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节
微垂,半醒半睡。
白芷心疼,轻声劝道:“你多休息些时日也可,横竖这事都过去三日了,也不差眼下这点工夫。”
沈煜挣扎着睁开眼,声音轻飘飘的:“不可,他们已经把手伸进了明山狱、后宫、朝堂。若不连根拔除,只怕你的安危,你父母的安危仍是个隐患。”
末了,他补了句:“还有跟随我的兄弟们。”
沈煜暗笑自己,如今也羞于袒露真心,东拉西扯地遮掩,实则他就是担心她的安危罢了。
那些人早注意到了他们的关系,他若倒下,下一个就是白芷。
这么思忖了一番,不由得睡意更甚。满福把画卷悉数呈上来,见干爹睡着,亦不敢叨扰,连忙掩门而去。
满室药气的房中,又只剩白芷与沈煜二人。他虽面色沉寂,但比先前已平和了许多,想来不会再受噩梦的侵扰。
素白的脸上错落着精致的五官,像玉雕似的,未及反应,白芷已抬起手,落在了他的脸上。
指尖拂过他的眉心、鼻峰、唇边,暖意一寸一寸,沿着皮肉渗入骨血,他微蹙的眉头舒展了几分,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
画卷就放在手边,若是从前,她只会迫不及待查看线索,那些人亦是毒害父母的人,与她家旧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白家蒙冤,她满心满眼只有复仇,可渐渐地,竟也有了沈煜的一席之地,且很重要。
重要到他尽快恢复才是第一要事。
白芷烹煮好太医留下的药包,搅了帕子,替他擦身。换血、服药、擦身,她都是亲力亲为,不敢假借旁人之手。
敌人藏在暗处,她要替沈煜规避一切威胁。
原先因着他身子弱,白芷只敢替他擦拭脸、手和小臂,如今他衣襟半敞,她索性大着胆子,不再避讳。
解开衣衫,白芷倒吸一口气,这是她头次直面他,细看才发觉竟有这般多的伤痕,触目惊心。
虽说这些痕迹早已不会作痛,她手上动作不觉轻柔,他时而会梦呓,她听的久了,大抵知晓了一些他的往事。如今看到这些伤痕,倒像是无言的印证,他在梦里那么痛苦,或许不及清醒时的万分之一。
沈煜,你到底是谁?
得寻个机会,跟他问明白,天大的难事,她会陪着他的。
此番却不见他腰侧的纹身,只剩一个丑陋的烫痕。她迟疑,这个伤疤不同于其他,是新添的。
他得有多痛。
傻子。
白芷继续擦拭,药汁回暖了身躯,他胸口有光泽隐隐浮动,白芷心头一惊,以为是余毒发作,忙俯身细看。指腹隔着帕子揉擦,那个痕迹随温度越发明显。
她这才意识到,许是旁的纹身。先前也是,他泡在温水中,腰侧就露出了那个姑娘的名字。
思及此,莫名又生出醋意。眼睛不由得望向胸口的纹身,看痕迹,也是新添的。她用掌心捂暖了片刻,再抬手,不觉呼吸一窒。
沈煜的心口,赫然镌刻着她的名字。
心像被一双宽大的掌呵护着,温暖又轻柔,她怔在原地,眼前不知何时蒙上了水雾。长睫抿碎了泪光,顺面庞,落在沈煜的心间。
白芷俯身拥住他,在唇瓣轻吻,她贪恋这份柔软的触觉,疲惫的身子渐渐松懈。
趁人之危的快感,让她倍觉新鲜,面前的人俊美如画,她大着胆子又去吻他的额间、眼眸、鼻尖。
白芷并未发现沈煜微颤的睫毛,泛红的耳廓,和强忍着没拥住她的手。
她喃喃道:“沈煜,待你好些,一定要把从前的事,都告诉我。”
而他在心里默默回应着:“好,我都应你。”
“沈煜,你醒了?!”来人声音清亮,少了些玩味,只有满心满眼的担忧。
白芷面色绯红,慌忙爬起身,沈煜扫兴至极,唇瓣的温存还未体味够。他抬眼看向门口,到底是谁没长眼,偏这会子来搅扰。
“你,可好些了?”楼染仍扮做沈夫人的模样,因屋内并无旁人,是以恢复了男儿嗓音。乍看,有些别扭。
他的担心明白写在脸上,身子也往前倾斜,眼睛紧盯着沈煜不放。这亦让沈煜别扭,他们向来针锋相对,这位小公爷莫不是入戏太深,真拿自己当了沈夫人。
思及此,沈煜嫌弃得更露骨。
楼染竟不生气,还给他端茶倒水,甚至是捶腿捏脚,沈煜面色愈渐阴沉。
白芷却是司空见惯,道:“楼小公爷近来很是担心你,每日要来看望七八回呢,没少帮你按腿。”
沈煜眼底蓦地升起杀意,恨白芷毫不警觉,怎能任由旁人趁他昏睡,胡乱碰他?!楼染混迹勾栏,万一突然转了性子,心悦男子对他生出不堪的心思?
