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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 所思在远道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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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已经确认了萧衍被关押在此处,晏顷迟因有事,先行一步回去了,他们便只能自行翻过这座雪山,沿路跋涉,以防止萧衍突然出了状况,他们没有及时察觉。

    苍鹰的鸣叫穿破阴沉沉的天,扎在呼啸徘徊的狂风中显得十分刺耳。

    “奇怪,我见要变天了。”有人忽然开口,只是那声音很快便被风打散了。

    “是欲雪的天,快要下雪了,这里的气象本身就受灵气波动,不稳当,”旁边人回答,“不必多想,乌里雅苏台那里设有仙门百家的信号烽火台,要是真出了什么动荡,我们也可以去那里给宗门递信号。”

    那人不再说话,他们都是宗门里过了元婴期的修士,对一丝一毫的变动都有着极其敏锐的侦查,这里的风雪本该盛大,可此刻却像是全被什么兜住了,那雪迟迟不下。

    眼见天边的云层积的愈发浓郁深黯,他们总算在这里察觉出了些风雨欲来的意思。

    “这天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有人说道,“倒像是被东西给拢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萧衍做得。”

    可萧衍已经被关进去了,按理说,死寂之地的大门合上后,是绝对无法再被打开的,没有任何通口能让被关在里面的人出来。

    “要不然还是先通报给晏长老罢,我们留在此地再多观察观察几日,免得此事出了什么岔子,等事情都确认无误后,再离去也不迟,才走没多远,就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了,到时也好给宗门交代。”

    众人觉得有理,便颔首附和了。

    “如此,我先——”

    那人一语未了,整座山巅忽然剧烈晃动,众人不约而同的抬首,忽见苍茫九霄间轰然撞起数道青芒,那青色的光穿透催压而下的云层,在四分五裂的豁口中顷刻间笼罩了整片山脉。

    下一瞬,万里之外劲风涤荡横扫过连绵的山脉,吹拂起千层雪。

    “糟了!真起异象了!”有人在狂风里高声喝道。

    然而不等他喊声落下,远处那如海啸般席卷而来的风雪已至他身后,近若咫尺。

    他甚至连幻化出剑的间隙都没有,能做得似乎只有闭目等死。

    可料想中的波动并没有到来,那风雪却堪堪止在了他眼前,不过分毫距离,凛冽的寒意已经扫到了他的面上,在他的面上割裂出一道血痕,又在下一瞬倏然回涌,疯狂倒灌向西边的万丈高台。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见云海翻涌,一线青芒倏然暴涨,劲风扫荡了天地,狂涌的风雪去势犹自未歇,竟在虚空中和青芒交织成数万颗法球,猛然撞击在高台上!

    ——轰隆!!

    天地间的轰鸣声如同闷雷,西边的巍然高墙在这样的动荡中,竟然隐隐起了崩裂之势!

    “该死——神域要被打开了!!”

    刹那的失声,所有人心下骇然,一旦这高墙崩裂,北界神域的死门便会被再度打开,届时就不是释放出一个人那么简单了,那些从神域里爬出来的邪祟与堕仙都是永世不得超生之徒,光是煞气便足以倾覆整个昆仑!

    “列阵!列阵!”

    苍鹰在凛风中长啸不止,鳞次栉比的高墙仿佛无法承受这样的撞击,那震在墙壁里的梵文被催动,金光从裂开的缝隙里穿透出去,在顷刻间化作了万丈,遮天蔽日的笼罩住了整座神域。

    被拘于神域里蠢蠢欲动的邪魔霎时间哀嚎声不断,面目狰狞。它们畏缩着从缝隙中撤了回去,却又贪婪的注视着在撞击中逐渐变大的豁口。

    九霄上青光不散,与金光搅作一团,引得风雪全化作怒涛掀起,天地混淆。

    如果止不住高台的崩裂之势,那昆仑沦陷后,邪魔便会涌向人间,此事非同小可,万不得有任何疏忽。

    “去!快去到乌里雅苏给临近的清凝宫递信号!”有人在风雪中厉声喊道,“不要管能不能收到,先把信号传过去再说!我去通知宗门!要快!!”

    “三长老怕是还未回到宗门,离我们不会太远,你去给三长老传音!”

    “余下的人听我号令列阵!”

    ——*****——

    在昆仑逢难之际,鬼域黄泉口早已尸横遍野。

    三万里黄沙卷舞成长龙,苍莽浑厚的黄遮蔽了天日,阴风铺天盖地的横扫过来,里面夹杂着无数亡灵的幽怨哭泣。

    葱郁的彼岸花上淋满了猩红的血,目之所及,皆是尸骨残骸。

    黄泉之眼已经被砸出了豁口,忘川在猛烈的摇撼中掀起滔天的巨浪,一波更比一波凶猛浩瀚,撞击在三生石上,带起此起彼伏的回响。

    严霜过境。飞舞的流霜漫过了整片鬼域,像是下了场无始无终的雪。

    黄泉口堆叠着数不胜数的魑魅魍魉,垒成了小山似的,乍看去,黑黢黢一片,已经分不清都是何物。

    那最后一具立着的鬼魅也被剑尖穿进胸膛,它怔怔的低下头,瞧见握剑的那只手指骨泛白,筋骨凸起,不过稍稍一用力,暮霜剑遽然朝前一刺,从鬼魅的胸膛刺出,挑出了心脏。

    鬼魅顷刻间化作了团黑色浓雾,灰飞烟灭,粘稠的血蜿蜒在覆满寒霜的道上,很快被黑泥吞噬。

    晏顷迟薄唇紧抿,脸色略显苍白,暮霜剑在他掌心铮鸣不止,殷红的血沿着森然的剑锋滑下,反射出熠熠白光。

    他微微甩去血珠,不待再要抬眼,便听远处声浪重重叠起,地狱烈火倏然自虚空中窜起,风驰电掣的燃烧过来,不过刹那之间,已扑至门面。

    晏顷迟的发在这烈焰中张扬,他一抬手,凛冽剑光霎时间横扑而出,裹挟着霜雪转瞬便压下了烈火。

    “生人擅闯地府本就是逆天折寿之事,你竟然还敢伤我鬼域兵差!断我忘川之流!你好大的胆子!”

    随着这怒不可遏的话音落下,远处重甲踏出闷雷般的轰鸣,三千鬼魅呼啸狂奔而来,明晃晃的刀锋晃照出一片森然白光。

    晏顷迟的衣衫被猎风刮起,他在万顷血海中持剑而立,挺拔如松。

    他既不退步,也不容情,容色冷淡孤清,透着寒煞,霜雪落在他的发间,转瞬消融。

    他稍抬手,暮霜剑青芒斜掠,万丈风雪皆沉寂于他的剑下。

    “我知道黄泉之眼是通往北界神域最后的出口,半个时辰内,若是你不打开黄泉之眼,我便会亲自震碎它。”

    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为了一张结婚证,忙得上天入地。

    这里的剧情对应的是晏顷迟之前下鬼域的时候,在40章有提到。

    艾玛,生个病难受死我了。

    105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梦醒

    字数:3009

    日期:2023-01-05 23:45:06

    晏顷迟在那一夜想了很久很久。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的前尘往事, 想从尘封的记忆里剥出点蛛丝马迹,找出曾经相依过的痕迹,可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来。

