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节
年长做事沉稳,总与白芷、陈嬷嬷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而那两个新来的未经历练, 恨不能时刻跟在白芷身侧。
第一日,她们趁初桃不在, 试图进寝殿侍候。
第二日,两个小丫头又借口年关将至,要清扫寝殿。
白芷一概不理, 每日照样逗猫插花,或是同陈嬷嬷裁剪缝纫, 一老一少以静制动,消磨着春兰夏荷的精气神。待沈煜的耳目们慢慢松懈,才是白芷动身的机会。
若她担忧白芃, 亦会遣初桃代为探望, 凡事中庸些,也好提防沈煜的疑心。好在白芃争气, 始终按她教导少说少看, 做好分内的事, 不可急于求成。
一晃便过了数日, 白芷手中的护腰也初具模型, 她絮了好些棉花,摸起来柔软缓和,只是收针处仍缝得不妥,遂向陈嬷嬷请教。
两人正说着,就听得有人进了屋,一盆翠绿葱郁的罗汉松映入眼帘,初桃从后探出头,道:“娘娘,这是尚苑监新送来的。”
尚苑监每日都会往各宫更替新鲜盆栽,白芷与妹妹约定过,若有消息可藏在泥土中,但要埋的深一些,否则会被初桃察觉。
她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翻找,动静极轻,又要留意土渍。
土中并无旁物,她有些失落,又必须按捺。
白芷盯着这盆罗汉松,不知能否得到期待的回应。
“这枝叶减得倒是不错。”她凑近瞧了瞧,神色如常,一副专心观赏的模样。
初桃照例把它放置于木架,瞧见娘娘与乳母主仆情深,便识趣地退下。只要不妨碍老祖宗的安危,白芷乐意做什么,她皆可放任。
白芷耐心熬着,熬到日头西斜,熬到蜡烛燃尽,熬到揽月轩的每一个人都睡去,才终于凑近罗汉松,用发簪向土中探寻。
土壤松软极易深入,手感并无阻碍,她心凉了半截。仍再刺再探,不摸索完最后一寸,决不罢休。
忽而,一个别样的触感透过簪底传上来,白芷心头一滞,忙奋力挖掘,她很快扒开一道狭长的洞,从中掏出一个小团。
质地不算坚硬,用指甲可掐出划痕,是蜡丸,这是她们事先约好的法子。
其中封了一张巴掌大的纸片,是白芃的字迹。她言说自己安好,已摸清了私下向宫外传信的路子,以寻亲为借口给陆笙的住处投了信,眼下正待他回应。
白芷喘息急促,难掩心头颤栗。可眼下不该激动,这只是事情的起始,她得冷静地走到最后。
白芷收拢好心绪,给白芃回信重封蜡丸,她做的极小心,土层上瞧不出差异,并未引起初桃疑心。
日子如流水,又过了三日,她挖出了第二枚蜡丸。
略读了几字,便觉视野撼动,陆笙当真回信了。白芷深深缓了口气,再往下念,转瞬愁上眉头。
他虽回了信,但没有证据,疑虑信的对面究竟是不是白芷白芃,若不是,难保不是想陷害老侯爷至死的仇家。
是以,除非与她们亲自见上一面,否则就此断了联系。可白芃眼下身份低位,绝无出宫的可能。
难题再压上白芷肩头,她已很感念妹妹的竭力,也体谅陆笙的猜忌,身为长姐和长女,她自然不能退却。
出宫绕不开沈煜这关,他属狐狸很难准许她独自离宫,要说服他动身,又要在他眼皮下见到陆笙,必得是人多混乱。
人多便得是赶热闹的场合,她绞尽脑汁思忖着,不由得想到每当这个时节,市集巷子尽是各式花灯,夜市上游逛观赏之人繁多,这股风潮从腊月持续至元月十五。
可若邀他去赏灯会,是否太刻意了些,她转念想起什么,沈煜曾言夜半时分,掩人耳目,孤男与寡女让人浮想联翩,她大可借题发挥。
思及此,白芷已有了主意,她在信笺上写下旖旎的邀约,字字多情,套用着话本的言辞,又用熏香多次浸染,特意沾上她的香气。
这是唯一的法子,她只能去试。
早朝散后,沈煜照例去批折子,千篇一律的奏折中忽而多出一张信封,字迹柔美,书道厂公大人亲启。
他抬眼去瞪满福,这小子笑得意味深长:“这是容嫔娘娘亲自送来的,特让儿子呈给干爹。”
她来过?沈煜下意识望向窗外,在空荡中寻找那抹身影。
写信作甚?若是当真明白了不该生二心,何不亲自过来道歉。他在意答案,只能扯开信笺,凝眸去读。
纸上留着她的体香,用词含蓄朦胧,像人来人往的宴席上,美人躲在帐后,暗递秋波,邀他良宵作伴。若再联想到她绝美的容颜,红润的唇畔,心里的弦儿当真松懈了几分。
但沈煜很快把弦勒紧,印出深刻的痕。
他一把揉皱了信笺,丢进炭盆,火舌一瞬燃起,它当即化作黯淡的灰烬。沈煜冷笑,心头怒火难平,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愈渐加快,却无能为力。
眸中寒光凛冽,犀利地洞察到藏在字句之下的猫腻。
她撩人的技艺越发高超,若非他清醒,早被她骗了去。可气!她一次又一次把温柔刀对准他,要求越发放肆!
