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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白玉无言 ??
1 ? 烈火1
◎白玉无言(一)◎
如玉山庄的年轻弟子们对郁无言的印象是一场朦胧的雾。
这个昔年无数江湖人士心目中板上钉钉的“如玉山庄下一任庄主”,凭着他过人的武学天赋,绝顶的聪明才智,已称得上是郁家年轻一辈里的第一人,无论他有多么放浪不羁,任性妄为,郁家的长辈们都不忍心责备他,管束他。他生性热爱自由,在江湖闯荡多年,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待在庄子里的时间屈指可数,他的族弟族妹与师弟师妹们见到他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直到两年前,他被如玉山庄除名。
从此,郁家小辈们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风流郁七。
郁家长辈们却永远无法忘记这位曾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天才高手。
如今,他死了。
死在一场大火燃烧过后的废墟里。
郁渊,如玉山庄庐州分舵掌舵人,郁无言的十九叔,缓缓地蹲在了这具尸体的面前,伸手轻轻地为他的侄儿阖上了双目。“两年前,无言已不再是如玉山庄的人。可是……可是他依然姓郁,他的身体里依然流着郁家的血……”
四周捕役不敢答言,不敢看郁渊的眼睛。
郁渊的眼睛里燃起的是烈焰,他重新站了起来,口中吐出的一个个字仿佛铁石迸出的火光:“杀人凶手,需要付出代价!”
郁渊一怒,庐州震荡。
如玉山庄一怒,江湖震荡。
废墟外,正是一条繁华大街,平日里车水马龙,人群来往络绎不绝,此时此刻所有的行人却全都停步围聚于此,目光望向火场里的尸体,百思不得其解:是谁?究竟是谁,敢杀如玉山庄郁家的子弟?
本朝之人,不管你年岁多少,做何营生,上至王候将相,下至平民百姓,不会有谁不知道如玉山庄。
只因为,不会有谁不知道侠道联合盟。
江湖是什么?
那是侠客的家园。
侠又是什么?
替天/行道,惩恶扬善——那是侠道联合盟的宗旨。
侠道联合盟,顾名思义,但凡是江湖武林中的正道侠士,皆可加入本盟,为天下苍生的安定出一份力。然两百余年前,联合盟创建之初,正值元末天下大乱之际,民间虽有各地豪杰纷纷揭竿起义,绿林中却出现了不少邪魔歪道趁机作乱为恶,残害百姓。
江湖,变作了盗匪纵横之地。
唯有五位年轻后生,心怀大志,堪称英雄,在小孤山歃血为盟,结为异姓的兄弟姐妹,誓要驱胡虏,行侠义,安天下,定江湖,令侠气重新长留人间。
这五位英雄,分别出自于五个不同的江湖家族与帮派:
——挽澜帮。
——渺宇观。
——荆楚危门。
——梁州留家堡。
——江北如玉山庄。
它们或起源于魏晋,或创于隋唐,或立于两宋,皆有悠久历史,而于元末乱世在其掌派人的带领之下挺身而出,不惜生死,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本朝太/祖皇帝感念这五大帮派的功勋,曾特地下旨封赏,赐“武林中流砥柱”匾额。也因此,在大明一朝,“侠道联合盟”五大帮派可谓家喻户晓;而江湖上有任何大事须决,也一向由这五大帮派共同商议处置。
大明王朝的江湖,自始至终由它们共同执掌。
现而今竟有五大帮派之一如玉山庄郁家的高手葬身火海,这件案子,绝不是普通的官府捕役能办得了的。
仅隔一日,一匹纯黑无杂毛的骏马飞驰来到庐州永宁大街郁府门前,马上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白皙,普通俊秀,书生打扮,却是干净利落翻身下了马,在艳阳之下朝着门口守卫一抱拳:
“在下侠道盟烈文堂向怀,求见郁大侠。”
郁渊从前就曾见过向怀数次。
“侠道联合盟”的最高决策层包括五大帮派的五位掌派人,以及盟内“二门三堂”的负责人,向来须由五大帮派的成员担任,譬如,负责奖赏刑罚的烈文堂现任堂主——苍正峰,便是挽澜帮的副帮主。他在堂内有一名属下,虽非五大帮派的弟子,但武功出色,办事漂亮,是他身边第一得力干将。
郁渊对这名年轻人的印象极好。
“贤侄可是苍兄派来处理此案的?”
大厅宽敞,烛光摇曳,有十来位身在庐州的郁家高手都坐在厅中椅上。向怀是客,自然也在上座,闻言摇了摇头。
“郁……郁公子之死非同寻常,能杀得了他的人,绝非普通人物。我们堂主知晓此事以后,本打算亲自前来捉拿凶手。不过,郁师叔您也知道,我们堂主如今身体不佳,已在思量退位让贤的事宜。所以,他考虑过后,决定另派两位师兄师妹前来协助贵庄擒凶。至于在下,正好离这儿近,所以让我提前来跟郁师叔说一声。”
侠道盟成员偶尔亦会互相称呼师兄师弟,以示亲近,然则郁无言既早已被逐出如玉山庄,向怀略一犹豫,遂以“公子”称之。
郁渊闻言似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不知苍兄派了哪两位贤契前来?”
向怀当即答道:“留家堡,留经略。危门,危兰。”
正如向怀所言,苍正峰如今年纪已老,也到了该退位卸任的岁数。最迟今年秋,新一任的烈文堂堂主便要走马上任,可惜两位候选人俱是出类拔萃,令人难以选择。
骤然听得肃穆的大厅有人嘻嘻而笑,语音仿若落玉清脆:“苍堂主这是派人来帮我们查案的,还是借这个机会好选拔新堂主的?”
向怀闻声看去,看到的是一张圆圆的带点婴儿肥的且充满调皮笑意的脸。
这番话若是由别人说出口,定是会被向怀认作挑衅。然而郁思那双乖巧明亮的眼睛却能告诉你,他真的只是在开一个玩笑。
郁家的小十一就是有这样讨人喜欢的本事。
但郁渊仍是瞪了他一眼:“思儿,胡言什么!”
向怀笑道:“留公子和危姑娘的确是我们烈文堂下一任堂主的候选者,也都是我们侠道盟不可多得的翘楚英才,相信只要他们二人到来,杀人凶手定难逃法网。”
这话本是不错。
留家堡的大公子留经略,今年三十有二,已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一手腾云刀使得出神入化,为百姓除去了不少大奸巨恶,在从前与魔教造极峰的一场大战中亦有不俗表现,郁渊深知他的能力。
至于危门危兰……
曾经,在郁无言还未被如玉山庄除名的曾经,许多人说起自己如今所处的江湖时代,总有一种骄傲自豪。上天似乎特别眷顾这一代的江湖,如玉山庄出了郁无言,留家堡出了留鸿信,挽澜帮出了施鸣野,渺宇观出了蔺远照,危门出了危兰。
此五人,皆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是五大帮派各自的未来希望。
其中,危兰年纪最轻,又是唯一的女子,却在十三岁时以一己之力斩杀庚戌之变中侵犯京师的鞑靼大将那钦,从此在江湖中一举成名。直到今年,她也才仅仅十七岁,已成为侠道盟烈文堂堂主的有力竞选者。
无言十七岁时还在到处游荡玩耍,不务正业吧?他不想过早地接触侠道盟的事务,所有长辈便不逼他。
但或许,我们当初对他就不该这般放任。
郁渊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随后,他却又微笑抚须,道:“可是,杀害无言的凶手之一,我们一个时辰前已经抓到了。”
向怀一愣:“凶手已经抓到了?”