    晏顷迟还是觉得难过。他只是听着萧衍微弱的哭泣, 听着萧衍一声声的质问, 便觉得心中悲恸难以自持,刺得魂魄都痛。

    他想让萧衍活着。

    无论萧衍是善是恶, 无论此事是非对错, 晏顷迟都不想在乎了。

    他寻不到理由, 又觉得此事好似不需要理由。

    他要萧衍活着, 他只想要他活着。

    这个念头在晏顷迟的心里扎下了根。无论此后要背负何等的罪名, 晏顷迟都不在乎。

    暮霜剑磕在地面,所过之处,寒霜翻覆。剑风狂啸着撕裂了浑浊天地,忘川洪流奔腾,浪涛声叠荡,魑魅魍魉的哀嚎含混着兵刃的呼啸中。

    鬼域被染成殷红, 黄泉之眼在重砸之下, 呈现出细密的裂纹, 洪流狂涌。

    随着三尺青光一闪即逝, 风声也在刹那凝滞了。

    紧接着, 黄泉之眼猛烈震荡,忘川拍出了惊涛骇浪, 神域在轰然的开合声中,缓缓打开。

    晏顷迟指缝里全是血,碎裂的袍子荡在风中, 那一双白靴自血火里走来, 为萧衍铺出了最后的生路。

    暮霜剑也在这最后一掠里, 化作无数碎裂的青光,随风泯灭。

    “阿衍,回家了。”

    意识被骤然扯出,晏顷迟身子失了重,沉向无边黑暗,时间的光景在耳边夹带着风,把他推回了数百年后,他在沉浮变幻的虚镜里看到了无数的人,来往的人皆如走马灯上一般,神态各异,衣着各异,皆是面容模糊。

    他想起来在去魔宫的前夜里,阿肆曾经问过他:“值得吗?”

    值得吗?去复生一个连自己都记不住的人。

    晏顷迟没有答话。阿肆见他沉默,便又说道:“你若真要复生他,让他变得像从前那样,就要做好赴死的准备,这是以命换命的法子,复生的代价绝不低廉。你把你的丹给他续命,自他重生之日起,你的灵府就会因为失去灵丹的维系,渐渐消散。别怪我没告诉你,这绝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痛,三百年后,他回来了,可你能活多久?又能见他几次?自己算得清楚吗?”

    晏顷迟置之一笑:“尘世仙者攘攘万千,生老病死皆逃不过一个天命。倘若命中注定,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阿肆又问:“那你娶他呢?也是为了天下,为了八荒九州吗?”

    晏顷迟微微而笑,没答话。他要娶他,绝非是为了这天下九州。

    他想要萧衍活着,可萧衍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归路。

    天元二十八年冬,萧衍死于晏顷迟剑下。

    尘世喧嚣,哄闹杂沓。三百里清风消逝了前尘旧故,自此后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

    晏顷迟在这三百年里枯坐了多少个日夜?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他的爱,不记得他的前尘,他辗转反侧,偏越是挣扎,越是镂骨铭心。

    所念不休。

    那张在火海里救出来的残存画卷,那场烧在圣墟宫里的业火,让他终是忆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亲眼看着所爱坠入无尽火海中。

    三百年前,他们让他绝情断爱,让他跪在火海前泣不成声。

    三百年后,他们烧了那副残存的画卷,让他最后的念想灰飞烟灭。

    这一刻,晏顷迟心中的疼痛已经彻底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痛不欲生,从虚镜中骤然挣脱出身,睁眼的刹那,像是溺水获救的人,喘息残存。

    “萧衍!”他猛地坐起身,几近难分梦境。脑内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晃过几道黑影,骤然变幻的场景转变让他险些辨不清虚实。

    晌午的日光被一条条窗棂切割开,在地上镂出金色的花纹。

    “三、三长老……?”谢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连着照顾了晏顷迟三个月都从未见他睁开眼,或是有任何的反应。

    周青裴下了令要守住人,医修们便驻守了他三个月,想要将人从鬼门关拽回来,谢唯明白想要晏顷迟命的人有很多,是以,这期间他从不允许任何无关要紧的人靠近此处半步。

    晏顷迟的记忆此刻全部回涌,他沉静着未言。

    旁边待命的医修齐齐怔住,却又在下一瞬不约而同的说道:“三长老醒了?醒了?!您感觉还好吗?”

    晏顷迟恍若未闻,他脸边的纹路已经延至眉心,形如荆刺。咒枷重新爬了上来,他的剑心被拙劣的弥补成形,早就不堪重负。

    “墨辞先在哪里?”他平静的问道。

    “阁老应当在自己宫中。”医修们答道。

    晏顷迟若有所思,他掀开被褥,披衣下了榻。有医修想要上前阻止,却被他抬手,无声截断了。

    他越是冷静,越是有条不紊,越叫人害怕。

    谢唯看着他的面容,隐隐觉得不详,可又不晓得是哪里不对劲,那周遭的威势陡然下压,没有风,却是寒意砭骨。

    “谢唯。”晏顷迟余光一掠,看向了站在身侧的人。

    “晏长老。”谢唯颔首。

    “如果贺云升回来了,让他去我阁中等我。”晏顷迟说道。

    “三长老要出宗门?”谢唯终究还是不大放心,人是他守了三个月才守回来的,这身子有多残破,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晏顷迟要是这时候还朝外跑,那就是真不拿命当回事了。

    晏顷迟没说话,他径自绕开眼前的一众人,欲要离去。

    “晏顷迟你不能再出去了,”谢唯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急得失态,“你这身体灯尽油枯了,你不要活了吗?你剑心崩了你感受不到痛吗?你不痛吗晏顷迟?你是个人啊!你怎么能不痛啊!”

    晏顷迟在这一声声的反问里,良久沉默。

    怎么能不痛呢?他想说。

    然而短暂的安静后,他只是对谢唯淡淡说道:“把碧凝丹全部给我。往后你我之间便再也不相干了,你是听命于宗玄剑派的舵主,并不听命于我。”

    ——*****——

    京墨阁里。

    萧衍坐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日光,有些失魂落魄。

    晌午过后的京墨阁里有着嘈杂的烟火气。外面渐渐传来靴子走在地板上的声响,他偏过脸去,看见门在吱呀的轻响中被人推开了。

    扇形的光影里,沈闲端着粥走进来,故笙跟在他的后面,两只手捧着只油纸包,在看见萧衍的那一刻,忙不迭的跑上前,把油纸包放到了萧衍手边,又扯了扯他的衣袖,想让他吃。

    萧衍摸摸故笙的脑袋,故笙便乖巧的蹭了蹭他的掌心。

    沈闲进来后,又把门窗关紧了,不让寒意渗进来。

    “怎么坐起来了?”他挨着床沿坐下,手里还端着白瓷碗,“你那天夜里睡着后突然就再也没醒来,这一睡就是三个月。睡得这么久,吓得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找了很多医修给你看,不过好在你没什么事,他们说你是进入了虚镜。你醒来的这几个时辰里,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萧衍有些茫然,觉得心口闷,他在虚镜里走了一遭,醒来时觉得又乏又倦。

    沈闲见他不说话,慢慢给他搅着清粥,好让热气散的快些,随后用勺子舀起边沿的,喂到他嘴边。

    “我不想吃粥。”萧衍忽然说。

    沈闲手下一顿,放下勺子,耐性地问:“你想吃什么?”