是他对她太仁慈了,纵得她无法无天!
出宫?她在谋划什么?她是不是想趁机见谁?
疑问在脑中炸响,沈煜面色一沉,好啊,那就如她所愿。若她当真是想赏灯会便罢了,若是有歪心思,他会亲手把它毁在白芷面前,好好欣赏她绝望失落的脸。
她能如何,还不得哭着求他。
沈煜按捺住愤懑,冷静地施展对策。他怕白芷警觉,并未即刻应允,拖至白芷再次催问,方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而心已冷了大半,她越是急切,越证明是有所图谋。
出宫那日,沈煜登车时,白芷已在其中,她未换男装,身着织锦长裙,披着梅纹棉袍,梳了一对双刀髻,头戴粉色绒花。
当真是佳人邀约。
见自己来了,白芷的目光首先挪至脚下,噘嘴嗔他:“厂公怎么没穿我做的靴子?”
好一副乖巧关心的模样,沈煜冷漠以对,而她呢,见他无心交谈,一双眼眸很快飘向窗外,显然心思不定。
他眸光越发阴森,可她的心思不知落在了何处,竟浑然不觉。
沈煜握了握拳,发出骇人的咯咯声,白芷这才回神,道:“多谢厂公带我来瞧花灯。”
她笑意得体,却没半点真心,只是逢场作戏。沈煜挑眉,冷哂了一声:“就这么喜欢花灯?”
“是。”她终于瞧见他的不悦,声音有些虚乏,连忙垂下头没再乱瞧。
灯会设在南市上,贯穿数道街坊,道路两侧悬挂这各式灯笼,兔儿爷、莲花、锦鲤、鸳鸯……让人瞧花了眼。灯火璀璨,微风轻拂,远看如浮动的光河,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润有光。
舞龙的队伍串街游巷,红彤彤一条,时而穿梭向前,时而腾云起舞,赢得齐声喝彩。
阿爹阿娘牵着囡囡,郎君护在姑娘身侧,他们笑及眼底,是真的开怀。
若没有沈煜,她也该是这般无忧无虑,阿爹阿娘会带她来逛夜市,又或是她已许了人家,与夫君同游。
风吹散了幻想,白芷心头落寞,她身侧只有沈煜。
柔荑攀上他的臂膀,忍着恶心微笑道:“厂公,您瞧着那边热闹,咱??x?们快去瞧瞧!”
白芷亲昵地挽着他,在人潮中挪动,远看是俊俏郎君与窈窕佳人,近瞧却神色各异,暗藏心腹事。
因人多嘈杂,她甚至把头靠在他的臂膀上,语调亲昵指给他看沿途的花灯。白芷兴致极高,对摊铺上的物件也颇感兴趣,头面、香包、面具,皆要上前挑选一番。
她比在身上,满眼期待地望向他:“如何?”
沈煜见她越是往人堆里凑,疑心越重,早已心烦意乱,无心理会。他神色寡淡,半点脸面都懒得给她。
不识趣的商贩还劝和道:“哟,小夫妻吵架了?郎君莫气,凡事顺着娘子的意思,准没错!”
沈煜闻言,眸光一凛,燃起幽冥鬼火,商贩当即吓得闭了嘴。
此时,舞龙的队伍恰迎面而来,明亮的在半空腾挪翻转着复杂花样,引得众人凑近细观。人们为沾福气,一个接一个从龙头转着弯,一直钻到龙尾。
白芷见状,忙拉着沈煜一同参与,人潮似洪,肆意冲击,她本能抓紧,却佯装吃力,悄悄松了劲,任由人潮把她裹挟至远处,她挣扎着朝沈煜伸出手,而求救声已被嘈杂淹没。
很快,视野被人头填满,已没了沈煜的影子。
白芷面色仓皇,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忙赶向约好的地点。
四周的人多到眼花缭乱,灯光昏黄,她细细打量每个人的面庞,很快头晕目眩。
人呢!
不远处,她已瞧见沈煜的影子,他那般高大俊朗,混在人群中十分招摇,想瞧不见都难。
白芷惊慌不已,她仗着身材娇小,躲避在人群之中,一边盯着沈煜的方向,一边搜寻着期盼的身影。
约定的地方就在此处,她不敢走得太远,可沈煜正朝这便逼近,若再近些,只怕他会瞧见自己。
他面色铁青,眼眸犀利,扫视着四周。她堪堪躲避,愈渐艰难,只怕下一瞬就会被他察觉。
束手无措时,忽有一只手从人群中伸出,拽着她逃离人群,奔波了许久,躲进僻静小巷。
天色昏暗,有远离灯会,白芷只瞧得见来人用帽檐遮蔽了半张脸,胡茬分明,像凶狠的歹人。
她怕了,后撤了几步,本能想喊沈煜。
那只,男人的手已捂紧了她的嘴巴,急切道:“别喊!我是陆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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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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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凝眸打量, 记忆中陆笙一惯洁净儒雅,而眼前的人衣着褴褛,头上扣着破毡帽, 只瞧见半脸的胡茬。
那人抬手脱掉帽子, 端正明朗的五官蒙了尘, 难掩倦容。白芷讶然, 陆笙虽比自己大了七八岁,也不至这般沧桑。
看来这两年光景,于旁人是眨眼之间,于他们却是沧海桑田。
她怕惊讶会刺痛陆笙的敏感, 忙收敛了目光,只是未及开口, 就见陆笙自嘲道:“大小姐认不出我了?”