郁渊道:“贤侄应该知道无言是死在何处的吧?”
向怀点点头道:“我听说是织梦楼。”
织梦楼,庐州最出名的一座青楼妓院,在某个夜里燃起了熊熊大火。要知这北里娼寮之地,夜夜红烛高照,灯火通明不休,一个不小心发生火灾,倒不是什么稀奇事。所幸织梦楼所在的陶陶街,街头还开了一家酒肆,恰巧那晚有侠道盟的兄弟姐妹在酒肆聚会,望见火光,即刻飞身前去救火救人。
火是救下了。
人也几乎都救下了。
唯一死在那场大火之中的,竟是身怀绝顶武艺的郁无言。
怎会不让人大吃一惊?
郁无言在江湖中一直有“风流郁七”之名,最爱寻花问柳,狎妓宿娼,他会出现在织梦楼那是再正常不过。只是凭着他的轻功,要说他逃不出火场,那则是断无可能。
除非,在大火燃烧以前,他已为人所杀。
因此在发现郁无言尸体的当天,郁渊已询问了在织梦楼的所有歌女舞妓,果真问了出来,当晚郁无言与楼里的另一名客人曾因为一名女子的缘故起了冲突,双方打了一架,而那人受伤倒地以后,郁无言看着他,竟叫出了三个字:
——枯荣手。
这三个字,听在别人的耳里没有什么,听在侠道盟子弟的耳里却犹如石破天惊。
这是一门天下闻名的极其厉害的功夫,却不属于五大帮派的任何一家。
会这门功夫的人,只有可能是魔教中人。
不管什么时代的武林江湖,好像总得有一个作恶多端但实力强悍的组织,被称之为魔教。有明一朝也不例外。而大明的魔教,从建朝之初到如今正正好一百九十年,也只有一个:
——造极峰。
造极峰具体创教于何年,虽无人知晓,不过倒也同样是在元末乱世之际出了头,进入江湖众人的视线。且自永乐年间起,侠道盟与造极峰遂因正邪不两立而常有交战,一百多年过去,双方始终互有伤亡,谁也没能彻底灭了谁。
直到造极峰这一代的峰主权九寒于六年前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于是这六年间,造极峰便一直由峰中两位使者与四位堂主共同掌管。
而这“枯荣手”正是造极峰四堂之一“屏翳堂”堂主方索寥的绝学。
向怀听到这里也大为震动,道:“可那晚和郁公子起了冲突的人,不应该是方索寥啊。”
根据众妓回忆,那天夜里,郁无言十分轻松就将那人打倒在地。
然而,郁无言再怎样天才,武功再怎样强,毕竟只是一个才二十六岁的年轻人,不可能在现在这个年纪就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这世上,仍有一些高手,是他绝对胜不了的。
方索寥是其中之一。
郁渊道:“的确。自无言死后,我们立刻就封了庐州城,派了大批人马在城中搜寻,果然抓到了那人。他是造极峰屏翳堂里的一名弟子,名唤作常三步,因从前给造极峰立过一次大功,方索寥遂教了他几招枯荣手作为赏赐。但凭他,完全不是无言的对手,所以,我刚刚才说他只是凶手之一,我想,他定是被无言打败之后心有不甘,又召集了同伙去找无言的麻烦。无言一人难以敌过他们多人围攻,这才……”
非常有道理的推论。
向怀也觉这个可能最大,但总感到哪里有隐隐不对,想了半晌,突然诧异问道:“那晚郁公子既然认出了‘枯荣手’,定然也猜出了他是魔教中人,竟然没有立刻杀他?”
郁渊叹道:“不但没有杀他,还放了他走,谁知道无言怎么想的。”
大厅中,所有郁家长辈在这时苦笑着互看了一眼。
谁知道郁无言怎么想的?
这个孩子的心思,竟然至死都如此难测。
向怀又思索一阵,道:“请恕晚辈直言,所谓的双拳难敌四手,那是江湖低手才会说的话。以郁公子的武功,就算有多名敌人围攻于他,想要杀他也不是那么容易。除非,围攻他的人里,也有一名高手。而屏翳堂里能与郁公子一争高下的人……”
郁渊道:“你是说,方索寥传说中的那个儿子?”
向怀道:“不是儿子,是女儿。”
郁渊一怔,没有立即说话。
倒有在场旁的郁家子弟讶道:“这消息属实?”
向怀道:“是天玄门前些日子查探出来的消息,和我们苍堂主说的时候,晚辈正在堂主的身边,所以知道。听说他这个女儿还年轻得很,今年只有十六。可惜,我们目前还是没能查出此女的名字。”
侠道联合盟有二门三堂,天玄门的职责之一是收集各种江湖资料,尤其是有关造极峰的资料:
——在造极峰主权九寒失踪的这六年,峰内“二使四堂主”明面上虽一直苦苦寻找峰主下落,暗地里却始终纷争不休,早已分裂成为数派。其中绝对要数方索寥一派的势力最为强大。一来是因方索寥本人实力不俗,二来则是因他有个好儿子,武艺与智谋都颇为出色,为他除去了不少对手。
不过,他这儿子却几乎从未与正道武林接触,侠道盟众人对其知之甚少。
岂料这所谓的“儿子”竟是个女子?
郁渊道:“江湖知晓方索寥有子,最初是在三年前,屏翳堂与丰隆堂大战之时。听说方索寥能够收服丰隆堂,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的独生爱子替他杀了丰隆堂堂主的亲信石骅。如此说来,此女杀掉石骅之时的年纪,岂不是与危兰侄女杀掉那钦之时的年纪相同?”
都是一样的年轻。
侠道盟出天才那是好事,造极峰有这般天才则令人担忧。
向怀微微一笑道:“是啊,就在屏翳堂与丰隆堂大战的前一年,俺答率兵犯我国土,本盟有不少兄弟姐妹都赴京师,迎战鞑靼,保我家国,而危姑娘更是在大军之中出奇招一剑斩杀鞑靼大将那钦,可谓是扬我国威;造极峰却还在为了那一点权力而勾心斗角——这便是我们与造极峰的不同,自然也是危姑娘与那小妖女的不同。”
郁渊也赞同微笑,心道若是方索寥的女儿真与无言之死有关,她如今绝对还待在城门紧闭的庐州城内,能抓住她,对造极峰可是一个有力打击。
向怀道:“郁师叔,您方才说,凶手之一已经抓到。那么其他的凶手,还是由我们烈文堂来抓吧。”
2 ? 幽兰
◎白玉无言(三)◎
织梦楼里的歌女舞妓不少,每一位姑娘有一个花名。
譬如“牡丹”“芙蓉”“海棠”“芍药”“玫瑰”等等。这是织梦楼老板定下的规矩,方便客人记忆。她们一个个也的确犹如百花娇美,让织梦楼变成了庐州最有名的销金窟。
如今,这座销金窟既已被大火烧毁,楼中众妓无家可归,侠道联合盟遂安排了一座小院,作为这些风中落花的暂时栖身之所。
只是暂时的。以后可怎么办呢?张妈妈站在门口,唉声叹气许久,忽发现竟有一名身着白绿衣衫的年轻女郎在此时穿越过长街人群,径直向着此处走来。软软阳光,照见她眉目如画,张妈妈几乎是下意识地暗暗思索,如果拿一种花来比她,该是什么花呢?