    萧衍沉默不语。他低头看故笙,指节穿在小孩子柔软的长发里,轻抚着。

    “你有心事?”沈闲瞧着萧衍的侧脸,萧衍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那垂下的眼睫里,不知藏着什么心事。

    “我想去看看师父。”萧衍抬眼看着他,“我很久没有去看他了。很久。”

    故笙也跟着抬起头看沈闲。

    沈闲怔了片刻,才问道:“谢先生,葬在哪里?”

    “故居。”萧衍说到此处,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从没和你说过,很久以前,我等过一个人,想让他陪我去看一看师父,可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来。后来我想自己去,可是那时候我眼睛看不清,他们便不让我去。我曾经双目失明,每日每夜能看见的都只有黑,太黑了,我很害怕,我怕我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可后来我好了,发现能看见的依然是无穷无尽的黑,它好像覆在了我的心上,再也散不去了。”

    萧衍怕黑,却从没对任何人提及过,黑暗里尘封着他不为人知的过往,他久久的静滞着,似乎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一并埋葬在了里面。

    他看着故笙,就像是隔着经年旧梦,看见了幼时的自己。

    “那都过去了。”沈闲把粥搁到桌上,放柔了声音,“你想去看谢先生,我陪你去,你想要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两个人近在咫尺的对视,萧衍不知不觉的笑了,却又全然不知要作何回答。他陷在被褥里,好似听见了过往的很多声音,哭的笑的,歇斯底里又或是麻木死寂,一切如梦初醒。

    作者有话要说:

    谢唯:三长老你不能去啊你不能去(抱住晏顷迟的腿痛哭)

    晏狗:起开!我老婆要跟人跑了!(抖了抖腿)

    106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撒野

    字数:3194

    日期:2022-12-24 23:49:59

    晏顷迟站在昏暗的牢笼前, 长久的凝视着眼前血迹斑驳的岩壁。

    牢里烛火昏昏,他在墙边坐下,靠在墙壁上, 借着投来的光, 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许多影子。他探手,手指压在砖缝上, 微微挪动, 抹去了砖缝上的黑泥。

    黑泥下, 层层叠叠的血迹蜿蜒成一条条的线, 殷红的色泽早就在岁月的流转中沉淀成抹不去的印记。上面密密麻麻的, 是萧衍无数个日夜的期盼与思念。

    他曾在这里等着晏顷迟来接自己,日复一日,等过春夏与秋冬,可是始终没有人来。

    这样的等待在疼痛里重复着,没有尽头。

    晏顷迟久久不语,掌心和指腹上蹭满了黑泥水, 许是烛火的晕染, 他的眼眸里有水汽渗出。

    “我这一生做过很多错事, 我不该将你一个人留在此处, ”他脸贴在墙壁上, 似是在低喃自语,又似是在和过去的影子对话, “你从前问我心中所念是谁。”

    “从没有和你说过,”他说到此处,嗓音低哑发涩, “是你。所思, 所念, 所想,皆是你。”

    从牢里出来的时候,日暮西沉。

    弟子们站在道上俯首待命。晏顷迟的袍角拂过石阶,他眉眼冷淡,孤寒的没有丝毫情绪,只是远远瞧着,便叫人望而生畏。

    “贺云升还没有回来么?”他稍稍偏过脸,眼风扫过这群弟子。

    弟子们被这目光逼得不敢抬首,只得躬身谨慎答道:“没有。贺师兄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我们去他屋子里看过,他屋子里一件东西都没有少。”

    “如此。”晏顷迟停住步伐,眼风从他们身上掠过去,滑向了远处。

    “在我回来之前,找到他,杀了。”他的字句平静清晰,夹带着冷风,附在所有人的耳边,余韵缭绕。

    弟子们不约而同的怔在原地,只觉得这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久久无法散去。

    ——*****——

    寒夜岑寂,朔风簌簌打窗纸。

    天边隐隐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鸣,风雨欲来,是要变天的迹象。

    萧衍披着氅衣,倚在廊前,眺望着远处混沌的景色。他饮尽了杯中的热茶,在心里思量着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知为何,自打上回让晏顷迟自行回到总宗玄剑派后,他时常觉得体内灵气流转缓慢,没来由觉得心中涩痛。

    晏顷迟的丹驻守在他体内,流转不息,自他重生之时起,便一点点修补了他碎裂的神魂,直至吸收殆尽,他方才能变得与常人无异。

    只是萧衍并不清楚,他指尖抚过杯口,片刻后,把杯子搁下,悄然离开了京墨阁。

    他等了三百多年,而今他一刻钟也不想再等了。他必须要尽快杀了贺云升。

    与此同时。

    晏顷迟倏然抬眼,暴雨倾盆而下,雷声轰然,凝滞而沉闷,一声接着一声砸在沉寂的雨夜里,雨在刹那间变大,浇在身上砭骨的冷。

    京墨阁的大门紧合着,雕花灯笼在风里打着转,兜过来,转过去,在雨幕中交织出一片朦胧的昏黄。

    里面守夜的侍从没来得及避雨,被淋了一身,纷纷躲到旁边的长廊里避雨去了,长廊望不到尽头,明灭的风灯隐隐绰绰照亮了廊外的树叶。

    “他妈的!来春雨了!”姗姗来迟的侍从狂奔到廊下,“真倒霉啊,早不下晚不下,这刚守夜呢下这么大,这不折腾人嘛!”

    然而他步子都还没站稳当,便听几声轰鸣声落下,紧接着,外面的大门被人扣响,那粗重的金环砸在红漆的大门上,震出了沉缓有力的声响。

    “谁啊!”侍从扯着嗓门大喊道,“谁!”

    没有人应声,回答他的只有那一声接着一声的震门声。

    “他娘的哑巴了吗?”侍从在门后骂道,“这里是京墨阁,你以为是想进就进的啊,你倒吱个声,是谁啊!”

    “开门。我要见你们阁主。”一道淡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夹带着森然寒意,本该是隔着暴雨都听不清的声音,此时却像是压在耳边说得,字句清晰。

    “我们阁主岂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侍从骂道,“你这人什么毛病啊,要不要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不讲名字不上报!快报名!”

    外面的声音不再回答,侍从等了半晌不见那人再说话,便扒着门缝要往外瞧,然而还不等他眼睛贴上去,朱漆大门外忽然响起了“砰”地一声撞击。

    撞击回荡在雨夜里,侍从被吓得一个趔趄跌坐在泥水里,人还没反应上来,便见那紧闭的大门倏然被股巨力从外震得四分五裂。

    阁里风灯陡然被扑灭,西北高阁上的警钟长鸣不止,十九道玄符层叠幽亮,狂风自外奔腾咆哮着卷进来,在这疾风骤雨间,有人提剑踩过门槛,步调缓慢。

    他的衣袍在冷风中猎猎作响。雨磕在凌厉的剑锋上,霎时间四面飞溅。

    侍从下意识的抬臂挡风,却听那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的落在耳边:“京墨阁作为仙门,私藏魔道余孽不说,竟然还敢奉为阁主,你们该当何罪?”

    侍从被这威压震慑得难言一字,他抬眼费力的去看,在相对的视线里,也只能看见此人戴着斗笠,那斗笠微微倾斜,让他的半张脸隐在晦暗的阴影里。

    “告诉你们萧阁主,在宗玄剑派的人没有来之前,让他出来见我,否则今夜他休想再活着离开这里。”那人一剑重掷在脚下,那坚硬的地上登时裂出一道豁口。

    侍从闻言,忙不迭的爬起身,抹去脸上污秽,回身喊道:“来人!快来人啊!他娘的有妖人跑我们京墨阁撒野啦!”