沈煜越想越气,咬着牙骂道:“滚!”
“你……你这些年,受苦了。待你好些,一定要同我说一说,从前的事。”楼染兀自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白芷背脊一凉,这人是扮了多日沈夫人,忘了自己是男儿身,还是当真从前就认识沈煜。
楼染眼神暧昧,白芷不由得往前站了站,好挡住楼染看沈煜的视线,奈何身材娇小,楼染的目光毫不费力,就从她颅顶越了过去。
沈煜却听出旁的意味,忽而明白了为何那日在乡野留宿,楼染要刻意试探他的身手。
楼染本就是情报贩子,他知楼染有心探查自己,还暗中为他引导方向,如今楼染应是很想找他确认些什么。
怪不得楼染这般殷勤,沈煜眸光一凛,想来是先前埋下的这步棋,派上了些用场。眼下的困境,楼染的介入,或许能事半功倍。
沈煜装作疲惫的模样,阖了阖眼,道:“有一事需要小公爷相助,我怀疑有人假扮左侍郎混进婚宴,这人未引起骚乱,想必是易容成了左侍郎的模样,小公爷是易容的行家,能否有法子靠画像判断此人的本来面目?”
说罢,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画卷。
楼染沉眸,这个左侍郎他倒是认得,一张张画卷仔细辨认,确实能瞧见那人的影子。只是,仅此画像,尚且不够。
楼染思忖道:“易容只能易皮相,易不了骨相,但若要描骨,画像需得多些。还有何人见过那人的面目,哪怕是易过容的。”
这倒不难,宫里的玫妃,伏法的山匪,都见过此人。沈煜立刻招呼满福,派可靠的画像师赶赴两处,靠口述描像。
既已安排妥当,楼染仍是忧心忡忡望着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沈煜蹙起眉,他反倒紧张兮兮,问:“怎么,可是又身子不适了?”
不错,是不适,好不容易醒来却总被人打断,一刻也不得与白芷独处,沈煜当真是浑身不适。
索性,身子一歪,倒进白芷怀里。装晕,这还是初遇白芷时,她爱用的伎俩。
只是,才得了半刻安宁,叩门声再次响起。
满福声线发颤,道:“干爹,圣上急诏您回宫,说是琅华宫的玫妃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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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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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
车驾周围聚满了身姿矫健的男儿, 他们腰佩利刀,警惕地盯着四周。片刻,老祖宗要启程回宫, 不容出半点差错。
大门吱呀打开, 沈煜肩披玄色大氅, 重归众人视线。二郎们屈膝跪拜, 齐声道:“恭迎老祖宗!”声音响亮,气势不虚,盖过了整条街。
沈煜在人前站得笔直,凛冽的气焰掩盖了病气, 面色沉寂,眸光森然, 足以骗过暗处窥探的眼睛。
他只略露了面,就登上车,白芷与楼染自是忧心, 紧随其后。
浩荡的车驾出了沈府,一路奔袭, 直奔宫城。
“统统让开!司礼监办事!”
“躲远点!不要命了!”
满福不忍干爹受颠簸,选的都是开阔大道,免不了会别家马车打照面。司礼监掌印的车驾声势浩大, 只有旁人让路的份, 平头百姓不敢言语,为官的憋了满腹的火——婚宴上搜查百官的风头还未过去, 今日又冲撞无数马车, 沈煜当真是在京都横着走, 目中无人!
自然, 他们也只敢背后咒骂, 明面上低声下气,但凡一个字落进沈煜耳中,就是大限将至。
满福一边驾车,一边担忧道:“干爹,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只怕会引起更多怨言。”
沈煜的声音隔着车帘传出来:“无妨,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咱家毫发无损,逼他们露出更多马脚。”
“你小声点说,满福也听得清,省下力气多养身体。”
这倒换做了“沈夫人”的声音,几日相处下来,满福已熟悉了楼染端女腔的声线,媚酥酥的,倒是撩人。
都怪车驾太宽敞,装得下第三个人。
沈煜蹙了??x?蹙眉,佯装疲倦,对白芷道:“好累,我想躺会。”
白芷闻言犯难,此番走得匆忙,她未带被褥,车厢虽铺了毯子,软和和的,可到底却个软枕。
沈煜却一副撑不住的模样,只往她肩头栽,喘息一息弱过一息。
“我揽着你,你靠着睡会。”
白芷扶着沈煜平坐在车底,一手搂过他的肩头,一手为他拢紧大氅,他的肩膀太宽阔,她努力伸直胳膊,还有些费力。
宽敞的车厢一瞬被填满,沈煜斜了眼楼染,沉声道:“楼小公爷,不嫌挤吗?”
