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动容

    ◎“自我”悄悄撬开一条小缝◎

    拜这场人尽皆知的舆论战所赐, 时装展览的消息几乎飞遍了大陆上每一个角落。

    在“你买到邀请票了吗”的调侃声中，花仙们几乎每小时都要接待数十位展现出购买意向的客人。

    但观展的位置是有限的，这意味着总有人会被拒之门外。

    “不必感到抱歉, ”克拉维娅告诉花仙, “人人都有的东西怎么能凸现出珍贵呢？”

    温笛一点就通：“关键是，我们得为买到票的游览者提供名副其实的体验。两厢叠加，时装展才能长久不衰地保持吸引力。”

    “没错, ”女巫沿着设计好的路线走在展区中, “贵族们愿意为了脸面一掷千金，但想留住他们，华而不实的噱头还远远不够。”

    ……

    天气仿佛在一夜之间回暖, 堆积的冰雪从封冻数月的河流与海面上褪去。潺潺的水流声中, 春日集会如期而至。

    位于瑟芙城右岸的商业街人流如织，宽阔而整洁的街道上穿梭着形制不一的马车。繁忙的十字路口中搭着单人的警亭, 佩戴着红标袖章的亡灵战士拿着几面小旗指挥着交通。

    “这身制服好酷, ”被打扮成天使模样的小孩子背着翅膀从亡灵身边经过，“早知道这样, 我也要打扮成小骨头。”

    小骨头？听起来很有意思。

    哒哒的马蹄声中，梵拉偷偷把车帘掀开一个小角并想要向外望去。

    然而还不等她看到些什么，比瑞夫人的扇子就已经敲到了她的胳膊上。她吃痛地缩回手。

    “注意你的行为礼仪, 亲爱的，”比瑞夫人不赞同地摇头，“前来参与集会的勋贵很多, 如果你不希望让自己的名字以不好的方式传扬在社交圈中, 那么你就要更严格地要求自己。”

    名声, 梵拉在心底叹气。

    “我知道了, 母亲, ”大小姐端庄地交叠起双手，“人们欣赏的只有淑女。”

    车厢内恢复安静，母女俩各怀心事地坐在位置上。孩子们的嬉闹声偶尔会从车帘的缝隙中飘进来，这块深色的绸布却像道沉重的铁门——它冷漠地分隔开车内与车外的气氛。

    靠在软枕上，梵拉闭起眼睛。在她的想象里，幽灵马正在染回绿意的高大树木下不紧不慢地行进着。也许它会咀嚼几块魔晶碎当零嘴，也许它脖颈上的鬃毛会在日光中升腾起淡青色的火焰。

    大约是走上了砖石路，她听见裹着金胶的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咕噜噜的响声。这辆车的胶轮已经老化，变硬的质地让它难以有效减震，金玉其外的样子就像是硬撑着体面的没落世家。

    几次轻微的颠簸后，匀速前行的车驾停下。

    “我们到了，”比瑞夫人挎起手边的珠链提包，“下车后不要急着张望，各家的夫人们几乎都在这里，如果见到不了解的展品就保持微笑。”

    梵拉乖巧地跟在调整出社交假笑的母亲身后，提着一口气，她有惊无险地站定在细细的鞋跟上。

    身上的裙子实在是勒得太紧了，她艰难地收腹。沉重的裙撑挂在身上，节食了几天的梵拉觉得被迫饿小的胃部在无助地悲鸣。

    “您好，比瑞夫人，梵拉小姐，”打着领结的小幽灵飘上前来，“欢迎来到瑟芙城观展，我是您的专属引领者，编号A0121。”

    专属，比瑞夫人不自觉地扬了扬下巴。

    这个棉花糖一样的小团子很快博得了她的好感，它礼貌端正的腔调和可爱的外表形成了不大不小的反差。

    而且它的编号恰好是梵拉的幸运数字。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比瑞夫人想，但这种细节令人愉悦。

    “整座[紫罗兰]庄园都是展区，”小幽灵在空中打开魔法地图，“这里是展览的起点，持有黄丝带请柬的客人可以在入口处的鲜花拱门合影留念。”

    合影。

    比瑞夫人从未经历过类似的邀请，她略有迟疑地向前方望去。

    扎成拱门的花束馥郁娇艳，质感上乘的缎带在春风中微微摆动。叫不出名字的机器围在台阶下，穿着条纹马甲的棕发男子在铺着丝绒桌布的长桌上摆弄着什么。

    “那是佛特先生，”小幽灵介绍到，“也许您听过他的名字？他是瑟芙城里有名的摄影师，最擅长为美丽的女士留影。”

    被这波暗戳戳的夸奖取悦到，比瑞夫人没再犹豫。“梵拉，”她叫上女儿，“我们一起。”

    佛特经验丰富地指导她们摆出各种姿势，看出这对母女掩映在矜持下的紧绷，他风趣幽默地讲着笑话并抓住合适的时机拍照。

    “是的，保持这个姿势，”他夸张地半蹲在地上，“完美的表情！”

    摄影师用他的话语和肢体动作营造出一种松弛自在的氛围。

    比瑞夫人渐渐放松下来，在佛特花样百变的赞扬声中，她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情流露。

