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对了, 这长明灯只怕再也亮不了了。”
卫时谙转过身来,看着谢今朝怀中的灯盏, 还有心思同他开一句玩笑:“也省得殿下忙碌。”
谢今朝的眉宇之间郁色渐浓, 向前堪堪迈了半步,不可而信道:“谙谙并非不知长明灯的传闻。我知是我疏忽,要如何弥补都不为过, 只求谙谙莫就此弃了我。”
“弃了我们的情分。”
卫时谙看了他半晌,又低下头去瞧了瞧露在裙袂外的半只鞋面,声音不大,却足够能令谢今朝听得清清楚楚。
“或许它觉得不踏实,便不想再亮了吧。”
“殿下一定要将话说明白了的话, 我也不是不能同殿下谈一谈。”她指了指殿内, 率先抬步踏了进去,“离天亮还有些时辰,殿下若是不想睡, 说说话便是。”
“我还是乐意奉陪的。”
二人就着窗台边上的小几前坐下, 借着后半夜隐约现出的月色, 还依稀能辨出对方的面容, 就足够了。
“我这儿只有冷下的茶水, 殿下不介意吧?”
“嗯。”谢今朝无意拂上瓷盏冰凉的边缘, 一双晦涩双眸注视着卫时谙微仰的面容, 半晌又忽垂下。
“原是这些时日,我从未令谙谙安定踏实过。”
“这不能怪殿下, 换谁来都是一样的。”卫时谙依言笑了笑, “我因何被圣上赐婚嫁入东宫为妃, 殿下与我皆明白。正如此, 当初殿下同我说心悦, 我才会推拒犹豫许久,而无法当下回应。”
“我与殿下之间的开始,是东宫需要将军府,而不是殿下需要我。所以我那时也有这般顾虑,真有一日殿下要在我与将军府的存亡之中二选之一,会如何为难。”
言及此,卫时谙轻轻耸了耸肩,自嘲道:“但是答案已经放在我眼前了。很显然,我预测失误,没有什么会令殿下为难。”
“我对殿下而言算不上特别,就如同若圣上当时合计下并没有选出我,而是选了旁的姑娘,也和我并无什么不同。喜欢的时候就是万般宠爱,不喜欢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是,谁能比谁独特呢?”
“故而落不得一天踏实,倒也实属平常。在这宫中,殿下不敢踏实,我亦不能。”
卫时谙偏过头去,看向窗外伸入窗台的剪枝,“殿下可曾记得我那夜所说的话,如若一朝我与殿下背道而驰,亦或相看两厌,倒不如好聚好散得来的适当。”
“你我都不必再畏手畏脚,这样,我们也不会那样累了。”
“这般想来,或许算不得坏事,毕竟我们当下还未曾走到那一步,也还有回头的机会。殿下若是用得上将军府的时候,我也能最大程度发挥我在殿下身边的价值。”
“不,”谢今朝眼中凝滞的哀戚愈发深重,大袖之下的手立时便握紧了瓷盏,力道大到似要将它摧毁,“若谙谙只为同我说这些,那便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也明白如今再多解释也是惶然,半点无信服之力。我心思阴沉,当初的初衷的确如谙谙所猜测那般,这点我无可否认。但自与谙谙述情过后,便再无一分欺瞒龌龊之心,我只是……”
他意欲垂下眼眸,却又坚定了心神直直望向卫时谙,握紧了拳:“只是说服不了自己,在与谙谙缠绵之时,还存着解蛊这样险恶的心术。”
“好吧。”
卫时谙以食指点了点桌面,“那便不说这些,今夜从宫中传出的消息,殿下打算如何?”
“殿下说与她未有半分瓜葛,我自然信殿下。但流言蜚语不会如人所愿,想必殿下料定在前,即便漠北有心暗算,也能将计就计。”
她坐正了身子,“打算将努尔古丽纳入东宫么?”
