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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女明星篇(完)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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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栀从酒窖处离开,又重新回到厨房。

    她现在是醉芳楼里一个干杂活的小厮。

    绿栀是在一个风雪之日来到这个世界的,又被江寒带到了这里。或许是看了江寒的面子,也或许是明式微突发恻隐之心,绿栀最后留在了醉芳楼。

    那日洗漱之后,她把头发束起,又跟嬷嬷要了一套粗糙的葛布男装。

    明式微作为苏州城轰动一时的名妓,往日的花魁,如今又是这醉芳楼的鸨母,自然对人面骨相极其精通。尽管当初绿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明式微显然也能看出她的性别,但她并没有直接点破绿栀的装束,只看了眼便让她走了。

    绿栀辗转多世,向来随遇而安,对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偏见,就算是换了男装也不过是为了过的清净些,所以很安心的住了下来。

    只不过此时她年纪尚小,又因为曾经常年缺衣断食长得极为瘦弱,而她本身也没有对前院纸醉金迷世界的向往,故而多是待在后院,还多是在厨房附近。

    今日厨房依然热火朝天。虽然醉芳楼并不以食物揽客,但毕竟是讲究吃喝之所,厨房里掌勺的都是些老道大厨。

    大厨们可看不上绿栀这样的萝卜头,可平日里却会拿她找乐子,故意使唤她拎水桶和劈柴,然后在她力不从心的时候顺势取笑逗弄。

    绿栀对那些言辞并不放在心上,她只会让自己的劳动保持在力所能及处,再去吃掉更多的食物和肉。

    “小陆,把这桶粥给拎到管教房。”膀大腰圆的帮厨把长把的铁勺往木桶里一扔,扯着嗓子喊。

    “小陆”是她现在的称号,可能是因为口音的问题,这边很多人都把“绿”喊成“陆”。彼此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底层人,根本也不会关心具体是那两个字,所以都理所当然的以为她姓陆,名字都没有人叫,只喊她“小陆”。

    绿栀应声走过去,一手拎着那桶被煮得稀烂的白粥,一手拎着放了几个碗的提篮。

    凭借这一年多的砍柴挑水,她身高还未见怎么增长,但力气确实比以前大了很多。偶尔在清洗身体时脱了外衫,还能看到细细胳膊上轻轻的鼓起。

    楼里的管教房在后院的西侧,三间独立联排的房子,紧靠着院子三丈的高墙,开的窗户也是又高又小,就算是白日都丝毫不会落进去太阳。

    门口守着的是个少年,此时正坐在圆圆的树桩上,悠闲的翘着二郎腿,面前的口袋里装了一把炒豆子,正在借着廊下的烛光一个个往天上扔着吃。

    “杨飞。”绿栀走近了才喊了声。

    杨飞看起来比绿栀大了好几岁,正处在发育期的男孩儿,衣袖和裤脚是短的,外衫晃晃荡荡,整个人看起来很瘦,但也很高。他是绿栀在醉芳楼认识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嫖客留情后的产物,母亲已经在很久之前因病去世了,他很小留在楼里做帮工。

    大家都叫他小飞,只绿栀喊人的时候习惯唤全名。

    杨飞转过头,看见是她后,站起来随便拍了拍手上捏过炒豆子后残留的盐巴,还挑起一边眉毛,怪模怪样的说:“哟,小豆芽,今儿个你来送饭呀?”

    绿栀面无表情的嗯了声。

    她态度冷淡惯了,杨飞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啧了声,嘟囔了句:“整天板着个脸,跟谁欠你似的……”

    绿栀恍若未闻,只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边走边解下腰间的钥匙。

    两扇板门打开后,房间里面因为没有点灯,黑乎乎的,夹杂着一股空气长时间不流通的腐朽潮味,还有几道明显加重的喘息声。

    “啊,忘了。”杨飞叫了一声,忙走到外面把廊下的烛火端进来。

    绿栀已经借着天上逐渐升起的圆月适应了黑暗看清楚室内的景象,七八个小孩儿正跌坐在地上,神色惊慌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模样看着都是女孩子,但个个灰头土脸,此时映着烛火,透出一双双漆黑透亮的眼睛。

    这是醉芳楼按惯例采买的幼女,南来北往的人伢子手里倒腾过来的姑娘,个个鲜嫩,周正漂亮。

    绿栀一眼看过去便看出个大概。

    这群女孩面容污秽,但衣着却能分的清楚,有穿粗布葛衣的,有穿娟衣的,甚至还有一个穿的是粉面的绸衣。显然是来自不同的家境,或许是被家里人卖到这儿的,也或许是拐出来的、被拍花子拍的。

    可这里是妓院,妓院又哪会在乎这些人的出处呢?

    她们是前几日送过来的,人伢子当时说刚给吃了一顿饱饭,但进了醉芳楼,无论她们是否表现的乖巧听话,顺从认命,都要再挨上几天饿。每日只汤汤水水的吊着命,吊到这些小孩子们心慌焦躁,满脑子只剩下吃饭,而不是再想什么其他的亲人、自尊或者希望。

    “都一个个坐好了,别乱动!”杨飞凶狠的吼了句,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一个手指头粗的杨柳条,指着这群八岁到十二岁不等的女孩,在半空中甩的“咻咻”响。

    女孩们瑟缩的挤在一起,她们在进来之前想必已经受过一道人伢子的驯化,所以能看出来此时她们盯着粥桶快速抿嘴巴咽口水,却一个都不敢吭声乱动。

    绿栀拿着碗给她们盛粥,这粥是白天楼里剩下的米饭二次加工的,故而米花稀碎,但因得加水太多,依然是清凌凌的。

    厨房里的人算的很准,八个孩子,一桶米粥刚好够。

    绿栀把碗一一递到她们手里。因为饿的太久,女孩们看起来有些虚脱,手腕都在微微颤抖,但粥碗捧到了手里,却都个个狼吞虎咽起来。

    也不是都。

    中间唯一那个穿绸衣的小姑娘便对比鲜明,她接过粥碗后喝的很慢,其他人都喝完了,她还在抬着碗慢腾腾的抿着。

    绿栀收了其他人的碗,最后站在她面前,并没有催她。

    这孩子明显跟其他女孩不一样,虽然同样是身形狼狈,但她的头发很黑又密,不像时下很多人普遍的枯黄。耳朵脖子相对干净细嫩,头上身上除了一套被滚了尘土灰突突的衣衫以外,连根绳都没有,应该是之前带的首饰琅珰被人撸了下来。

    显而易见,这是个出身富裕的女孩儿。

    而且她确实是这群孩子里容貌最出挑的,即使还没长开,便已经能窥见未来的妍丽。

    绿栀注视着她。

    女孩儿双手捧着碗埋头喝粥,间或时虚虚觑着眼睛瞄她,露出来小半张脸,眼睛是杏仁状的,眼尾却又带了点梢,鼻型优越,翘若琼瑶。

    好半晌,女孩儿终于舔了舔嘴唇,放下空碗递过来。

    还轻唤了一声:“哥哥。”

    小女孩仰着头,声音怯怯,眼珠透亮,刚被粥水润过的樱唇粉嫩。

    绿栀被她一望,下意识的顺着她转过的视线看向脚边那粥桶的桶底,经过短暂的静置之后,微微下陷的底部又聚了小半勺白粥。

    “哥哥,我还想喝。”

    她一边说着,还在递碗的瞬间,用软软的手指刮了下绿栀的手心。

    作者有话说:

    设定哈,没有纯真,从小就会勾人的恶毒花魁……

    (就小女孩勾引表面上是小男孩的小女孩)?

