁无言听她说完这句话,也无言以对,想了一想,忽道:“你说这只是小事,若有一天,你发现若你和他们在原则大事上有了冲突,你还会听他们的话吗?”
危兰毫不迟疑地道:“这必不可能。”
郁无言道:“必不可能的事,这世上有虽是有,毕竟太少。大部分的人事变化如风云雷电,令人莫测。所以,危家小妹妹,你的话可不要说得那么绝对哦。”
危兰摇了摇头,正色道:“我们江湖中人处世的原则便是绝不可恃强凌弱,依仗武力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最重要的大事则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别的事,危兰不敢说,但这点上我们危门从来是上下一心,不敢有违侠义之道,又怎会因此发生冲突?郁师兄,请你莫再说这样的话。”
她的语调虽仍温和,可说出来的话里明显听得出她的不悦。
郁无言笑道:“张口闭口都是侠义之道,这些话平时都是谁教你的?你现在懂什么是真正的侠义?”
话落,这次不再等危兰回答,长长叹一口气,他就此转身走了。
头也不回。
寒月下,危兰望着他的背影在沉沉夜色中渐行渐远,突然只觉,这个背影未免太过孤寂。
那是危兰与郁无言的第一次见面。第二次则在三年之后的庚戌之乱,她与他皆是赶往京城抗击外敌的侠道盟子弟一员,但彼此之间却并无交流,她只是亲眼看到他在战场之上浴血杀敌,奋不顾身,因此心中对他有几分敬佩。
谁料到再过数年,他已身死魂消,不再存在于这个世间。
人事变化,果然令人莫测。
那条小蛇如今不知长到多大了?又在何处?危兰又侧首瞧了会儿趴在方灵轻手臂上玩耍的红尾青蛇,心道:它们长得可真像。
危兰几乎要以为它们是同一条蛇。
可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此时她们已与姚宽走出繁园,来到隔壁小巷一座房屋。姚宽请她们进了屋,上了两杯茶,遂道:“两位姑娘请坐,我出去打听打听严公子这会儿怎么样了。”
危兰想了想,颔首道谢,旋即便见姚宽出了门。
这是一间老旧但干净整洁的屋子,屋内布置也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危兰环视周围一圈,末了将视线又放到方灵轻的身上,徐徐道:“方姑娘,现在能和我说说,你是如何认识郁公子的了吗?”
方灵轻也正在打量这间屋子里的环境,闻言笑道:“当然,我答应了你,要告诉你的。”顿了会儿,似在想从哪儿说起,“七年前我离家出走,下了山……”
危兰刚听到这个开头就疑惑,她离家出走却是因为什么?但这是对方私事,危兰不便细问,只问了一句:“七年前?哪一月?”
方灵轻道:“十一月。”
危兰道:“那令尊令堂岂不是很担心?”
十一月冬天,正是侠道盟与造极峰交战之际。她在那时离家出走,着实危险得很。
方灵轻笑道:“你们侠道盟的人不是一直和我爹势不两立吗?怎么还管他担不担心我?”
危兰道:“他是恶人不假。”
她这句话说得十分干脆,丝毫不怕是否会触怒了方灵轻,紧接着又微微笑了笑,温声道:“从前我也以为造极峰的人俱是冷酷残暴、无情无义之辈。但方姑娘你能为救自己属下而甘愿自伤设局,我便想,纵是魔教中人也有基本的人性,何况这血缘亲情,谁能断绝?人有情便值得称道,即使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也不该否定了他这点。”
方灵轻听罢蹙了蹙眉,又摸了摸已经爬到自己肩上的小蛇,不豫道:“你怎么分好人恶人的我不管。我只知道,对我好的,就是我心里的好人。所以,兰姐姐,你现在呢,也算是我心里的好人,可是你不许再骂我爹爹了。”停了停再道:“就算心里骂,你也不许当着我的面骂出声。不然,我就不再和你说我是怎么认识郁无言的了。”
危兰点点头道:“好。”
尽管她觉得自己并未辱骂方索寥。
方索寥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这只是一个真实准确的评价。
但她能理解方灵轻对自己父亲的感情。
人有情便值得称道。
方灵轻见她应了好,这才满意地继续道:“我是下山的路上遇到郁无言的,不过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他名字。”
11 ? 谁的话有道理
◎白玉无言(十一)◎
造极峰在滇中哀牢山。
这一带四季如春,周围城镇原本繁华富饶.,然因近日侠道盟大举进攻造极峰的关系,侠道盟只怕双方的交战会误伤了百姓,特别派人告诉城中百姓尽量闭门不出。方灵轻下了山,见不到自己从前最爱的路边食摊,反而见到了地上数具尸体。
看尸体服饰,既有造极峰的子弟,亦有侠道联合盟的成员。
彼时,侠道盟六大帮派的高手其实还有部分尚在赶路途中,未及到达此地,是以双方的交战也还未到最激烈的时候,但死人仍是无可避免。
方灵轻肚子空空,又不愿回家,返回树林闲逛之际忽听见流水潺潺,她循声而去,见是一条清澈小河,当下挽起裤脚,下河捕了条鱼,旋即再在河边用火石点起火堆,准备烤鱼来吃。烟雾阵阵,飘散于林中,她正疑惑这烤鱼怎么没有自己以前吃的烤鱼香,忽听身后传来一个似乎实在忍不住惊讶的声音:
“小姑娘,你烤鱼都不去鱼鳞的吗?”
方灵轻顿时回首。
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俊朗青年,背负长剑,正站在她身后,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她身旁火堆里正烤着的鱼。眼眸里有止不住的笑意。
要知方灵轻年纪虽幼,但从小都由父亲教授她上乘武功,她天资又聪慧,学什么武功都能学得极快极好,不是武林高手的脚步声绝对瞒不过她的耳朵。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这名白衣青年,旋而侧着头想了想,轻声道:“去鱼鳞?
平时吃的鱼确是不见鱼鳞的。
她遂问对面青年:“你会烤鱼吗?”
那青年点头道:“当然会。”
方灵轻从腰间佩囊里一枚金叶子,扔到了青年的手里,道:“那你帮我再烤一条。”
那青年闻言一乐,低头看了看手中金叶子,确是纯金不假,笑道:“我是会烤鱼,但烤得并不怎么样,你给我这么多钱,那是你亏了。你想吃鱼,为什么不回家吃呢?”
方灵轻道:“没关系,你随便烤,烤得不好,我也不会怪你。”这番话她虽说得十分和颜悦色,但话中语气却更像是上位者才有的宽容,又道:“我才离家出走没多久,怎么能够现在就回去?”
那男子“哦”了一声,笑了一笑,走到河边,闭上眼睛,耳朵动了动,瞬息间背后长剑出鞘,他一剑倏地刺中河中一条青鱼!
又拿出腰间一把匕首,他开始青鱼去鳞去内脏。
方灵轻见他还真专心致志地烤起鱼来,不禁有些疑惑。
尽管这离家出走是她生平第一次,但从前她偶尔也会在禀明父母之后,独自下山玩耍,总有一些寻常百姓见她年纪幼小,身边竟无长辈陪伴,疑心她是与家人走散,有的要送她回家,有的甚至还要帮她报官。怎么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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