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女明星篇(完) (12)
感,微一回首,便对上被众人成拱卫之势围坐着的赵茯锦显然也在开小差的飘忽目光。
彼此情不自禁的展颜一笑。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
? 119、古代权谋29
凤宁皇帝登位, 让边疆戎狄匈奴一度亢奋。
自五年前,匈奴大军败于林瑱之手,燕国主动与其敦睦邦交, 此后双方虽然也多有冲突试探, 但彼此互市却一直开着。燕朝给予粮食、美酒、瓷器、绸布、茶叶等物,匈奴贩卖马匹牛羊。
燕国内乱多年,朝廷军中一半战马都是由此获取。
借着跳跃烛火,绿栀素手持一纸书信点燃,青烟带着橙色火苗四散, 而后任灰烬节节脆败。
这信从西北而来,却不是官报,也不是从借由商道开建的情报中心来,而是来自林瑱的私军。
这一世林瑱并不是像剧情里那样女扮男装当兵入军,而是依朝中旨意正大光明的以女身从军。
林瑱是身负天命的主角,心有大才,身体力行, 又得到了燕国最有权势之人的庇护。一路走来, 从剿匪的监军仆从, 到监军协助,到监军,再到名正言顺的剿匪将领, 而后又被遣派西北, 从粮草押运开始,在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中慢慢走到左军首将的位置。
如此这般循序渐进, 躇步前行, 最终得世人心服口服, 再没有以前那么多坎坷不公。
现在她已沙场征战多年, 得封镇北将军,又开府于京中,拥有足以载入史册、令世间男儿汗颜的赫赫功名。
作为一军首将,身边本应有许多亲兵侍奉,但林瑱女子之身,自然不方便那些男儿贴身待命,故而绿栀这些年以此为由给她送了不少女子做亲兵。
有像林瑱一样生来大力的,有性情凶悍的,也有京中饱读诗书七巧玲珑心的,还有不堪受虐怒而杀夫的牢狱“黑寡妇”,甚至民间起义失败的女匪……
自古女子多柔软,但千人千面,绿栀总是愿意花时间给不同寻常的她们另一种选择。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有很多女子成为了烈士,与军中许多男儿的名字一起刻在了麓山英烈殿。但也有更多困有咫尺之地的女子发现,原来这人生还有另外一种过法。
女子作坊防卫队里最英勇彪悍之人,便向来是林瑱私军的来源之地。
又因为当代“私军”是需要由首将自掏腰包供养的亲兵,不占军中名额,而且前面还有林瑱领首,所以这些女子从军并没有在营中掀起轩然大波。
林瑱是从当年的晋安郡主手中走出去的,自然是与如今的太子一脉相承,彼此之间风吹草动,远远比朝中军报来的灵通快捷。
“曼顿单于似乎觉得我们这边女子称帝后,便代表着战力会随之孱弱,”绿栀用巾帕细细擦了擦指尖,一边抬头说道:“林瑱信上说,近些日子,草原上游牧之人迁徙异常,似是匈奴打算集结军队,欲逼犯陂阳。”
“哈?”赵茯锦原本正随意的歪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十分没有形象的看着奏文,闻言直起身:“西北军力守将近来都没有变动,曼顿从哪看出来战力孱弱的?”
绿栀倒不觉得惊讶,说道:“匈奴向来信奉天狼神,认为武士英勇之力是天狼神所赐。这些年我们往外卖出去那么多狼形状的琉璃挂件,你可见有几个是以母狼原型贩卖游说的?”
“圣上皇权天授,他自然有理由怀疑我们换了位女子称帝后,国之战力也会日削月朘。”
赵茯锦啧了声,面上讥讽之色一闪而过。
过了会儿,她却又皱起眉:“匈奴若有心扰边,南方叛军必然蠢蠢欲动。”
绿栀点了点头:“南方谢、萧两家本就相传要进行联姻,以此打破这几年谢、萧、韩三姓门阀相互牵制平衡之势。若此时匈奴进犯,他们必然要冒险北上,甚至还有可能与匈奴通敌勾结,共图江山。”
赵茯锦面色微微肃整,想了想抬头问:“李方、牛世雄他们呢?”
绿栀走过来,落座一旁,一边说道:“李方如今占据娄山县,手下所获流民已近三万。牛世雄还在邵山称匪,但手下均是悍将,一直在跟三姓门阀打游击。”
“南方之乱不能停下来。”赵茯锦屈指敲在案上。
绿栀看着她,嗯了声表示认同。
赵茯锦微微沉吟,室内温暖的烛光照在她侧脸上,长睫垂落时眼眸中所带的肃杀几近消弭,声音却很清晰:“谢、萧既然有意联姻,那就让李方与韩子和联盟。牛世雄如今在南方既然占了个通天匪之称,便让他想办法断了谢、萧姻缘,无论是否可成,只要能缓些时日就行。”
绿栀的目光从她眉眼之间缓缓掠过,笑了笑,随之伸手拿起案上的纸笔一一书写。
赵茯锦对此习以为常,放慢语速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言辞将落未落之时又从背后抱住绿栀,细巧的下巴落在她消瘦的肩窝之上,目光在纸上那些秀气清丽的笔墨上流连,神色逐渐缱绻放松。
绿栀向来善内政笔书,这等通令之词自然不在话下,便是身后有人捣乱也很快挥就。
——
凤宁元年末,南方谢氏门阀果然联合匈奴大犯国境,陂阳徐家败守,主将重伤不治,陂阳失守。林瑱临危受命,擢大将军令,领西北三军在陇关之地奋力抵抗。
初始林瑱屯兵柏壁,以火药之力坚壁不战,守城一月不攻。曼顿单于长军孤入,虽有谢氏门阀相助,但也经不住粮草消耗,围困月余无果后便打算北撤,林瑱这才率大军进行反击,大败匈奴,收复失地,并生擒单于曼顿。
此战一直绵延至凤宁二年四月,林瑱之名震动塞外,其军事一道天才般的能力为世人所称赞,一时间几乎肩比历史上各宿名将。
与此同时,赵茯锦也披挂上阵,以太子之名亲赴南方镇压燕朝反贼。
这是近十年来,朝廷第一次对南方叛乱大军压阵。
君子不立危墙,赵茯锦如今作为燕朝太子,本应该立于皇城学习为君之道,可为君之备,还有一条是需要子嗣。
凤宁皇帝如今已快五十,自是不可能再给皇室生下另一个孩子。赵氏邕王一支又或杀或贬,也不在预备名单里。皇室宗人府、礼部便理所当然的把压力放在了赵茯锦身上,隔三差五联合朝堂大臣给赵茯锦选夫做媒,甚至不惜于以各种名义派送男宠、面首之辈进入东宫。
这般事,外人如何攻讦做作,赵茯锦自然不放在心上,可她母亲凤宁皇帝,也确有其意。
赵茯锦此番挂帅亲征,何尝不是为了避免与母亲对立的局面。
另一方面,她以女身立为太子,除了身份上的纯天然,也需要建立自己的威望,乱世之中,治理内政举步维艰,再没有比军威更合适的了。
赵茯锦于军事一途上并无经验,此番出征,她虽然挂了帅名,但实际上却是以马开达为将。马开达是朝中名宿老将,身经百战,战绩彪炳。
临行之前,绿栀再三叮嘱:“不可妄为,不可擅动,绝没有临时起意、灵机一动。一切以马将军为主,多听多看少言少插手。”
赵茯锦表情悻悻:“你这么不相信我?”