    ? 123、江湖武侠3

    绿栀确确实实怔了一下, 片刻后她蹲下来,仔细看着这女孩儿的脸。

    她应该还不到十岁,曾经的富足生活给她身体打了很好的基础, 即使饿了好几天, 脸颊上依旧挂着嘟嘟的婴儿肉,眼珠很黑,水汪汪的,抿着小嘴巴,看起来可怜极了。

    对于绿栀略微带了些审视的目光, 女孩儿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怯怯的往后躲了躲。

    不过好在下一刻,绿栀已经微微敛目,而后把粥桶里最后一些白粥给她盛了出来。

    其他小孩子都纷纷转过头,瞪大了眼睛。

    女孩儿脸上浮现出喜色,忙伸出脏兮兮的手接过,又朝她绽了一抹大大的笑容, 稚声娇嫩:“谢谢哥哥。”

    绿栀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等再次接过碗, 一直在门口研究插闩的杨飞进来重新把烛火拿上, 转过身把门牢牢锁了。

    出来后,杨飞一拍脑袋,突然对绿栀说:“江寒来了。”

    绿栀抬头, 问:“什么时候?”

    “下午看见他的, ”杨飞随意歪在木桩上,笑的有些猥琐, 说:“一来就直接钻进了横波苑, 嘿嘿, 估计又赚到钱了。”

    横波苑是醉芳楼明式微的院子, 明式微虽然已年过三十,早前摘了牌子从前院退下来做鸨母,但她曾经结交过的达官贵人依旧愿意供养着她昂贵的花销,偶尔还会一掷千金重温旧梦。

    但照杨飞的描述,江寒是跟那些金主不太一样的存在。

    他是所谓的江湖人,刀口上舔血的草莽客。但从很多年前起,他就是明式微的裙下之臣。

    杨飞猜测他可能是个杀手或者麻匪,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在醉芳楼见过江寒杀人的模样,快刀如电,一刀封喉。

    “若不是做砍头的买卖,他哪里有钱能跟大名鼎鼎的明式微一夜风流?早前我还听说他要替妈妈赎身呢,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杨飞说这话的时候,眉梢带着不屑,又带着隐隐的向往。

    厨房的忙碌一直到鸡鸣时分,大厨们早就离开了,绿栀跟几个伙计蹲坐在灶前吃饭。食材剩余的边角料做的,卖相不怎么好,但有荤有素,相比于这个时代外面的普通之家饮食都要好上许多。

    吃完饭,收拾好厨房的狼藉,绿栀没有径直回宿处,而是去了江寒那里。

    江寒在醉芳楼全年租了个房间,最偏僻便宜的地儿。照他以前的惯例,等在横波苑把钱花完了,他会在那里稍作调整休息。

    房间的钥匙她有,打开之后,她先对着灰尘满满的房间做了一整套清洗。等拎着脏水出来,外面清晨的第一缕太阳光都射起来了,绿栀便又回去把被褥拿出来晾晒。

    但一连几日,江寒都宿在了横波苑,绿栀并没有在小院见到他。

    杨飞猜测他这次肯定赚了大钱。

    绿栀对此不置可否,照样安心做自己的事。

    没过两天,绿栀又被抓壮丁去给那群女孩儿们放饭,然后她就发现最漂亮的那个小姑娘被其他孩子孤立了。

    这并不令人意外。

    那女孩儿显然是个从小就知道美貌有用的人,看着也有些聪明,每日过去放饭的人都不同,但多是大人,只绿栀是唯一的小孩子,所以她知道抓紧时机对绿栀释放好意,从而获取有可能持久的反馈。

    但这聪明又远远不够,封闭的环境下,共经苦难的人,感情是不一样的。而她却能在同样的情况下得到优待,就算仅有一场,也会被其他人排斥在外。

    不过她看起来并不在乎,绿栀再次过来把碗递给她的时候,女孩儿还能朝她露出一抹更加虚弱的笑容。

    绿栀也十分上道,彼此手指接触的刹那,给她悄悄塞了颗糖。

    女孩儿表情一滞,惊讶在她稚气的脸上一闪而过,忽闪着纤浓睫毛的眼睛眨了眨,眸瞳黝黑滚圆。

    “吃吧。”绿栀看着她。

    因动作隐蔽,其他人都没有看到,只女孩儿在喝完粥擦嘴的过程中顺势把那一小粒糖塞进了嘴巴里,甘甜融化的很快,很快就覆盖了舌尖上的味蕾。

    “后日,”绿栀看了她一会儿,又说:“你们应该就会被放出来。”

    她一说完,就看见这女孩儿的眼睛又瞪大了些,眸中色彩迸射而出。

    这句话里的信息也让其他女孩子原本暗淡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被不见天日的囚了这么多时日,她们每个人看着都很萎靡,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唯有绿栀的这句话让她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哎!”杨飞立马在身后喊了声,警告道:“瞎说什么呢?!”

    绿栀没再说话,接空碗的时候,那小女孩凑近她,小声的,娇气的,说了句:“哥哥你真好。”

    绿栀微微挑眉,看着这小人精脸上腼腆羞涩的表情,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后来绿栀知道她被明式微取名为言婳,才稍微有些了然。

    自她来到这里,原主这具身体原来的记忆空白而寥寥,但另一个更宏大的世界剧情却顺理成章一般被清晰完整的灌输在她脑海里。

    作为世界的中心,男主秋木泽有一段跌宕起伏的江湖之旅。

    剧情发生之初,他还只是武林中一个二流门派玉剑山庄的少主,心怀正义,风流倜傥,为了摆脱父辈的约束和管教,义无反顾的抱着一腔少年人的赤诚热血踏上了江湖。

    出了家门,秋木泽一路上行侠仗义,惩奸除恶,逗弄芳心,在经历里掉崖捡秘籍、落水遇美人、情变成武技等等桥段后,终于风生水起,携爱妻功成身退,成了一代江湖传说。

    而自现在起八年后,涟水河上最美丽的花魁娘子——言婳,便是男主秋木泽人生中第一段情缘。

    也是他人生中栽得最大的一个跟头。

    绿栀看着已被清洗干净,重新换了一身镶蓝色褂裙的言婳。粉颊明眸,唇红齿白,整个人粉雕玉琢似的,确实像个画师着重描绘出的小美人,也完全能看得出她有花魁潜质。

    就算是在一群身量都不太高的小姑娘,也唯有她鹤立鸡群般的一眼便能被人看中。

    言婳跟另外一个女孩被嬷嬷带着穿过长廊,隔着一条人工湖看见了绿栀,还能跳起来朝她大幅度的挥手,脸上的笑容灿烂,眉眼弯弯,看起来也带着几分小孩子特有的天真。

    可这是不正常的。

    这是醉芳楼,是妓院,就算她年纪小,还不清楚这是个怎样的地方,可在经历过跟家人离别、囚禁挨饿之后,她怎么会还能表现的这么放松开心?