是兰花吧?
唯有“空谷幽兰”可以形容她的清雅脱俗。
织梦楼里的姑娘有那么多,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美貌。
正猜想着这究竟是哪位官家大小姐,怎么出门连个丫鬟也不带,那女郎已走到这座小院门口,张妈妈这才蓦地注意到她的腰间还系了两样物件。
一个椭圆形的佩囊。
一柄木鞘的剑。
张妈妈一呆:“姑娘你……你找谁?”
那女郎先拱手行了一礼,随而才问道:“在下危兰,荆楚危门弟子。请问沈曼姑娘是在这里吗?”
她的声音温和轻柔,这话的内容传到张妈妈的耳朵里却是让她一惊。
荆楚危门?
那个侠道联合盟的五大帮派之一?
整日里打打杀杀的江湖女子里竟然也会有这般举止优雅的姑娘吗?
危兰与留经略是一个时辰前才到的庐州。
两人刚进了城,第一件事自然是与郁渊等人会了一面,从他口中得知了郁无言在织梦楼与魔教弟子常三步的冲突,以及他们已将常三步抓获之事——只可惜那常三步死活不肯承认他是凶手,更不肯供出他的同伙如今藏身何处。
留经略听罢立即就要再去审问这名凶手,危兰思索之后却道想要先去看一看郁无言的遗体,再去问一问沈曼姑娘那晚的情况。
张妈妈对侠道盟的人不敢怠慢,立刻请了她进门。
小院中,危兰就这样看到一个袅娜的背影。
花名“牡丹”的女子站在柳边,腰身比柳枝还细。
当牡丹花听见张妈妈的呼唤,缓缓回过了头,瞬间映入危兰眼帘的却是缠满白色绷带的一张脸,脸上只露出双眼,能隐隐约约看到眼角边的腐烂皮肤。
大多数人见到这样的画面,都会怔那么一下。
危兰走上前,安静的神色里丝毫的惊疑也看不见,行礼道:“沈姑娘,打扰了。”
沈曼点点头,算作回应,但那一双眼,漠然无神,甚至空洞,对于对方是谁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
危兰温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沈曼道:“你们之前不是已经问过一遍了吗?”
危兰道:“有些细节,我想再了解一二。这样,也能早日寻到凶手,为郁公子报仇。”
沈曼默然一阵,倏然轻叹道:“我还未曾跟郁公子道谢。”
人的际遇就像风中飘零的花瓣,究竟会吹向哪个方向,原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那晚,沈曼本不该在织梦楼。
早在织梦楼大火发生的前两天,沈曼已被人赎了身,她是该离开这个地方,去过新生活的。偏偏妈妈哀求她,这月二十日庐州花会,楼子里也会热闹一场,有许多客人定是冲着她的舞蹈来的,无论如何她得再留些日子,跳一支舞。
不必再卖身,只须再跳一支舞。
她思来想去,为了报答恩义,答应了妈妈的请求。
她心里却忍不住在笑。
冲着我的舞蹈来的?她冷冷地自问,还是冲着我的脸?
沈曼的脸并不能称作完美无缺,眉稍长了一些,唇稍厚了一些,可这样的五官组成了一张脸,怎么看怎么舒服,怎么看怎么令人赏心悦目——所以,她是织梦楼的牡丹。那天夜里,在织梦楼争奇斗艳的百花里,有人看到了这朵坐在角落里也艳丽的牡丹。
——“姑娘陪我一晚吧。”
这话,沈曼从前听过无数次。然而这一次,不同了。
她已不再是织梦楼的妓/女,她的身体终于可以属于自己。她仰起了头,坚定地冲着面前男子摇首,解释了自己不能再陪客的原因。能来这种地方的男人,温柔的谦谦君子虽然不是没有,但实在太少太少,至少她眼前之人绝对不是。那男子定要她陪,她依然坚持不肯,冲突由此而起。
妈妈对沈曼毕竟还算疼惜,见有人闹事,当即令楼子里的护卫上前帮忙,只一瞬间,这个男人出了手。
还是一瞬间,所有的护卫倒在了地上哀嚎。
“你现在赎了身,难道以前没被人睡过?”他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不豫,“既然待在这个地方,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他又伸出了他的手,原本看来平平无奇的一只手,此刻在沈曼眼中竟显得十分恐怖,欲要抓向她的胸膛。沈曼咬着唇,往后退了一步,胸腔里一颗心跳个不停。
陡然一束光袭来!
白得耀眼,快得似流星的一束光!
他一惊之下蓦地收手,只听“当”的一声响,一只白瓷酒杯落在他身旁的一张桌上,桌面出现一道明显的痕迹,杯中的酒依然一滴未洒。
“无论是什么人,身处在什么地方,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说话的青年站在楼里的中央,楼上悬挂的几盏摇曳灯笼里的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他有令四周一切人都成为他陪衬的气质。
沈曼在秦楼楚馆卖身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男子不计其数,其中当然也不乏英俊好看的年轻公子哥儿,可是,能够漂亮到青年这种程度的,仍然罕见。他穿的是一身洁白无尘的长衫,一张脸仿佛刀刻斧凿的玉石,尽显锋利之美,只是一双笑眼若桃花,又冲淡了这种锐利。
“所以,你现在也有两个选择。一,向这位姑娘和被你打伤的所有人道歉。这二嘛——”他慢悠悠地走上了前,根本不看对方一眼,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让我也打你两拳,你也躺在地上叫唤几声就行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似在回想方才青年掷杯的劲力究竟有多强,徐徐道:“如果我都不选,你就要帮我第二个?”
青年的视线竟始终不看那人,反而背对着对方,将那双风流的眼投向了面前清丽的女子,似笑非笑,唯有口中的话倒还是对那男子说的:“你知道就好。”
“公子小心!”
这四个字是沈曼的脱口而出。
只有沈曼看见了青年背后的男子又伸出了那一只手。
向着青年的背脊猛冲过去的一只手。
青年轻轻吹了个口哨,一转身,白色的衣袖一扬,恍若云海翻腾。
大约过了有一个弹指的时间,这一个弹指期间发生的事,沈曼无法复述出来。一是因为时间太快,二是因为青年衣袖的舞动令人眼花缭乱,她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见“砰”的一声,两人之中果然有一人倒在了地上。
青年犹伫立原地,居然终于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意,蹙了蹙眉:“枯荣手?你练得还不错,可惜有几处破绽。”
那男人慢慢地爬了起来,握紧了拳,神色里带上了惊恐:“你……你……”
青年道:“我为什么?你现在已经选择了被我揍一顿,不错,你可以滚了。”
回忆结束。
沈曼的回忆结束。
果然与郁渊所说相同,想必她前日也是这般告诉郁渊的。
危兰问:“那后来呢?”