绿栀立时愁眉不展,连夜翻了史上所有纸上谈兵、将帅不和的例子给她看,又苦口婆心劝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一番唱念做打之后,赵茯锦歪头哈哈大笑,容颜明艳绚烂,扑过来捏她耳朵:“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我又不傻。专业人干专业事,我不是去打仗杀人的,我是去镀金的。”
绿栀皱眉追问:“你当真记得?”
赵茯锦目光柔软,于床帏间亲了亲她的额头:“记得。”
绿栀得她保证,便是心有隐忧,也不得不压下。
赵茯锦出征南地,绿栀从来没想过要随军前行。纵然话本里情人之间的生死追随是世间佳话,但她并不是纵情无知之人。单不讲若她以家眷身份跟随,会给赵茯锦镀金之行打上多少折扣,只她的身体,也根本受不住军队急行之苦。
这时代,一个小小的风寒都可能要她的命,更遑论风餐露宿。
好在绿栀自来到这个世界,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尽可能的加大产出,除了生存必需品的衣食住行,还有武器,所以她可以给赵茯锦尽可能的提供相对丰富的物资保障。
冷兵器时代,想要占据战力的高点并不难。
自泰盛元年起,绿栀已经开始插手流民战俘采山开矿,军备司大规模生产火药、火油、强弩、蒺藜火球、燃烧/弹……,从而尽可能增强武器上的锋利,减轻军士和敌人身体上的接触。
这几年,国内战争频发,朝廷能一直处于上风,很难说这不是武器从优环境下的功劳。
强大的武器代表着其对生产环境的苛刻,纵然有绿栀的辅助下,这些东西每年量产也并不大。军中每次出征置办都有厘有数,多以警示威压或者压做后手之用,但对于赵茯锦,朝中和绿栀自然都不会予以吝啬。
大军开拔,军中后勤所携武器粮草浩浩荡荡。
赵茯锦离京之后,绿栀独居东宫。
东宫太子的一应属臣、幕僚跟去了战场大半,往日喧嚷繁忙的环境瞬间沉寂下来,绿栀谢绝京中所有人的试探,深居浅出。
相对接触多一些的也就只有凤宁皇帝。
自幼时起,她与这位女帝的关系便是恭敬有余,亲密不足。
绿栀能看出来,时至今日,凤宁皇帝对她的怨念和忌惮已经与日俱增,几乎快要到了想看两厌的地步。
除了大智近妖,慧极必伤的评价顾忌,赵玉仪对绿栀不悦的原因与京中众人的想法一致,那便是她的存在让赵茯锦无法拥有子嗣。
帝王的身份让她比一个长公主更在意子嗣后代,若是以前,昭阳大长公主完全可以接受随便找一位赵氏宗族的幼儿扶持为帝,可等她做了圣上,帝王普遍所祈求的千秋万代毫不意外的也落在她的心头。
早在绿栀提起女子为帝这一概念可以实现后,曾经的昭阳大长公主便已经将目光落在了自己女儿身上,她强烈渴求赵茯锦能有一个自己的血脉,无论儿女。
而对于绿栀,这个留在太子身边,丝毫不符合当代人伦纲常的女人,便成了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权力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凤宁二年四月,西北林瑱大败匈奴之际,赵茯锦所率镇压之军同样开始对战南方韩氏门阀家主韩子和。
为抵抗朝廷进宫,韩子和一边派其心腹镇守牢州,一边命去年投来的悍将李方、牛世雄固守林浮关,加强牢州外围的防御,同时飞信向谢、萧二人求助。
近两年,北方几近被朝廷一统,南方却还四分五裂。谢、萧、韩三方都清楚彼此扶持共存尚有一丝生机,但任何一方被朝廷吞下,都会是另外两人的灭顶之灾。故而倒是不计前嫌,一时全都调兵遣将,前来拱卫。
可毕竟自打天下以来,彼此生死恩怨纠缠已久,远的不说,谢氏一族于去年底原本想勾结匈奴共进北上,所以砸了大价钱和兵马,边疆戎狄却只进咫尺便被打回,此一番伤筋动骨,他们自顾不暇,对救助韩阀便有所怠慢。
至于萧阀,年初时,谢、萧两门世家联姻,萧家年轻一代最为出众的男儿却在新婚迎亲之时被“通天匪”牛世雄所掳,并挂了三千两白银的赎金,等银钱两迄后萧公子顺利回府,还没等萧氏一族反应过来报复,牛世雄便率其寨子里的弟兄投向了韩子和。萧、韩两门如此结仇还不到半年,同样没有那般尽心尽力的求助善心。
此消彼长,南伐大军火力全开。
军报之上,便传之当今太子赵茯锦亲率骑兵冲入敌营,临危不惧,沉着果断,并且在与韩子和的骁勇悍将大战五百回合后,顺利活捉了对方的主将李方、牛世雄,而后更是以其强大的人格魅力,让这两员大将投降。
南地韩子和的大本营——牢州,照面之间便暴露在了燕朝大军的眼皮子下。
随着军报而来的还有赵茯锦递回来的书信。
“李方,牛世雄都是你们的人?”凤宁皇帝放下薄纸,脸上不动如山,只眼中光芒讳莫如深。
绿栀于殿前俯首称是,道:“李方是治业二十六年时便派到南地的二十人之一,他原是娄山县一铁匠,后逢天灾,便带着家人流浪至京都,如今李家二十余口妇孺老小都庇护在芙蓉坊。牛世雄是泰盛二年起于邵山,他原本就是山匪……”
以强匪在南方驱逐聚集流民之事,以前赵茯锦曾与凤宁皇帝透漏一二。但因为此番计谋太过小道,所以从来没有详说过,凤宁皇帝也并不在意。
可如今李方、牛世雄等人都是世间有头有脸的枭雄之辈,又背负了这层无法与众人道的功劳,自是不能让朝廷以普通的降将对待。赵茯锦亲自书信于皇帝解释缘由,便是想给他们讨要封赏。
绿栀对此事前因后果的铺叙远比纸上文字更加细致,包括每年的人员更迭、财力输送、粮食补给、消息传达,甚至如何鼓动流民反叛,悍匪冲杀富绅的选择,反叛之人的处决……
她一一解释之后,大殿顷刻间陷入沉寂。
许久,座上人间帝王才缓慢开口,声音不怒自威:“朕只问你,如此驱狼吞虎之术,你可有将人命、天下放在眼里?”
绿栀并不怀疑此时皇帝所问这句话的真心。
她微微抬首,室外高阳透过琉璃窗射过来,落在她侧脸上,皎皎如玉的素白容颜,目光带着穿越宇宙长河的冷静。
绿栀沉默片刻,看着这位天下最尊贵之人,说:“我将赵茯锦放在了心上。”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宝子们?
? 120、古代权谋30(完)
绿栀清楚, 凤宁皇帝对她起了杀心。
身居高位之后,帝王的一切欲望都可以挂上为国为民的大旗,更遑论自古以来, “专宠”二字从来都是妖人祸害的专有名词。
而且除却皇室子嗣问题外, 绿栀的所作所为也确实重伤了这个国家。
恒宁皇帝在时,南方因其富饶的土地,所养人口至少占全国总数的一半,税收在册的有超三千万百姓,可时至今日, 天灾、人祸、战乱、流匪……自治业二十六年始,七年时间,南地至少起了十八路反王,三十六路烟尘,祸乱之下,此间人口怕是连一千万都不到了。
世家门阀相互蚕食覆灭,可人间百姓本就如危卵, 动荡之中死伤之数更是无法计算。
赵茯锦这次大军压境, 南方定然再次面临赤地千里的惨境, 能存留下来的又有几何?
