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女明星篇(完)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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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栀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落在她脖颈处,擦了擦她那里被汁水润湿的肌肤,粗糙的指腹摩挲过的地方立时便起了几条浅浅的红痕,浓郁的暧昧慢慢散开。
头上新挂的金丝雀啾啾的叫着,鸣声婉转。
绿栀抬头,目光却落在遥远处,片刻后她示意身下脸蛋绯红的言婳,放轻声音道:“简简,你看那。”
言婳咬了咬唇,脑子里已经一片混乱,对绿栀微微压低的嗓音毫无抵抗,只能顺着她的视线,尽力扬起脖颈往远处看去。
横波苑距离言婳住的院子很近,从这里可以看见明式微的闺楼。
此时那里有扇窗在开着,一个女人几乎半个身子落在窗外,三千青丝在半空中铺散飘摇,身上是红色的华服,肩领处一丝不苟的覆着,只一只雪白的手臂从宽大的衣袖里露出来,用力的扣住一扇窗户的边沿。
即使隔得有些远,依然能看到那扇窗户正在开开合合间剧烈晃动。
绿栀垂下眼眸,看着因为姿势窥视而将细嫩修长的脖颈全然张开的言婳,心底腾然升起一股强烈想要咬上去的冲动。
“那是……”
言婳转回视线,目光变的闪烁,脖颈上精致的喉管微动,做了个细微的吞咽动作,抿着唇小声说:“那是你师傅和明式微。”
绿栀看着她耳根脖颈处浮起的红霞,嗯了声。
言婳显然在花楼里对男女之事上已经有了简单的启蒙,但想来定是没有真实看过什么,此时面上带着些许隐秘的惊讶和好奇,半晌后终于用力把姿势太过亲密的绿栀推开,然后蹭的一下蹲下来,小声的喘着气。
绿栀顺势松开对她的钳制,也学她一样蹲在了窗下。
言婳缓过神来,狠狠瞪了绿栀一眼,却并没有找她算账,只是过了会儿又偷偷探出头来,往横波苑那处看。
二楼闺院的风景正盛,眼见着并不露骨,但仅仅一扇晃动的窗户,一头飘摇的墨发,一只白皙的手臂,便已经极尽旖旎纠缠。
过了一会儿,江寒的面孔在窗后一闪而过,媚妍女人的身体像流水一般柔软的被他抱了下去,徒留一张在半空中摇曳的棱格窗。
言婳耸着肩,急忙躲起来,半晌后大气不敢喘的问绿栀:“刚刚、刚刚你师傅是不是看见我们了?”
绿栀蹲在窗下,背靠着墙壁,点了点头,说:“是。”
言婳啊了一声,面上情绪走马观花一般的掠过,手掌无意识的抚上胸口顺了顺呼吸后,却是突然抬起一脚去踹绿栀的膝盖窝,忿忿道:“都怪你啊!丢死人了!”
踹完了之后她才似是想起来什么,忙把白白嫩嫩的脚丫子收回来,藏在了自己的裙子里。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
(一断更就不敢看评论,愧疚,羞耻……)?
? 134、江湖武侠14
南方的雨绵延之后很快放晴, 天空蔚蓝明净,郁郁林木像是被画师手持丹青加重了笔墨,枝干苍劲深深, 树叶青翠欲滴, 空气中氧分子充沛,水汽清新,令人闻之舒心望之开阔。
一阵泥泞的踏步声却骤然间打破了林子的寂静。
三个身穿青布短衣的粗壮大汉出现在树林深处,因步履匆匆,地上黑乎乎的泥水一时间被带起, 而后溅在鞋面衣角之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大哥!”行至中间脸若朱砂的那个男人突然出声。
为首的大汉立时停步,凝目往前,便看见不远处两棵百年榆树中间站了一个少年,面容俊秀,身姿挺拔,穿着一身最简单的深色布衣, 手持一柄不符合他纤瘦体型的大刀。
三人面面相觑, 半晌后, 还是前面那位身材壮硕的男人踏前一步,他额上有一块新鲜的红肿,说话间皮肉不受控制的抽搐, 殷血缓缓留下来。可这人却十分识相, 早已不见刚刚在乡道缠斗时的凶神恶煞,屈身抱拳, 声音诚恳:“我等与少侠素不相识, 却着你追打了一路, 不知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少年闻言轻轻摇头, 抬眼看着这三人,片刻后似是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便开口一一喊出他们的名字:“郭聪,张一敬……”
话音未落时,这三人便已经脸色大变,相互看了一眼后,眸底狠戾的杀气爆起,没等对方说完,就已经仓促间抢先攻了上来,招招往人命门处去。
“……李妄人”少年说完最后一个名字,神情在对方的进攻中没有丝毫变色,目光平静的持刀应上。
林中一时人影起落,风声呼呼。
这三人之中两人使刀,一人赤拳,看起来并不是师出同门,但相互配合却极为灵巧,一前两后,瞬间便组了个合围之势将少年困于其中。但不过片刻,三人脸上便现出惊骇之色,盖因少年面对这敌人暴风骤雨般的拳招刀刃始终不招不架,数息之后,他们竟是连人衣角也没带到半点。
赤拳男子眼见气势渐颓,心中猛地一沉,出指如钩,奋力扣向少年手腕,想要将其武器夺去,却突然白光闪动,刀刃来势神妙无方,瞬间将这男人五根手指一齐削断。
惨叫声暴起。
其他两人眼见于此,后背皆是起了层冷汗,彼此对视一眼后,竟是齐齐后退,完全不顾地上哀嚎的汉子,转身欲逃。
少年也慢慢收了切磋的心思,骤然转身,掷起一刀凌空而去,这一掷力沉刀深,瞬间将那人后背扎了个顶透。而这少年却看也不看一眼,又纵身拦住另一人,抓住其劈过来的长刀,一抖一抽,便脱出刀鞘,反手击向这大汉的胸口,大汉叫了一声,仰面倒下。
断指汉子早已经踉跄着往前奔去,仓促间回头时看见这边两人已经血溅在地,脸上大骇,忍了疼痛发足狂奔,却不过一息,便见青光一闪,脖间一凉,而后是天旋地转,视线定格时,只看见一个冷面黑衣男子落在一旁,鞋踏泥水掩了耳目。
“啊,第一次,想多练练手感。”
绿栀看见江寒出现,便停了刚刚抬起的脚步,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下。
而后人往旁边走去,抓住被葛布缠起的刀柄,把自己的大刀从人背后拔/出来。
江寒微不可闻的皱了下眉,看着这布衣装扮的少年使劲甩了甩刀面上的血珠,脸上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初尝杀伐之人的阴翳或者不适。
这是江寒带绿栀干的第一单活儿,追杀三个被官府通缉后隐姓埋名的恶匪。
第二日早间时,两人出现在城西的一个偏僻小巷子,斑驳陆离的木门,推开时连轴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闭塞的小屋里只有一位相貌平平无奇的老者,脸色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蜡黄,带着一股子病容。他原本正在吃早饭,看见两人进来便站起身,把手头的馒头和菜碟往桌子深处挪了挪。
江寒叫他陈老,而后把炮制好的头颅放在桌子上。
陈老显然已经驾轻就熟,简单寒暄两句后便点起案上的烛台往包裹处照,又随手拿起一个细长的铁抻拨弄,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口眼鼻唇。
桌子上铺的是三张线条简约人脸图,绿栀瞧了两眼,对着那还未变色的头颅比照,轮廓大致是像的,脸上明显的黑痣也有,大小眼的特征同样跃然纸上。
勉强是有那么六七分相像。
陈老一一比对,而后连点三次头才放下手里的铁抻子,转身在墙边一个最普通的柜子里捧出一个黑不溜秋的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两锭质地灰白的宝银。
“这是一百两。”陈老把宝银抓出来,放在桌上。
江寒没动,绿栀便上前一步把银子收了。
陈老看她,脸上带了些和颜悦色,亲切的问:“小江,这是你新收的徒弟?叫什么名字啊?”