    心思歹毒,天生坏种。

    绿栀想了想剧情中秋木泽对她真实面目的评价,那般憎恶欲死、恨不得杀而快之的态度,不由得再回头看了眼已经快要消失在视野里的小小背影。

    她们去的方向是横波苑,显然是因为这两个女孩子是好苗子,所以需要明式微亲自掌眼安排。

    绿栀收了视线,转过身慢慢走到后院。后院不似前院那般种了许多绚烂动人的海棠和蔷薇,这里为了仆从们行走方便,沿路都是些高大笔直的乔木,香樟、天竺桂、红豆杉,唯一增色的只有一棵正当季的石榴树,石榴花是艳若朝霞的朱红色,硕大而招摇。

    今天江寒在后院房间里。

    绿栀是在中午饭食时间过来的,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着一碟青菜,一碟红烧肉,一碟花生米,一碗米饭。

    没有大侠必喝的酒,完全是因为绿栀现在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厮,每个月工钱少的可怜,就算她年纪小,包吃包住暂时没有开销,可也钱包瘪瘪,就连这些简单的饭菜都是厨房看在她是内部员工的面子上打了折的。

    江寒对她的到来已经习以为常。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这是他第三次过来醉芳楼,按照惯例,每次休息半个月。他这几次过来,绿栀都会主动包办他的起居,收拾打扫,洗衣送饭,绵尽薄力。

    江寒第一回便直接拒绝过她,说:“若你是为了报恩,我不需要。若是有其他心思,也尽早作罢。”

    他说话时的表情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直截了当,语气冷漠。

    绿栀倒并没有产生什么不适的情绪,只是看着他,同样声音淡淡:“图心安而已。”

    江寒此时正在用巾布沾着清水擦刀。他那把刀脱了黑色沉重刀鞘,刀身反而是轻巧至极的样子,很长,如果不是尾部有流畅的弯弧,甚至有可能会被人认为是一把长剑,刀身略窄,刀刃极薄,在稍显昏暗的室内,依然泛着森冷的青光。

    绿栀已经见怪不怪,这是他常有的动作,她每次见江寒,他都是这样一副刀不离身的模样,好像那把刀是他第二个生命。

    绿栀把筷子给他放好,说:“今日厨房只有这些,吃吧。”

    江寒吝啬的给了她一个眼神,“铮”的一声合上刀鞘,什么话都没说,抓起筷子就开始吃饭。

    他是个习惯沉默的男人,眼神坚定,面容冷毅,身材魁梧。单看外表,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完全不通风情的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驻足十年。

    江寒吃饭一如既往的快,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人拿刀子在顶着,绿栀静静的等他吃完停下来,像以往一样开始收拾碗筷。

    啪——

    正在合上食盒时,江寒突然往桌子上丢了一本书,绿栀一怔,歪头看了下,蓝黑色书皮上三字小楷,《断水刀》。

    绿栀忽视掉上面那几个明显是血滴的印记,抬头:“给我的?”

    江寒头都没抬,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最基础的刀法,自己练。”?

    ? 124、江湖武侠4

    杨飞对绿栀的这套刀法十分眼热, 拍着胸脯以可以给她弄把刀为报酬,强烈要求跟她一起学。

    绿栀跟杨飞现在一同住在醉芳楼后院的杂物室里,闭塞狭窄的小屋, 连睡觉的床板都是前院淘汰下来的桌子并上的, 即使绿栀以吵为由分桌而睡,彼此也没有多少私人空间,自然不可能练个武还要藏着掖着。

    不过鉴于古代学艺的排他性,绿栀还是先问了下江寒的意见,江寒闻言只说了句随意。

    “那估计不是什么好刀法, ”杨飞听了连连摇头,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撇嘴道:“江湖上高深的武功秘籍,你看谁会跟他似的这么简单就甩出来,还随便看?肯定只是不入流的功夫。”

    “而且这么多字,他又不教,谁看的懂?!”杨飞翻着那册子, 语气到最后有些气闷。

    绿栀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做甩手掌柜的江寒只怕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事实上,在众人的眼中,原身是乞丐、如今还是个孩子的绿栀肯定是不识字的。

    绿栀顿了下, 看了看书上那些熟悉的行楷小字, 问:“那你还学吗?”

    “当然学啊!”杨飞一挑眉,神色理所当然, 眯着眼睛往册子上凑, 说:“你看这不是还有图吗, 咱们照着图练不就行了?”

    绿栀看着那纸上的图画, 非常简单的平面图,线条寥寥的小人横平竖直的比划,如果不是配了那几个文字,根本看不出其中的起承转合。

    杨飞幼时在楼里学了几个字,但着实不多,虽嘴巴上说只看图就行,可现在不过是看了两页,便已经急的抓耳挠腮。

    绿栀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道:“要不然,我换去教习所那边干活。教习所最近应该会教新来的那几个女孩子识字,我去旁听学习认字,怎么样?”

    “行啊!”杨飞闻言眼睛一亮,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这个主意好!我明儿就找李妈妈说,把你从厨房换去教习所擦地去。”

    “不过你小子可要认真学,不能像我似的,至少也要把这刀谱上的字认熟了才能回来,听到没?可不能耽误我做大侠。”

    绿栀淡淡嗯了声,两指夹过他手里的刀谱收回来合上,又提醒一句:“别忘了你承诺的刀。”

    杨飞潇洒的一挥手,说了句包在他身上后,就已经开始将双臂枕在头下看着房梁,老神在在的畅想自己学成武艺之后,执刀走天涯的游侠之旅。

    杨飞是在醉芳楼里被众人看着长大的少年,不说是受人宠爱,但总是比绿栀这样的多受几分照顾,他去找管事的说话可比绿栀好用太多。

    绿栀两日后便被派到了教习所,新来的这批小女孩果然都在那里学习识字,言婳小姑娘跟另外一个看起来十分沉默的女孩一起坐在最前排。

    醉芳楼虽然是妓院,却并不是世人所认为简单的经营皮肉生意。苏州城邻水滨江,向来富绰繁华,是商人才子最喜欢云游之地。而醉芳楼,作为苏州城首屈一指的风月盛地,名副其实的销金窟,花楼里迎来送往最多的是达官、富绅、书生、侠客。所以无论本质是如何下流粗俗,明面上都要讲究阳春白雪,傲视群芳。而与之相配的,楼里的姑娘也要知情识趣,容颜品性之争多只能被评为二流角色,艳才双绝的妓子才能称得上花中魁首。

    因此识字对这些将来可能要出堂会的女孩子来说都只是些小技,除此之外,她们还要学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声歌艳舞。虽不要求精通一道,但总不能目若白丁。

    不过,生产力低下的时代,闲时读得起书的便已是小富之家,更何况是这般花团锦簇的艺技,只怕多的是女孩子都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何物。

    所幸醉芳楼对于如何调教姑娘,已经有了一套娴熟的流程,教习识字便是刚入门的女孩子们必经的第一关。这一关,无论以前家境如何,学识如何,只要年纪小都要参与。

    其一自是因为女孩儿们年纪小,还不至于独独拿出来因材施教。

    其二则是要借此考量她们的相貌品性,以此来判断以后是走散妓一道,还是走艳妓一道,又或者是将其打造出一位惊艳世人的名妓。

    而言婳这位未来花间魁首,明显在家时便已经被先生启了蒙,所以此时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般正襟危坐,而是无聊的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张嘴。

    绿栀看了一眼后便收回视线,她正站在廊下,手里捧的是今日教习所要更新补充的纸墨,因是给小孩子练手的,都是最便宜的草纸和精烟墨,散发着一股不知名的沉朽味儿。

    此时里面正在教课,绿栀自然不会贸然进去,只是靠着栏杆,可有可无的听着里面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

    说来也真是讽刺,若不是清楚底细,这般看起来肃整安宁之地,只怕还会被人误认为是哪家学堂吧?