天下局势如此,虽是各方因势利导的结果,但绿栀在其中的循循善诱绝对占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因素。
可同样的, 凤宁皇帝清楚, 燕国如今千疮百孔,但也是百废待兴之际。赵茯锦南下以后, 赵氏皇族将大有可为。
而兔死狗烹, 不过是世间常事。
眼下凤宁皇帝对绿栀隐忍不发, 皆因她刚刚登位, 时局不稳,所以顾忌重重。
外人或许不知,但朝中高层官员均知道绿栀在许多事情上的影子,除此之外,她还是女子作坊的发起兴盛之人,军备司统筹主将,自己至亲女儿的爱人,心腹大将林瑱的伯乐好友……
绿栀并不在乎皇帝对她的恶感,但也不想跟她撕破脸,故而赵茯锦从南方传来捷报后的第二天,绿栀便避其锋芒,毫无征兆的带着随从,轻车简行出了皇宫,住进了檀山下的芙蓉坊。
此时节正当农闲,坊子里挤满了农耕之后回来做工的妇人,便是檀山脚下那处托儿所里都住满了稚童。
檀山的托儿所自设以来,也经历的颇多波折。那院子设立之初,坊子里还都是些军中遗孀,为了方便女人们专心做工,男孩们便都放到了附近的私塾。这时代,女孩不能出入学堂,绿栀便着人建了托儿所,专门让女工们把女孩托养此处。
既然有了孩子,满地爬的小毛毛不算,对于那些三五岁以上的小孩子,绿栀自然是请了几位公主府里识字的妇人嬷嬷过来照养,顺便也教她们读书。
时下女性的天职便是在家顾老养小,老人也就罢了,大多都还可以自力更生,小孩子却多是不能离开人照顾。后来坊子越来越大,女工越来越多,便也有其他普通妇人想把自己的孩子放进来,只要是女孩子,绿栀都让人以十分低廉的月托养费收在了坊子里。
托儿所的照养可比普通人任孩子在乡间野地里自然生长精细的多,单不讲当年托儿所的伙食如何丰盛,就一个能识字便是世间许多农人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因为初始就像这女子作坊一样只招收女孩,作坊内还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争论,很多妇人都强烈要求让自己的宝贝儿子换了女儿放在托儿所里。
绿栀并没有管她们是真心自愿,还是家里男人给的压力才敢向作坊提要求,只一句“男女大防”故而不方便把男孩子收进来,就把这要求压了三年。
后来女子作坊已成规模,甚至还插手了军备物资,京中许多人开始攻讦。其中一条便是自古以来天乾地坤,男耕女织,阴阳调和,所以才能家和万事兴。可如今女人们都去坊子上做工,家中老人无人赡养,孩子无人照顾,故而导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民心不稳、国不将国。
绿栀佩服那些人的妙语生花,但到底为幼童之事做了妥协。
不过她也没有专门另设男童托儿所,而是以古言“男女八岁不同席”为由只招收了八岁以下的男童一同在所内照养,男孩的月托养费也以比女孩性情顽劣、不服管教为借口高于女童两成,并且在坊子里只养到八岁,便给他们启蒙完毕,强行毕业。
女孩子则可以在托儿所养到十岁,这时节,十二岁的女孩子就可以谈婚论嫁了,人们更没有雇佣童工的忌讳。
绿栀为了防止这些女孩会被家里人扔回去干两年农活就随便嫁人,故而又设立了工读所,让十岁以上的女孩可以在这里半工半读。
工读所里,女孩子们卯时便要起床跑步用餐,而后上午念书学习,所学之物不限于算术记账、诗书礼乐。下午便化身作坊的杂工,这一季春天跟着女子木匠打下手,下一季夏天去打铁坊里烧火递铁锤,再一季秋天又去药堂帮忙认药材、捡药材,最后一个冬季跟着坊子里的防卫队上山探路劈柴。
期间若是有真心感兴趣想要留在某一坊做活的,也可以向坊子里打报告,作文书申请。
如此这般一直到十五岁之后,大多数女孩子因其识字都可以在作坊里中层岗位直接任副职助手,十八岁时,便是做个小队长都比久不出家门、大字不识一个的其他农妇好得多。
当然也有继续想要向上求学的,坊内求之不得,专门设了图书馆给她们研读,而后基本上都安排给了曾经的昭阳大长公主、晋安郡主、林瑱做了属官。
虽然这类女孩子并不多,处事、思想也多稚嫩,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工读所设立至今已经有七年,从中出来的女孩子都成家好几波了,她们凭借自己识文断字还能赚钱,无论颜色美丑,都大多高嫁,生活安康,故而又吸引了更多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放在这里。
坊内负责照养打扫的一位妇人曾感叹,女子作坊的产生,让这世间少了许多女婴遗弃溺毕惨事。
绿栀对此不予评价。
“年初时,宫里一位侍奉过皇后的嬷嬷颐养出宫,被京内各个高官夫人争抢聘回内院,给自家女儿做教养夫人。”
说话的女子叫俞芳菲,此时坐在工读所的一处亭子里,作坊这边建筑一应简陋,房舍屋檐横平竖直,完全没有公主府或者皇宫处的精致风雅,就连树木也多是高大的柏木榆杨。
俞芳菲看完手中奏文,再抬头面向对案而做的绿栀,声音已包含讥讽:“圣上体恤民情,如今专门以元贞皇后为名,在皇家别苑处设立女学。让宫内有名望头衔的嬷嬷出来教养那些贵女,反而又被朝臣抨击反对,真是,真是不知所谓!”
元贞皇后是恒宁皇帝的发妻,此前养子赵为德称帝时,她曾是太后。凤宁皇帝登位,她作为弟媳,自然不便再奉为太后,故而众人还是称呼她原来的尊号——元贞皇后。
绿栀正在摆弄一套描梅紫砂茶具,桌子上一个小火炉,水开之后咕咕的冒着白烟,她拿了一方帕子裹住细巧的壶柄,细涓的水流倾洒在面前的茶壶与茶杯上,水雾蒸腾。
绿栀神色平缓,道:“圣上今日设女学,让她们习礼数规矩,明日就可设女官,让她们进朝堂参事。都是千年的狐狸,谁看不出其中猫腻,那些老大人们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松口?”
俞芳菲不像绿栀那般看得开,闻言便哼了一声,面上不忿。
她自小与晋安郡主在京都打马横街,臭味相投,性格爽朗火爆,就算经历过家族横变也没有减弱几分。
俞芳菲本也是京城世家之女,国内动荡时,俞家同样蠢蠢欲动,但后来折戬沉沙,举事不成,反被朝廷定罪抄家,家中男子充边流放,女子落教坊司为奴为婢。
赵茯锦念其幼时情义,特地去教坊司赎了人,又把她放在了女子作坊里的工读所做教习。
时代飘摇,百官调动,在此期间,往日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不知道有多少掉下了神坛,被世人碾在了尘土里,赵茯锦便借此招了许多曾经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女子。
她们生来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别的做不了,为作坊里孩子们启蒙做识字先生却是绰绰有余。
除此之外,还可以在坊内代笔写信、文秘、抄书、画漫画、绘花样,甚至可以说书编故事、著书立作、账内军师。
只要不自甘堕落,绿栀愿意给她们创造赖以生存的岗位。
俞芳菲又看了遍奏文,脸上浮着担忧:“朝中反对之声如此之高,也不知道能不能办下去?”