绿栀说:“我姓陆,单名一个之,之乎者也的之。”
江寒随即站起身来:“以后辛苦陈老照应。”
陈老闻言笑笑,应了两声好,而后还热情的邀两人一同吃饭。
江寒拒绝了挽留,带着绿栀从巷子出来时,外面已经日上三竿,艳阳高照。
“苏州的陈老,卞城的李方,嵬阳的厘婆,还有洛阳的酒公,都是官府的掮客,”江寒坐在酒楼的靠窗处,上午过来酒楼吃食的人不多,旁边散座儿上人形零落,故而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
“他们能找来我们出手,所杀之人多数都是本该定为死罪的悍匪,还有些则是官府不便直接出面。但无论如何,从掮客手中接活,一定要先看其文书或者案卷,有了官印之后才可杀人。”
绿栀静心听着,一一记下。
她早有心理准备,赏金猎人原本就不是真正恣情纵意的行当,而且也远没有世人所以为的那般简单。
这江湖上习武之人无数,一时或许可行,但想要真正迈入这一行以此谋生,没有领路人几乎可以称得上寸步难行。
而细分其内里,有像今日这三位被挂了名号但藏匿出逃的恶匪,虽作恶多端,但只是屈居一隅的小打小闹,在江湖上根本翻不起水花,甚至日子久了,连以往残杀的被害人都不再追究其是否落网,故而赏金开的低,找起来也麻烦。
但也有像常水湾那种,作为水道上数一数二的武力大帮派,若是官府与之真枪实刀的围堵对上,甚至可能需要大动干戈的动用水师军队。因此,为方便行事,朝廷便会在私底下落一道追杀令,等常家几位当事人一死,手下之人自然作鸟兽散,官府便可兵不血刃的长驱而入。
此间隐秘,涉及国法律条,政权颜面,根本不是随随便便在大街上揭下通缉令的榜单就可以的。
江寒显然算得上这一行当里的翘楚,今日接的恶匪之流明显是为了给绿栀练手。
绿栀猜测,她这位师傅生性沉闷内敛,根本做不来八面玲珑、探听消息、追踪千里的事,故而以往接的应该多是一些目标明确但危险重重的活,而后不论诡计阴谋,只仅仅完全凭靠着自己的个人武力来支撑起他庞大的花销。
当然,他的花销大头也多是在明式微一人身上。
绿栀问过杨飞:“你知道,明式微当年开元之夜是多少钱吗?”
虽然明式微盛名之时,杨飞还没有出生,但一代花魁的初夜缠头往往伴随着伎女的一生,既是荣耀,也是枷锁。杨飞从小在醉芳楼长大,对此自然比绿栀要了解。
“三百六十两,黄金。”或许是金额巨大,杨飞记得十分清楚。
绿栀心中比对了一下物价,不得不感叹当年的明式微确实应属绝色,受了世人诸多追捧。
怪不得江寒如此拼命,也不过堪堪维护上几分情义。
“怎么,”杨飞像模像样的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一张脸因为近几年经常板着,显得有些严肃,他抬起眼睛觑了绿栀一眼,“你这是要给言婳那丫头攒钱?”
他语带调侃,却没想到绿栀轻轻颔首,大方应了,说:“是。”
杨飞瞬间绷不住了,啪的一声把算盘扔开,失声叫起来:“你疯了吧?!”
绿栀没有理会他的大惊小怪,目光在这间紧靠涟水河、称得上旺铺的饰品店里流连。
时隔两年,杨飞终于从小巷子里搬出来,当了名副其实的掌柜,有了一份独属于他的首饰铺子。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两份产业,一是做梳头娘子的生意,二则是开了好几个这街上备受好评的糖水摊子。
因其手下雇佣的都是些年老色衰但又幸运健康存活下来的老妇人,多“卑贱”又苦楚,故而并没有多少人敢不服从这位年轻老板,他又跟街上的混子们打的火热,身后也算是站着醉芳楼,一时间倒是平平安安的赚了些身家。
或许是因为杨飞靠花钿发家,所以他的首饰铺子里有一整面墙都挂着各种各样的花钿样式,细小的珍珠翡翠都镶嵌而上,室内又一直点着烛火,光线映照下看起来熠熠生辉,令人眼花缭乱。
绿栀取了两只漂亮的绒花钿,拿到柜台处让杨飞结账。
杨飞神色阴郁,满脸都是对绿栀的恨铁不成钢,说话也阴阳怪气的:“结什么结?你这钱都花了,怎么给那小妮子攒钱?”
绿栀淡淡道:“一码归一码。”
杨飞听了更加生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面上看着没了一直维持在身上的成熟稳重,又恢复了几分少年时候莽莽撞撞的青涩。
“你跟江寒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杨飞声音狠狠,转手把那两个小东西装在盒子里丢过来,不耐烦的挥手:“快走快走,省得我等会儿想骂你!”