沈曼道:“后来我请郁公子到了我的房里,给他弹琴听。郁公子听了有两首曲子,就又离开了我房间。这之后,直到大火燃起,我都再没有见到郁公子。”
危兰想了一想,又问:“沈姑娘刚刚说你已被赎身,为何现在——”
沈曼打断道:“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赎我的人还会要我吗?”
危兰道:“真抱歉……”
沈曼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危兰微笑道:“没有了。”
和沈曼告辞以后,危兰又与张妈妈以及其他姑娘谈了一番,方离开此处。时已黄昏,街上归家的人群熙熙攘攘,她的脚步不急不慢,木鞘长剑系在她腰间,她一边望着飘云,一边寻思:
有许多江湖同道最初听到郁无言之死的消息,并不感意外,毕竟郁无言是出了名的高冷桀骜,极容易与人结仇的性格。可是从沈曼的回忆中听来,他明明也是一个路见不平、愿意出手相助的热心侠者。
当年如玉山庄究竟为何要将他除名?
沈曼的话是有破绽的。
偏偏危兰愿意相信至少她所描述的郁无言是真实的。
——或许因为她描述的郁无言,是自己记忆里的郁无言?
思索到此,危兰已经来到如玉山庄在庐州的一座大牢。
所谓“监狱大牢”,是只有朝廷官府才能修建设置的场所。普通的江湖组织若私设监牢,违反大明律,一旦被发现,必会受到官府严厉惩处——当然这还是免不了某些江湖组织在暗地里建造自己的私牢。
唯有五大帮派不同。
五大帮派可光明正大在自己的地盘建造监狱大牢,就连官府也管不着。
守在牢门口的几位护卫一见危兰,当即扬起笑容,抱拳招呼:“危姑娘,您来了!”
危兰回礼道:“留公子现在还在吗?”
“留公子已经离开一阵了。魔教那小子嘴硬得很,到现在还是不愿意交代出他的同伙都在哪儿,留公子干脆率人去城中搜捕了。”
大牢是用铁铸成的。
昏暗,阴森,只几点烛火发出幽光,照见了常三步身上纵横密布的伤痕。
是鞭伤。
一根铁鞭就放旁边的刑具架上。
而受伤的人亦被铁链锁在铁架上,听见忽然传来的一阵轻微脚步声,他吐了口唾沫:“他娘的我都说了多少遍,老子跟那件事没关系——”他话还未说完,他抬起了头。
他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本以为又是郁渊或者留经略再次前来审问拷打自己,谁知对面站着的竟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常三步不由得多盯了她一会儿。
危兰对他直白的眼神仿佛视若无睹,吩咐左右守卫:“把他枷锁解开吧。”
“这……”
“解开吧,他逃不了。”
危兰的声音似乎永远这般又轻又柔,却在此时有了一种威仪。
没有人敢、也没有愿意拒绝危门大小姐的命令。
危兰缓缓坐到了一旁的椅上,看向常三步道:“我来这里,不是问你有没有杀了郁无言,也不是问你的同伙在哪里。所以,这不算审问,你可以也坐下。”
常三步奇道:“哦?那你来干什么?”
危兰道:“我曾听说造极峰有一种灵药名为‘雪融膏’,能够替人的肌肤消疤除痕,无论是刀剑伤还是火烧伤,它皆可以治疗。你有这种药吗?”
她这话问得直截了当,常三步本在心里冷笑道老子凭什么告诉你?可看着她清丽绝伦的脸庞,听着她温温和和的语气,又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喉咙,把骂人的咽了下去。
常三步本就向来好色,加之感念对方适才命人解了自己枷锁的举动,是以他虽然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对面这名女郎到底是谁,已愿意回答她的问题:“雪融膏的研制颇为不易,因此极其珍贵,只有我们峰主以及二使四堂主等高层才有,我怎么可能有?”
危兰想了一想,点点头,又起身走了。
常三步呆住。
呆了半晌。
在危兰出门之前,他才反应过来蓦地大喊:“你来就是问我这一个问题的吗?”
危兰似充耳不闻,已飘然出了大牢的门。
3 ? 灵雀
◎白玉无言(三)◎
残阳正在西落。
危兰伫立铁牢门口良久,似在沉吟着什么,不动声色。直到天穹最后一点余晖收尽,不远处有一队人走来,看见她便立刻招呼了一声:
“危姑娘怎么一直在这里站着?”
来者正是留经略与向怀等人。
危兰转过身,对他们微微笑了笑:“我在想,如果他的同伴前来劫狱,这里的守卫能否抵挡住?”
向怀笑道:“危姑娘大可放心。守在这里的都是如玉山庄的精锐子弟,除非是屏翳堂堂主方索寥亲至,别的屏翳堂子弟恐怕都闯不进去。纵然是方索寥亲至,也要打上一阵子,郁大侠他们看见信号便会立刻赶来,定然不会出事。何况——”
危兰好奇问道:“何况什么?”
向怀道:“何况魔教中人,都是一些无情无义之辈。我们抓住的又不是方索寥的女儿,我猜想他们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常三步而冒着危险前来劫狱。”
危兰听罢颔首,她也从小见惯了、听惯了造极峰中人的冷酷残暴,因此向怀此言,她是绝对赞同的。她话锋一转,却又看向留经略问道:“我听说留公子方才带人去搜捕魔教中人的踪迹了?可有线索吗?”
留经略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天夜里常三步曾在织梦楼里出现,见过他的人不少,如玉山庄这才能很快将他揪出。可别的造极峰子弟,大家又不认识,要怎么抓呢?
向怀道:“反正现在庐州城只能够进,不能够出,城中的凶手是绝对逃不走的。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抓他们。留公子,危姑娘,这会儿天色已晚,我们先去用了晚饭,歇息一夜,明早再查吧?”
太阳已落了山。
明月初升。
简单用过了晚饭,危兰却并未回郁府为她安排的客房休息,反而独自在庐州城中闲逛了起来。长夜有灯火,街市上一家家店铺人群往来,繁华不休,她却对这些好看的好玩的似乎毫无兴趣,竟一直向着僻静处行。
于是渐渐地,她已来到一个破旧小巷。
寂静的看不见行人的小巷。她正要穿过它,前往另一条大街,一点淡淡的血腥味突然在此刻随风飘散而来。
危兰骤然停止思索,也停下脚步。
春夜料峭,月光亦如霜。
夜风在她身旁两侧徐徐地吹起。
她伸出如玉如霜的一根指,一滴红血正好落到她的指腹上。
血却是热的。
她抬首,遂看见枝叶茂盛的大树上坐了一个人。
是一个人,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但给危兰的感觉却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形只影单的小雀儿,脸色惨白,身体斜偎着树干,袖中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腕悬于半空,腕上有鲜血一滴滴落下。
原来她的确受了伤。
少女看到危兰陡然震了一下,看到危兰腰间的剑又像是看到了救星,怯怯地开了口:
“姐姐救我。”
这四个字还未落下,只见夜色中绿影一绽,危兰已然凌空掠上了树,蹲到了少女的身边。这世上恐怕不会有几个人在看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柔软小姑娘之时不心生怜惜,危兰更不例外,一面将手指搭上了少女冰凉的腕,一面低首观察她腕上的伤口形状,声音放得比平时更柔和:“你还好吗?”