“当然可以,”绿栀淡淡道,一边给她面前的茶杯倒入茶水,清香四溢,随之响起的声音中也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只要有一人愿意进学,这女学就能办下去。”
如此理所当然,却又令人信服。
俞芳菲看她半晌后才移开视线,面色已变为坚定:“对!圣上若能全力支持,卢司公家的女儿肯定会送进来,还有许、易两家,只要有人,总会是个开始。”
朝中新任的卢司公是凤宁皇帝的马前卒,他是女帝登位最早的支持者之一,如今身居高位,盖是因为其行事诡谲,不论对错,指哪打哪,说是今上的犬马打手都不为过。
女学一事,只要皇帝开口,别人不论如何,朝中卢司公一派的官员就算是硬着头皮捏鼻子也会认同跟随。
绿栀抿了口清茶,道:“芳菲,女学之事,你在工读所多年,自然是比其他人更有经验过去筹备。明日你便递牌子带人进宫,找元贞皇后商议此事吧。”
俞芳菲颔首应是。
凤宁皇帝虽然对绿栀已经心怀不满,但对她的提议却向来慎重以待,故而女学的设立即使途有波折,可最终还是开了下去。
绿栀在芙蓉坊的生活过的跟在东宫并无多大区别,她是所谓的“主子”,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日常的工作也只动动嘴巴,剩下的事自然会有人去操办。
她不是大包大揽的性子,也从不觉得这世上有所谓的算无遗策,行为处事常常讲究顺势而为,所以心境向来平静澄明,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情苦恼。
顶多是跟赵茯锦写信时会费脑子些。
绿栀伏案执笔,把自己最近吃过什么好吃的、玩过什么好玩的、见过什么有趣的人、做过什么特别的事一一列下。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了点小雨,天地被烟雨色洗涤一空,干净通透,颜色碧翠。
桌子上是侍女放的玉兰花,细细的枝叶探出去一角,在偶尔飘过来的水雾中润湿,招摇颤抖。
绿栀瞩目片刻,想了想,又多附了一首小诗。
夜来游梦
一味娇痴,全无忌惮,邻家姐妹双双。碧栏杆外,有意学鸳鸯。不止肖形而已,无人地,各逗情肠。两樱桃,如生并蒂,互羡口脂香。
——
凤宁二年七月,马开达率雄师五万直入牢州与韩子和对垒,同时另遣行军于建阳、溪水两地奇袭谢、萧两家援军,赵茯锦则率领大军据于并城,采取左右对进、两翼合围,于牢州形泰山压顶之势,击敌毫无反手之力。
如此奇袭不过九月末,燕国大军便已经横穿牢州,快打快收,干净利落。
韩子和携剩余三万兵马归降,赵茯锦却并没有网开一面、优待降将。而是以叛国罪论处韩家,擢其家财,收尽田地,男子发配,女子充奴,门下幕僚属从千百,也全部夺其功名利禄,死的死散的散。
韩阀曾是南方世家之首,祖上在燕国历史中出过好几位皇后太后。谢、萧、韩三足鼎立之时,也隐隐以韩阀最为强大,故而才有谢、萧联姻抗衡一事。
如今韩氏被灭,则象征着南方局势已经被朝廷攻破。谢、萧两家有心投诚,但眼前见韩氏一族投降也没有免去覆灭之灾,兔死狐悲下,他们反倒激起了戾气,两氏联盟,殊死一搏。
赵茯锦原也不打算让这几姓百年大门阀盛处于世,故而此举正中下怀。
凤宁二年十一月,南下大军屯兵临南城外,围城两月,坚壁不战。新一年元宵之夜,城中知县率一众小姓富绅,叩开城门,相继来降。
凤宁三年二月,赵茯锦已兵不血刃拿下临南城,而后率军继续南进。
凤宁三年九月,萧阀兴起之地江门城破。
凤宁三年九月底,谢氏门主谢如玉率族人出城跪地归降。
天下初步大定。
大军归至京都,已经是凤宁四年的春末,历经十多年战乱的南方终于得以喘息,那些走马观花、你方唱罢我方唱的异姓王和野皇帝均落下帷幕。赵茯锦也得偿所愿,为期两年的南征为她的政治之途再次加重了砝码。
至此,这世间军功最盛的两人,一为西北林瑱,二为太子赵茯锦。
旗开得胜,凯旋回营之日,绿栀从芙蓉坊重新回到了东宫。
宴席上,绿栀与凤宁皇帝言笑晏晏,形同平常,心照不宣的在赵茯锦面前继续保持面上恭敬和美的君臣关系。
晚间一对情人如何互诉衷肠、情深淋漓自不用赘述,只第二日,赵茯锦腰酸腿软,竟是比绿栀还要累些。
彼此年纪正好,又素了这么久,自然都有些沉迷,之后一连好几日夜夜笙歌。
绿栀体力不支,率先告罄,故而便取了狼毫,以烫热之水和冷寒之水交错润笔,而后与赵茯锦做一副极致活色生香的雨打海棠。
赵茯锦神魂不属,情/动到了极致,甚至变得娇羞起来,随手拿了个帕子便盖在脸上。
等绿栀欣赏完殷红花瓣润水之后的娇颤,再抬头便看见她这般顾头不顾尾的行径,不由得哑然失笑。
绿栀撑起身子,俯视着赵茯锦。
两年之征,赵茯锦虽然是主帅,用不上亲战,但随急行军而作息的日子,依然给她养成了一副腿长腰细,劲韧紧致但又不失柔软的好身材。
窄窄的腰身上还有线条流畅漂亮的马甲线。
绿栀覆着手感舒适的皮肉慢慢抚摸上去,抬眼,目光落在那张浅青色的蚕丝巾帕上,赵茯锦的五官精致立体,即使落了一张帕子,依然能看出这人优越的骨相,鼻尖起伏,唇瓣轻张,锦帕微陷。
清透单薄的蚕丝,眼睛和唇角处都洇了水,透光。
绿栀拉着帕子的一角拽下去两寸,露出一双迷蒙水雾的眼睛,眸子湿润,纤睫簇簇,绯红的眼尾勾着醉人媚色,缓缓淌出泪来。
“怎能这么多水?”绿栀低声问她。
尚未回神的赵茯锦还带着情潮未褪的迟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皮轻阖后又落下一行泪来,灼哑的嗓音里强撑着气儿:“你还、还问我,问、问你自己去吧……”
绿栀轻笑,说:“我可比不上你这么水润。”
赵茯锦哼唧了一声,眼皮子都不想抬。
绿栀笑意更深,低下头轻轻亲了亲她的眼睛,而后寸寸落下,隔着还未拿下的单薄巾帕布料探进唇间,缓慢的摩挲对方柔软细嫩的舌尖。
肌体缠绵的火热旖旎一连几日都挂在赵茯锦眉梢,京城的富贵芙蓉乡慢慢柔和着她征战杀伐过多的冷冽。
南征两年,燕朝大军荡平整个南方,所过之处,叛军、强盗、土匪,甚至顽固抵抗的流民,全部坑杀殆尽,赵氏皇族需要用这样的铁血浇筑威望和政权。
而亲自拿过屠刀的赵茯锦,经过战场洗礼后,整个人锋芒毕露,气象峥嵘,威严日渐深重。
久别重逢,绿栀和赵茯锦过了一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如胶似漆的浓情生活,皇帝和朝中大臣念在赵茯锦一时功高威重,倒是全都默契的选择性视而不见,暂时把子嗣的问题放了一放。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逃避的问题,所幸赵茯锦也没让大家久等,直接在大朝会上提出要办一个帝王预备班,擢收赵氏宗族里的所有幼童,无论男女,只要年龄在八岁以下,均可享皇子教育,习帝王之术。