绿栀笑了笑,也没坚持,道了声谢便回去醉芳楼。
醉芳楼一切依旧,就好像无论日月如何转圜,这里都是被时间禁锢之地,永远充斥着脂粉和绚丽,恍惚若人间一直歌舞升平,举世繁华。
绿栀先去厨房拎了几桶热水洗了下身上的仆仆风尘。
她前段时间抽空把房子里的杂物叠叠摞摞的收拾了,而后又搬了个浴桶放在房里,如今终于有空间放松的舒展自己的身体。
她这具身体长到现在,已近乎长成,高挑的身材对比普通的男人也不遑多让,肩背挺直,四肢纤秾合度。唯一令人失望的是,她原本应该丰盈的女性特征却一直不太明显,时至今日,也只到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程度,根本不给她缠胸伪装的机会。
绿栀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短打,两指宽的腰带束着衣衫的下摆,除却那些不好为外人知悉的苦恼,倒是显的腰腹纤细柔韧。
即使以男性视觉来看,也是削肩蜂腰,身姿挺拔颀长,好一漂亮的少年郎。
或许是因为江寒的缘故,如今她日渐长大,醉芳楼里使唤她干活的人反而不多了,日常倒是跑明式微和言婳的院子多些,再不然就是直接跟江寒出去。
绿栀关了那扇吱吱呀呀的房门,心中有些犹豫是否需要在醉芳楼外安置个房子。
她心里想着事,面上却不显,步履平稳的往前走,路上还遇见了苏梦。
醉芳楼里的女孩十六岁就算长成了,苏梦比言婳大两岁,去年末便已经出了堂会,如今在前院里正当炙手可热时,风头几近赶上了月容姑娘。
“陆大哥。”
绿栀与她并不熟悉,短暂示意后原本打算径直走过,却没想到对方突然唤了她一声。
“陆大哥是去找言婳吗?”
苏梦袅袅依依的走过来,面容娟秀,细致的眉眼中透着人畜无害的柔软。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粉色的衣衫,乌发梳拢起来作新妇状,这在风月之地表示她已经从清倌人变成红倌人,有了相熟的恩客。
绿栀点点头,问:“有什么事吗?”
苏梦笑了笑,手指勾着脸侧的发丝落于耳后,神态娇柔,言辞却说的十分清楚:“说来也没什么事,只是言婳那里近日人去的多了些,我知你与她交好,所以想先给你提醒一二,免得你过去看见再跟客人起了冲突。”
绿栀目光深深的看她一眼,半晌后,声音淡淡:“知道了。”
苏梦落于袖中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抽了一下,看着这姿容挺秀的少年转身,没有回头看一眼,背影从来坚定,从不犹疑。
绿栀对苏梦这一举动并没有什么好恶之感,只是进了言婳的院子,确实在亭子下看到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男人。
或者说那还只是个少年人。
而言婳,则正在他对面跳舞。
作者有话说:
主要吧,一到周末假期,我比你们还想出去玩(呜呜呜)?
? 135、江湖武侠15
精巧别致的亭台, 溪水潺潺而过,绚丽的夕阳在亭中曼妙轻盈的身姿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檐下有擅巧技的女子奏着琴筝,乐声婉转清浅, 顺着翘袖折腰缓缓流淌。
言婳裙下踏乐, 跳的是一曲长袖舞,绯色旖旎的软绸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宛若游鱼般飘然,折身旋转时,细细的腰肢盈盈一握,女子柔软轻盈的美态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四周之人一时看的着迷, 绿栀气息内敛,脚步微弱,走过来时仅有一个守在最外面等待侍奉的小丫头注意到了,抬眼乍一看见她,脸上颇有些无措。
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绿栀和言婳是自小交好的。
绿栀也没有骤然向前打扰,只是停在一旁。
小丫头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走过来, 面上带了些期期艾艾, 担忧的用气声喊了句:“陆大哥。”
绿栀颔首应下。
她生性冷淡,但待人接物却从不傲慢粗鄙,举手投足甚至比一些当代的文士都要清雅有礼, 故而虽身为小厮, 可风评却很好。绿栀又在这醉芳楼待了很多年,彼此之间打照面频繁, 自然也就比旁人更熟悉三分。
“那位, 那位是燕子坞的二公子, 叫燕承文, 上个月不小心进了后院,巧遇了我们姑娘,”小丫头抿着唇,小声的跟她解释道:“妈妈说燕二公子是贵客,我们姑娘也没法子,只能陪着……”
她说到最后声音渐渐落下,神情那般纠结小心,生怕伤了绿栀。
绿栀倒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愤怒,认真说来,她可能比这女孩儿还要清楚明式微的心思。
作为一个秦楼楚馆里被人待价而沽的花间魁首,光是有姿色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怜香惜玉、情愿一掷千金的恩客。
醉芳楼在这风月烟尘中是翘楚之地,但它并不只做简单的皮肉交易,它还需要附庸风雅,自抬身价。所以这恩客中,色/欲熏心的世绅都只能占个二流,痴情富贵、能传出风靡佳话的有情人才是最好。
既如此,那这所谓的巧遇便一定是别有用心,这个燕子坞的二公子也一定是明式微为言婳有意培养的有情人之一。
乐声渐停,风声乍起。
心思单纯的少年郎却已经看的近乎痴了,怔怔的盯着最后一丝夕阳余晖流连在身的美人。
旁边一直静默的仆从们动起来,有屈身退下的,也有上前挂灯笼的,还有过来帮忙收缅袖的。
橙色的日光湮灭殆尽,绿栀看着那几盏被胭脂调成的融红灯笼挂在檐下,言婳一张玉白容颜在旖旎的光线中透出殷粉,表情却不假辞色,抬着下巴看那对面的华服少年,声音清清冷冷:“公子今日如了愿,可还满意?”
燕承文闻言一愣,站起来急急忙忙的辩解:“言、言姑娘,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实在是……哎哟!”