“没有这种可能。”谢今朝未有丝毫遮掩,“我与他二人相商谈时,发觉当年北狄一事有蹊跷,便以此事做挟,命他二人为孤所用,查清八年前北狄一战的缘由。”
“至于流言,会让某些想要有所行动的人浮出水面,届时孤也得以时机分辨朝中人鬼,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他说罢,顿了少顷,又开口道:“只有这些,我并未骗你,谙谙。”
卫时谙没有回应,心下只是紧了紧。
他察觉到了不对,这进展已然要比她和系统所预想快了许多,只怕也是那夜任务失败所致,他便能依此拾起此前被她再三阻拦的碎片。
他要去查明原委,而系统与她的目的恰恰与这背道而驰,从一开始便注定二人当走不到一处才是。
血蛊一事的确令人心灰意冷,可他为此的解释就算合理,她下定一万个决心要原谅也亦没有松动的理由。
只要她想回去,就必须听系统的话,哪怕她也不知那被瞒地那样辛苦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惊天的秘密。
已经在这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耽误了太久,她没有办法舍弃自己所存在的那样真实且现实的世界,她无法让自己永远留在这里。
及时止损吧。
他们不是一路人。
“殿下想好了决措,便去做吧。”卫时谙还是点了点头,“待一切尘埃落定,或许我还有话要对殿下说。”
“是什么?”
“不知道,”卫时谙笑了笑,“得等到那个时候再说。”
希望我那时还有开口的机会,不过到底是人定不如天定,指不定何时这话便要说出口,也是说不准的事,便顺其自然吧。
“天快亮了。”
她站起身来,“殿下回前殿歇息吧,谈了好些时辰,我实在也是有些困了。”
谢今朝定定望着她,半刻后才随着她的话向窗外看了看,果不其然见天边何时已然泛起了星点要天明的光亮,遂才从小几上站起。
是他对枕边人下毒手在先,故而没有奢求原谅的资格,他只希望今夜的所有解释能宽慰她的心半寸,半寸也好。
往后他便不再对她有半分隐瞒,皆属实相告,如若她愿意听上些许,那便足够了。
————
只可惜,今日前朝后宫传闻颇多,说法虽各不相同,但大抵都是说太子殿下昨夜垂于美人裙落,与漠北那位恢复了容貌的美艳公主春风一度,只怕东宫要再添新人。
也有知情人清楚当年北狄与漠北之间不得不提起的深仇大恨,感慨太子殿下与漠北和亲公主身份实在尴尬,如何得以成眷属?
难道是太子殿下在美人软语下,对驻守了八年的北疆与昔日的母族覆灭再无了半点想法?这说来也着实奇怪,当日公主入京时太子殿下似乎对其不起半分兴趣,怎得如今又忽而倒戈美人怀中了。
终其而言,只能归结到那漠北公主实为妖惑动人罢。
建元帝昨夜自下了筵席后便回了寝宫,就着那息神香,又服了几粒药丸,进了一碗养汤才入了梦中,如是浑浑噩噩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才幽幽转醒。
只是夙梦过多,醒时脑袋仍旧胀痛,但这也抵不过他知晓努尔古丽面容已恢复时的欣喜若狂,顾不得昏胀便欲下了榻去瞧一瞧。
光是眉眼便与娜尔罕有七分像,若是目睹了那一直被遮掩的真容,到底该如何相似才是。
他忘了去问为何久久不得医治的娜尔罕的面容会在朝夕间恢复如初,也忘了为何会在此时恢复如常,只想快些束好衣冠,前去一探究竟。
只是立在榻旁的李旭昌见建元帝如此神色,心下更是不住慌张,思来想去也瞒不得,倒不如比流言先一步传到圣上耳中,总归能少受些责罚。
他开口后,大殿如是静了好些时候。
纵然跟在建元帝身后多年,李旭昌感受着殿内无声的怒气在不断膨胀,也仍旧觉得惧怕,如芒在背。
“你说什么?”
建元帝原本嫌弃宫人手慢,兴冲冲便自己套着长袜,闻李旭昌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句,先是愣了好一会儿,复而面色登时便难看至极。
他犹记得此前早便暗中过,朝儿对她没有旖旎心思的。
他不信。
“奴才说的句句属实,如今宫里宫外皆是各色舆言,奴才不敢不报于陛下,陛下……”
“荒唐!”
龙榻上好好躺着的金丝枕连同衾被整个被拂到了地面,嚇得李旭昌当即便是双膝一软,跪在建元帝身前,颤颤巍巍道:“陛下息怒!万事保重龙体为先啊!”