    沈闲在门外凌乱的脚步声里,匆匆覆上外衣,推门而出。

    “萧衍!”他绕过这些朝外涌的弟子,隔着高低浮动的人脸,朝另一处院落狂奔去,“萧衍!萧衍!!”

    外面雷雨大作,萧衍的院落里空无一人,沈闲推门进去时,也只见得空荡荡的屋子,和桌上摆着的一只茶盏。

    “萧衍?”沈闲心下凛然,他压抑着因焦急情绪而有的喘息,上前掀开榻上的被褥,伸手试了试榻上的温度,没有丝毫的余温。

    看来人早就离开了。沈闲憬然,心里清楚这是要出事了。

    他没敢耽搁,要出去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故笙,阁里的嘈杂和警钟的长鸣惊醒了熟睡的故笙,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想着来萧衍这里要抱抱。

    小小的人影儿拖着件长袄,扶着门框而站。

    “你回自己房间去。”沈闲抱起他,低声叮嘱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要离开房间,明白了吗?”

    故笙睁着乌黑的大眼看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含着睡意朦胧的嗓音问道:“二阁主,师尊呢?”

    沈闲没有回答他,他抱着故笙急匆匆的朝外跑。大雨滂沱,狂风刮着面,脚下的路溅起泥泞,京墨阁外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那些皆是来自宗玄剑派的三千兵甲。

    “你们做什么?!”沈闲再赶来时,京墨阁里里外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他掀袍跨步到男人面前,质问道,“你们宗玄剑派深更半夜带着这么多人来我阁里是要做什么?宗玄剑派就可以不讲仙盟盟规吗!”

    “二阁主,很久没见了。”贺云升稍稍抬起斗笠,露出了那张清俊疏离的脸。

    “我们宗玄剑派最是讲道理,所以才会带着这些人来。”他一手抬着斗笠的边沿,一手压在剑柄上,说道,“我在三个月前偶然发现京墨阁新上任的萧阁主曾是三百年前霍乱世道的魔道余孽。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是以一直没有向宗门禀告,我在这三个月中苦苦寻找此间证据,而今我已证据确凿,萧翊就是三百年前的萧衍,想不到三百年后他依旧是怙恶不悛,在清溪街一案里杀了这么多人,还妄图加害我师尊,要我师尊替他背负骂名,宗玄剑派自要清理门户。”

    他面不改色的接着说道:“二阁主,京墨阁也是流传百世的仙门,你们今日若是肯将人交出来,此事便另当别论,若是不交,那便是私藏邪祟,其心不诡,此事该当何罪?”

    沈闲浑身已被雨水浇透了,他站在这暴雨中,厉声质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说萧翊就是萧衍?!光凭你们的一张嘴吗?!天大的笑话!晏顷迟呢!是晏顷迟说的吗?让他出来同我说一说他有什么证据能表示萧翊就是萧衍!”

    “此事和家师无关,还请二阁主不要血口喷人。”贺云升冷声答道,“你只需要将萧衍交出来,其余的我们宗玄剑派自会定夺。”

    “放你娘的屁!”沈闲再也忍不住,他一把将腰上的令扯下来,砸在贺云升脸上,破口大骂道,“你抓人要有证据!证据拿不出来就是欲加之罪!”

    死一般的沉寂。

    贺云升的额头被丢出来的玄铁腰牌砸破,他却仍是从容不迫,面上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他知道此事走到这步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三百年前如此,三百年后亦如此。

    他必须要在晏顷迟发觉前先发制人,才能苟全性命。他已经把萧衍的事禀告给了周青裴,周青裴让他带着这三千甲将人活捉回去,就是在给他最后的生机。

    思及此,贺云升放下斗笠,迈出一步,缓缓抬起手,曲指道:“所有人听令,京墨阁作为仙门,应该讲究深明大义,而今却私藏魔道孽障,妄图遮掩事实,今夜宗玄剑派必将严阵以待,万不得放这孽障离去,给我搜!”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快结束了,晏狗也快死了,猜猜死法吧(来自亲妈泯灭人性的发言)

    月底了,宝贝们别忘了要是有多余的营养液可以投喂给我,啾咪~

    107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乖狗

    字数:3010

    日期:2022-12-25 23:58:49

    “站住!”沈闲厉声喝道, “我看今日谁敢动!京墨阁岂是你们该放肆的地方!你让天王老子来了,一样也该讲规矩!若是没有令,一步也休得靠近!”他一语落, 身后弟子们纷纷拔剑出鞘, 丝毫不作退让。

    “二阁主,我与你有话好说, 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我捉人。”贺云升迈前一步, 蹙眉说道, “你身兼圣职, 应当清明其中要害, 此事不是单凭你一人之力能够阻止的,你若想做个好人,往后有的是机会,又何苦在此与我纠缠不下。”

    他不再跟沈闲多费口舌,高声道:“动手!”

    随着他话音方落,天边朔风忽地回涌, 惊雷砸在云间, 东风荡开了细密的雨幕。贺云升抬袖遮面, 身侧劲风压下, 他不觉回视, 却见暴雨中一抹寒芒铿锵迸溅!

    这力道用得妙至毫巅,不过分毫距离, 剑锋擦着他的面急掠而去,飞溅的血水融在雨中,转瞬即逝。

    众人循声望去, 便见一抹乌色融于雨夜间。

    贺云升目光随之看去, 忽然怔住了。萧衍从雨中缓步踏出, 他的手上还牵着条链子,链子哗啦啦的响动着,金色的锁链纵横交错,在末端拴着一人的四肢和脖颈。

    苏纵双膝磕在泥泞间,他扯着颈间的长链,被萧衍拖行着爬在地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过来,全都汇聚在这两人身上。沈闲目露错愕,直到手上被下属塞了沾血的令牌,才惊醒了他。

    “苏……”贺云升喉骨滑动,吐字变得极为艰涩,他目光沿着交错的锁链滑向了被拖住的人,只觉得此刻全身的血液汹涌着直冲大脑,寒意渗透了骨髓,他在难以遏制的惶恐中震惊的看着苏纵,一字也说不出。

    萧衍仿若未觉,两个人身形交错而过的刹那,目光交织在了一起。

    苏纵不敢抬眼,下意识的避开了贺云升的目光。他被拖行着,像条丧家犬似的被萧衍扯到了贺云升面前,那沉甸甸的铁链束缚着他的四肢,让他的自尊在碾压下支离破碎。

    贺云升的手情难自控的颤抖着,他竟在这狂风暴雨中辨不出昔日难舍难分的兄弟。

    他摘下斗笠,抹了把迸溅在脸上的雨珠,失魂的说道:“苏纵……苏纵你、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苏纵眼底通红,喉间压抑着微乎其微的哽咽,他低着头竭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不想叫任何人认出自己。

    萧衍见他不应声,忽然扯紧了手上的锁链,一脚踩在了苏纵的腰后,眼中漾起了熟悉的笑:“乖狗,你和师兄问个好。”

    苏纵狼狈的跪在地上,脖颈因受重力拉扯,猛地向后折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在大雨的冲刷下赫然显露出来,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口鼻间全是血,干涩的唇微微翕动着,本就是棱角分明的面相,也已经完全瘦至脱相。

    萧衍加重了脚下的力道,踩得苏纵后脊咔嚓一声轻响,险些断裂。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贺云升,随后俯身用手轻轻拨开了黏在苏纵面上的碎发,温声笑道:“师兄啊,我让你跟大师兄问个好,你怎么不听话?”