原来,他这人手里一直捏着杯玉盏,站起来时,玉盏里的茶水全都洒在了身上,虽水温已经凉了,但在佳人面前失态多少有些狼狈,燕承文脸上瞬间现出几分羞赫。
言婳却看也没看一眼,道:“公子玉叶金柯,无需与我这般蒲苇之人解释。”
说着她轻移莲步转过身去,留了一个清冷脱俗、濯而不妖的纤瘦背影,“天色已晚,我这院子尚未开客,实在不方便公子久坐,燕公子若还想留几分薄颜与我,便自行离去吧。”
她说话冷淡,言辞毫不客气,只把这少年拿捏的神情惶急,口中嗫嚅:“我……你莫要动怒……今日是我强求,但事出……”
他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嬷嬷眼力劲十足,就已经插话进来,连消带打的把这还在恋恋不舍的少年给请了出去。
绿栀脚步往后一让,再抬眼时,便正好对上言婳的视线。
小姑娘此时已经转过身,朦胧的灯光下一张鲜嫩的容颜之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惆怅自哀,甚至光彩明妍至极,眉梢处挂着饱含不屑的得意,眼尾勾着玩味,恶意嚣张的很。
但片刻之后,这双灵动的眸光流转,猝不及防的落在了绿栀身上。
言婳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吃惊的瞪大眼睛,开口:“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会儿了。”绿栀声音很淡,缓步走过来。
言婳拉长声音啊了一声,脸上鲜活的情绪骤然间全部消失,整个人慢半拍的后退一步,缩了缩脖子,墨黑的眼珠儿心虚的从下往上瞄。
模样倒真与被捉了奸的小媳妇似的一般无二。
“简简,”绿栀停在她面前,低头看她,问:“刚才干什么呢?”
她问的平静,语气里并没有什么苛责的情绪,但气氛却莫名焦灼起来。
周围刚刚拢在一起的仆从们全都散在不远处,或许是清楚二人的性子,倒是没插手她们彼此的纠缠。
言婳心中打鼓,不自在的抿了下唇,半晌后鼓起勇气对上她的眼睛,声音又理直气壮又磕磕巴巴,说:“就跳、跳舞呀,你不是、不是看见了么?”
话音一落,这姑娘还忙往旁边撤了一步,摆脱了绿栀压过来的阴影。
绿栀随之也撤了一步,又停在她面前,问:“只是跳舞吗?”
言婳莫名紧张起来,手指攥着衣角握拳,纤纤玉笋指尖重重的扣在皮肉上,她抬头看了眼神情不动如山的绿栀,即使对方并没有变色,却依然让她突然腾升出一股委屈。
这委屈来的突然又猛烈,促使她狠狠剜了绿栀一眼,伸手用力把人推开,梗着脖子说:“就是跳舞怎么了?”
“我学这么多年不就为了这个?”
“你第一天知道么?!”
她说话间尾音慢慢拉高,委屈感已经近乎实质。
绿栀看着她,小姑娘此刻正目光控诉又怨恨的瞪着自己,模样张牙舞爪的凶狠,但也虚张声势的可怜。
绿栀手指微动,须臾之后还是率先软和下来,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
言婳微微一愣,目光落在那个并不起眼的盒子上。
绿栀递过去,说:“给你带的。”
言婳怔忪的看她一眼,却一时没接,声音还有些硬邦邦的:“什么东西?”
“防身用的镯子。”绿栀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颜色绚丽的金玉雕刻镂空手镯,面上一圈繁花似锦烧蓝闭口掐丝纹,中间嵌着几颗鸡血红的玉石。
绿栀把镯子给言婳戴上,只有半指宽的镯面,质感华丽却并不沉重,鲜艳明亮的花纹映着少女细嫩白皙的腕骨,又精巧又漂亮。
“用力按这里会有银毫软针射出来,一共三根,已经浸上了令人昏迷的药,”绿栀捏着她的手腕,指了指镯子上的红色玉石,说:“若是不小心按错了,记得过来找我补上。”
言婳垂着头,盯着那镯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闷闷的问:“从哪弄得?很、很贵吧?”
绿栀笑了笑,只说了声:“还好。”
言婳听出她言语里的放松,这才敢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不自觉地缓下来,带出了些软软的开心和儒慕。
两人都默契的不再讲刚刚的事,夜风慢慢上来,空气有些凉。
言婳回去把单薄的舞衣换下,重新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对襟襦裙,墨发落了钗,松散的披在背上,容颜俏白,眉眼之间化开了艶丽,尽余少女人畜无害的纯美。
但一说话,又原形毕露。
“你是不是,”言婳顿了下,胳膊肘撑在案几上,俯身凑过来小声问:“你是不是杀人去了?”
她问这话的时候,神情又隐秘又好奇,像个懵懂又残酷的天真孩童。
绿栀坐在对面正给她温一壶酒,空气中都是甜甜的幽雅酒香,透着股熏熏然的迷醉味道。
“我都知道了,你师傅江寒是赏金猎人,你前些日子不在,说是出去办事,肯定是杀人去了。”言婳抽了抽小鼻子,表情得意。
“明式微说的?”
言婳说:“对呀,我一问她你干什么去了,她就跟我说了。”
小姑娘抿了抿唇,又坚持的问:“你真去杀人了?”
绿栀合上青瓷酒瓮,随意的嗯了声,壶盖碰上壶身的时候,“咯”的一声轻响,声音清脆短促。
言婳得到答复,一点没有不适,反而又开始问细节:“你、你怎么杀的?”
绿栀抬眼,想了想,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言婳眼睛微微瞪大,一时不知道是被她吓住了还是不信,转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绿栀斟了一杯醇香的酒液给她推过去,言婳年纪小,但酒水之物早已经涉猎,品鉴起来毫无压力。她端起来抿了两口,没一会儿脸上就浮起嫣然的红霞,但眼神却清明的很。
言婳低着头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突然问:“那你会不会把燕承文杀了?”
绿栀微微挑眉:“我杀他干什么?”
言婳放下手,说:“你不是气我给他跳舞么?你刚刚那么生气。”
绿栀手指微顿,声音疑惑:“我生气了?”
言婳理所当然的瞪她一眼,说:“对啊,吓死人了。”
绿栀眉心轻皱,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那也不至于杀人,我又不是疯子。”
她一边说着,又给言婳手边的酒杯斟满,“给钱我才干活。”
言婳哦了声,好奇的问:“你要多少钱?”
绿栀说:“那要看对方是谁。”
言婳转了转眼珠子,说:“就燕承文这样的。”
绿栀抬眼看她,半晌后说:“至少要一千两白银。”
言婳啊了声,吃惊道:“这么贵?”
“那是人命。”绿栀淡淡道。
言婳闻言抿唇,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眨着星辰落于的眼睛问她:“那如果是我要杀的人,你能免费么?”
绿栀目光落在她脸上,这女孩衣食无忧的长了这么多年,在醉芳楼里明式微几乎对她予取予求,但除却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外,唯一缺的却是钱,明式微为了方便拿捏,从来不会让银两之物近她的身。
言婳眨眨眼,可怜巴巴的问:“免费,行吗?”
绿栀摇头:“不行。”
她拒绝的斩金截铁,言婳顿时就气儿不顺了,哼了声,粉嫩的嘴唇翘起,抱臂看着她。
绿栀手指环住一个小巧的酒盅,烫过后的酒液更加醇香通透,温热慢慢透过单薄的瓷壁传来,暖着微凉的指腹。
“你想杀谁?”绿栀问她。
言婳:“免费吗?”