此言一出,朝堂在经历片刻沉寂之后,瞬间陷入了菜市场一般的大混乱。
凤宁皇帝少有的面色铁青,双眼喷火,恨不得当场把胡言乱语的太子就地正法。
赵茯锦眼观鼻鼻观心,十分光棍的领了一顿罚之后便回东宫闭门思过去了。
但太子之言,还是在京城被渲染的沸沸扬扬。燕国赵氏绵延了近三百年,国内上下,大多数姓赵的,往上翻个七八代,总有几个能跟皇室沾上边。
至于宗族里,皇家直系的近几代皇帝都子嗣稀薄,可旁系却并不少,除了一个刚刚挂在五服上的邕王,还有一大批出了五服,但留记家谱上的赵氏子孙。
于宗室中鳞选太孙,初闻荒诞,可再细想如今这东宫之人的私事做派,沉迷女色,固执妄为,拒绝生育,就又觉得这事大有可为。
宗室之人个个蠢蠢欲动,而后不约而同的选择静观帝王和太子的无声博弈,再不提什么催婚子嗣之事。
凤宁皇帝自然是不愿意的,先不说她本就希望以后的帝王是从自己的直系血脉中出。就单讲赵茯锦所提的什么帝王预备班,帝位之争向来腥风血雨,稍有不慎就会动乱国本,怎么可能弄出几十、几百人养蛊一样的内斗?若真如此,这国家便是没有外敌,也会被自己人的内耗拖死。
太子这次遭到训斥后,超乎异常的温顺服帖,没过几日便奏本认错,重新更改了自己的提议,将帝王预备班修改成皇家书院。
皇家书院规矩上虽同样男女不限招收,但又不再只限于八岁以下的孩童,也不止于赵氏宗族,而是对天下的读书人和想要读书之人打开大门。
朝臣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这是赵茯锦对遴选太孙之事贼心不死,还是另有其意,又或者两者皆有。
但无论众人如何做想,只等两个月后皇家书院一经开放,赵氏宗族中所有孩童少年都蜂拥而至,男女比例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一比一。
人人都知道,凤宁皇帝就这么一个女儿,赵茯锦只要不半路夭折,那她的太子之位就不可撼动。燕国如今是女帝,下一任同样是女帝,赵茯锦之后,必然也有一半可能性是女子荣登大宝。
如此有可能撞大运的机会,早就已经快要走向没落的赵氏宗族怎么可能放弃。
一国宗室的带动也让京都之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许多人为了将来可能会到手的利益再不忌讳那些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狗屁解读,纷纷携了自家儿郎闺女前来报名。
除了为搏一个未来帝王同窗伴读的名头,皇家书院里开设的天下藏书馆更是读书人纷至沓来的另一个理由。
皇家书院早有准备,以年龄为限,对这些人进行了十分专业的分批次考试缴费入学。
自此,大燕国内已经有两处招收女子入学的地方,一处是元贞皇后创办只招收女孩子的女学,一处是男女共读的皇家书院。
虽世间迂腐之人还是多而杂,但历史的第一步已经迈出。
而权势之争的风云从来不会为了一个帝王子嗣问题止步,均田制、科举制、官员擢升调度制等等改革陆续提出,朝堂乃至民间时不时便能掀起惊天骇浪。
如今燕国经过这十几年的战乱,已消耗了近七成的人口,世家门阀更是消减大半。从南至北,大片无主的土地暴露荒野,人才稀缺,中低层官员空缺严重。
上至朝臣,下至百姓,乱战之后,没有人再愿意见到鲜血和战争。朝中赵氏皇权的威望也在此时,由林瑱、赵茯锦两大兵权以及火药之物,集体拱卫到了顶峰。如此这般,正是开拓革新的大好时节。
凤宁皇帝以女身为帝,最是迫切需要能够名留青史的大功德、大业绩来让自己的立身名正言顺,所以她心甘情愿去顶住一时的骂名、朝臣世家的怨怼,做一个心狠手辣、任意妄为的领头者。
为此,她连绿栀的存在、子嗣的渴求都可以忍下。
凤宁五年秋,均田制正式颁布,以南地庆平、昌州、江门为先。
凤宁六年夏,均田制另一实施地——平河,于早春起便屡次发生官员暴毙之事,帝王闻之大怒,特地派遣钦差使臣前往清查,官员中同行一位女子是圣上的心腹属臣柳茹心。
柳茹心也被称为史上第一女钦差。
自她其后,燕国的女臣终于从帝王、太子的属臣幕僚中走了出来,或被举荐,或参科举,从而拥抱了更大的世界。
凤宁八年末,大寒,皇帝身有不适,缠绵病榻,太子代为监国祭天。
凤宁九年,皇帝已经五十四岁,在这个人均年龄不过三十多的年代,她纵然一生富贵,保养得当,也已经算是老人了。
在这一年,皇帝似是知道了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御下手段愈加狠辣,甚至于凤宁九年末大开杀戒,把朝堂之上想要乱权之人、赵氏宗族里那些蹦跶出来盯上皇位的人全部诛杀。
朝堂上下人人自危,纷纷去唯一的净土之地——东宫,寻找庇护。
凤宁十年二月,帝王病危。濒临之际,凤宁皇帝宣绿栀进内殿。
被病痛折磨了多日的皇帝已经面容憔悴,双目浑浊,就连经常晕染的黑发都露出斑斑白色,整个人暗淡的像个风中飘摇的残烛。
凤宁皇帝招手让她走近些,快速衰老让她眼角四周皮肉耷陷,但她还是费力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岁月如此无情,但却好像对绿栀独有眷顾,常年的修身养性让她眉眼细致,眸光澄澈,看起来依然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平静,温和。
又,目空一切。
“杨、杨婉瑜,”皇帝气喘吁吁,瘦骨嶙峋的手指费力抓着锦被一角,言辞带着口齿不清的含糊,几近呓语:“朕从来看不懂你……”
“你没有善恶,没有欲望,天下在你眼里都是玩、玩物,阿锦、阿锦掌握不了你,朕不能……不能……”
皇帝声音逐渐增大,嗓子里发出粗重的嗬嗬之声,眼中精光直射,艰难抬手。
室内一时寂静。
没有看见想象中的侍从扑杀而出,凤宁皇帝面上惊恐之色一闪而过。
绿栀恍若不知她的计划,神色丝毫未变,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她,良久后才慢慢开口:“我的欲望一直是赵茯锦。”
“你,”绿栀顿了下,轻声道:“你是个很好的母亲。”
凤宁十年二月十一,一代传奇女帝赵玉仪薨逝。
——
凤宁十年三月三日,赵茯锦登帝,来年一月,定国号为阙歌。
赵茯锦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先帝之前下狱的朝臣们放了出来。
