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节

    认那些瓶瓶罐罐，许星衍已经打开了花洒，自己搬了个浴室用的小凳乖乖坐在了浴缸边。

    热气蒸腾起来，许星衍相对于小矮凳来说过长的腿有些委屈地伸展开，仰头闭起眼睛。

    许星衍已经做好了准备，柯妍也没办法再推辞什么，只好拿起花洒给许星衍打湿头发。

    说起来，她早就想揉一揉许星衍的头发了。

    那头及耳的粉色短发和许星衍的人一样，耀眼，夺目，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看起来冷而生硬。

    但实际上，许星衍的头发很软，一点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冷硬的感觉。

    柯妍微微弯腰，低着头，细心地调节水温。

    冷不丁地，许星衍睁开了眼睛。

    她想提醒许星衍，水可能会流进眼睛里，然而手被花洒沾着，不方便比划。

    许星衍也不闭上眼睛，就那样看着柯妍。

    她不由停了下来，任水流顺着许星衍的头发一点点流下、汇聚、打着旋流走。

    许星衍轻轻开口：“姐姐，你给别人这样洗过头发吗？”

    这种事情，如果家里没有弟弟妹妹，身边没有亲近的伴侣，似乎都不太可能发生。

    柯妍不是独生女，但和家里并不亲近，也没有谈过恋爱，自然不会给别人洗过头，她用被热水浇得温热的手指戳戳许星衍的额头，示意她不要乱想。

    “这样啊，那姐姐以后，也不要对别人这么好，可不可以？”

    许星衍的声音被热气融化，变得很软，同湿漉漉的水蒸气一起沉沉坠入水雾中，带着甜意的请求。

    柯妍下意识地用花洒冲着她的头发，有些茫然地避开了许星衍的眼睛。

    许星衍问自己可不可以，可是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

    她为什么要给别人洗头，这样就是对别人好了吗。

    柯妍有些不明所以。

    她没想过要这样对其他任何人。

    虽然自己脾气的确很好，但也并不是对什么都顺从的，否则也不可能带着实验室的研究所和本科生做实验。

    秦涵很忙，平时管着一整个组学生的其实都是柯妍。

    她从不会对组里的师弟师妹过分宽容。

    但不知道为什么，遇到许星衍的时候，她总是无底线地同意许星衍的每一次小任性。

    甚至会为了自己没有满足她那些小小的愿望而觉得内疚。

    许星衍时不时任性，比如现在。

    柯妍隐约明白，许星衍的任性只针对自己，她那些带着无理取闹的小要求，都是自己一点点纵容出来的。

    没有得到回答，许星衍微微把头又往后仰了一些，直视着柯妍。

    “姐姐，可以吗，不要对别人那么好，现在是，以后也是。”

    柯妍不明白许星衍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她明明可以面不改色地一脚踢开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却也可以在自己面前用最柔软的姿态提出没有理由的任性要求。

    像个认了主人的猎犬一样。

    她最终做??x?出妥协，轻轻点了头。

    得到满意的答案，许星衍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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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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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星衍的头发最后还是去找托尼老师染的。

    倒不是许星衍不想让柯妍动手。

    只是，她盘算着第二天再带柯妍去趟理发店，就又多了一天相处时间。

    四舍五入，那也可以算是约会了。

    许星衍算盘打得飞快，不敢告诉柯妍真相，只敢说“带姐姐换个造型”。

    柯妍其实不是很想去，但许星衍缠着她说，自己昨天也有些过火，只是送一程而已的小事，她不该无缘无故和柯妍闹脾气。

    许星衍说，请柯妍做个头发，是赔礼道歉。

    如果不去，就是柯妍还不想原谅自己。

    柯妍看着少女拉着自己手臂摇晃，坐在沙发上仰起头看自己，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忍不住答应了。

    虽然自己压根就没有因为她那点小任性生气，也知道许星衍在演，然而长得好看的人演什么都可爱。

    更重要的是，柯妍总觉得，如果拒绝了许星衍，许星衍或许真的会变低落。

    她曾经见过许星衍低落的样子，虽然只有一次。

    只有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在那之后，许星衍就再也没有在自己面前露出过任何失落的表情。

    除了故意博取自己同情的时候。

    但柯妍一直无法忘记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夜。

    许星衍浑身写满了她需要一个拥抱。

    她不想再看见一次那样的许星衍，于是不由自主答应浪费一个下午去陪她做头发。

    不过最近实验室也不算特别忙，暑假期间秦涵对考勤也没有过多要求，柯妍倒也的确是有空的。

    许星衍到了理发店，对自己的发型只有三个字：“老样子。”