白芷苦涩一笑:“陆大哥替我照顾父母,是大恩。快别唤小姐了,物是人非, 我如今什么都不是,陆大哥若不嫌弃唤我一声阿芷吧。”她以己度人, 也真心替陆笙可惜,“依陆大哥的才学,本应前途无量。”
“别这么说, 奸宦当道圣上昏庸, 我无甚根基,没能力扭转朝局替恩师翻案, 索性去狱中还能照顾二老, 也不屈。”陆笙叹气, “只是……狱中艰苦, 我一个文吏尚免不了卖力气, 二老的身子骨更是越发不好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我会尽全力照顾他们,但情况实在不乐观,常年在阴潮的环境里劳作,恩师饱受风寒侵扰,如今关节肿大,蜷缩都难。至于师娘,腰疾也是江河日下。”
而沈煜,仍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端坐高位,白芷咽下恨意,眸光坚定,她会一步一步靠近他,亲手把他从宝座上推入深渊。
白芷忍着泪,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个小包袱,递给陆笙:“劳烦陆大哥把药膏和护腰给父亲母亲,剩下的首饰可以折成银钱,略作填补。若缺什么,请你一定传信告知我,我来想法子。”
“阿芷,你……也长大了。”陆笙接过包袱,轻声苦笑,曾经白芷是京都最夺目的贵女,他亦目睹过她从前的天真无邪,如今白芷事事筹谋,陆笙瞧着心疼,可读书人把气节看的比命重,他咬了咬牙,恨恨道:“我没想到你还活着,两年前,你姑丈把你掳走时,你就该去死。”
他语气复杂,心痛、悔恨还是失望,他向来是最温柔谦和的兄长,她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愤恨。
就好像她犯了塌天大错。
白芷难以置信:“我凭什么去死?”
陆笙凝眸深望,忍痛道:“士可杀,不可辱!你理应仗节死义!”
竟是为了这个?她心跳重如擂鼓,怒火烧心,连身子也跟着发颤。
白芷苦笑了一声:“怎么?栽了坑就只有死才算受节?迂腐!死才是最容易的事!若是忍辱负重,依旧不忘本心,就算不得是守节?!”
“你守到如今有什么用?!宫闱里的事,坊间不是不知道,李犇在圣上面前状告你与那个奸宦……”陆笙气急败坏,说到激动处,难以发声,但他脸上写的明白——你身为侯府嫡女,清流之后,怎能与仇人苟合?
“我不在乎,就算世人皆如你一般,指着我的脊梁骨唾骂,我也不在乎!”白芷承接着陆笙的审视,眸光坚定,无半点虚乏,“我非但要活着,还要亲眼目睹仇人的下场!”
陆笙心头一滞,他听出这话里的意思,白芷对沈煜起了杀心。她一个柔弱女子,要与只手遮天的权宦争锋,岂非以卵击石。
他越想越是忧心,忙劝道:“你……你拿什么与沈煜作对?方才是我话说的重,是我迂腐,你千万别做傻事!”
白芷脸色笃定,字字戳中他的心窝:“陆大哥,你难道就不想换个天地?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沈煜戕害忠良?”她语气激愤,平复了片刻才能继续往下道,“我会留在他身边,搜寻他的把柄,若拿捏了他的命门,他自然要为我驱使。”
就如同沈煜眼下肆意驱使她一般,她不过是有样学样,悉数奉还罢了。
陆笙静默了半晌,他实为震撼,面前娇小的姑娘竟有如此的胆识与谋略,他当真不像话,还觉得她有辱门楣,怪她没死。
他本就年长,又读了那么多书,见识倒不如白芷。
陆笙羞愧难当,缓和了语气,道:“抱歉,是我狭隘迂腐,出言伤了你,请让我也做些什么。”
街巷人声鼎沸,人们惯爱追逐好兆头,纷纷来钻龙身,图个祥瑞。
沈煜再好的身手,在湍急的人流中亦难施展,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芷消失在视野里,他心头焦急,奋力拨开层层人群,生怕白芷被踩踏受伤,寻了几遍竟都不见她的影子。
沈煜没再耽搁,当即朝她消失的方向找去,他眼力耳力俱佳,依据白芷的脚力,疾步赶去大略的方位,可仍不见她的踪迹。
一个念头盘踞在脑海中——白芷定然是故意趁乱逃离,可她为什么要跑,她想离宫?不可能,白芃和陈嬷都在自己手里……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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