绿栀的那句话并不是恭维或者为了让凤宁皇帝安心,而是因为赵玉仪确实是个非常合格的母亲,她爱自己的女儿等同自己的国家。先帝临终前最后一年所有的残暴不仁,除了为帝国剔除毒瘤,更多的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女儿扫除朝堂上的一切障碍。
她施暴,再由女儿施恩,这手段虽然寻常,但管用。
新旧帝王的权利交接也因此变得无比和谐,一时间朝中上下,君臣一心。
阙歌元年,赵茯锦正式开启了自己的时代。
曾经各种变革举措在凤宁皇帝时已经于腥风血雨中有了开始,到了赵茯锦,便是一往无前的发扬光大,再无人敢拦。
均田制的实施,最大程度上的限制了世家门阀对土地的掠夺,人们在这宝贵的短暂中断期普遍实现了耕者有其田。朝廷也十分重视农业生产,力役砍半,赋税一减再减,各种优惠政策对底层人民开放,全力促进经济发展。
皇家书院第一二批的毕业者也慢慢散落全国,开启了阙歌年间第一次人口普查,所得人口户数尚在意料之中,不到一千七百万。
人口向来是农耕时代的立国根本,自古以来,“民之多寡为国之贫富”的观念深入人心,世人皆认为“天下盛衰在庶民,庶民多则国势盛,庶民寡则国势衰”。
为了增多人口,朝廷颁布了一系列政策,物质奖励、免除生育妇人徭役、地方设置举子仓、设立药馆、养济院、鼓励寡妇再嫁等等。
战乱收割了大量的男性人口,民间甚至有寡妇村的存在。
赵茯锦趁此机会提出了设立女户,由此又延伸出了朝廷对女子继承权的讨论和辩证。
盖因女子称帝的现象产生,燕国上下一反曾经单腿前行的历史。
地方官员为了让自己的财政好看,纷纷主动选择去向朝廷报备建立女子作坊,以此获取人员支持和技术指导,同时也让那些农闲时只能在家缝衣编筐的妇人们走出房门,有组织有纪律的参与产出。
随着越来越多的女子作坊在各地兴起,农忙时顾家,农闲时做工,终于成了一部分女人的常态。
有怜花惜玉之人曾提出这是对女人的压迫,绿栀闻言一笑而过。说出这话的人一定是出生优越、天生富贵,所以从来不知道钱财是生存之本,只要握在自己手里,才会有底气。
只女人能自己挣钱一条,便能舍去多少世间苦难。
至于男人们,他们带有天然的体力优势,如今的农作物相对单一规律,对环境依赖度高,故而大多都是春耕秋收,夏冬之际,农人们普遍清闲。
朝廷便酌情给各个地方官府下发指标,于夏冬两季有偿征调当地农人就近修路开河。
技术性人才的地位也因此开始提升。
朝廷史无前例的开始重视那些曾经被称之为小道或者善奇巧淫技之人,工匠、天文、地理、医药、算术、卜筮、师巫、音乐等等人才被官方主动擢取,还制定了相应的培养、选拔和使用政策,甚至专门给他们设置了一套官职体系,连其官服官帽都由礼部另行制作,并把其最高官位“博士”给打造成了学术上的至高成就。
除此之外,燕国的商业超前繁盛。
大规模作坊的兴起急切需要商人南来北往的流通,为此,朝廷并没有因为重农而轻商,甚至特意完善了商律,对当代商人的地位和财务给予了保护,并首次提出奢侈品税和继承税的概念。
其中继承税遭到了朝堂空前一致的口诛笔伐,对比之下,奢侈品税反而比较令人能接受了。
根据时代发展,定义奢侈品的种类也需要变动,如今能确定的便是糖、酒、玻璃、香水、马匹、某几种绸缎、玉石珠宝、古董珍藏……
奢侈品税敲定之后,还有民间坊市的扩充,不受时间和地点限制的草市和夜市陆续被允许出现。
同时,朝廷也对酒、盐、铁、矿等归属于国家财政的垄断产品做了重点关注,对应的设置了重刑,完全不允许农民个体户和商人的参与。
商人与士人的壁垒在这期间倒是并没有打破。
农业、工业、商业、教育、医疗……国家大机器在一个相对宽容的环境下快速运转起来后远比人们想象的还要迅猛,甚至发生过因人口一时半会儿尚未繁荣,市场上一度面临产能集中过剩的问题。
转移矛盾、消耗物资的最佳办法是对外发动战争。
林瑱这个天才还可以用,所以燕朝的大军能够继续挺进西北,超出这个时代的火药和大炮足以荡平那些草原上以抢掠扰边为生的游牧民族。
而每一次战争带回来的牛、羊、马匹、人口都是对国内饮食、畜养、徭役上的冲击。
阙歌八年,燕朝点亮了新的版图,于汪洋大海之上发现了另一片人类,从此转移国内矛盾的地方又多了一个选项。
阙歌十二年,就在众人差不多要忘记皇家书院建设的起源之一是解决皇储问题之时,赵茯锦还真就在皇家书院里指了个十二岁就被任学生会会长的天才少女为东宫太子。
皇室宗族和礼部操了多年心的难题突然间被解决,纷纷都有些回不过神。
但好在那孩子确实是赵氏宗族上的人,虽然旁支旁的狠了点,可赵茯锦本就没有子嗣,故而大家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全部接受良好。
至于男帝女帝的争议,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今朝堂之上女官比比皆是,甚至没有哪个部门敢全员皆男,排斥女官,因为那样的话绝对会得到圣上的不喜。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这句话对人们的观念、喜好、教育、审美、政策等等,全部适用。
比如皇帝今年嫌弃头饰繁琐,许多场合都以高马尾示人,于是众人就一度舍弃复杂的簪钗步摇,纷纷效仿圣上走英姿飒爽路线。
比如皇帝在内帷之中传了一句女子体弱最为麻烦,世间之人便全都开始以高挑健硕为美。
再比如皇帝在民间贞洁牌坊突发盛行之时,特意做了篇歌颂男子丧妻后守身如玉的骈文,其辞藻极致华丽,甚至亲发一桩金匾赐下,让其光耀门楣,那这世上风气就又开始吹鼓男人应该洁身自好。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但无论怎样,阙歌盛世,从来毋庸置疑。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
应该不会有番外,呜呜呜,就这样,千万别生气哈么么么!
这一篇是写的最慢的,权谋对我来说真的很难,脑容量不够,所以,唉!
谢谢大家都很宽容,在等我,真的感恩!(感觉自己在说获奖感言,哈哈)
写作还是很快乐的,嘻嘻嘻,宝子们,么么哒!
——
啊,还有,文章中那首诗取自李渔《满庭芳·邻家姊妹》,全文如下(太会写了,呜呜):
《满庭芳·邻家姊妹》李渔
一味娇痴,全无忌惮,邻家姐妹双双。碧栏杆外,有意学鸳鸯。不止肖形而已,无人地,各逗情肠。两樱桃,如生并蒂,互羡口脂香。
花深林密处,被侬窥见,莲步空忙。怪无端并立,露出轻狂。侬亦尽多女伴,绣闲时,忌说高唐。怪今朝,无心触目,归去费思量。?