绿栀:“不行。”
言婳更气了,声音里也堵着气,胡乱道:“我就想杀了燕承文!哼!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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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6、江湖武侠16
江寒说绿栀很有天赋, 无论是练武还是杀人。
所以绿栀很快就开始独自接活儿,并不是实质意义上去清理所谓的通缉之流,而是目标相对明确的山匪。
在这个以个人武力著称的时代, 人口普查的低效和信息流通的闭塞, 导致绿林好汉、山匪强盗遍地都是。南方向来富庶,来来往往的商人有很多,这也促使了苏州城外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头上寨门林立,几乎每隔几十里地便会冒出不同的地界。
不得不说,商队旅人的南来北往, 养活了一大批以收过路费为生的悍民,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制造就业岗位。
这其中,自然有一些是与官府、商队通了气儿的,但更多的,却都是些杀人越货之辈。
小股流的民匪向来是一地官员最头疼之事,因为这些人大多来自于农户,要不然就是背了命案四处流窜的罪民, 所以几乎除之不尽。而如果真要下功夫去清除, 却又会花费太多精力, 对一地财政来说往往得不偿失。
绿栀在此行当上属于新手上路,故而并不怎么挑剔,对这些近乎“鸡肋”似的任务也不轻视。而且她并没有跑远, 就只是围着苏州城的边界, 隔三差五的上去杀一通。
这时候能落草为寇的人基本都会些拳脚,但又大多不是真正精妙的武功。绿栀师出于江寒, 断水刀法虽还没有臻于佳境, 暂时无法像她师傅那般做到七进七出, 过关斩将, 但对上这些山匪之流却是绰绰有余。
故而白日里摸梢,夜深时上山,砍了头目,捆上喽啰,而后在日明时分,朝天空射一枚鸣镝,山下的捕快便在腰间挂着大刀哗啦啦的往上跑。
因这些都是可以记在案牍上的功绩,所以山头所属的县丞小令们一个个眉开眼笑。唯一令人失望的是,轮到掏钱环节,银两数目就往往不那么尽人意了,完全比不上从掮客手里接来的案子。
所幸绿栀在一次次的实战中,刀法日渐精湛,气息也愈发隐蔽悠长,故而便不再纠结这些小节了。
冬天的时候她还跟江寒跑了一趟卞城。
朝廷近些时候有些风雨飘摇,北方与鞑靼的战争一直没有停下,虽然这些与富庶的南方几乎扯不上关系,但兵马调动,官员派遣,期间利益串结错综复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总能对江湖上各方各派产生些影响。
江寒带着绿栀跟着一个手底下以卖黑盐营生的门派掌门人绕了近一个月的圈子,最后在卞城外的徐方县打了一架,割了头颅,就近给了卞城的掮客李方。
回来的时候,稍微多赶了几天路,又去跟嵬阳的厘婆打了招呼。
都是以后吃饭要打交道的人,绿栀自然是跟在江寒身后一一应下。
等再回到苏州城,已经临近年关,风雪将至。
而关于让绿栀帮忙杀人的事情,言婳并没有放弃。
绿栀刚回来没两天,言婳便突然也拿了一个镯子给绿栀,问她:“这个东西,应该没有几百两拿不下来吧?”
绿栀看了看,她手里是一只羊脂白玉镯,晶莹剔透,色泽水润,看着就价值不菲。
绿栀问:“干什么?”
言婳没得到她的答复,抿了抿唇,然后哗啦一下把小抽屉拽开,又拿出来几个金钗银饰、玉珏耳珰,甚至还有颗不大不小的夜明珠,在桌面上摆了一溜,抬着小下巴,说:“你看看,这么多加一块儿够不够一千两?”
绿栀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上一一掠过,嗯了声,“够了。”
言婳闻言立马把东西全推过来,殷勤的说:“那都给你。”
绿栀抬了抬眼皮。
言婳咳了一声,继续开口:“这些给你,你去帮我杀一个人,行吗?”
绿栀看着她,小姑娘神情理所当然,眼底是一片毫不掩饰的热切。
“你放心,不是让你去杀燕承文,你还是新手嘛,去杀那种人肯定很危险。”言婳虽然不大清楚绿栀的深浅,但想着她这般年轻肯定算不上什么高手,所以十分好心的解释了下,说:“我想让你杀的是一个女人,她不会武功,应该是最容易得手的,嗯?行吗?”
绿栀问:“谁?”
“是……”言婳张了张嘴,脸上却突然闪过一丝犹豫,片刻之后她还是没说谁,只是扯了扯绿栀的衣角,说:“你先说行不行嘛。”
绿栀说:“不行。”
言婳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绿栀还没说话,言婳又叫起来,推着桌子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又不是明式微的,也不是醉芳楼的,是别人给我的!我这些都给你,当钱用,为什么不行?”
绿栀想了想,说:“我不要首饰,我要现银。”
“现银?”言婳鼓起脸,看了绿栀好一会儿,眼神渐渐明悟过来。
冬季午后的温度算不上灼热,阳光从精巧的窗棂投射过来,形成了一个个雾蒙蒙的光束。
窗檐下那只雕花刻木的鸟笼里站着两只漂亮的金丝雀,一只白羽红眼睛,一只对花辣椒红羽,此时都正慢悠悠的跳着细细软软的脚,偶尔对着空气发出两声婉转的轻鸣。
“你根本就不愿意帮我,”言婳咬着嘴唇,瞪着她,“说什么现银,你根本就不想帮我……”
绿栀后背靠上椅子,目光直直的落在言婳身上。
言婳被她那样盯着,突然有些心慌,莫名又问了句:“你,你不喜欢我了吗?”