    “萧衍!”贺云升怒不可遏,“你疯了!苏纵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我当你三百年后应当清醒点了,想不到还是这样怙恶不悛!你对我有恨就该冲我来!你这样对苏纵做什么?!苏纵他一直都把你当亲兄弟看待!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可你竟然这样丧尽天良!”

    “你在说什么疯话呢贺云升?”萧衍似是不大明白,他略显无辜的看着贺云升,温温软软的说道,“我丧尽天良?师兄,你这么说我,真叫人难过啊。我怎么能是丧尽天良呢?”

    贺云升和他在雨中对峙,忽见他唇边笑意更深了,他毫不吝啬的撕破了自己的伪装,在大雨中满是恶意的笑了起来:“我连良知都没有,怎么能叫丧尽天良呢?贺云升你已经神志不清了,太可怜了,真该将晏顷迟叫过来看看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大徒弟,是个什么卑劣德行。”

    “我看神志不清的是你!”贺云升的理智已经荡然无存,他无法忍受苏纵这样的狼狈,雨水浸湿了他的发,他霍然拔剑,终是说出了藏压在心中数百年的话,“萧衍,我这一生只听令于晏顷迟,我自忖对他忠心耿耿,倾其所有,可他却从来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贺云升还记得入门时收到的箴言,他也是被晏顷迟从山下带回来的孩子,晏顷迟曾经为这个少年,亲自挑选过周岁的生辰礼,挑选过教书的先生,甚至在后来为他亲自挑选过可以化为己用的灵剑。

    可晏顷迟却极少亲自教他。

    贺云升第一次看见萧衍的时候,便见那小小的幼童被晏顷迟抱在臂弯里,厚厚的夹袄里是一张稚嫩的小脸,晏顷迟似乎对这个孩子极为上心,无论去哪里都带在身侧,凡事亲力亲为。

    许是萧衍讲话总是带着江南的口音,酥酥软软的,又许是他总是跟在晏顷迟身侧,会怯生生的朝外张望,瞧着格外乖巧。

    贺云升瞧着他,不明白师尊为什么总是更在意这个孩子。似乎无论自己做得多好,晏顷迟的目光都总停留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他会亲自给萧衍讲书,会亲自给萧衍缝做衣裳,也会亲自教他练剑。

    晏顷迟时常教导他们不可心存私念,兄弟之间要无畏无私,可他好像自己就是偏心的那个。他会将六岁大的萧衍抱在臂弯里,笑着哄他,会在贺云升要奖赏的时候,目光只停留在萧衍身上。

    贺云升对晏顷迟的恭敬皆出自于真心,可他还是无法明白,为什么晏顷迟的眼神永远都停滞在萧衍身上。

    “我哪点做得不如你?!”贺云升声嘶力竭的质问道,“你问问晏顷迟,你问问他!他当年跪在大殿里的时候,是谁跪下来替他求情的?我就想救他,可他呢!他为了一己私欲,就是不愿意把你说出来!他宁愿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他喜欢江之郁,他也不肯把你说出来!你以为你受的苦就是苦了?那别人呢?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你一个人要遭受多少罪?”

    “这宗门里除了晏顷迟,谁不讨厌你!你这样是我们害的吗?!就算没有我,萧衍你一样招人厌恶。”

    沈闲站在雨里,难以置信的看着贺云升,贺云升双目通红,在大作的雷鸣声中,对萧衍厉声喊道:“萧衍你可以讨厌我,可你想想这是我和苏纵害的吗?!这和苏纵有什么关系!你要把他扯进来!”

    萧衍置若罔闻,他蹲下身,万般怜爱的抚着苏纵的发,像抚摸着一头可怜的幼兽那般:“乖狗,你和大师兄说一说,他觉得他是无辜的,可我觉得我也是无辜的。”

    “师兄……”苏纵在雨中难以遏制的低泣,他的发早已被雨水浇透,蜿蜒于地面,他听着贺云升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在这天地悲戚里恍然想起了昔日的过往。

    他想起来在那场雨里贺云升抹杀了他的记忆,让他一直以为那件事不过是梦,可他其实一直记得,他记得那夜贺云升和言如一之间所有的对话。

    他帮着贺云升瞒了这么久,从未对晏顷迟透露过半分,他藏于心底,不为人知的愧疚让他再也不敢面对萧衍。

    “师兄,你错了……”苏纵只觉得脖颈上的金索沉甸甸的,压得他险些喘不上气,他掩着额前的湿发,对贺云升失声哽咽道,“我记得的,我全都记得,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晚,我知道你给萧衍下了药,我知道你是为了阿弟被逼无奈才这么做的,可是萧衍他做错了什么,我们都清楚不是吗?”

    他从来都清楚其中的事,只是选择视而不见。贺云升日复一日的照料他,他早就在这无声无息间将贺云升当作了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说谎!”贺云升淋着雨,声音急促,有些发抖,“苏纵你怎么可能知道!你说谎!”

    “我一直都知道,”苏纵涩声说道,“我那晚听见了你和言如一之间的对话,我不傻,师兄我从来都不傻,此事一旦说出去,你以后又要如何面对我?”

    他替贺云升隐瞒了所有,未料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步。

    萧衍十分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苏纵抬手抹去脸上的污秽,在哗啦啦作响的铁链声中爬起身,盯着萧衍:“萧衍,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而今我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你放过贺云升。”

    “哦?”萧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低低笑了,“你也知道你是我的阶下囚,你能给我什么呢?”

    苏纵看着他面上盛着的笑意,就在这个分神的刹那,贺云升倏然出剑,那一剑寒芒乍现,速度之快目不暇接。

    “萧衍——!”沈闲话音还未出口,便见剑光自虚空中一闪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贺狗:不能养就别养,你这偏心眼子

    晏狗:?

    108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颈环

    字数:3176

    日期:2022-12-27 23:48:02

    贺云升出剑的刹那, 暴雨更盛。风中传来“砰”地一声清脆的撞响,但见瓢泼大雨里金光飞旋,黑气裹挟着浓雾划破雨幕。

    妄念斜滑出鞘, 铮然清啸, 堪堪挡住了直刺门面的一剑。

    霎时间寒风逆转,雷鸣声大振, 无数金光直刺苍穹, 黑气磅礴涌出, 轰然压下, 竟震得云海翻涌, 黑云压城!

    余下的兵甲在贺云升的令下层层围拢上来,可无一人敢上前。他们不是没有见识过三百年前的那一场腥风血雨,无数弟子尽数死于妄念剑下,萧衍浑身浴血,就如同阎王殿爬出来的厉鬼,血祭万千生灵。

    三百年前, 他的靴子踩过尸山血海, 用血为自己铺出了生路。

    三百年后, 他迈前一步, 那三千兵甲竟然跟着不约而同的退了一步。

    那双脚下走得似乎不是平坦大道, 而是令人望而却步的白骨露野。

    沈闲望着这乌泱泱的人海,萧衍就站在其中, 那单薄的背脊似乎永远不会为风雨摧折,他只是站在那便足以让万千人心生恐惧。

    “师兄啊,你想杀我, 可你就这点本事怎么够呢?”