? 121、江湖武侠1
冷。
身体几乎冻僵了, 意识被抻成一条丝线,正接近着断裂的边缘,五感也在可清晰感触的被剥夺中。
大雪一层一层的盖在身上, 堆了一座厚厚的白色坟墓。
“这是死人吗?”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应该吧, ”一个明显苍老些的女人,叹息道:“这么冷的天,这小乞儿躺在这,只怕是没活路了。”
小女孩伸出脚尖踢了踢,地上那个小小山丘一般凸起的身形一动不动, 好像真的死了般。
女孩“啊”了一声。
好半晌后,却是一个小小的暖炉被塞过来,还有压低了音量的碎碎念,声线诚挚细嫩。
“观音娘娘,你看见了哦,我今天不仅给你磕了头,还把我的小金猪给了你, 现在又做了好事呢……好人有好报, 所以你一定要让我娘快快好起来……”
“哎哟!三小姐, 怎么敢下手呀,脏不脏哦,快离远点!”
“我没下手, 别拉我, 啊呀,奶娘……”
大呼小叫的女声夹杂着小孩子不满的反抗, 随着落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脚步渐渐远去。
只留下了火种一般的暖意, 浅浅烘着最后一丝生机。
过了会儿, 地上这个缩成团的人终于缓过一点劲来, 动作极其缓慢的翻了个身,原本落在身上的积雪簌簌的落下来,露出一个瘦骨伶仃的身躯,脊背佝偻,尽力将那块温暖的来源拢在了怀里。
单薄破烂的衣衫挡不住南来北去的寒冷,但也隔绝不了那一点热。
心口渐渐烫起来,绿栀把头放在胳膊上蹭了蹭,终于能抬起眼睑,模模糊糊的看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会被冻死。
她这样想着。
胃是空的,四肢僵硬,但绿栀还是让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此时这天地间没有风,只有掉落的雪,世界近乎静默。
纷扬而落的棉絮状绒雪顷刻间便已经覆盖了这周围所有痕迹,如果不是怀里那个还在散发着热气的暖手炉,她大概会怀疑刚刚那些对话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天空灰暗,街头路边的店铺都在关着门,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只有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有几个似乎在走动着的黑影。
绿栀想尝试去敲开那些合掩上的门,但没有人应,所以她只能一直一直往前走。
来路已经被风雪覆盖,归处却一片荒芜,可她却不能停,尽管步履缓慢,但坚定从一。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路口处乍然间起了风,从侧面漫长空荡的幽巷直射过来,裹挟着这凛冬里最凶狠刺骨的寒意。
她狼狈的躲开,身形踉跄,而后是天地翻转,整个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那般厚厚的积雪,只能发出一声短暂沉闷的噗——声。
视线模糊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一个黑影从身旁即将闪过,沉重的身躯只来得及抬了抬胳膊,让一直捧在暖炉上缓出几分灵活的手指攥了下那人的衣角。
意识终于开始崩溃,在黑暗中昏沉,时断时续,起起伏伏。
直到一股明显的暖意扑面涌来,她被一股大力扔出,模模糊糊的喧嚣中断在扑头盖脸丢过来的褥子里。
再次睁眼,是在一间昏暗的小屋中。
绿栀挣扎着起身,身上的褥子冷硬,但因是冬天,倒没有什么异味。她借着从窗户投过来的光线看了看四周,还没认出这是什么地方,堂前的小门就突然被打开。
一个黑衣男人走了进来,全身携带着风雪的寒意,还夹杂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土灰色的葛布包裹着一个半椭圆的东西被他随意放在桌上,他长得很高,面容冷肃,轮廓英挺,看起来三十出头,背上还背着一柄长刀,刀鞘漆黑古朴,一眼看过去,压迫感扑面而来。
男人进来后并没有看绿栀,也没有说话,右手拿的是一坛酒和一提溜的油纸包。他把最上面的那个揭开,里面是焦黄的饼子,而后又随意取了一块扔到了绿栀身上。
绿栀目光微闪,胃里翻滚的饥饿慢半拍的冲向后脑。
“谢、谢谢。”绿栀张口,声音嘶哑。
饼子很干,她咬了一口在嘴巴里慢慢蠕动,半晌后又从床上下来。腿脚上应该是长了冻疮,一动就痛,但绿栀忍住了,走到桌子旁,自己倒了些水。
对面的男人相继打开另外的纸包,是炖到糜烂的猪肘和切片的牛肉。虽然已经凉了,但喷香的肉味混合着酒液依然瞬间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绿栀更饿了,肚子里的馋虫张牙舞爪的挠着空洞的胃,抓的她心口生疼。不过她并没有多看那些食物一眼,依然抿着饼子,就着冷水,慢条斯理的吃。
她得慢慢吃,否则胃会受不了。
绿栀只吃了半个就强迫自己停了下来。对面的男人也随即停下,他吃东西很快,一坛酒,一整块肘子,半斤牛肉,还有两个人脸大的饼子被他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全部吃的干净。
“是你救了我?”绿栀看着他,喉咙稍微恢复后,发出的声音稚嫩。
男人抬起眼皮,声音低沉,“你没有内力,却躲开了我的刀。”
“凑巧而已,”绿栀微微敛目,片刻后再次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盯着她,目光审视,半晌后移开视线。
“这是什么地方?”
“醉芳楼,妓院。”
绿栀一怔,看了看这间屋子,简陋空荡,没有任何属于青楼楚馆的旖旎暖香。
“哟!江爷,您来啦?”略显夸张的惊喜声伴随着门再次被打开,一个少年的脸探过来,看起来十三四岁,眉清目秀,双眼黑亮。
绿栀按下心头的疑惑,看着这个被称之为“江爷”的男人十分熟悉的跟那少年说话,临了还叫他打了热水过来。
“你既然没事,等会儿就自行离开。”
一番梳洗之后,这个男人拎着那个包裹出去,临走前淡淡的留下这句话。
双门轻合,绿栀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块不甚明显的暗红色,她用指腹蹭了蹭,发现是血迹。绿栀想了想包裹的形状,大概猜到了那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她也并没有变色,只是站起来去水盆那里洗了洗手,又擦了擦脸。
房间里没有镜子,但她比对着自己的身高,大概推测这具身体应该还不到十岁,脑海里的记忆也几近于无,从前、现在全部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只留下积年累月的饿、冷,还有对食物和温暖的渴望。
她坐在凳子上,身体因为对外面冰冷的天地还残留着恐惧和排斥而不愿意挪动,思绪却在快速转着。
这显然不是个和平安逸、物质富足的世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小孩子很难生存下去。那个被唤成“江爷”的人明显性格冷肃,行事危险,根本不可能会收留她,能把她从冰天雪地中带回来或许都只是一时兴起。
而且现在是冬天,她不能流浪,必须找个落脚的地方。
绿栀缓了一会儿,感觉肠胃蠕动平稳了下来,才再次拿起桌子上刚刚吃剩下的另外半个饼子,就着冷水慢慢的吃。
“江爷走了?”之前打招呼的少年再次推开门,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绿栀嗯了下。
少年啧了声,表情明显放松起来,挺直了后背阔步走进房里,眼睛在房子里扫了一圈,又提溜溜着往她脸上转,最后落在眼角处。
绿栀感觉到他的视线,脑子里的记忆顿了下后迟钝的浮上来。她这具身体左眼眼尾应是有块胎印的,红色,豌豆一样大。
夏天的时候,一起讨饭的老乞丐曾指着眼尾那处,信誓旦旦的断定,她一定是因为这块胎印不详,所以才会被家里人遗弃。
记忆里已没有那个老乞丐的模样,但这句话却一直刻在这孩子的心里。
绿栀刚才蓬头垢面,这少年第一次进来并没有发现,如今清洗过脸颊之后才看的清楚,不由得走过来,大喇喇的问:“你这脸上什么东西?”