不待少女回答,她已知道,少女目前的状况显然非常不好。手腕上的伤口很小,但已肿胀发紫,应是被毒蛇所咬。江湖儿女大都会一点医术,可危兰即使给少女把完了脉,也看不出来这究竟是什么毒蛇,毒性竟这般强烈?
她只能瞧得出来少女似乎危在旦夕,当下取出怀中一个瓷瓶,从瓶里倒出一粒药丸,道:“这是我家研制的一种解毒灵药,名为‘凝玉丹’,能压制这世上大部分的毒性。你若相信我,就先服一颗。”
药丸晶莹剔透,冰冰凉凉。
顺着少女的喉道滑下。
过得少顷,少女似乎果真感觉好了一些,勉强不再靠着树干,低声道:“凝、凝玉丹?姐姐,你是危、危门的……”
危兰点点头道:“我姓危。”
少女瞬间亮了眼睛,忙忙道:“我是丹霞派的弟子,今日奉师命进城办事,刚刚造极——”
丹霞派,侠道联合盟内帮派之一,但在江湖上的地位自然远远不能跟五大帮派比较。只见少女似要说明解释自己中毒受伤的原因,危兰却食指贴唇,温言细语:
“你才服了药,不能说太多话。”
少女口中的“造极”两个字后面应该接上哪个字,显而易见。危兰此刻居然对此好像不感兴趣,道:“我先去送你医馆,看看你伤口的毒。你再详说你的遭遇,好吗?”
离这条小巷最近的一家医馆,在隔壁的西临街,名为回春堂。
火炉在大堂中央燃烧。
两个伙计在方柜台前捣药。
一名大夫给少女诊脉。
香炉里的安神静心香袅袅绕绕在空中飘散。
那大夫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方道:“这毒不简单,幸好这位姑娘刚刚应该已经用药压制了毒性,不然可就糟糕了。”言罢立即说出了数味药材的名字,命伙计将它们从药柜格子里取出来煮成汤药。
危兰道:“就这样吗?”
那大夫笑道:“幸亏你们来了我这儿。不是我夸口,这种剧毒,除了我,没几个人能解。”
危兰听罢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多谢。”旋即转首看向了坐在一旁榻上的少女,又从自己的瓷瓶里取出两粒凝玉丹,再次给少女喂了一粒,替她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方问道:“姑娘刚才说,你是丹霞派的师妹?”
医馆里灯烛明亮,终于将少女的脸照得清晰,尽管她的面色神情依然苍白虚弱,但一张脸蛋清俏动人,一双眼眸灵动有神,直把危兰看了许久许久,这才道:“我姓方,双名灵轻。我爹娘都叫我轻轻,姐姐也可以这么叫我。”
危兰点点头,也坐于榻边,再接着温声问:“方师妹可知是谁给你下的毒?”
方灵轻闻言想了一想,先向左右瞧了一瞧,随即身体再往前探了一探,最后才在危兰的耳边说起了话:“是造极峰的人。”
这个回答,在危兰意料之中。毕竟方灵轻之前在树上藏着的时候就已对她说了“造极”二字。而危兰见她此时举止如此谨慎,正也要悄声询问,忽觉背后一阵风起,少女双指一动,转瞬间宛若花谢花开一般的手势动作已点上了危兰腰□□道。
“真对不起,姐姐,但是,我就是造极峰的人。”
方灵轻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脸上仍不见血色,但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已在霎时间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嫣然巧笑。
危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方灵轻一弹指,灭了旁边桌上香炉里的香。
那原本还在煮药的大夫赶紧拿起一个药炉,朝碗里倒了一碗药,走到方灵轻的身边,递了过去。
方灵轻道:“这么快就煮好了?”
那大夫道:“这是我们另外一早就煮好的。这解药要煮的时间实在太长,您的身体耽搁不得。”
方灵轻尝了一口,苦得很,她皱着眉头把它喝下去。
危兰还仰着头看她,忽道:“你只骗了我,你是丹霞派的弟子。但确实是造极峰的人给你了下毒,你没有说谎。”
方灵轻是造极峰的人。
她自己毒了自己。
岂不是造极峰的人给她下的毒?
方灵轻颔首笑道:“如果不是这样,姐姐你怎么可能对我完全没有防备?”
危兰道:“你这样做就是救常三步吗?”
方灵轻道:“不然我给自己下毒好玩吗?”
危兰的双眸蓦地露出点疑惑。
这太罕见,无论是之前她初见藏于树间的方灵轻,抑或这时中了迷香而被方灵轻封住穴道,她脸上的神情都可以说得上是波澜不惊,永远斯斯文文地说话,大方端庄地像一位从未见过刀光剑影的世家小姐。
这是第一次她眼中露出如此明显的疑惑。
医馆里静了一会儿,那几名大夫和伙计都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方灵轻身旁两侧,不发出一点声音。解药与凝玉丹一起服用确有奇效,不多时方灵轻的脸色已渐渐转为红润,在灯下艳若朝霞,她又走到了危兰的面前,解下危兰腰间那个椭圆形的佩囊,打开一看。
原来是一个陶埙。
她笑问:“这个陶埙和这把剑,我如果送给郁家的人看,他们认得出是你的东西吗?”
危兰这时又恢复了她的平静温雅,道:“都认得出。”
方灵轻道:“那我把陶埙送给他们看,好不好?”
危兰道:“不好。还是送剑吧。”
对很多江湖人而言,武器是他们的第二生命,危兰却似乎对自己的陶埙更珍惜一些。
方灵轻道:“当然可以。”她稍稍一顿,又陡然间唤了一声“:辛游。”只见那先前给她看伤的大夫迅速来到她身边,她将木鞘剑交给了他,并不发一言,那大夫已带剑离开。
危兰道:“郁师叔他们认为常三步是杀死郁公子的凶手,都十分痛恨于他。你若想用我来换常三步,他们不一定会答应。”
方灵轻道:“可是他们一定不能让你死的。危家大小姐要是死在了这里,他们怎么跟危门交代?”
危兰道:“他们不希望我死。但能借这个机会抓到造极峰屏翳堂大小姐,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方灵轻又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多,也很俏。即使此刻已经得知她的身份,危兰仍然觉得她像是一只立在枝头的小雀儿,身上的伤痊愈,终于活泼了起来。
“你说得一点没错。”
方灵轻说完这句话,遂走去看窗外夜色里的灯火,灯火里的长街,双眼亮晶晶的,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不再跟危兰对话。
过得一阵,辛游重又回到回春堂医馆,手中已没有了原本属于危兰的那柄木鞘剑。他悄声对着方灵轻回禀:“郁渊带着人去了大北山。”
方灵轻道:“真的啊?你没有被他们骗?”
辛游道:“属下做事,少主放心。”
方灵轻道:“你都做错一件事了,我怎么放心?”