    不过在绿栀看来,房间里这位嬷嬷教识字的方法着实简单了些。面对一群脸色茫然的小孩子,她并不需要说文解字,也不需要由浅及深,而是直接拿了几本《千字文》,然后便带着她们一遍又一遍的读,而后一遍又一遍的写。

    初始一天十个字,而后日渐累加,谁要是记不住,谁就会被打手心关禁闭。

    此时已经是夏天,午后的阳光爆裂无声,但廊下却起着清风,带着翠绿成荫的樟树淡香,轻轻安抚着人的思绪。

    院子里的蝉鸣却突然间响的更加厉害,绿栀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

    短暂的寂静后,“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此前安然的气氛。

    “为什么不跟着读?”

    嬷嬷身着一身暗褐色双襟交叠的外衫,神色肃整,眼皮下陷,她质问的声音并不大,甚至短促沉闷,但却莫名的令人头皮一紧。

    坐在首排右侧的小女孩儿眼含泪花,张了张嘴,声音却因为害怕而被压在喉咙里。

    “啪——”又一下。

    竹节抽打皮肉的声音太过清脆,以至于这一声响瞬间带出了女孩子控制不住的抽噎。但教习所显然有自己的规矩,若是掉出眼泪来,只会被打的更惨。

    “谁许你哭的,憋回去!”

    绿栀透过那扇打开的格子窗,看见女孩儿脸上的冷汗和泪水,惊恐爬满了她的眼睛,神色几近扭曲,但竹节抽身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持续的疼痛只能让她止不住的求饶。

    所有其他的小孩子全部只能看着,物伤其类的恐惧几乎让她们每个人都瑟瑟发抖。

    绿栀微微侧目,视线落于某处。这屋子里此时唯一一个跟她一样无法共情的,应该就是言婳了。

    不过不同于绿栀的冷淡,那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面对距离她不过半丈远处这场大人对孩子单方面的施虐,她粉嫩的脸上却是几近残忍的看好戏表情,完全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半晌后,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绿栀的目光,言婳很快就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廊下捧着东西的绿栀。

    绿栀神色未变,身体依然保持着微微斜靠着檐柱的姿势。

    言婳突然间看见她,显然有些惊讶,半晌后却又有些兴奋,对着她无声的张嘴,用口型问:“你怎么在这?”

    绿栀没有回应。

    “小陆哥哥,”终于等到嬷嬷中途短暂的休息时间,别的女孩儿全都跑到第一排围着那个被打的小孩子安慰时,唯有言婳跳过来,好似彼此已经是认识了许久的好朋友,好奇又亲近的问她:“你怎么会在这?”

    “我在这干活。”绿栀一边说着,一边把裁好的草纸放在室内最前面案几上的盒子里。

    言婳歪着头,声音天真烂漫:“可前几天我没看见你呀?”

    “今天刚来这里。”

    “啊,”言婳拉长声音感叹了声,脸上是开心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又说:“我、我还没谢谢你呢,上次,上次你给我糖吃,很甜很好吃。”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含羞带怯一般的柔软。

    绿栀却只是随意嗯了声,自顾自认真的将手里的墨条一个个并排放在盒子里。

    言婳小朋友抿了抿唇,又用软软的手指扯了扯绿栀的短打衣摆,怯生生的问:“小陆哥哥,我在这儿没有朋友,以后能找你玩么?”

    绿栀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又转过去看了眼室内另一侧热闹的人群。

    言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咬了咬嘴唇,小声说:“她们、她们不愿意跟我玩……”

    她说这话的时候,圆溜溜的眼珠润着水光,即使面上没有做泫然若泣的表情,但却凭空就让人感觉出一股委屈巴巴。

    绿栀直直的看着她,目光淡的没有带任何情绪,“不可以。”

    言婳一怔,问:“为什么?”

    绿栀说:“除了上课,你们都不能出去这里。”

    言婳哦了声,鼓了鼓粉嫩的脸蛋,但又很快开心起来,说:“那还好你来这儿干活了,小陆哥哥,这样我就可以每天都见到你了呢。”

    她说的这般自然,漂亮的小脸蛋上笑容灿烂,眼中的笑意热烈。

    若绿栀真的是个同龄稚气的小男孩,必然会忽视这女孩儿几近脸谱式的情绪波动,为她直接的言语感到羞涩,或者做出些面红耳赤的表情,一如小朋友之间两小无猜的懵懂喜欢最为动人。

    但可惜,绿栀不是。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在祈祷不要崩人设,哈哈

    开心快乐呀,小朋友们?

    ? 125、江湖武侠5

    对于绿栀的冷淡, 言婳委实有些气闷。

    若不是看在他是后院除了那些大人们外唯一能接触的人,她才不会这么热心呢!哼!丑八怪!

    她向来小心眼,又擅伪装, 所以尽管心里忿忿, 面上却并不显,还能在写字的空隙抽空觑一眼在前面站着给嬷嬷研磨墨条的绿栀。

    绿栀如今这具身体应是才十一二岁,但因为幼时营养不良,所以个子比同龄人还要矮点,可身形却很挺直。此时她正一手执砚, 一手执墨,微微垂首时露出来的眉眼纯黑,神色内敛,完全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无形之中给人种十分沉稳的印象。

    几乎是一个少年模样了。

    虽然言婳一直心中腹诽,但实际上绿栀这副身体并不丑陋,甚至高鼻深目, 轮廓细致, 小小年纪便已经能窥到未来长成后的俊美。

    就连眼角那处红色的胎记, 如果不是她面容太过坦然干净,都很有可能会被人忽视。

    反正不像她以前见过的那些基本上一看见她就会拥上来七嘴八舌喊妹妹的普通男孩,跟曾经家里那个娇气的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撒泼打滚抱大腿的二哥也不同。

    言婳猛然间又想起了那个会朝她吐口水、拿她练手打拳的男孩, 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微微低下了头。

    绿栀在教习所做的工作并不重,多是些搬搬挪挪打下手的粗活。

    教习所与楼里姑娘的住处毗邻较近, 所以偶尔也会有姑娘让她跑腿, 出去买些小价钱的零嘴或者胭脂水粉什么的, 作为回报, 会给绿栀一些碎糖或者点心。

    不过这些活儿,一向是杨飞最喜欢干,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借此扣下点零头,或者虚报点价儿。楼里的姑娘多是无法自由出去,倒是给他机会攒了些小金库。

    但这些钱也完全不足以他买两把像模像样的刀回来。

    所以意料之中,绿栀收到了一个用木头做的刀。

    杨飞脸上振振有辞:“我专门找纪师傅刻的呢,跟大石哥身上挂的那一把刀一模一样,就是轻了点,可比划比划也大差不差。”

    绿栀微微挑眉,看了看手里这把原生常态的槐木料木刀,跟小孩玩具不同的是,它外形粗犷招摇,刀身宽厚而且长,刀柄被打磨的十分圆滑,抓上去没有一个倒刺,明显也是上了心的。

    “我的也是一样啊,小陆,咱俩就先拿这个凑合用吧,反正你这么矮,真的刀那么大,说不定还拿不动呢。”杨飞甩了甩自己的木刀,继续诉苦道:“你是不知道真刀多贵,我就是花半年月钱也买不起。先用这个吧,等以后我们练成绝世武功再买真刀也不迟。”

    绿栀当然知道真刀有多贵,在盐铁官制又稀缺的时代,农间一把干活的铁锹都是三户人家轮换用,更何况是这刀剑之物。醉芳楼请的打手不少,但能带刀在身的也就几个领头,其他也都是赤手空拳。

    “行吧。”绿栀比他更没钱,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有了刀之后,两个人就即可选了清晨、上午的闲暇时间在院子里吼吼哈嘿。

    绿栀练的时候不怎么喊出声,只杨飞性子跳脱了些,总喜欢给自己的一招一式配音,间或时还会对绿栀发出持续的质疑。

    “你确定是这么练的?”