她问这个话的时候,眼尾微红,泫然若泣,全然透着股惹人怜爱的楚楚。
绿栀并没有做多沉吟,点了点头,言辞清晰的说了两个字:“喜欢。”
言婳闻言,眼睛微微一亮,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
绿栀看着言婳,这女孩儿到明年三月就十五岁了。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十五岁的女孩并不仅仅是少女,而是所谓的大姑娘了,是可以被人正大光明肖想的女人。
更何况,她还长得这般漂亮。
时至今日,明式微已经是真心在把言婳当继承人来培养。醉芳楼的姑娘十六岁出堂会,她提前一年多就开始为其造势,并尽力为她维持好几段未来或许能够持久的关系,可谓是煞费苦心的很。
除了燕子坞的二公子,她为言婳挑的“情人”还有苏州织造官家的公子哥,洛远镖局总镖头的大徒弟,潜文书院的麒麟才子……
都是些富贵但又不至于失控的年轻人,心思相对澄明简单,对上明式微这种风月中的行家,拿捏住这些人便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明式微也并非经常让他们与言婳见面,只偶尔待客吃酒的时候会让言婳跟着,同时在外人面前经常表现出对言婳的极度宠爱和重视。便是那些年轻人再三恳求花以重金也不过网开三分颜面,就这见面时身边也一定跟着仆从如云,万不给彼此一丝逾越雷池的机会。
慎重对待下的求不得往往不会让这些人退却,反而会让他们更加痴缠。
这般若即若离的等待、憧憬和紧张,最后竟然也能给他们催生出类似于“爱情”的错觉。
可同时,绿栀看的清楚,言婳对于这些男人和小把戏,或许有时会感到烦躁,但心底其实并没有产生多少厌恶。
就像男人会渴望和享受不止一个女人的瞩目,如今的言婳同样喜欢这种被众人追捧的感觉。
也可以说,她喜欢的,是玩弄男人。
言婳自小在醉芳楼接触的人并不多,但却犹若天赋异禀,迅速就无师自通的点亮了对他们这类群体敏锐十足的洞察力,并随之赋予一套撒娇、暗示、诱惑、泪水,甚至是冷艳、漠然、高傲的武器,从而让他们为自己做任何事。
就像桌子上这些珠宝首饰。
就像她此刻看着绿栀。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言婳抿着唇,因为用力,唇色有些泛白,再松开时,嫣然的血色便迅速晕染至整个饱满优越的唇形。
言婳有些不依不饶,娇气的小性子挂在脸上,丝毫不会让人讨厌,小声嘟囔着:“要不然,你为什么不愿意帮我?”
绿栀目光落在她唇上,手指轻轻摩挲了下指腹,沉默片刻之后,她慢慢开口:“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没有坦诚相待。”
言婳对她认真的语气微微一愣。
绿栀身形前倾,一双深色的墨黑眼睛,透着青黛远山似的沉静平和,眼尾处那块不大的红痕却在此时透出了两分妖冶。
“简简,”绿栀喊她的名字,问:“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言婳没说话,但神情出现一瞬间的茫然。
“你就要长大了,明式微不会一直把你当小女孩照顾,我也不会。”绿栀伸出手,摸了摸言婳的脸,触感细腻鲜嫩,令人沉迷。
“你要清楚,我做不了江寒,”绿栀的手指最终落在她唇间,微微用力,那两瓣娇软的殷红便变换成了其他模样。
绿栀看向言婳的眼睛,说:“我也不会允许你成为下一个明式微。”
她声音缓缓,并无苛责,但言婳依然心口微窒,纤睫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下。
或许是因为这一刻的绿栀太过陌生,言婳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绿栀,注意力一时在唇上,一时又在绿栀平静的脸上。
但无法忽视的,是心底慢慢升起的寒意,直至小姑娘眸底深处突然闪过一丝瑟缩。
绿栀很快发现,勾唇轻轻笑了下,眉眼一瞬间的温和,松开手,说:“怕什么。”
言婳张张嘴,但那处不同于自己手指的触感好像还落在唇上,让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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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7、江湖武侠17
新年初, 北方鞑靼攻陷了边疆三城,大肆屠杀将近两万周朝百姓,黑色烈旗插在了旭玉关的城墙上。
此间消息一出, 举国震动。
绿栀询问陈老朝廷有没有对鞑靼之人下过追杀令的时候, 这位面色经常挂着病容的老人家微微一怔,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你这是想去杀鞑靼人?”陈老笑看着她,目光带着普通老人特有的宽容,像看着一个满腔热血、无知无畏的年轻人,“若能真的杀到鞑靼军中, 又何必需要赏银,从军入伍得到的功名利禄不知比这高多少。”
绿栀摇了摇头,说:“我并不想从军,只想挣些钱。”
陈老面上露出些稀奇的表情,过了会儿看她神色认真,便颔首应下:“你既有这想法,那我给你去上头问问。”
绿栀闻言真诚的道了个谢。
等江寒知道此事的时候, 绿栀已经接到了陈老的答复。
兴许是如今形势惨烈, 也或许是之前就已经有过先例, 所以官府回复的很快,说是一应报酬都可按照军中封赏,其中最明确的便是杀其副将可得百金, 杀其主将可得千金。
“毕劼烈是鞑靼境内三大宗师之首, 其所率领的鬼头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就连当朝荣帅都要退避三分。”江寒眉头紧锁, “更何况两军之战, 个人武力在千军万马面前, 无论你招式如何精妙, 真气如何绵长,都只是蜉蝣撼树,不堪一击。”
江寒看着绿栀,声音微沉:“以你现在的功夫,便是在这中原也只能算的上二流,何必着急过去送死。”
他说这话时神情严厉,言辞毫不客气,但绿栀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故而并没有产生什么伤心或者愤慨的情绪,只是如往常一样给他倒了杯酒。
“师傅,您放心,旭玉关之行,我并不会深入战场,只是在外围转一转。”
绿栀拿出一块质感厚重古朴的玄铁方牌推过去,说:“陈老已经给了信物,到时我会去戎马驿找王婆,之后便也跟这苏州城一样,只杀些鞑靼流窜之辈,绝不会踏入战场。”
绿栀说完后,便静静的看着江寒,面容上少见的露出些柔软的乖巧,但眼底的坚持同样一目了然。
江寒做了绿栀几年师傅,可事实上,他对这孩子并没有多少了解,因为从一开始,绿栀便已经是一颗自行打磨优越的璞玉。
她沉稳,聪慧,从来不需要江寒费心,就连武功上的传授都几乎全是一遍过。
但或许就是因为绿栀太过令人省心,所以他们师徒之间的粘性并没有那么大,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他落足在醉芳楼日久,他有时都会忘了自己当初曾因为爱才心切收了个徒弟。
可无论如何,天、地、君、亲、师,他们既然挂了师徒之名,便总归是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半晌后,江寒沉声问了句:“可是因为言婳?”
他问的没头没尾,但绿栀却并没有犹豫,点头应下,说:“是。”
江寒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复杂,目光直直的落在绿栀脸上。
绿栀神情不变,任他打量。
江寒收回视线,片刻后把手边的酒液一饮而尽,杯子落在桌面时,问她:“那她可知道你是女子之身?”