辛游登时一怔,大为不解,嘴唇动了几下,却终究不敢询问。方灵轻不理他,已出了门,他只得也跟了出去。
这会儿还不算太晚,街市上依然颇为热闹,各家小摊小铺的老板们叫卖吆喝着。方灵轻在熙攘人群里穿行,一会儿看看这个摊子,一会儿看看那家商铺,忽然拿起了某个摊子上放着的一顶帷帽,转身继续往前行了。
那老板见状脸色大变,当即就要去追赶:“姑娘你——”
辛游当即把钱付给了那老板,见那老板拿到钱,在转瞬间又喜笑颜开起来,他才立刻追上了方灵轻。
“那些药材那么贵,寻常人家买不起。谁家大夫那么好心,也不先收了钱就提前熬药了。”
这声音清清脆脆骤然响起,辛游蓦地听到,又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少主是在告诉自己之前“做错的一件事”究竟是什么事。他大惊失色:“少主,我……属下知错,请少主责罚!”╈44/132*4579
方灵轻戴上帷帽,笑道:“你是笨了点,但这也不是大罪过,责罚你什么?”
她脚步不停,又行许久路,过得半晌,来到如玉山庄建在空巷的大牢。
那牢门口的守卫遥遥望见两人朝着这边走来,虽看不清打头那人帷帽下的脸,但瞧她衣着打扮与纤细的身形,也猜出应是一位年轻小姑娘,当下笑道:“小娘子,你别走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方灵轻道:“我知道啊。因为,我是来劫狱的。”
4 ? 赠药
◎白玉无言(四)◎
大街上的热闹与医馆里的安静无关。
约摸过去半个时辰,当方灵轻重新步入回春堂,只见危兰仍坐于榻上,双目微阖,神色安静。就连听到了有人进门的脚步声,她也无动于衷,仿佛观音入定了一般。
倒是跟在方灵轻身后的常三步瞧见这位白日里才来关押自己的牢房对自己问了一个莫名其妙问题的漂亮姑娘此刻竟然待在这里,不由得怔了一怔,但很快,他顾不得别的,继续急着向方灵轻解释:
“若是属下杀了郁无言,属下甘受九火断脉之刑。”
方灵轻进门就寻了个椅子坐下,慢悠悠地吃刚才路上买的红豆酥,问道:“那你是和他打完架之后就离开织梦楼了吗?”
常三步忙忙点头。
方灵轻点点头,好像真相信了他的话,才让常三步松了一口气,只听她突然又笑嘻嘻地问:“那你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是去别的风月馆,还是回你住的客栈?”
常三步道:“客、客栈,当然是回客栈。”
方灵轻板着指头算了一算,道:“可是我听那家客栈老板说,你回去得很晚啊?你的腿是被郁无言给打瘸了吗,两条街的路要走那么久?”
常三步一愣,张张唇,明显慌了神。
方灵轻道:“你跟我有多久了?”
常三步道:“属下是半年前奉堂主之命到少主身边效力的。”
方灵轻道:“半年了,我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常三步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方灵轻磕了一个响头,道:“少主当初说过,在您身边办事,绝不能杀害寻常百姓和侠道盟的子弟。属下一直谨记少主的话,不敢丝毫有违,况且属下也根本没有那个本事能杀得了郁无言。属下只是……”他的声音逐渐变低,“只是气不过,才在织梦楼放了一把火。那火不可能烧死他的,我只是想着他肯定会为了救别人而手忙脚乱一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死在火场里……”
方灵轻道:“火是你放的?”
常三步只能道:“是。”
方灵轻道:“嗯,现在我相信你了。”终于听到常三步说了实话,她又扔了一颗红豆酥进了嘴里,更加和颜悦色,“现在该怎么做,知道了吗?”
常三步沉默一瞬,深呼吸一口气,眼看着辛游前往内堂不久后拿了一把长刀出来,他伸出左手,握住这把刀的刀柄:“属下明白。”
雪白刀光于刹那间一闪。
他一刀斩断自己的右臂!
鲜血登时喷涌不止,他脸上的血色也在瞬间消失,他忍着疼痛,还跪在地上不动。危兰听见这阵刀风声,终在这时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向常三步望去。
她的的眼中再次露出些许与之前相同的疑惑。
还有多了一点好奇。
方灵轻则看着她道:“吓着你了吗?”旋即吩咐常三步道:“去敷药包扎吧。等血止住,就把这儿收拾一下。弄这么多血,太脏了。”
常三步颔首应道:“是。”
方灵轻继续吃自己买的红豆酥。倒不是她有多爱吃这东西,只是一来,先前喝的解药太苦,她这会儿须得多吃点甜食,压住那股苦味;二来,现在这股血腥味,也的确是她所不喜的。
霍然见只听危兰柔声道:“你让自己受伤中毒,就是为了把他救回来之后再砍掉他胳膊吗?”
方灵轻道:“他是我的人,该怎么处置,本来就应该由我做主。”
危兰道:“不能杀寻常百姓与侠道盟子弟,这是你的规矩?”
方灵轻道:“这不是我的规矩,是我答应了我娘必须要遵守的规矩。如果有一天,我娘不给我定这个规矩了,说不定——”她偏着头思索了一下,“我也会杀的?你可别误会了,你们的人死不死,我不放在心上。但杀死郁无言的凶手确实不是我的人,待会儿我就放你回去,你记着跟如玉山庄的人说,我不想跟你们纠缠,你们可别再来烦我。”
最后一句话,她不过随口一说,随口一个玩笑。
她不信如玉山庄会信这件事。
纵然如玉山庄信了,侠道盟与造极峰之间从来势不两立,照样不会放弃抓捕他们。
接下来,恐怕还真会麻烦不断,得早点想办法离开庐州为好。她正在心中思索良策,岂料危兰立即就道:
“好。我会帮你解释。”
这回轮到方灵轻愣了一瞬。
她眨了眨眼睛,道:“你这么容易轻信他人的吗?”
危兰慢条斯理地道:“我不是轻信你。我也一直怀疑郁无言之死应该与常三步无关。正好,今天你来找我,我便想借此机会印证一下我的猜测。”
方灵轻听罢认真想了会儿,一双点漆般的眼盯着危兰滴溜溜地转,幽幽地道:“你不会也一直都在骗我吧?其实,你根本没有中迷香,也没有被我点中穴道?”
方灵轻是用非常轻松的语气说的这番话,她身旁左右众人却登时大惊。
屏翳堂中子弟无人不知他们家少主聪明灵慧,料事一向极准。她既出此言,那十有八九是真。他们早就听说过危门危兰的武功是当今江湖武林年轻一辈里的翘楚,又眼看她和方灵轻相隔这么近,只怕少主受一点伤,他们回到堂内也会性命不保,当下不及细想,决定先出招为强。
两个人——辛游与一名“伙计”,四只手,猛然同时向危兰攻去!
的确得属他们的反应最快。
却见危兰右手一拂,挡住四掌,左手在榻上一拍,整个人凌空一跃,刹地从他们头顶翻身飞过,再落地之时手中已握住了一把刀。
一把适才常三步斩断自己胳膊之后就放在了桌上的刀。
这刀不轻。
男子用的兵器本来就颇有重量,危兰一刀挥出,大片刀光似飒沓流星漫天洒落,速度几乎比一弹指还快!