    耀眼的光亮快速闪过，几分钟后，小幽灵将新鲜出炉的魔法相片递给她们。

    一张漂亮的留影。

    照片里的人看起来鲜活而富有生命力，她们站在花朵下的样子令人联想到有关美的词语。不同于东巴德流行的、面无表情的人像油画，佛特的作品致力于捕捉留影者的情绪痕迹并将其放大。

    它不够“典雅高贵”，但十分具有冲击力。

    梵拉有所动容。

    ……

    温婉沉默地站在庄园的宴会厅里，梵拉尽职尽责地充当着花瓶——就像母亲事先要求的那样，她在那些贵夫人面前扮演成一个有些羞涩的淑女。

    梵拉的温柔和礼仪不出意料地得到了众人的赞赏，向来不好相处的贝瑞丝夫人也向她伸出了戴着蕾丝手套的左手。

    在东巴德，如果身份高贵的夫人们肯让未订婚的少女亲吻左手，那就说明她们对这位姑娘的印象非常好，而少女也会因此获得更好的名声。

    丢给女儿一个满意的眼神，比瑞夫人神采飞扬地加入那些夫人的交际圈。她们碰撞彼此的细口酒杯，淡金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丝绸般的影子。

    “我喜欢那件缎面的晚礼服，”地位最高的贝瑞丝夫人开口，“垂感极好，褶皱的张弛流畅又优雅，它的光泽就像珍珠。”

    这是在隐晦地说明，稍后的拍卖会上她要买下那件，识趣的人不要跟她抢。

    众人连忙从各个角度奉承她的夫家、财富与审美，真心或假意的欢声笑语洋溢在华美的宴会厅里。精美的小点心在银架上摆成数层，但为了在上位者面前留个好印象，没有人伸手去拿它们。

    比瑞夫人也在来时的路上提醒她，不要当着夫人们的面吃东西。

    可她真的好饿。为了能在社交舞会上展现出纤细柔美的风姿，梵拉已经有数顿只吃半只苹果。

    点心架上的巧克力和小蛋糕散发出若有似无的甜香气，站在细细的高跟鞋上，梵拉觉得整个人就要背过气去。

    察觉到客人的状态，小幽灵贴心地把她请到花园。下午的太阳有些大，注重保养的夫人们通常不会在这个时候待在户外。

    但梵拉不在意，她可是能骑马在外跑上一整天的人。阳光是她喜爱的事物，尽管她的脸上因此晒出了许多不符合主流喜好的细小斑点。

    “您还想要些什么味道的可颂？”小幽灵笑眯眯地顶来一大盘甜品，“柠檬和抹茶是最受欢迎的口味。”

    “太好了！”梵拉高兴得想和它称兄道弟，然而腰部传来的疼痛让她收回了要拍下去的手。经此提醒，她的声音又变回了那种刻意训练过的婉转：“嗯，我是说，谢谢你。”

    展会庄园的几条街外。

    “我不想再做有关长裙的设计，”花仙米茵站在服装工作室的人台上大喊，“我受够了那些矫揉造作的装饰！去他的蝴蝶结，去他的束腰，去他的裙撑！统统都去他的！！！”

    它烦躁地把草稿扬到空中，桌上的尺线也全部被大力划拉下去。那些稿纸哗啦啦地落到地上，刚刚整理过的房间又变得凌乱无比。

    “可是你的作品好评如潮，”温笛抱着账本飞到它面前，“你听说过东巴德的贝瑞丝夫人吗？你做的衣?????服她恨不得全都搬回家。”

    那可是贝瑞丝，大陆公认的第一美人。

    温笛不能理解米茵的崩溃，在它看来，花费心血做出来的作品能够受人认可，这理应是件幸福的事。

    “没有灵魂，”米茵抱着头蜷在人台上，“温笛，你看，这些衣裙是美丽的，但是它们没有灵魂。”

    它们甚至不如斐琅罗街头上随处可见的风衣。

    和理想中的设计相比，它的作品总是差了一些东西……可到底缺的是什么呢？

    温笛更迷惑了：“可是你也看过霍莉拍的照片和——”

    你明明说她穿出了想要表达的感觉。

    “那不是一回事！”米茵气急败坏地打断对方，“那是因为我的衣服吗？那是因为霍莉本人的魅力和气质，以半魅魔的性格和脸，她就是随便套个破烂麻布袋都好看！”

    它躺回桌面上望天。

    霍莉的成片的确给过它很大的希望，那些定格的画面里，独特的个性感扑面而来。然而布置展览时它悲哀地发现，离开半魅魔后，裙子们又变回了温吞平庸的模样。

    “温笛，”米茵轻声说，“你真的体会不到吗？这些衣服没有特点，就像壁橱里的洋娃娃。它们很漂亮，但也只是漂亮。”

    重工缝制的珠花、昂贵闪耀的宝石、古典动人的廓形。它们堆砌出足以彰显身份和地位的衣饰，可是穿着它们的人本身却被掩埋了。

    作者有话说：

    米茵（胡乱比划）：

    我要这种感觉，这种，你明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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