绿栀摇了摇头:“不知道。”
江寒皱起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还不晚,告诉她吧。”
绿栀说:“好。”
江寒闻言站起来,一手握住放在桌子上的刀柄,阔步走出屋外,冷声道:“既然执意赴死,那就再练练你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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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明式微在横波苑宴客,本来是打算带言婳一起的,后来听说有一位姓杨的官人也过来,明式微便把言婳去了,换了苏梦过去。
言婳知道那个姓杨的,是对面书院的夫子,还身兼知府通判,在苏州城里名望颇高。两鬓斑白的老人了,却非常喜欢颜色鲜妍的小姑娘,之前在院子里见过言婳一面,后来连续几次过来都旁敲侧击要让她过去作陪。
明式微娇养了言婳这么多年,一门心思等着把她的初夜开出个天价,怎么可能允许她半路上出岔子,自然是次次都给塞搪了回去。
言婳的院子距离横波苑一墙之隔,夜间靡靡之音吵得人心生烦躁,她一时也看不下那些言辞晦涩的棋谱,趴在软塌上想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去后院找绿栀去。
自年前绿栀拒绝她那次后,这段时间里,言婳莫名有点怕她,平日说话时也不由自主的带了两分小心翼翼。
但或许就是因为心怀忐忑,她反而比以往更想粘着绿栀。
丫鬟阿竹给她找了间草莹色的绸面披风罩在身上,路上还碰到两个结伴挑灯的姑娘,打照面的时候才看清是当年同一批进来醉芳楼的同伴。
月光清亮,烛火映照,所以能清晰的看见彼此脸上毫不留情的厌恶。
言婳自然丝毫不怵,变脸似的瞬间在面上挂了两个大大的白眼,高抬着下巴,特别目中无人的就过去了。
离的远了,还能听见身后略微抬高的声音:“你看她那个眼睛长在后脑勺的样儿,瞧不起谁呢,还不就是仗着妈妈喜欢,真以为自己是天仙……”
另一个就胆小多了,即使压低了声音也能听见有些着急:“哎呀,小声点,别让她听见……”
“听见怎么了?你们怕她,我可不怕……”
言婳闻言立马脚步微顿,还没有转身,身后的声音便骤然停了下来。
言婳回过头,今日月亮很大,银盘一样落在天上,照得四下清明,远远都能看见两个快速移动的身影。
“不怕跑什么呀!嘴硬!”丫鬟阿竹与主子是一脉相承的嚣张,早已经把灯笼挑起来,朝着那背影大叫。
言婳也不屑的撇撇嘴,倒没有做多纠缠,甩了袖子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显而易见,与在绿栀面前表现出的娇柔可爱不同,言婳在醉芳楼的风评并不好,甚至可以称得上彪悍两个字。
因为从小到大,无论是花楼里发放的朱钗首饰,又或者是嬷嬷师傅们的赞词评语,她都要争一个最好,抢一个最优。更不要说面对一些其他人抱团欺凌的事,谁要是敢瞪她一眼,碰她一下,她绝对十倍百倍的还回去,打起架来更是像个小疯子,不见血绝对不撒手。
一次、两次、三次后,别说是朋友了,这群同龄的姑娘里连个愿意跟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过言婳并不在乎。
因为后院姑娘里人气最高、最受人瞩目的那个人,从来只跟她玩。
绿栀住的院子是整个醉芳楼最偏的,言婳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人还没进去就已经听见里面刀刃碰撞的铮铮声。
言婳知道绿栀经常会在院子里练刀,所以并没有慌张,放慢脚步走进去。
院子里两个身影正缠斗至酣处,今日的月亮近乎曝白,但此时刀刃相交的闪光却比月光还要绚丽。
言婳站在院子最边处,不过用肉眼看了两息,便惊觉无形的压力源源不断的从刀光中蜂拥而来,争先恐后的压着眼睛,以至于眼前出现层层叠叠的虚影,刺的双目生痛。
她眨了眨深感不适的眼睛,却在须臾间,恍惚看见一线刀刃直取稍显削瘦之人的咽喉。
绿栀身形如游龙一般迅速折腰后退,锋利的寒光在眼睫前闪过,手上的长刀同时格挡而出,这一下出招快极,厚重的刀身几乎连出虚影。江寒同样闪身躲避,却又猛然快攻三招,白光闪闪后拖着千丝万缕的劲气,连绵不断的压在绿栀刀上。绿栀脸色不变,脚尖微滞,煣身错开,万千道钢针般的力劲便瞬间擦身而过。
相比于江寒招数上的刚猛狠辣,绿栀偏向灵动的身手便明显逊色几分。
所幸她身上没有练武之人普遍有的粗莽,心性坚韧至极,就算是面对最刁钻的招式也向来沉得住气,内息稳健,身形飘逸,刀锋举止只讲究一个“快”字,故而多数杀招都可化险为夷。
两人精神力极度集中的连续过了上百招,绿栀渐渐体力不支,她并没有逞强,力竭之前便已经缓了攻势,彼此刀刃相交时,她便趁机借力往后一跃,跳出了战圈。
江寒顺势收刀,顿了片刻后,只点评出了四个字:“内力不足。”
绿栀微微苦笑,坦然应了下来。
不过江寒也清楚,内力这东西多受限于时间和经验,所以全程只说了这一句,便再没有别的了。
江寒走了之后,言婳才急忙从一旁跳过来,先大声哇了下,然后说:“你好厉害!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她表情做的有些夸张,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瞪着。
绿栀早知道她来了,也习惯小姑娘有事没事过来找她玩,所以此时并不惊讶,笑了笑,没有故意谦虚,说:“是有一点点厉害。”
言婳脸上笑容明媚,一直围着她打转,好奇的捏了捏她的胳膊,还伸手要去拿她的刀。
绿栀把刀给她:“小心别碰到手。”
言婳胡乱嗯了声,两只手抓着刀柄对着空气像模像样的哈哈两声,又迅速把刀递还给她,然后甩了甩手臂,说:“好沉啊。”
“这把才十多斤重,算是轻的了,”绿栀接过来,随意在手上挽了个花,说:“我师傅的那把二十多斤重。”
言婳哦了声,然后说:“你还年轻嘛,等你像你师傅那么老了,肯定能拿更重的刀,比二十斤还重。”
她安慰的一本正经,绿栀闻言不禁失笑,但也没反驳什么,转而去院子里放的瓦缸处洗了洗手。
言婳自然的抽出自己绣着玉兰的帕子递给她,目光盯着她洗手擦手,还小声嘟囔了句:“你手真大。”
绿栀一愣,把手伸出来比了比,五根手指张开,说:“大吗?”