众人先前都曾有过猜测,像危兰这般举止温婉的姑娘,她的武功应也是颇为优美,谁能料到她这一招竟出得如此干脆又利落。
长刀已架在了辛游与那名“伙计”两人的脖子上。
方灵轻一直不动声色地旁观,这时见状“唉”了一声,看向辛游等人的眼神似乎带了一点怒其不争:“我都说她可能是假装骗我们的,你们怎么还要主动跟她打,打得过吗?笨呐!”
她言罢又立刻转而询问危兰:“危大小姐,你防备我,是因为我的破绽,还是他们的破绽?”
危兰站得极端,握刀的手相当稳,说起话来仍是娓娓道来:“我没有防备你。你受伤中毒都是真的,在进这家医馆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造极峰的人原来也会为了救自己的同伴而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至于你的属下们,确实有些破绽,这才让我奇怪,若他们是造极峰的杀手,为何会知道我会来这家医馆?”
方灵轻朝着辛游等人摇了摇头,道:“听见没有?真的是你们笨。”
埋怨归埋怨,她的声音里倒听不出丝毫生气的意思。辛游等人的脸色却还是不有点多一阵红一阵白。
危兰噗嗤一声笑了。
其实,危兰与方灵轻都爱笑、容易笑。只不过,方灵轻的笑一向恣意,恍若山涧清溪不管不顾地跃过山石向前流淌,令人看着心觉欢喜。危兰的笑容则始终收敛,温和里更带着两分隐约的客气,疏离的客气,令人觉不可侵犯。
直到这时,她眉眼俱弯,才真正笑得开怀,且同时收回手,放下刀。
方灵轻看了她少顷,忽地问道:“可是,你怎么会没有被我点中穴道呢?”
为何危兰未中香烟之毒,方灵轻只要略一思索便能明白。她还记得,当时危兰给她喂第二颗凝玉丹之时袖子掩住了瓷瓶,也掩住了唇——这般举动,由这样一个举手抬足好像都要弹琴作画的文雅姑娘来做实在太过正常,她当时也不以为异,现在想来恐怕危兰那时已服下一颗凝玉丹,再以内功屏住少许呼吸,当然中不了毒香的招儿。
危兰道:“你确实点中了我穴道。幸好,方大小姐你手下留情,出手不算太重,而我既然未中毒香,还能够慢慢运功调息,现在已给解开了。”
方灵轻道:“你不怕我当时就杀了你?”
危兰道:“你要杀我可以直接动手,何必先点我穴道?我猜你要么是有话对我说,要么是想利用我做什么事,我应该不会立即死。”
方灵轻道:“还是挺危险的。你这么做,就是为了看一看常三步是不是真的凶手?”
危兰道:“还有一个目的。”
方灵轻好奇心起:“什么?”
危兰道:“我落在你手里,你对我的戒备心就会少很多,我应该便能从你的口中套你一些话。但现在……”她又微微地笑,缓缓地道,“方大小姐,你很聪明,我觉得我不一定得套得出来。所以,我想直接问一问这个问题,你的身上有雪融膏吗?”
方灵轻笑道:“你也很聪明啊。雪融膏?嗯,这是我们造极峰的药,你需要它?”
危兰道:“我听常三步说,这种灵药很珍贵,在造极峰只有二使四堂主才能拥有。所以,令尊是肯定有的,那方大小姐你应该也会有了?我的确很需要它。”
方灵轻道:“可是你想要,我就得送你吗?”
危兰沉吟不语。
方灵轻缓步走到旁边药柜前,看着案上摇曳的烛火,笑吟吟地道:“没有关系,你可以来抢。你武功那么好,我很好奇我们两个谁更厉害一点。打赢了,药就归你。反正对你们侠道盟来说,虽然别人的东西是不可以抢的,但我们造极峰的东西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抢了。”
危兰本在心忖,这确实是个不错提议,她从来都不惧与人交战,正要道好,陡然听见方灵轻的末句话入耳,她一愣,好像被这话震了一下,蹙了蹙眉,低首思考了半晌才道:“我们可以交换。如果,你也有想要的东西,又恰巧是我能寻到的。”顿了顿,续道:“若是你现在没有想要的东西,我也可以帮你做一件事来换。”
烛火在方灵轻的眼眸里跳动了一下。
方灵轻不可思议地回过头,问道:“什么事都可以吗?”
危兰道:“伤天害理的事不可以,有违侠义的事也不可以。”
方灵轻偏了偏头,接着问:“那什么是侠义?”
危兰再次微怔。
她自幼在危门长大,犹记得少时长辈们教导她,几乎句句话里都不离“侠义”二字,于是行侠仗义已经成为融进她骨血里的一种习惯,可如今乍听方灵轻此问,她发觉竟不知该如何用语言来回答。
方灵轻笑道:“你看,你也不知道。那就罢了,你也不必帮我做什么事。谢谢你之前给我的凝玉丹,这就算是交换了。只是我这回出门没带雪融膏在身上,要配制它得等上几个时辰。等我配制好了,再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危兰莞然道:“多谢你。”
“那我们现在就——”方灵轻冲着她挥了挥手,“再见了?”
“再见。”
危兰也伸出手朝着方灵轻挥了一挥。
5 ? 规矩
◎白玉无言(五)◎
如玉山庄群侠今晚的心情可谓大起大落。
先是两个时辰前,他们收到一把剑与一封信。
剑鞘为乌木,颜色古旧,在今天白日他们还看到它系在危兰的腰间。信笺为桑皮纸,纸上墨迹倒是极新,上面写着若要危兰性命,请诸位到城郊大北山一见。
落款:
——“造极峰屏翳堂方。”
“方”字后面只有似要斜斜飞去的的一横。
众人拿着信,再看看剑,并未如何大惊失色。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比今日之事更大的风浪不知遇过多少,怎能不学会处变不惊、临危不乱?
但今日的事也确实不是小事。
其一,荆楚危门的大小姐为帮他们查案而前来庐州,如今却落入魔教中人之手,他们若不把人给救回来,今后还有什么脸见危门的朋友?
其二,屏翳堂成员众多,尽管到底有几个姓方的他们也不清楚,可有本事杀得了郁无言、又擒得住危兰的,最有可能是方索寥,他却没道理落款只写自己的姓,不写自己的名。难道,他的女儿年纪轻轻,武功真的已这般高了?