    萧衍的袖袍在风中翻飞, 他手下一用劲, 猛然拖起苏纵,惯着他的背部,砸向地面,苏纵被重力拉掼,扯着颈间的链,被拖行几步,额上青筋暴起,口鼻间血蜿蜒而下。

    他的面容已经被砸到辨不出眉眼,地上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大雨冲刷在他的背脊上,他伏着身剧烈咳嗽着,气息奄奄。

    “够了……”苏纵呛出一口血,“非要做到这个程度吗?贺云升已经会心疼了……”

    “那当然是不够的。”萧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不死的难看点,他怎么会对我心慈手软呢?”

    苏纵吞咽着喉中涌出来的血,方才萧衍的那一击,几乎已经让他的背脊被砸断了。

    他冷笑了两声,吃痛说道:“你一定要把路走到绝境吗?”

    “既然是绝境,那就让你们一起来给我陪葬好了,”萧衍言笑晏晏的说道,“我们一同堕入地狱,谁都别要活。”

    他说罢,一脚踩住了苏纵的后腰,要他跪好。

    苏纵被金索套住了脖颈,铁环深深勒入他的颈间,让他无法抬头,那四肢也都被沉重的镣铐锁住,被迫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

    “萧衍——!”贺云升肝胆欲裂,声音颤抖,“当年是你自己寻得路,我有给过你机会,我有好好同你说过,可是你根本不为所动!你刚愎自用,杀戮深重,已然不被天地所容,仙门讨伐你是必然的结果!倘若你当初愿意好好的在神域重塑,你现在早已脱胎换骨,哪会轮到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若现在还一意孤行,只怕此生都不会再有任何退路了!”

    “我不要退路,我看见你这样的神情就高兴得不能自已。”萧衍笑着说道。

    他似是真的高兴,笑意从眼底漾到了眉梢。他在掌心里反复掂着锁链,锁链重叠交错着一根根垂落,末端严丝密合的锁着苏纵的四肢。

    苏纵扯着在脖颈上越收越紧的金索项圈,那是给藏獒用的颈环。他的自尊早已被在折磨中被碾得一文不值。

    然而他身上的伤落在贺云升眼里,贺云升却仍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再也无法忍受眼前的景象,厉声大喝道:“萧衍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啊!苏纵他有什么错,你非要这般对他!”

    “我想要什么?”萧衍喃喃道,“我想要的难道不明显吗?我想要你生不如死。”

    他说罢,拖起苏纵的后领,将人提起,抹去他面上的血痕,怜爱的说道:“好师兄,其实我本来没想要你的命,可这是你自己送上来的。你要我放过贺云升,可是你看见了么?是他想要我的命啊,他这样心心念念的想置我于死地,我怎么能够拒绝他的好意呢?”

    苏纵从这双眼睛里窥探到了不详的预感,暴雨砸在他的面上,洗去了重重血污,他乏力的喘息道:“萧衍,你清醒一点,你不能再这样葬送自己的后路了,你理智一点。”

    “我很清醒,”萧衍垂下眼,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看见他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子就觉得高兴,我真是太愉悦了。死太便宜他了,我想要他生不如死,师兄,你说该怎么办?”

    他被对着贺云升,将自己的空门完全暴露在贺云升眼前。贺云升肩上的血已经凉透了,他眼中覆冷,剑锋上冷芒流转。

    “他这样在乎你。”萧衍不为所动,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我留了你这么久,就为了等这一刻,我要将他所在乎的东西碾碎在他面前,师兄你说他会怎么样?”

    “他会生不如死。”他双手捧住了苏纵的脸,与他额头相抵,他的笑在此刻显得如此病态,如此疯狂。

    他偏过脸,对苏纵近乎耳语的说道:“师兄,你若真的爱我,就该陪我一起死的。三百年前你没能陪着我一起下地狱,你难道不遗憾么?”

    萧衍已经彻底失了分寸。他在笑,在暴雨中毫不遮掩的失声大笑。

    沈闲惊魂未定,他怕萧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惶恐道:“萧衍你冷静点!你冷静点好不好?!我求你了!”

    雨越下越大,萧衍恍若未闻,他的袍角经风涌动,染了殷红的血。

    “你,你要和我一起死?你不要活了吗?”苏纵错愕的和萧衍对视,喉间呛着血沫,他抓住了萧衍的肩,艰难的喘息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三百年!我等了你三百年不是看你回来送死的!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想把你带离晏顷迟,可你偏要回来搅这趟浑水!晏顷迟他根本救不了你,他已经快要死了,他死后你要如何?你难道要和三百年前一样在追杀里苟活着吗?宗玄剑派已经快要来了,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萧衍你别发疯了,情爱如何能将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就是不明白自己爱错了人啊!”

    “我没有送死。”萧衍眼中阴郁显现,他始终将自己的后心彻底暴露在贺云升面前,似是有意在将自己的弱点留给贺云升。

    两个人站在暴雨的冲刷里,沉闷的雷声撕裂了雨夜的暗沉。

    “师兄,”萧衍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们要共生死。”

    贺云升的目光陡然冷凝,剑光几乎是一掠而至,刹那的雪亮,侧映出他眉眼的凌厉。

    “你、你疯了——!”苏纵的话被轰然的雷鸣声盖住,“你不要活了吗!萧衍!”

    萧衍没有退,感受到极其凌厉的杀气激射而来,他反而朝苏纵露出了肆意的笑,忽然摁住了他的后脑。

    苏纵悚然动容。他在这瞬间洞彻了萧衍的做法,萧衍是在玩命!他是真的要和自己同归于尽!只要贺云升的剑势止不住,那他们两个人会在瞬间被一同贯穿!

    “萧衍!”沈闲见此情形,彻底慌了神,他踉跄着扒开人群,在雨里嘶喊道,“萧衍!!”

    贺云升的剑招凌厉,光是急扑而来的劲风便足以轻松斩断萧衍的背脊,去势尤自未歇,已然割裂了狂风骤雨。

    “贺云升!”苏纵想要抓着萧衍错身躲开,但是他的力道实在是微乎其乎,他推不动萧衍,眼见十三道青锋直刺而来,两个人却是避无可避。

    噗呲——

    鲜血随着长剑喷溅而出,萧衍抓着苏纵的臂膀,踉跄着退了几步,苏纵在千钧一发之际倏然侧身挡住了直刺萧衍后心的剑,那锐利的剑锋从苏纵后心穿透进前胸,剑尖直挑萧衍的胸口。

    贺云升猝不及防,苏纵以手死死握住剑锋,没再让剑尖碰到萧衍一分。

    萧衍看着他,他便回视着萧衍。两个人目光交织的刹那,似乎连风声都静谧了。

    “……你,你好好活着。”苏纵说完这句话后,似乎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支撑全身的重量,他扶着萧衍的肩,缓缓滑跪了下去。

    萧衍没动弹,他藏在袖袍下的手指节攥地泛白,四面声音远远近近,在天边,在耳旁。

    他似乎有点不可置信,方才苏纵竟然能用全身的力量替他挡住了贺云升那一剑。

    他原以为苏纵是不愿意和自己同归于尽才这般挣扎的,可现在,颠覆了他的全部认知。

    萧衍站在雨里,视线的茫白里有绵延的火光,有昏黄的风灯,连灯都看得清,却如何也辨不清苏纵的眉眼。

    “萧衍——!”沈闲从人堆里扒出来,他迫切的抱住了萧衍,萧衍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带的不禁朝后一退。

    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抱了个满怀。

    “苏纵……?”贺云升呓语。他似乎还没从错愕里回过神,底下人声沸腾喧哗,他像是没有听见,他抱起苏纵,看着大雨洗去了他脸上的污秽,已然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苏纵攥着他的衣袖,贺云升紧紧抱着他,觉得怀里的人轻的没点重量,像是浮萍的叶。

    “对不起,对不起……”贺云升眼底有滚烫的水意,他以目光忏悔,似是恳求般的说道,“对不起。”

    “师兄啊……”苏纵断断续续的笑起来,目光空洞的望着眼前人,“没关系的,我不怨你,不怪你的,这、这是我自己要走的路。我从前一直想要做个悬壶济世的好人,可是……可是你们总说我不思进取……一直没敢和你说,我讨厌师尊,我讨厌晏顷迟。”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日万,我恨自己真是短小(龇牙咧嘴)

    晏狗:沈闲你又偷我老婆!!!你自己没有老婆的吗!!!