    “我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小陆!你到底认不认识字啊?”

    “那你说!你说!这一招为什么跟图不一样?啊?!”

    绿栀抿唇,没有回答。

    不得不说,江寒丢出来的这本,应该真的只是一套给普通人打基础的刀法。图形简单,文字简单,乍一眼看上去一目了然,清清楚楚,但实际练起来却往往不尽如意。

    实在是平面图谱的缺点太多,直视角度下,简单的线条平面图隐藏了很多招式的脚步腾挪、手臂施展,只单单看图或者文字很难练出全部。

    也怪不得古时人们对传承老师的看重,只单单这一本图谱扔出去,若没有个师傅指点,恐怕一般人也多只能似是而非的练成个五六分。

    故而绿栀练着练着,又要加上自己的理解,再结合后面的招式,然后以最顺势而为的角度摆出来。如此这般,打出手后的动作跟图上有几分不一致再正常不过。

    但不同于绿栀对自己的信任,杨飞明显对刀谱上的动作更为看重,每每卡住动作,都要先气急败坏一番,恨不得抓住江寒摇肩呐喊。

    可江寒已经离开醉芳楼了。当然,即使江寒在,杨飞也是不敢上前问的。

    绿栀看着他,说:“杨飞,你要是相信我,就按照我的动作练,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个小矮子!”

    杨飞大叫一声,丧气让他耐心尽失,转身就跑回房了,还把门框摔得震天响。

    绿栀微微沉默,眼看着杨飞一时半会也不打算出来了,她也没有进去劝说,而是随即收掉所有想法,兀自又把前面这一套动作重新做了七八个回合。

    虽这几个动作不多,但她做来首重严谨,一丝不苟,刀身笔挺,没有丝毫敷衍。

    鉴于绿栀这具身体的手臂力量还达不到,没一会儿就已经累的满头大汗。她收了刀势,顺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珠,然后又去院子里水缸前洗了洗脸。

    醉芳楼的生活作息日夜颠倒,所以早上时院子里一般都很安静,只等到了中午,热闹才意兴阑珊般的到来。

    也是因此,绿栀才有的这空闲时间可以耍耍刀。

    在厨房寻摸了一些饭菜,好好的填饱了肚子后,绿栀像往常一样去前面的教习所听差。半路里却看见了苏梦,小姑娘穿着统一标准的粗粉色襦裙,正在慢慢走着檐廊下的阶梯。

    苏梦也是最新来的这批小女孩里的其中一位,模样娟秀,性格文静,十分出挑,跟言婳一样是明式微点头以后打算重点培养的女孩儿。听说她本来是个秀才家的孩子,年后跟家里人出门逛集会的时候被人伢子拐走的,初来醉芳楼那一会儿还算安稳温顺,月前却突然跑了一次。

    花楼里对这些事早有经验,龟公打手,高门大墙,一个在内院连方向都认不太清的小女娃,自然是还没到门口就被抓住了。

    十一岁的小姑娘,丢在院子里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的去了半条命,养了这一月才将将放出来。

    绿栀停了一会儿,等她进去了院子才慢慢走过去。

    却没想到还没进教习所就已经听见了吵闹声。

    绿栀推开门,嬷嬷还没有那么早来,房子里几个小女孩退在墙边站着,中间两个小女孩正扭打在一起。

    小孩子的战斗力显然已经爆发,室内有几张桌椅被推开了原来的位置,地面上两个石瓷笔筒被摔了个粉碎,几沓草纸一半浸了墨,一半被纷纷扬扬的散在半空,满目狼藉。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苏梦一边喊着,一边死死揪着言婳的头发。

    言婳同样不甘示弱,用力去踹苏梦的肚子,还张嘴去咬苏梦的手臂:“你活该……嗷……你自己跑……呜……”

    小女孩的声音都还处于一个未发育变声的时候,叫嚷起来后尖利到有些刺耳。更不要说此时两个孩子都战到了酣处,因为太过用力而让她们的脸蛋通红,脖子上青筋暴露,活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绿栀一眼未落,忙快走两步,一手扯开苏梦的胳膊,一手去捏言婳的下巴。

    苏梦显然没经验,一下子就被扯开了,言婳却死不松口,牙缝里几乎都要冒出鲜血了,却还是双目怒瞪,拳打脚踢,模样凶狠的像一只幼狼。

    苏梦的哭喊几近乎惨叫。

    “把她拉住!”绿栀皱起眉,朝旁边呆看着的一个姑娘喊了句,那女孩回过神来,忙把苏梦的胳膊扯住。绿栀得了闲,回首抓住言婳的脖子,更加用力去掰开她的下颌。

    言婳拼命挣扎,弄到最后,绿栀都快把她下巴卸下来,小姑娘才闷哼了一声松了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其他人都被这打斗吓得大气不敢出,脸带惊恐的看着这场景。

    苏梦显然也被言婳的凶狠给震到了,一被松开就往后退了两下。半晌之后,却是又痛又恨的哭声响起,夹杂着委屈和疼痛,目光带血,刀子一样仇恨的看着言婳。

    “我杀了你,呜,我杀了你!你害了我!都是你告密!要不然我早回家了……”

    言婳也跌坐一旁,冷冷的看着她,通红的脸蛋上同样有因为太过激动而落下的泪珠,神色却几近嘲讽:“回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一辈子都是做妓/女的料!千人骑万人枕的烂货!”

    她声音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破音,但却又毒又恨,配上一张几近狰狞的脸,成熟的完全不像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话。

    苏梦受到刺激,哭的更大声,甚至一时间连疼都不顾及,哆嗦着爬起来又要打她。

    言婳丝毫不怕,活就像个小斗牛,扑过去就要跟她打。绿栀微微头疼,忙伸手拦着她的腰,把她狠狠往后扯,却还是没躲过言婳的手臂朝苏梦脸上狠狠一呼。

    绿栀只能把人按在桌沿上,声音微冷:“老实点。”

    言婳却看都没看她一眼,还是死死的盯着后面。

    “啊——”

    几近惊恐叫声。

    绿栀回头,看见苏梦正捂着脸,一道殷红的血液从她手掌下流出来,很快就淌到了衣领处。

    “我这可是帮你。”

    言婳的声音还喘着气,小小的身子背靠桌子站着,手里还拿着沾血的瓷片,表情阴冷又掺了丝诡异的笑,说:“你不是不想当妓/女,好啊,划烂你的脸,自然就不用当妓/女了。”?