言婳理所当然的嗯了声,然后也把自己细细软软的小手举出来放在身前。
两相比较之下,绿栀的手确实大出很多,掌心宽厚,骨节粗大,手指都快比她长出一个指节了。肤色差距同样十分明显,言婳手指柔软,肌肤凝脂白玉般的水嫩,绿栀的就一下子暗了好几个色号,指腹也肉眼可见的粗糙生硬。
绿栀想了想,说:“因为我比你高,日常干活多,所以手比你大。”
言婳抬着小手往绿栀手心一拍,“啪”的一声轻响,然后抬起头看她,身上草莹色的斗篷显得一张小脸雪白娇嫩至极。
她说:“那当然啦,你是男的嘛,当然要比我高,手比我大呀。”
绿栀闻言,脚步微微一滞。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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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8、江湖武侠18
言婳坐在房子前为了防风挡水的门槛上, 丝毫不在乎身上华丽的绸衣沾了土。
这院子虽然偏僻,但收拾的却很干净,院墙边长了一圈迎春花, 此时正静谧的沉睡在象牙白的月光下, 日常接水的大瓦缸挺着肚子坐在西侧,为避免雨天泥泞,地上还稀松的铺着几块大石板,一直延伸到院门口,石板之间是南方院落里常见的苔藓青青。
另一边坐着的阿竹看着月色突然叹了一声, 喃喃道:“感觉这里不像在醉芳楼了……”
言婳正趴在膝盖上发呆,闻言没有说话,但心里却不由得点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院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言婳抬起头,看见绿栀从夜色里进来,她没有提灯, 月光清凉如水, 毫不吝啬的洒落在她身上。
绿栀今日穿的是一件深色的交领窄袖长衣, 两指宽的软带服帖的束在腰上,利落的款式衬得人身形挺拔颀长,整个人全然透出一股英气和随性, 令人无法忽视的卓然。
“我就出去帮把手, 你怎么还跑外面坐地上了,”绿栀一边说着, 一边走过来, 直到纤长的身影遮住了清亮的月光, 自然的朝言婳伸出手来, 声音关切:“地上不凉吗?”
“不凉啊,我坐在门槛上等你呢。”言婳将手放在她手心里,顺势站了起来。
绿栀的手心干燥,带着些温凉。
言婳不满的翘起唇角,说:“搬个酒还非要来找你,他们可真烦。”
绿栀牵着她走进屋子,解释道:“今日后厨有人办亲事,许多人都去吃婚酒了,人手少才叫我去帮忙的。”
丫鬟阿竹看她们举止亲密,一时有些羞涩,便只是站在敞开的门口外守着,没跟着进去。
绿栀的房间稍微闭塞,但好在她的东西简单又不多,故而没有显出杂乱,空气里也没有丝毫潮霉,而是若有若无的弥漫着晒过的阳光味道。
言婳来过这里几次,对她住处并不陌生,兀自被绿栀牵着坐在了桌子旁。
一步之遥外是一张小床,上面灰白色的褥被蓬松又柔软,整整齐齐的在靠墙处叠放着。正对着的窗棂上还挂着一个玉白瓷器的弯月风铃,是以前言婳没事时自己做的,送给绿栀之后她便挂在了房里,夜风缓缓吹过来,发生玎珰脆响。
言婳早前就见过,但此时再看一眼,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有些开心。
她不动声色的环顾一周后才转过头来,想起来刚才绿栀的话,好奇的问:“有人今天成亲?谁啊?”
“你应该认识,”绿栀把桌子上的酒杯物什收了,说:“后厨掌勺的大儿子,庄圆。”
“庄圆?”言婳想了片刻,醉芳楼里年轻的小厮也就那么几个,她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然的神色,说:“他啊,又高又壮的那个对吧?”
言婳随口问道:“他才多大,怎么会那么早成亲?”
“庄圆比我大一岁,今年十八了,合该到了成亲的年纪。”绿栀换了杯子重新给言婳倒上热茶,递过去。
言婳闻言却微微一怔,慢半拍的哦了声,一边接过打磨细腻的枣木大肚杯捧在手里,澄澈的茶面上浮着细细的烟雾,温烫的水温慢慢传到指尖。
正在此时,圆桌中央的烛台上,那朵小小的火焰在跳跃时突然平白发出“啪”的一声崩裂。
言婳怔忪间被吓了一跳,身形反射性的往后退了下。
绿栀眼疾手快,忙伸手扶了下她的后背,防止她从凳子上跌下去。
“只是蜡烛,”绿栀看着小姑娘脸上还没落下的惊慌,手掌轻轻顺了顺女孩的后背,说:“这都能被吓到,想什么呢?”
言婳回过神来,看清楚只是普通的烛火爆裂,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拉着凳子往绿栀身边坐近了些。
绿栀不由得笑了,说:“芝麻胆儿。”
“我才不是芝麻胆儿。”言婳嘴硬,小声反驳她,“我只是担心它崩到我脸上而已……”
绿栀笑着嗯了声,也不跟她争执,眼看着烛台上火苗渐渐微弱,转身去找了一把剪刀。
房间点的蜡烛是最简单的白蜡,取自于一种白蜡树,烛芯是细细的棉线,燃烧久了,棉线变成了灰白色。此时烛火爆裂,让棉线分了岔,便需要减掉多余的烛芯来维持明亮的照明。
绿栀站于桌旁,微微俯身剪着烛芯。
言婳不由得把目光落在绿栀脸上,她今日依旧是把乌黑的头发绑成最简单的马尾,干净的露出一张五官立体的面容,火光映着侧脸眉眼,光影滢滢中,起伏的线条优美流畅,宛若日光下静谧的远山,散出一层浅浅的暖光。
虽然同样生活在醉芳楼,尽管她只是一个小厮,但感觉却是跟这花楼完全不一样的人。
永远平和,认真,坚定。
竟然甘于清贫平淡。
就像不是这世上的人。
言婳想起刚才怔忪间脑子里闪过的疑问,忍不住开口问她:“绿栀,你不会跟别人成亲的,对吧?”
绿栀剪烛芯的手指停下来,转过头来看向言婳,半晌后摇了摇头,说:“不会。”
绿栀说完后,便看见言婳漂亮的眼睛里腾生出毫不掩饰的欢喜和恋慕,她心中突然产生些犹疑,片刻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剪刀,面向言婳,认真的开口:“因为我……”
下一刻,小姑娘却突然凑了过来,柔软的嘴唇轻轻碰了下绿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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