    109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缘分

    字数:3194

    日期:2022-12-30 04:00:17

    “要不要紧?痛不痛?有没有哪里受伤?”

    脑后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来, 萧衍被沈闲抱着,微微翕动了下嘴唇,费力的呼吸着, 每一口都是浑浊的。

    失了意的人, 心脏沉重的跳着,他像是把这些寒意都吸入了肺腑, 砭骨的冷。

    他想错了, 他原以为苏纵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一时兴起, 可现在苏纵却在证实他全部想错了。

    “我们都错了, 师兄……”苏纵的声音紧贴在贺云升耳边, 喘息轻而急,“当年我和晏顷迟说过……我说过萧衍是被陷害的,可是晏顷迟不信我。我想让你帮我说一说,说一说这件事不怨萧衍……可我发现,你也瞒了我很多事。”

    他清晰的记得血溅在面上的温热,记得贺云升隐在暗处那双冷漠无光的眼睛。

    “我, 我对不起萧衍……”苏纵偏过脸去, 隔着雨幕看向萧衍, “我是真想他活着, 我等了他三百年, 他被晏顷迟葬在义庄下面,我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去看看他, 我想他怎么还没醒来……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我有想过和他好好在一起……天南寺的梅花要开了,我想带他去看一看。”

    看十万青山, 看风雪长白。这从不是苏纵信口胡说的诺言, 而是他压在心中多年的隐秘。

    “他不喜欢你。”贺云升喉间哽咽, 耐心抹去他脸上的血污,“他一点都不喜欢你,他若有一点良心都不会这样对你……值得吗苏纵?值得吗?”

    他仍记得苏纵最后一次见自己时说的话,记得幼时的苏纵会趴在自己的背上,叫着师兄。

    贺云升的悲恸被无限放大在眼前,过往的情谊像厚重的雪原压在心上,寒意凝滞。他想用袖子抹净苏纵面上的血,但无论他如何擦拭,那血都在舀舀往外淌。

    “值、值得的。”苏纵声音沙哑,他等了萧衍数百年,只为了给年少的自己一个忏悔的机会,那被埋藏了无数个日夜的愧疚,在此刻,在此时,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垮了他经年累月筑起了城池。

    他眼前水雾模糊,辨不清萧衍的脸,便只能这样望着他:“他叫我师兄啊……他叫我们师兄。你,你没有见过他哭着叫我师兄的时候,我那时候真想把最好的全都给他……”

    他用艰涩的话音,揭开了这段尘封已久的回忆:“我恨死晏顷迟了,我曾经恨他杀了萧衍,我恨他这样糟践萧衍对他的感情。可是我又讨厌这样的自己……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我知道这件事若是真说开了,你和你阿弟都会受到牵连,所以我一直没敢告诉师尊,告诉他萧衍是无辜的……师兄,我们都错了。你和师尊再好好说一说,说一说这件事不怪萧衍……”

    他说到此处,似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争论了,喉间喘息也变得微弱:“你说一说……不怪萧衍……不怪他的。”

    “可是他不喜欢你,他不喜欢你啊……”贺云升泪眼模糊,双臂抱紧他,压抑着声音说道,“春天来了,天南寺的梅花也都败了。”

    “原来已经春天了啊……没关系,就当我们此生没有缘分。”苏纵的声音愈发低沉暗哑,他看着萧衍,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勉强朝他笑了笑。

    太远了……

    远到明明是咫尺的距离,他们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苏纵渐渐喘不上气,他抓着贺云升的衣襟,急促喘息着,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萧衍说,眼前所有的光景都碎成了无数片,飞旋着,时间好似倒退回了萧衍站在廊下,对自己哭得那日,好似萧衍细弱的哭泣还在耳边。

    只是一眨眼,便走到了这般绝境。

    苏纵的呼吸渐止,他在视线的最后,看见了一束朦胧的光影,光影下,站着年少时的萧衍。

    萧衍站在雨中,站在自己眼前,一如当年。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抹影子。

    太远了啊。

    光影在远处,愈来愈远,愈来愈淡,苏纵感觉自己在朝着光影靠近,却如何也走不到尽头。

    终于,他的手失了重,从半空中陡然坠落,他再也没能碰到记忆里的身影。

    春风南来,天南寺的梅花不知又败了几支。

    萧衍怔怔的望着满地狼藉,恍若置身事外。

    贺云升再也承受不住,他把自己的哽咽都藏在了暗沉沉的雨夜里,他摸摸苏纵的脸,让他枕在自己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就像过去小时候的那样,苏纵从小最怕疼,是个手指头破了都要伸到自己面前,唯恐自己没瞧见的少爷性子。

    贺云升也没少诟病他的少爷脾气。

    ——“师兄,你会祝我幸福吗?”

    ——“要是能觅得良缘,我祝你儿孙满堂。”

    昔日的故友,八拜之交,再见时却成了阴阳相隔的遗憾。

    杳杳长夜,雨不停歇。贺云升跪在雨里失声痛哭,耳边还徘徊着风声的呼啸,他抹了把脸,像是要擦去滑在面上的雨水,又像是要擦干残留在脸颊的泪痕。

    苏纵在他的怀里似是睡着了,静着不动,只是那面上的血污怎么也擦不去。

    贺云升有条不紊的扯下自己肩上的外袍,将衣裳慢慢在泥泞里铺好,随后他捧起苏纵的头,让他的脸枕在最干净的那一面。

    他满手的血,全来自于苏纵身上,猩红的血迹一道道划在白色的布料上,明艳刺目。

    萧衍迎着他的目光,和他对视着。

    “你不知道,苏纵生前最怕疼了。”贺云升抬眼望着他,眼神无波无澜,“所以晏顷迟总说他不适合修道,说他骄纵成性,难堪大任,也从不正眼看他。”

    萧衍没说话,他凝视着贺云升,呼吸错乱。

    “他确实不适合修道,”贺云升平静的说道,“他若没有修道,就不会遇见你,也不会遇见我。他和我们都不一样,他出生世家子弟,确实是个少爷,要是他没修道就好了,要是——”

    他看着萧衍,声音轻而沉,似是怕惊扰到地下的苏纵:“要是我早点知道他是去找你,就好了。”

    萧衍紧攥着指节,他攥得太过用劲,指节发出了轻响。

    “萧衍,事到如今,你高兴吗?”贺云升迈前一步,似是散了魂,麻木到无以复加,“我们都要死了,你高兴了吗?”