    ? 126、江湖武侠6

    言婳被关进了暗室。

    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本是正常, 但言婳这一下子却几乎毁了苏梦的脸。容貌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实在太过重要,甚至比肩生命,更何况她们这行当本就是吃脸蛋颜色这碗饭的。

    言婳被罚到关在暗室里, 自然也是因为吃惊她小小年纪竟然有这般戾气, 就算是醉芳楼里见惯了撕扯的老人,看了那伤口都不禁微微心生寒意。

    月上杆头之时,绿栀提着食盒从厨房出来。

    不远处正是醉芳楼最热闹的时候,女人的莺歌浪语声夹杂着男人的豪迈呼喝声,共同绘成了一个繁华绚丽的描金世界, 衣香鬓影的脂粉女儿香似有似无的飘过来,更加衬得这边清冷,清冷到近乎有些沉寂。

    月光皎洁如水,静静的落在地上,给小路映出一片淡淡的青色。绿栀缓步穿过一道道门廊,又进了偏僻的小院,最后在一个封闭的小门处停下, 抬手轻轻敲了敲。

    里面一片寂静, 恍若无人之境。

    “言婳。”绿栀又敲了敲, 开口叫了声她的名字。

    里面明显又静了半晌,然后才发出一道小小的沙哑声音,带着些不确定的恐慌颤抖:“你……是……是人吗?”

    “是人, ”绿栀声音平静, 说:“我来给你送饭。”

    房门慢半拍的轻轻一震,显然是有人踉跄的扑过来。

    绿栀把食盒放下, 蹲下来打开门板下面那个四四方方的门洞, 把一碗白粥和馒头递进去, 叮嘱了一句:“不要吃太快。”

    门洞打开后, 即使外面是惨淡的月光,依然让那一小块地方在近乎浓稠的黑暗中微微发亮。

    言婳回过神来,她已经被饿了近两天一夜,身体的迫切让她几乎连滚带爬的过去把食物抓走。她咬了口馒头含在嘴巴里,嚼了两下却又顿住,急切的对着外面问了句:“你、咳、咳……你走了吗?”

    绿栀心口微微一滞,即使看不见人,她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恐慌。

    这会儿对方倒完全没了之前打架时候的凶狠模样,声音听起来也像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了。

    “没有。”绿栀说。

    言婳松了口气,片刻后声音含糊到近乎哀求:“你先别走。”

    绿栀:“好。”

    她声音平静,言辞短促,却让言婳的心瞬间落了下来。

    言婳徒劳的睁大眼睛看着室内虚空的黑暗处,这房间叫暗室,是专门惩罚楼里面那些不安分的姑娘的,故而此时自然是没有一丝光。即使是白天,也只是最高处那处手掌大的洞口能进点日光,以此吊着室内之人纤弱敏感神经的极限。

    小姑娘慢慢磨着嘴巴里的馒头,麦麸的辛甜香一点点融化,过了会儿,却还是经不住又再次对着门外确认了下:“你走了吗?”

    绿栀心中微叹,索性背靠着墙壁坐下来,手指轻轻敲了敲门板给予回应。

    言婳听着那动静,不由得抽了下小鼻子,在黑暗中摸索着把馒头和白粥吃完。她吃的极慢,每一口都尽量融开再吞进肚子里。她去年在家里的时候挨过好几次饿,知道饿的狠了,只能这样吃,要不然会把肚皮撑坏的。

    “你,你是小陆哥哥吗?”吃完了东西,言婳才空出神来,小声问道。

    绿栀嗯了声,说:“是。”

    言婳抿了抿唇,即使确定了是那个自己尽力交好的男孩,她还是在手里紧紧抓着那个空碗,不敢轻易递出去。极度黑暗和寂静的房子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过恐怖,她自己一个人待着几近崩溃,她害怕如果她把这空碗递出去,外面的人就会走。

    “小陆哥哥,你,你能在这多陪会儿我吗?”言婳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既可怜又柔软,“里面好黑,我,我害怕……”

    绿栀这次没有停顿,又嗯了声。

    言婳倒是愣了下,似是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但无论如何,得到肯定答复后,她紧绷的神经终于缓了缓,原来僵硬的手指也慢慢的松下来。

    她强迫自己往旁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处挪了两下,直到碰到了墙壁,才撑着地坐下来。

    两人隔着一层厚厚的门板,一时都没有说话,夜色寂静的流淌在两人中间。

    过了一会儿后,还是言婳没能忍住。

    “苏梦,”她顿了顿,问:“苏梦死了吗?”

    绿栀怔了下,摇摇头,说:“当然没有。”

    言婳哦了声,小声说:“她当时流了很多血,我还以为她要死了,所以李嬷嬷才会把我关在这。”

    绿栀说:“她脸上的伤口有点深,后来被鸨母带走了。”

    言婳眨了眨眼,沉默的看着虚空,半晌后突然没头脑的来了一句:“我没有告密。”

    绿栀很快就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对她这句话也不意外,却并没有立马开口回应。

    新来的小姑娘们都住在教习所附近的大通铺,八个女孩子住在一个房间,又是这样紧张苛刻的环境,彼此有些口角摩擦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即使言婳不说,绿栀也能看出来两个小姑娘彼此之间是积了旧怨的,不过她向来对这些事不敢兴趣,故而也没几分好奇知道。

    可言婳已经被关了两天,显然也憋了一肚子委屈,她抿了抿唇,说:“她们都不喜欢我,不愿意跟我说话,所以一有什么坏事就想往我身上按。那天,那天我就是下床小解,都没出门,根本就没看见嬷嬷人影,怎么可能告密?别人也下床了呀,她怎么不去找别人?!”

    言婳抽了抽鼻子,自顾自的在里面开口,柔软的声音传递出来时,委屈几乎要溢出来:“她一进来就打我,还污蔑我,骂我,她还比我大两岁呢,长得也比我高……”

    “她打我打的也可疼了,我胳膊现在也很疼,她还揪我头发,揪掉了好几根……”

    绿栀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诉苦,声音又细又软,夹杂着小小的抽泣,即使没有看到人,只听这声音也能感受到小姑娘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委屈。

    并且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错。

    “别人打我我当然要还手啊,要不然会被打死的。”言婳压着嗓子里艰涩的难受,用气声慢慢说道。

    开口间似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往事,还带出一些怔忪。

    绿栀靠着墙壁,后背传来丝丝凉意,她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划她脸?”