一边问,一边还想上手摸。
绿栀侧过头,躲开了,目光直直的盯着他:“有事?”
那少年一愣,在她的视线下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讪讪道:“没、没什么……不,有事!我家鸨母要见你,你快别吃了,跟我走!”
绿栀哦了声,却还是把最后一口饼子放进嘴巴里,又喝了口水,然后站起来跟上他。
出了门,才看见这房子是处在最偏僻的小角落里,外面是个不大的院子,假山和树丫都被覆上厚厚的积雪,显得有些萧条。
从院子里出去,外面又是一重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回廊悠长,兜兜转转。因为现在是早晨,姑娘们应该都在睡觉,所以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小厮龟公打扮的人在收拾前一晚上的狼藉。
或许是因为刚才绿栀的反应让这小少年有些丢面子,他一路上走的飞快,并且一句话没说。
绿栀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穿过一重重镂花门廊,到了一个雅致的院子。少年在门前恭敬的唤了声,里面有人应了,他才推开门进去。
屋子里地龙烧的很旺,暖洋洋的像另外一个世界,两盏珐琅彩瓷烛灯把室内摆设照映的富贵精巧。
堂中央一座楠木樱草色缂丝桃面美人屏竖着,绿栀落足,少年先走了进去,过了会儿才出来。
“妈妈叫你去到里面。”少年朝她挤眼做鬼脸,声音却一本正经。
绿栀神色不动,绕过屏风走进去,看见里间软榻上侧卧着一个女人,浓发散乱,眉眼慵懒,芙蓉霜面上一张小巧娇艳的樱唇,猩红色的绸衣不端不正的覆着玲珑有致的身体,交襟微敞,露出一截美颈雪肤。
扑面一股风情动人的媚。
她撑着头从上往下打量了一下绿栀,问:“你跟江寒什么关系?”
“他今天救了我。”绿栀说。
女人轻轻挑眉,半晌后,朝她招了招手。
绿栀走过去,那女人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的五官,最后落在眼尾,叹了句:“可惜了。”
然后又兀自笑起:“江寒竟然还会救人?真是奇事。”
她松开手,懒洋洋的坐起来,衣衫露出纤瘦的削肩,声音带着漫不经心,问:“你叫什么?”
绿栀微微一怔,这具身体过于空白的记忆让她有瞬间的茫然。
“叫什么?”女子已经走到梳妆台,倚身坐下来,转过头,又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我叫……”
绿栀声音缓慢,神色怔忪,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个在脑海里埋的太过于遥远的名字。
“绿……绿栀。”
作者有话说:
这篇赏金猎人和恶毒花魁的成长记~
我尽量不鸽了,呜呜
还有,我记住了,卡剧情的时候就写车车……
但是,大家千万不要把我定义成不正经的作者哈,么么~
——
另外,下一本预收文《她温柔又强大(快穿)》,也是无系统无任务快穿文,小伙伴方便的话就收藏一下下哈,爱你们,嘻嘻嘻!?
? 122、江湖武侠2
傍晚时分的醉芳楼是一个绚烂绮丽的浮世绘世界。
夕阳是血橙色的, 旖旎温柔的阳光穿过波光粼粼的水面,随着书生的玉骨折扇、富绅的锦丽绸衫、侠客的三尺长剑、镖师的风尘仆仆,一同进入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花楼里, 与那男人的呼喝声、女人的娇笑声交织在一起。
热闹, 动情,迷醉。
绿栀从后院搬了一坛子酒,她虽然在楼里已经养了一年多,但身量还是单薄矮小。怀里圆肚的土陶坛几乎完全撑开了她两只细细的胳膊,脚步也走的微微踉跄, 把柜台处的伙计看的直叫唤。
“哎哟!这可是女儿红,谁让你搬得?打碎了卖了你也赔不起!”
绿栀垫着脚尖把坛子放桌子上,说:“不会碎。”
她声音有些低闷,这里与厅场只隔了一层单薄布帘,外面的喧嚣嬉笑持续的闹过来,让她的话几乎不能被人听清。
伙计把她扯开,不耐烦的嚷:“大柱呢?皮痒了是不是?!又给老子偷懒乱使唤人……”
绿栀没管他自顾自的骂骂咧咧, 也没有对一布之隔的繁华世界有丝毫好奇, 放下酒坛子便转过身又回了后院。
醉芳楼很大, 除了最前面靠着涟水河、跟河对面苏州城最大的书生贡院毗邻、供人喝酒贪欢的花楼,后面还有两重院子。
此时月色伊始,嫖客们都在前场看舞听曲, 风花雪月的浪荡着, 声色犬马,兴致盎然, 故而第二重院落人形寥寥。
但东侧那几个艳姬美人的闺阁却都已经开了门, 挽着双髻的小丫头们从精致的小楼里出来, 手里挑着美人遮面的艳色灯笼挂在廊下。勾兑了胭脂红的灯笼纸, 烛火在精巧廊檐处映出了殷粉飘摇的光,全然透着主人们半遮半掩的矜持。
至于院子的西侧,那是散妓们的待客处,如今虽也挂了几盏灯,一眼望过去却是暗淡的。与暧昧的东侧相比,明显多了几分萧条。
再往后,则是醉芳楼的后院,教习所、厨房、仓库,丫鬟嬷嬷、仆从龟公们的留宿之地。或许还有些别的,囚牢、暗屋、刑室……
距离厨房不远是酒窖,此时门口几块大石上蹲坐着几个人,个个身形壮硕,距离很远都能听见嘻嘻哈哈的笑骂声,话题无外乎是女人、喝酒、赌博。
绿栀走近了,看见最外面正在不顾形象手扣牙花的黑面男人是大柱,其他的则是楼里面请来的打手护院。
大柱眼见她回来,胳膊一抬,又指了一坛:“你,这个也送前面去。”
绿栀看了眼那个明显又大一圈的酒坛子,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撒谎:“金宝叔说不准我再过去前院了。”
她说话的时候直直看着这男人的眼睛,神色平淡,理所当然的认真。
黑面男人立时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嘴巴里嘟囔着金宝的名字带着下三路的脏话骂了一大串,对绿栀倒是没有起怀疑。
因为醉芳楼里面确实有规定,像她这种年纪的少年小孩儿们在营业时间是不被允许跑到前院去的,即使她现在是男装打扮也不行。
有此规定,一自然是担心他们年龄小不懂事,冲撞了客人。二则是因为楼里客人繁杂,总会有几个喜欢小孩子的怪癖之人,醉芳楼不是仁义之处,但毕竟是苏州城首屈一指的风月地,有傲气也遵守行规,故而并不做这一行当生意,连带的也不让年龄小的男孩女孩在夜里往前院蹿,避免徒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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