    风裹挟着雨,潲进了萧衍的眼睛里,催得他眼睛刺痛,他避开了贺云升的视线,淡漠说道:“是你杀了苏纵,这不怨我。”

    他像是在替自己辩驳,又像是喃喃自语,冷笑了两声:“他是死在你手上的,怎么能怪我呢?他自己送上来的,我本来没有要杀他,可是……”

    他偏过脸,看着沈闲,复又转回去看向贺云升,忽然间失声大笑了起来:“可是我看见你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就高兴啊,师兄……我、我是真的愉悦,我所言不假,我是真的高兴,我把他留到现在,就是为了看你这幅模样啊。”

    “萧衍?”沈闲错愕的听着萧衍愈发癫狂的笑声,恍惚听到了回声似的。

    萧衍在笑,毫无遮掩的癫狂大笑,他的笑声在磅礴的大雨里,在狂猎的冷风中,在明暗不定的昏黄风灯边,荡着阴森可怖的回声。

    贺云升冷然凝视着眼前的人影,萧衍的笑声让他觉得悲痛欲绝,他眼底赤红,失去了最后的镇静:“萧衍,我要杀了你。”

    “你真无趣。”萧衍长发凌乱的遮住了眉眼,像是凶神恶煞的厉鬼,“你太无趣了贺云升,我等这一刻等了三百年,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沈闲瞧着他的模样,心口闷痛:“萧衍你冷静点,你冷静点好不好?”

    “我很冷静。”萧衍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若是不冷静,他的脑袋现在已经不在肩上了,贺云升我成全你,既然你这么在乎苏纵的生死,好吧,那我就让你们到地下作伴。”

    妄念在他手中遽然成型,劲风绕身荡开,沈闲登时色变:“萧衍!”

    萧衍恍若未闻,三千兵甲霎时间层层围拢上来,杂乱交错的影子在灯影里越拉越长,将萧衍包围其中。

    妄念横封斜掠,斩在虚空中。贺云升的呼吸急促,他似是不知痛楚,不知疲惫,三尺青锋直逼萧衍命脉,双掌在风雨中被刮得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

    妄念去势尤自未歇,黑气掀翻了风雨浪涛,搅得天地混沌。

    贺云升心里是方寸大乱,险些握不住剑。血沿着唇齿溢出,他咬紧了牙,痛声压抑在齿间,喉中滚动着哽咽。

    妄念已经贯穿了他的心口,全身血液都在汹涌地朝外淌,他伸出手奋力攥紧了剑柄,想要借最后的力气将萧衍毙于剑下,然而剑锋也只是划破了萧衍颈侧的肌肤。

    萧衍不为所动,妄念从贺云升的心口透出,雪亮的剑锋上渗透了贺云升的血。

    “我要杀了你……”贺云升艰难的喘息着,额上青筋暴出,他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将剑锋紧压在萧衍的脉上,然而还不等他再推前一步,天边忽然回荡起了声剑鸣清啸。

    在这极短的刹那,雨幕似乎凝滞了。

    三尺青光乍破浓墨的夜,霎时间寒风涌荡,青光散于茫茫血色中,暮霜斜掷入大地,雨珠急剧飞溅,凛冽的狂风竟逼得三千兵甲纷纷退后。

    萧衍被这青光拢住,剑意倏然化作万千戾气,势如破竹。

    贺云升猛地呛血,他屈身跪于血海中,碧霄剑随即泯灭于长风里。

    晏顷迟于氤氲的雨雾中走来,缓缓抬手,三千兵甲登时齐齐铿锵跪于他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曾经和晏顷迟说过要去看天南寺的梅花,但是晏顷迟没有带他去

    110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剖心

    字数:3190

    日期:2023-03-13 20:57:47

    萧衍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转为白色, 是晏顷迟衣裳的颜色。

    只是一霎,奔涌的灵气便隔绝了无孔不入的风雨,他后腰被晏顷迟握住, 人被揽进了怀里。

    妄念倏然消散。

    “阿衍。”晏顷迟轻轻念着他名字, 想要唤回他的一点理智,“没事了, 没事了……”

    萧衍怔怔的被抱着, 人还沉浸在适才的兵荒马乱中, 滚烫的血液流淌过全身, 他却从未觉得这么冷过。

    砭骨的冷意好似渗入到了骨血缝隙里, 他望着眼前昏黄交织的灯火,恍然被唤回神智。

    脑后被晏顷迟的一只手压住,额头挨着他的下巴,晏顷迟呼出来的灼热气息全部落在他的发间。

    萧衍忽然间挣扎起来,他推着晏顷迟,抗拒道:“松手!你松手……松手!”

    “没事了, 都过去了。”晏顷迟紧紧搂着他, 感受着雨水蹭在自己肩上, 转瞬带来的凉意。

    “你不要碰我, 别碰我!你别碰我!”萧衍用尽全力挣动着, 眼前水雾模糊,他在混乱中歇斯底里的嘶喊着, 可晏顷迟搂得太紧,任凭他如何踢打,也挣不出分毫。

    晏顷迟抱着他, 用了十分的力气, 唯恐他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不要碰我!”萧衍脚下发虚, 像是踩在了冰面上,见晏顷迟不肯松手,他发疯似的咬在晏顷迟的脖颈上,尖利的犬牙刺破了晏顷迟的肌肤,腥膻霎时间涌入口中。

    他以为晏顷迟会像过去那样推开他,可晏顷迟没有。

    晏顷迟指节穿过他的发,手掌覆住他的后脑,将他紧紧按在自己的怀里,让他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

    他想告诉他,这里都是真情实意的,做不得假。

    “你松手……松手啊……”萧衍挣扎,用劲推,推不动,唇齿间含着的血沫灼烧着他的喉咙,想说的话到最后都变作了乌有。

    “没事了,”晏顷迟附在他的耳畔,放柔了自己的声音,“没事了,师叔在这里。”

    萧衍再也说不出话,喉咙里似是火烧,汹涌的情绪如洪流般淌过他的骨缝,冲洗去污秽,只余下颗清清白白的心。

    他的手指冰凉,一寸一寸掠过晏顷迟的胸膛,又被攥住。

    隔着衣裳和骨肉,他能清晰感受到晏顷迟沉重而缓慢的心跳,似是跳在掌心里。

    炙热滚烫,镂骨铭心。

    短暂的沉默后,萧衍骤然失了气力,他身子不受控制的朝下滑去,晏顷迟扶住他的后心,支撑起他全部的重量,将人横抱起来。

    “我曾经做过很多错事。”晏顷迟低沉的声音压在他的耳边。

    萧衍乌发凌乱,拽着晏顷迟的衣襟,像是落水的人找到了一块浮木,他埋首于晏顷迟的颈间,抑制不住的在发颤。

    他藏于骨子里的稚嫩与无助,只有晏顷迟能懂。

    “我不求你会原谅我,我想你能听我把话说完。”晏顷迟以身体感知着他情绪的起伏,抱紧了他,“你听一听好不好?”

    萧衍急促喘息着,情绪不稳。他眼睫被雨水打湿,眼前模模糊糊的都是虚晃的灯影,晏顷迟身上的檀香混杂着药味在鼻端挥之不去,他躺在他的怀里,这一瞬,像是回到了过去。

    “说谎,”萧衍把话颠来倒去的说着,“全都在说谎……我不信,我不会相信的……晏顷迟,我没有错……我没有错,这不是我的错,我有什么错?”

    他似是在质问,又似是在喃喃自语。

    “这不是你的错。”晏顷迟微偏过脸,下巴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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