    言婳没有丝毫停顿,忙辩解道:“小陆哥哥,你不知道,她一直在背地说自己不要当妓/女,跟好几个人都说了,她也看不起我们这些愿意留下来的。那我把她脸划了,她就当不成妓/女了呀。这是真的,我、我见过,划了脸就可以不卖身,可以去当丫鬟。”

    绿栀闻言稍稍沉默,她知道所谓的剧情,自然知道言婳这些话是真的。因为言婳的一位姆娘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幼时凭借脸上一道几乎横跨半张脸的伤口,从妓子变成了奴婢。

    可绿栀也清楚,言婳这真话绝不是全部,她的本性也绝对算不上纯良。

    言婳却还以为绿栀觉得自己在说谎,不由得急切的又强调了一遍,说:“真的!小陆哥哥,你相信我,我真的见过。苏梦,她不是不愿意当妓/女么?我成全她。”

    她说的这般理所当然,好似手握真理。

    绿栀却摇头,说:“可那是别人自己要做选择的人生,根本不需要你去插手。”

    绿栀声音微淡,但又直截了当,在夜色中隐隐令人生畏。

    言婳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有些心慌的扣了扣碗沿上的缺口,不规则的形状慢半拍的传出一阵钝钝的痛感。

    她此时正整个人蜷在墙角,好在现在夏天还没有走完,所以温度并没有多冷,只是黑暗太过逼人,像一个张着獠牙又无处不在的猛兽,逼得她只能紧紧抱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言婳才在屋内喊了一声:“小陆哥哥。”

    绿栀应了声。

    “你能把那个小门打开吗?里面好黑。”言婳摸索着用手扣了扣那个递饭过来的小门,怯怯的问了声。

    绿栀低头,借着月光看了看那个小小的门洞,伸手拨开外面粗糙的挡板,又就近寻了个树枝,支在中间撑开。

    言婳看着那片从小小的洞口倾洒过来的皎皎月光,好半晌后伸出手去摸了摸,只有地面冰凉的触感,但好在月光已经落在了她柔软的手指上。

    “小陆哥哥,”她的声音很轻,问:“你会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今晚外面的月亮很大,银盘一般圆润,莹莹之光倾泻而下,万物青青,自带温柔。

    绿栀落在月光下,想了片刻,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突然说了句:“我不喜欢女孩子说脏话。”

    她话题转的太快,言婳怔怔的啊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有些磕巴:“我、我、我说脏话了吗?”

    外面没有声音。

    言婳手脚开始蜷缩,就算她凶恶如斯,可被一个同龄的小朋友指责说脏话,依然让她止不住的羞赧。她想了想那天发生的事,自己都说什么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说什么脏话。

    “我说什么……我……”言婳咬了咬唇,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我、我那些话都是听别人讲的,我……我不是故意说的……”

    绿栀依然没有出声。

    言婳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几近于无时才沮丧的叹了口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的如此驯服,低头小声说了句:“那……我以后不说了。”

    绿栀嗯了声,表示认同。?

    ? 127、江湖武侠7

    绿栀在小门外守了言婳一夜。

    言婳毕竟是小孩子, 后半夜过去没多久,她就困得一直打哈欠,但就算如此, 小姑娘还是会贴在门板上小声求绿栀不要走。

    绿栀自然没有走。

    后来言婳经不住困意慢慢停了言语, 绿栀坐在门外,全然身处夜深时的寂静之中。外面的月光也渐渐消浅,雾霾青的光线零零落落的洒在她眼睛里,透出了些荒芜又怀念的颜色。

    “别走……”

    几乎呓语一般的哀求传过来。

    绿栀回过神来敲了敲门,手指关节落下时的“哒哒”声, 不大,但对方随即便安稳下来,清浅的呼吸声都在太过寂静的夜色里变的清晰。

    绿栀闲来无事,便拿了一支小树枝在地上的沙土中缓慢而细致的勾画着刀谱上的招式。

    她这具身体的记忆力和天资都只能算的上平常,但好在绿栀自己心思澄明,向来没什么过多的奢求,故而也不着急, 只每日闲暇无聊时会做些复盘。

    这时节虽是夏天, 但清晨还是带了些料峭的寒意。

    绿栀离开时已经天色浮白, 不过她并没有叫醒里面的小姑娘,只是在原本支起小门的洞口前又加了两根木楔,以此防止它被风吹掉会关上。

    等回到住处那里, 杨飞还在靠墙的那两张桌子并成的床板上呼呼大睡, 十五六岁的少年,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成年人, 手脚敞开时, 有一节落在了床板外。

    绿栀的小床在另一侧, 硬硬的木板上是单薄的被褥, 唯一能说得上的优点也就是晾晒的勤了些,还带着白日里阳光的味道。她脱了身上被露水沁的微微潮湿的外衣,只穿着里面的内衫钻进了薄薄的被子里。

    仔细说来,绿栀如今这具身体委实养的艰难了些,虽因为原身记忆空白,她并不十分清楚具体的生辰。但单看手腕脚腕的发育,这孩子估摸着今年也有十一二岁了,可身形却太多瘦弱矮小,更遑论所谓的发育,即便是把上衣脱了,都很难看出性别。

    绿栀平日里饮食、锻炼、干活都有对此在做小小的调节,有一段时间甚至因为吃了厨房太多的鸡蛋和肉,还被人嫌弃过,但实际上的收获却一直不大。

    绿栀在床上抻了抻四肢,然后才闭上眼睛开始睡回笼觉。

    睡眠对于小孩子长身体也极为重要,醉芳楼工作日夜颠倒,但绿栀日常还是多会让自己保持四个时辰以上的睡眠。

    今日情况特殊,她也并没有打算补太多觉,绿栀精神上的生物钟向来准时,一个时辰后便兀自从黑甜的熟睡中醒来。

    房间里,杨飞还在一如既往的打着小呼噜,绿栀重新找了件浅褐色的葛布短打外衫套上。

    这种外衫是楼里仆从下人最常穿的,没有经过烫染的原色葛布,织成之后只过了一遍最简单的裁剪缝合,洗晒的多了,摸上去还微微扎手。不过幸好她现在皮糙肉紧,所以也并没有出现皮肤磨坏的情况。

    绿栀走过去先把杨飞推醒。

    “啊,”杨飞睡眼惺忪的睁开眼,含含糊糊的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绿栀没回答,只是说:“出去练功。”

    杨飞立马把头一埋,嘴巴里嘟嘟囔囔:“练什么功?什么练功……”

    绿栀看了看他那副赖床的模样,也并没有坚持催促,从桌子上拿了那柄木刀,照常去院子里抡了几个回合。

    她辗转多世,虽对很多东西都没什么执念,多数时候都随遇而安,但养成的习惯却总喜欢顺其自然。

    也是因为古时候供人消遣的娱乐实在太少,家境富裕的还好些,她现在这个身份能玩乐的更为贫瘠。绿栀自然是没兴趣真的做一个在外面疯跑的小孩子,所以日常除了做工,倒是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这上面多一些。

    ——

    言婳很快就被放出来。

    关了几日,其他同龄的小孩子都还挺期待想看言婳狼狈的模样,但小姑娘显然傲气的很,只修整了一夜,第二日,便与其他女孩儿一同跟着嬷嬷正常上课。

    女孩儿柔软的脸颊上除了气色有些不好,颜色却依然伶俐神气,眼角眉梢也跟以前大差不差,下巴轻抬,脊背挺直,面对其他女孩子时往往带着睥睨的不屑。

    相对的,或许是慑于言婳的凶悍,又或者是当真看不惯她,其他姑娘们也自发组成小团队,对她的孤立越发明显。

    就连绿栀在干活的时候,都听到过有小姑娘在背后骂她狐狸精,偷男人。

    当然,这个男人,就是绿栀。

    这群年龄小的姑娘们在醉芳楼的后院里暂时能接触到的男性并不多,除了一两个经常过来搬搬挪挪的龟公,日常见到最多的也就是绿栀了。在大人眼里,绿栀还是小孩子。可在同龄的小朋友眼里,绿栀自然已经不能算得上小孩子,而是跟她们对等的异性。

    而这唯一的异性又经常跟言婳在一块说话。

    女孩儿们虽然对很多事情一知半解,但总是知道什么是难听话,又仗着年纪小,自然更毫无顾忌。即使绿栀站位隔得较远,也能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词。

    比如她们把自己脸上那个红色胎记叫成红痦子。

    绿栀虽然并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可还是有些犹疑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她脸上这块胎记并不是很大,边缘圆润,颜色殷红,看着像是在眼尾处窝了颗蚕豆,但平日里不会影响视线,指腹摸起来也跟其他皮肤一般顺滑,应该只是轻微的色素堆积。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产生些疑惑,那些孩子是怎么把它跟痦子连在一起的?