    随后便兴致勃勃地替柯妍选了半天。

    柯妍犹豫了一会，不想选太过出挑的颜色，在许星衍给的几个选项里选了一个简单的冷棕。

    两个人坐在镜子前做头发，许星衍闲着无聊用余光看着旁边镜子里的柯妍：“姐姐，饭卡我忘记还给你了，一会回家的时候我拿给你。”

    柯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许星衍在说什么，很快想起来，许星衍走的时候顺走了饭卡，忘记给自己了。

    她笑了笑，摆摆手，表示不需要还：【你不是挺喜欢我们食堂的吗，卡我留着也没有用，你偶尔可以来吃我们食堂】

    许星衍对着镜子看手语，一边忙着脑内自动镜像翻转回去，一边翻译，喃喃自语着，好不容易看明白了柯妍的意思。

    “姐姐，你有点不聪明的样子。”她敲了敲手里拿着的手机，轻轻叹着气微笑。

    柯妍不明白哪里不聪明了。

    不过她觉得，问许星衍自己哪里不聪明，这个行为本身就挺不聪明的，于是索性老老实实等许星衍自己开口。

    许星衍瞟了一眼柯妍镜子里疑惑的脸，清了清嗓子：“姐姐你傻呀，把饭卡还给你，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找你蹭饭啊。”

    柯妍微微偏过头，比起了手语，动作比之前慢了很多。

    许星衍盯着镜子看，发觉柯妍比的手语是镜像的，从镜子折射出来的，便是她习惯的方向。

    柯妍说的是：【饭卡只有我才能充值，你蹭的一直都是我的饭】

    许星衍话被噎到嘴边，尴尬地开口：“姐姐，你是不是，抓错了重点。”

    【什么？】

    许星衍憋着笑：“重点不是蹭饭，是找你蹭饭啊。”

    柯妍还没回答，许星衍身后的托尼老师忍不住了。

    她常来这家理发店，预约的一直是同一个托尼，这位托尼老师真的叫托尼。

    托尼小哥一向是话唠的，刚才因为看不懂手语倍感寂寞，这会靠自己强大的脑补能力补完了剧情，终于找到了能加入对话的契机。

    托尼老师满脸好奇：“许小姐以前好像都是自己来的，难得带朋友，是姐姐吗？”

    许星衍摇头：“不是。”

    柯妍有些反应不过来，不就是姐姐吗，她一直都叫自己姐姐，不是姐姐是什么。

    托尼老师也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刚才不一直在叫姐姐吗。

    许星衍看了一眼柯妍：“是很重要的人，我是独生女，没有姐姐。”

    柯妍奇怪地透过镜子回望许星衍，觉得她这个解释有些多此一举，谁不知道许星衍是许家的独生女呢？

    就连从不关心八卦的自己都知道，托尼老师这种在名利场边缘，每天见各种各样顾客的人，往往都是在八卦一线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不是许星衍的亲姐姐。

    柯妍不说话，许星衍解释完也没有再开口，空气冷了几秒。

    托尼老师不辱自己身份，不论怎样的氛围都不会冷场，很快接回了话题：“看得出是很重要的人了，毕竟我还从没见过许小姐做头发的时候不睡觉。”

    “更何，手语挺难学的，不瞒你说，其实我家也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妹妹，她哑了都三年多了，我手语还没能学会多少呢。”

    柯妍听见托尼的话，朝许星衍比手语，许星衍尽职地逐字逐句翻译：“姐姐说，不一定要学手语，但要多和她交流。”

    “虽然失去了声音，但并不意味着她想失去和家人的联系。”

    许星衍翻译完，自己愣了愣。

    不知为何，她同样举起手，学着柯妍的样子，有些笨拙地用镜像比手语。

    【姐姐，你失去过吗？】

    柯妍愕然地看着镜子里投出来的那句话，攥紧了自己的手心。

    半晌，她用极为缓慢、甚至有些令人察觉到不忍的动作回答许星衍的问题。

    【我从没有得到过。】

    托尼老师虽然话多，但作为一家高级沙龙的造型师，接待过形形色色的客人，他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整理完手上的工作，话唠的托尼老师和柯妍背后沉默的凯文老师一起离开了。

    许星衍安静地抓紧自己藏在理发围兜下的手。

    她忘了，柯妍从小就不会说话。

    有些东西，柯妍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和自己一样。

    沉默了一会，许星衍有些无力地扯起嘴角，敲了敲椅子扶手，示意柯妍看过来。

    她依旧没有说话。

    在灯光璀璨，四面开阔，镜子的包围里，少女的双手比划着无声的语言。

    这是某种占有欲极为强烈的宣告。

    也是某种隐秘而小心翼翼地试探。

    试探着朝柯妍走去，试探着在她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镜子里，许星衍用手语说：

    【姐姐，你可以得到我，永远不会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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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头发，一个绿色的词，被妹妹变成了粉红泡泡。