“都给朕滚出去!”
建元帝扶着心口,感受着胸腔剧烈的起伏,和好不容易拿了一整夜来缓却又欲发作的头疾,一时分不清心中究竟是怨恨还是愤怒更多。
仍有三两残存的理智在拉扯着他,告诉他那是他与娜尔罕的亲生儿子,自己这个做父皇的如何能与儿子反目成仇动气,更何况二人本身就算不得多么亲近的一对父子。
从来便是君是君,臣是臣。
没有父与子。
可又有另一个声音将这些正义之道通通屏退了回去,他只知道自己如今这般境况,只怕是时日无多,他只想要他想要的,有什么错?
他是帝王,是一国之君,更是万生之主,又何必要去顾虑那么多?
难道做了帝王这么些年,不是这儿不得已,便是那儿又动不得,临到终了却是连一个女人都不能遂心意得到,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已然不知对努尔古丽的心思到底是源于对娜尔罕的追忆,还是仅仅心中的占有欲在作祟,亦或是他真对其有了几分的真情实意。
不论哪一种都令他无法放手,亦不能妥协。
那谢今朝呢?
他昨夜为何会与努尔古丽在一处,春宵一刻好不风流?他这个做父君的难道此前的意思还表达的不够明显吗?
以他承袭了他这样缜密的心思头脑,难道从中会不出几分言中之意?
还是说,他明知如此,却偏偏要从他身边将努尔古丽夺走,想要让这个本就时日不多的皇帝早些退位让贤,故意设了此局意在请君入瓮?
各般猜测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建元帝撑着榻边的手渐松了些,复而也不急着再去看望努尔古丽,而是又躺回了床榻上,独自按压着颞颥,好半刻才平定了些心绪。
若是有筹谋在先,那以他的心性或许早在知晓他意属之时便做好了打算,偏偏选得这样一个好时候将计划落得个水到渠成,只要宫外人尽皆知,不怕自己不赐婚。
当初在努尔古丽未曾入中原时,他亦不是未曾给过他选择的机会。那时他还义正言辞同自己谈些实为荒谬的夫妻之道,告诉他只要卫渊的女儿一人做他的妻室。
如今是又怎得变了心思呢?
他那时将机会递到他的面前,也说了不论娶何人,结果都是一样的,可他偏偏要与他对着来,有什么办法?
现下他收回了机缘,他却用这种方式想要追悔,哪里就能那样如愿得逞了啊。
想拿言语做要挟命他赐婚,这不过是些他少时就见惯也玩腻了的手段。他从不惧任何风言风语,若有违抗君令,那便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爱嚼口舌之人定然多事,他有一万种方法能让这些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届时朝儿又有什么理由来驳自己呢?
“李旭昌。”
“奴才在!”李旭昌在殿门外等得心焦气躁,听得殿内一声传唤就像是心里的一颗石头落了地,真真比得了赏赐奖银还要高兴。
他风风火火进了殿中,提起建元帝的金靴,跪在榻边小心翼翼道:“陛下可是去琼英阁?”
“不去了。”
建元帝以手背遮盖着眼眸,言语疲惫:“传朕旨意,召太子今日午时前去清虚殿用膳。”
“你去唤人来,朕要更衣。”
既然他想要令他着急,他便偏生按兵不动,只看他几时能沉不住气,自觉前来御前请罪。古往今来父夺子妻之时做的不算少,总归他不诩为仁义之人,那又何必畏惧这三纲五常?
如今因着头疾频频发作,接连好些时日的奏折皆交给了太子,自己只需清醒时点着御笔随意看看便八九不离十,要批驳的甚少。
论能力,他或许的确也能担君王之责之任,本想此次皆生辰便给个赏赐封太子监国,省得他日日辛劳,而外头的那些地方朝臣却不知手中接到的回音出自谁人手笔。
只惜谁人要他作茧自缚,偏偏催生诸多事端,也让他看到了还有那么多险恶之处,也就没了下旨的必要。
宫中虽说瞒得紧,但奈何伺候的人多,口舌是最堵不住的东西,只怕不想也能得知自然有人会知晓坐龙庭之人如今是何光景。
若是封了太子监国,天下哪里还有人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啊。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已在殿外候着了。”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