    “砰——”的一声。

    一个手掌大的石头却突然间被扔了过去,咻的一下砸到了其中一个小姑娘的腿脚,在女孩儿急促的惊叫声中,那群人怒气冲冲的回头。

    “喂!你们!”言婳站在花坛附近的台阶上,双手叉腰,俏脸冷酷,死死的盯着她们放狠话:“谁让我再听到有人乱说话,我就把谁的嘴撕烂!”

    众女孩儿背后讲人坏话被抓了个正着,不由得心虚的看了眼一脸寒冰的言婳,又看了眼后面站着神色不明的绿栀,面面相觑半晌后,全都一言不发的作鸟兽散了。

    言婳撇了撇嘴,把手臂放下来,忿忿道:“哼,一群胆小鬼!”

    她大发神威后,才转头看了眼绿栀,细致的眉皱着,说:“她们乱说话,很烦。你没事吧?”

    绿栀看着小姑娘绷着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下,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或许是因为打了一架,这小姑娘自出来之后,很少再保持原来那种与其他女孩井水不犯河水的疏离,也完全不见了当晚向绿栀胆怯哀求的娇嫩,而是又换了一幅彪悍耍浑的模样。

    耍起威风来,小小年纪便自带宛若恶女一般的强大气场,看着就不好惹。

    言婳脸上的表情一时还没有松软,转过身后直直的从并不高的台阶上跳下来。

    “谢谢你。”绿栀却突然又说了句。

    她这三个字咬字清晰,感谢的十分认真,眉眼间清浅的笑意柔和了她一向冷淡的神色。

    言婳显然没有被这么正式的感谢过,完全猝不及防,凶狠的神情还来不及褪去,就被她笑的恍然一愣:“什、什么啊?”

    绿栀走过来,直直的注视着小姑娘黑溜溜的眼睛。对方年纪还小,瞳色尚未变成琥铂色,如今眼珠点漆一般的黑,润着浅浅的水光,又干净又漂亮。

    绿栀说:“谢谢你出手阻止她们给我起外号。”

    言婳慢半拍的啊了一声。或许就是因为绿栀感谢太过认真,她反而仓促间生出些不好意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颊上已经有了浅浅的红晕。

    “我,我没……”言婳抿了抿唇,目光飘到了旁边盛开的月季花上。

    不知道小姑娘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再飘回来后,看着绿栀的眼神已经坚定许多,她说:“那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绿栀不禁为她突如其来的小算计失笑,面上却慢慢收回视线,只哦了一声。

    言婳眨眨眼,对她突然落下来的态度有些不满:“你、你哦是什么意思?”

    绿栀:“既然说到人情,那这只能抵扣上次你关紧闭,我去陪你的人情。”

    言婳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她突然说这种话:“小陆哥哥,你算这么清楚?!”

    绿栀嗯了声,看着她说:“因为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她说的太过理所当然,言婳原来想再撒撒娇也在对方的视线中莫名其妙的歇了心思,只能抿紧了粉嫩的嘴唇,朝着她小声的哼了一下,垂下头对着地上凸出来的榆树气根踢了踢脚尖。

    绿栀侧目看了她两眼,半晌后转移话题,声音淡淡的问了句:“你跟她们都闹掰了?”

    “她们?对啊,掰就掰呗。”言婳抬了抬小巧的下巴,不甚灼热的阳光落在她清软雪嫩的脸上,神色透着股倨傲,反问她:“这里是妓院,难道还要找队友吗?”

    绿栀闻言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言婳的脸上,好一会儿才移开,轻叹了下。

    “你说的很对。”

    言婳确实说的很对,这是妓院。

    就算再被书生才子包装成所谓的风月烟尘之所,依然改变不了这里是男人的享乐处、女人的魔鬼窟的本质。甚至不同于同样归属于“女人战场”的内宅,那里是暗流涌动,这里却是步步厮杀。原本就应该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的只能是交易。

    醉芳楼,闻名苏州城的顶尖花楼,但细数楼里的姑娘,能坐堂的永远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其他人呢?

    涟水河上,每年因为强/暴、性虐、流产、疾病、殴打、泄愤死掉的伎女数不胜数,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其中一个?

    除非,除非往上爬,做下一个明式微。?

    ? 128、江湖武侠8

    绿栀的生长痛是在冬天来的。

    她这具身体的骨骼发育期来的太迟, 故而显得越发迅猛,就连白日清醒时都会发生时不时的抽痛,晚上便更为强烈, 几乎一连好几日都会在睡梦中被痛醒。

    绿栀知道这不是坏事, 故而也不惊慌,只是日常吃的更多了。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这句俗语在她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除了做工时厨房按时放饭, 她手里面所有的工钱也几乎都花在了吃食上面。

    入睡前为了缓解疼痛,她还会在厨房烧热水泡脚,同住的杨飞沾了光,可以在她泡完之后自己也泡上一会儿。

    更换衣服的速度也因为身体的增长徒然间加快了许多,只十月一个月,她原本还将将合身的衣裤就露出了一截手腕和脚踝。

    连杨飞都惊叹,她现在这副模样活像只窜天猴, 整个人又瘦又细的往上蹭蹭蹭抽条。

    绿栀对此也有些无奈, 醉芳楼对下人仆从并不苛责, 但衣服一年也只发两身,她就算把以前穿烂的衣服拿出来,缝缝补补接上去也指定是过不好这个冬天。

    好在她跟厨房的关系打的不错, 无事时便给他们要了一些鱼鳃骨、鱼鳞和鱼鳔胶回来, 又从言婳那里借了学习丹青用的颜料,在洗干净后通透轻薄的骨片上描一些颜色绚丽的图案做花钿。

    她向来手稳, 挥毫作画或许少些灵性, 但这些小玩意就顺手多了。

    “好漂亮啊。”

    此时差不过已经到上午巳时, 冬日天寒, 花楼里的人起得更晚。绿栀特意跟言婳约好,比平日早些时候到教习所,又取了她练习作画时用的丹青。

    言婳托着腮在旁边看着,清柔的脸上带着惊叹,问:“你怎么想出来的?”

    “不是我想出来的,”绿栀手持书房内最小号的羊毫,轻轻点着鱼骨上的图案,“花钿很早就有,只不过到了前朝时,世人崇尚素美淡雅,所以这种装饰才慢慢在女子的梳妆台上消失。”

    言婳哦了声,也没问她怎么知道的,只是盯着那图案,兴致勃勃的说:“那你画的这个,等会儿要先给我贴上。”

    绿栀微微侧目,看着小姑娘细嫩的皮肤,说:“那我还不如直接给你画一个。”

    言婳一愣,手指指向自己:“直接画脸上吗?”

    绿栀嗯了声,收起笔看着她:“要画吗?”

    言婳闻言端正了一下身形,并没有犹豫,就拨了拨额前细碎的绒发,仰着小脸信任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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