那他们在救人的同时更得为天下苍生除去这个妖女。
郁家数名高手没有犹豫,尽赴大北山。
岂料到达目的地,只见冷月光辉照遍草木,山中寂静无人,他们搜寻许久,也没能搜到危兰或屏翳堂妖人的影子,却在左等右等之下,等来一名郁家弟子快马加鞭来向他们禀告:
——其余弟子在庄中坐镇,才过片刻竟见铁牢方向燃起一枚信号弹。
信号弹的作用当然是来传递信号的。
各种各样的信号。
而那枚信号弹的意思只是一个:
——求救。
十万火急的求救。
郁渊等人面面相觑,当下返城赶往铁牢,看见的却是被关在幽暗大牢中的众守卫。
中计了。事既到此,所有人都能明白他们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幸好,这些守卫都只是受了点轻伤,没有一个丢了性命。然而常三步已被人劫走,危兰依然下落不明,他们的心终于不能做到继续平静如水。正当众人七嘴八舌商量下一步行动之时,蓦然听见铁牢入口处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一响,门口月光一亮,却是夜色中走来一个如兰如竹的淡绿色身影,在他们又惊又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之时,已向他们拱手行了一礼:
“危兰见过各位师伯师叔与师兄师姐。今晚让各位为我担心,危兰心中有愧,还请见谅原宥。”
郁渊忙忙扶住她,大笑道:“我就说,除非是方索寥亲自来了,不然别的屏翳堂妖人,怎么会是危姑娘的对手。”
危兰思量道:“是屏翳堂放了我回来。”
众人闻言一皱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在回郁家的路上,危兰将今夜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叙述给了众人听,只不提自己是故意中了招以及对方为首之人乃是方索寥之女方灵轻这两件事。
方灵轻——危兰在心中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是她偏着头笑问自己“什么是侠义”的样子。若非今夜亲眼所见,危兰也绝不相信造极峰竟然还有这样奇怪的人物,如果她与常三步的对话全部属实,她确确实实不曾杀过任何寻常百姓与侠道盟子弟,她到底还算是恶人吗?
自己若要对付她,还算是侠义吗?
危兰行事从来果断,从前也擒过、杀过不少造极峰子弟,未曾有丝毫手软,这是她第一次有点拿不定主意。
而在这个主意未拿定之前,她决定不能给自己、给方灵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短短的一程路,待她的叙述完毕之后,众人都在路上沉默,不知各自心里想些什么。风声轻吟中,忽然只听留经略第一个道:“危姑娘是相信他们所说,郁无言不是他们所杀了?”
危兰道:“造极峰杀人作恶一向不惧人知,没有道理偏偏这一次不承认。”
郁渊道:“话虽如此说,但魔教中人皆十分狡猾,谁知道他们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危姑娘可且莫被他们给骗了。”想了想又问道:“危姑娘觉得你今晚见到的那群屏翳堂妖人中,有谁可能是方索寥的女儿?”
危兰并未立即作答,低下头看了会儿地上月影,徐徐道:“魔教中作恶多端之人,我们的确不能放过。只是我想,这天下恶人并不都聚集在造极峰,天下恶事也并不都是造极峰所为,若我们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岂不是对不起九泉之下的郁师兄?”
今日黄昏用晚饭时,她曾听郁家人说,如玉山庄庄主已派人给他们传来消息,同时昭告天下,要重收郁无言回归如玉山庄,是以她自然可以称呼郁无言为师兄。
郁渊道:“这是当然,我们侠道联合盟的宗旨便是除尽天下恶人。”
留经略接着道:“所以屏翳堂仍有嫌疑,他们能逃得了这次,绝对不能让他们逃了下次。”
危兰道:“那么,此案我们就分别查吧。”
最轻柔的声音突然说出这一句最干脆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盯了危兰的一眼。
但所有人都没有再言语。
此时夜已极深,万家皆灭灯火。他们回到郁家,亦要准备各自安歇,郁渊却霍地叫住了危兰。
人已散尽。
仅有他们二人,以及藏在草丛间的虫蚁,还在孤月寒星之下。
危兰应道:“郁师叔。”
郁渊叹道:“无言其实本来也是一个挺好的孩子,只可惜他为人太过于特立独行,做事从来不听人劝……我们后来常常跟庄子里的其他孩子说,千万莫要学他这点。年轻人,江湖经验太少,处事还是要多听听前辈的意见。”
这话里最后一句的“年轻人”明明白白指的就是危兰,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懂。
危兰当然不会是傻子。
只不过毕竟危兰是客,郁渊的话不能说得太重。
危兰想了一阵,居然倏地问了一个有些犯忌讳的问题:“请恕危兰冒犯,我有一事欲要请教郁师叔:两年前,郁七公子究竟为什么会被逐出如玉山庄?”
郁渊道:“自是因为他违反了如玉山庄的庄规。”
郁渊所言,其实天下人皆知。可是郁渊究竟违反了如玉山庄哪条庄规,莫说危兰这种外人不晓得,就连在如玉山庄内部能完全了解这件事的人也属少数。有人也曾因好奇而当众询问此事,惹得如玉庄主沉了脸,从此郁家的子弟们不敢问,其余四大帮派的子弟们不方便问。
然而此时的危兰,她既说了“请恕冒犯”,还真就冒犯到底,继续问:“敢问是贵庄哪一条庄规?”
郁渊不豫道:“我们如玉山庄与危门是因彼此志同道合,这才结盟为友,要联手为苍生百姓做一点事,但说到底并非一家。危姑娘应该不会不明白,天下武林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规矩,这门内人知道遵守便好,却没有必要一一向他人解释。”
危兰温然而笑道:“郁师叔说得是,如玉山庄的规矩,危兰绝不敢管。但危门也有危门的规矩,危兰自认行事从未逾矩,也请郁师叔不必干涉我的做事方式。”
郁渊听罢沉默少时,陡然哈哈大笑。
果然是荆楚危门年轻子弟里的第一人,若真一点脾气也无,那倒是怪了。何况郁渊转念一想,若这回真正的凶手真能由她找出,烈文堂主之位非她莫属,她在侠道盟的地位不会比自己低,自己现在还把她小辈来对待,是不应该。
于是郁渊也不生气,朝着危兰笑道:“是我逾矩。”
危兰立刻道:“郁师叔言重了。”
待到危兰恭恭敬敬目送郁渊离去,空旷的院子终于只余危兰一个人。
她仍然没有立即回房休息,抬首望了望寥廓苍穹里的明月。
今天这一天,确切说——今晚这一晚。
真的很有意思。
那明天呢?
这一夜风声仿佛细雨,数个时辰过去,日光破云,将混沌夜色照亮。危兰醒得极早,带着她的剑走出房门,瞧见院内满地的落花,以及院墙另一边的空中隐约露出来的白幡一角。
危兰忽意识到,今天应是郁家为郁无言治丧的第一天。
——郁庄主宣布郁无言重回如玉山庄的消息是在昨日传来的。
——他如今再次成为了如玉山庄的弟子。
——而如玉山庄子弟离世,怎能不大办葬礼呢?
按理说,郁无言的父母去世得早,他从小不但在如玉山庄总庄生活,且一直由郁庄主亲自抚养长大,他的丧事也应该在总庄操办。然则杀他的凶手还未找到,他的遗体目前不方便运回总庄,也只能暂时先在庐州郁府设一个灵堂。
危兰本打算现在出门,去查一件本来她昨晚就该查、却因变故中止的事,此时此刻看着那片扬起的白幡,她再一次改变了计划。
前往灵堂的路不长,但路上偶遇几位郁家子弟,都纷纷与她打了招呼,听她说想要去灵堂祭拜,遂表示与她同路。
危兰心念一动,便向他们问起:
——郁七公子平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这并不是一个太难回答的问题,谁知几个年轻少侠思考半晌,都摇起了头:“死者为大,我们也不想说郁七哥的坏话。可是……可是郁七哥他真的太高傲了,哪里能看得起我们?所以他平时从不和我们接触,我们可没法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另有人接道:“我们山庄里的兄弟姐妹,他能看得上眼的,恐怕不超过五个。说起来,十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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