这是逐客令,楼染听得明白,眼下他对沈煜百依百顺,即便不想走,也好生道:“我就在后面的车上,有事一定要唤我。”
第三个人终于离开了视野,沈煜这才满意地轻哼了一声。
这两个男人从前互不相让,如今一个殷勤一个冷漠,白芷颇有些无奈:“何必撵他走,眼下他是你夫人,不同乘一辆车会引人猜忌的。”
自然是想跟你独处……沈煜把头从白芷肩头挪开,病中的力道仍让她不可抗拒,他轻轻一扯,就把她揽进怀中,结实的臂膀从背后护着她,低声道:“我是想让你睡会,你守着我,还换了血,该多休息才是。”
“换血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太医也开了药,伤口极小很快就会愈合的。”
说罢,白芷便翻起袖口举到他眼前。
星星点点的针孔好了大半,也难掩频繁取血的痕迹,甜蜜和心疼在心头交织,沈煜轻柔拉过她的手。
下一瞬,温热的触觉落在小臂上,惊起心尖阵阵涟漪,白芷抬眼去瞧,竟是沈煜在舔舐她的伤口。他眸光深沉,舌尖柔软,疼惜与自责在举手投足间缓缓流露。
白芷心头酥麻,喃喃道:“真的不疼了。”
他却搂得更紧,长腿锁住了她的身躯,脸埋在后颈不住汲取,像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
“下次别因为我,伤了自己。”
沈煜的语气从未这般小心,像即将化开的薄冰,轻轻一碰,就裂出细纹。
白芷反问:“那你从前救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别伤了自己?”
他立刻驳道:“那不一样!”
白芷轻轻笑了笑,柔荑指了指他的胸口,层层衣料之下,镌刻着她的名讳:“明明就是一样的。”
沈煜再舍不得松开她,相拥进了宫门,一行人先去承阳宫觐见,宫内外到处都是守卫,内侍宫婢神色不安,空气中弥散着焚香的气味。越靠近寝宫,气味越重,墙壁石柱上还贴着黄纸,其上画着纷繁复杂的符。
这是在驱邪?
寝宫大门紧闭,映出几个人的身影,他们边唱边跳,面具丑陋吓人,手中不住摇铃。
沈煜心有疑虑,行礼道:“臣恭请圣安。”
“沈煜!快去把杀害玫妃的凶手给朕找出来!”
“他们来找朕复仇了!他们来报复朕了!”
圣上凄厉的嘶喊频频传出,门后映着他疯癫的影子,不像人,倒像个鬼魅。
宫人们无一敢上前,还是满福逮住几人问了话,才道:“听说圣上在玫妃的尸体上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才请了巫师做法。”
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圣上这幅模样,也问不出什么,沈煜未多停留,带着人手径直去了琅华宫。
从前热闹的宫院只剩看门的内侍,灰尘几日未扫,就积了厚厚一层。
殿内还保持着事发时的模样,饭菜只动了几筷子,针线篓子里是刚裁出形状的婴孩肚兜。玫妃的尸首蒙着白布,安放在床榻之上。
白芷背脊生寒,第一次意识到死气沉沉是何种意味。沈煜偏过头,道:“死人模样丑,你别凑过来。”
他自己分明还发虚,还有心力顾及她。白芷自要与他一同面对,搀住他的小臂,道:“办案要紧。”
她笃定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沈煜只好缓缓下拉遮尸布,玫妃阖着眸,一副睡着的模样,身上没瞧出明显外伤,身子却浮肿得厉害,像灌满了水。
沈煜觉得诡异,忙把白芷护在身后,楼染亦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率先去查看尸身。
楼染隔着帕子用手试探了一番,指腹压在皮肉上,晃动明显,他惊疑道:“就像只剩一层皮,里面都是水。”
在沈煜首肯后,满福用银针刺破了玫妃的手臂,血与脓像决堤的水,不住涌出。
众人大吃一惊,忙后撤几步。白芷与满福许久说不出话,沈煜与楼染倒是很快镇定,颇有默契地去解玫妃的衣衫,隔着里衣,把银针刺入腹部,汤汤水水亦是流了一地。
沈煜凝眸不语,目光落在玫妃身上,却不像在看她,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白芷只得催问楼染,他静默了片刻,才说得出话:“这跟沈煜此番中的毒,是同一种。”
同一种?白芷美眸圆睁,惊惧不已。若是沈煜没把毒酒吐出来,悉数下肚,亦会落得这般惨相?!她后怕极了,脚步险些没立住。
她尽可能快得敛住神色,问道:“楼小公爷见多识广,这到底是什么毒?”
楼染深吸一口气:“多罗国的断肠散。此国巫医盛行,用药植制奇毒、萃汁做纹身,是常有的事。”
断肠散就是奇毒之一,因难以淬炼千金难求,此毒上一次在本朝现世,还是十多年前。
西北,双井门。
镇国公一家及无数将士便是中了此毒,被枭首示众。
这件事鲜少人知,楼染亦是费了大量心血,才探查得知。十多年前,镇国公谋逆成了圣上的禁忌,与他相关的记载悉数删去,可若他真的勾结多罗谋反,又怎会中了多罗人的奇毒。
楼染看向沈煜,他沉寂的面容难辨情绪,让楼染倍觉煎熬:“沈煜,你以前见过肝肠断吗?”
沈煜淡淡道:“略有所耳闻。”
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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