    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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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妍偏过头，静静地望着镜子。

    理发店冷白的灯光将她的睫毛投出长长的影子。

    许星衍的眼睛藏在影子里，将手缩了回去。

    少女的指节纤长，指骨并不突出，那双好看的手留在柯妍的眼底。

    她的手说：“你可以得到我，永远不会失去。”

    柯妍不自觉地抿着嘴角，垂下了眼，转而又抬起头来，捕捉许星衍躲避自己的眼睛。

    她觉得有一些事有些不对。

    许星衍迎着柯妍的目光，依然用的是手语：【姐姐，你考虑考虑？】

    【我不明白。】柯妍简洁明了地比了个手势。

    许星衍垂着眼默不作声。

    沉默中，她微微笑了，笑声很浅，含着低低的无奈。

    柯妍从那笑声里听出了微小的祈求和疲惫。

    许星衍没有比手语，而是说了话。

    “姐姐，你不是不明白。”

    空气里只能容得下两个人的沉默氛围被打破了。

    在人来人往的美发沙龙，在明亮的开阔空间里。

    两个人用只有彼此懂的语言公开又隐秘的交流。

    许星衍主动打破了这份心照不宣的沉默。

    只有她才懂柯妍，只有柯妍才懂她的短短一分钟被重新扯回了现实。

    柯妍没有回答。

    许星衍静静地看着镜子。

    少女的眼神从镜子里折射出来，眼中有说不清的欲言又止。

    柯妍想要再比划什么的时候，托尼老师和凯文老师已经走了回来。

    头发再一次被清水冲过，柯妍又想起前一天在浴室里，许星衍说，不可以对别人那么好。

    一切在心里堆砌，杂乱纷呈。

    柯妍觉得她们之间有什么没有说完的东西。

    洗发水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托尼老师和许星衍絮絮叨叨着水温之类的琐事，许星衍一一回答着，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许星衍的头发比柯妍短很多，洗完头发，没有等柯妍，她先迈开步子走回了自??x?己的位置上。

    托尼老师很有眼力界地给两人桌上放上了冰水。

    看着水珠凝结，从杯壁上滑落，许星衍犹豫了一下：“你们不是有温的甜汤吗，换那个吧。”

    实验室里空调一直很冷，柯妍在山上呆久了有些怕冷，关节有时候会疼，吹多了冷气会不舒服。

    她没说过，但许星衍知道。

    还有很多事情柯妍没说过，但许星衍知道。

    柯妍不怎么能吃辣，不过别人点了辣的食物她不会说。

    比起蓝色的可乐，柯妍更喜欢红色的那个，但拿到了蓝色的她也不会说。

    吃烧烤的时候她会悄悄把烤焦的部分吐掉，但如果有人看着，她会咽下去。

    柯妍的听力其实很好，有一点声音都会被吵醒，如果有人在睡觉的时候来敲门，柯妍会生起床气，皱着眉头在床上嘟着嘴，但等去开门的时候就已经是微笑的脸了。

    还有很多事，柯妍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在许星衍面前会拒绝这些。

    她会告诉许星衍自己不吃辣，或者告诉许星衍自己睡觉的时候讨厌噪音。

    想起那些细节，许星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跟她计较什么呢，反正总归也只有我。”

    只有她知道柯妍其实不是那么好脾气的人，只有她知道柯妍也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癖好。

    只有她，柯妍会提出那些无关痛痒却令自己在意的细节。

    反正只有她，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于是许星衍黑着的脸又舒展开，微微牵起嘴角：“再拿一碟小点心吧，谢谢了。”

    柯妍其实还挺喜欢这些小零食的，只是师弟师妹们在的时候，她一向是会让出去的。

    托尼看着许星衍瞬息万变的脸色愣了愣，伸手去拿过杯子：“你们吵架了？”

    “没有。”

    柯妍走回来的时候，恰好听见了这句。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脸色溢出的笑意。

    还好许星衍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还好许星衍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还好许星衍没有和自己生气。

    还好许星衍没有不理自己。

    柯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一点，但总之，许星衍恢复了正常，她们没有继续之前那个让自己感到僵硬的话题。

    许星衍瞥了一眼柯妍脸上的神色，没有说话。

    柯妍因为自己避开了这个话题而感到开心，但她并不因此而开心。

    托尼端着甜汤走了过来：“许……”

    “咳。”许星衍咳嗽了一声：“姐姐，看，我的头发好啦。”

    她声音有一些哑。

    托尼老师早就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