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所思在远道 (4)
迟,晏顷迟似是感受到了,他看向墨辞先,余光只留了一霎,旋即收回,没夹带任何情绪。
“萧衍师承谢师兄,当年确实是被我抱回来的。”
周青裴再言:“你去修补红莲地狱的时候,萧衍修道不慎,因无法坚守道心而入了魔,在此期间弑杀同门一百四十余人,委实令人痛心疾首。”
“可萧衍毕竟是在你身边长大的孩子,也曾经为宗门立下过许多功劳,是宗门的得意门生,”周青裴抬掌,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晏顷迟的肩,叹息道,“诸位长老皆是于心不忍,觉得此事还是交由你自己来处置较好,你若觉得此事有待容情,也可将人逐出门派,永世不得再踏入宗门。”
他话音落,当初知情的几人不约而同眼神交汇,看向晏顷迟,满殿的人,也都纷纷看过来,似乎是想从晏顷迟这里窥探到些什么。
晏顷迟在众人杂乱交错的目光里端立着,眼中无波无澜亦无光,他目不斜视的说道:“此事若为实,萧衍已是犯了判门之罪,堕魔弑杀同门,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他话中威严藏不住,压不下,语气冷漠的连贺云升也不禁抬眼,诧异的凝注他。
“三长老可要想明白了,”周青裴说道,“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你还是先去看看萧衍罢,再同他好好说一说,他这些时日来对谁都不肯张口,可说到底也是你养大的,让他唤一声生父也不为过了。路上便让贺云升同你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罢。”
晏顷迟闻言,目光终于落在贺云升身上,贺云升颔首示意。
“是。”
——*****——
阵台建于九华山下方的溶洞里,此处四面环山,因常年不见光,洞中晦暗潮湿,顶上受潮,水滴声绵延,溅在水泊里,荡开了几层涟漪。
外面是层层把守,坚冷的石壁上贴满了朱砂铁符,镇压着被关在里面的人。
萧衍仰靠在牢笼角落里,拴住他四肢的铁链新添了四五条,上面流转着金光,一道道累加的禁制能让他体内的灵气无法再动用分毫,若说是个废人也不为过。
他被深埋在这黑暗里,能看见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铁符忽然亮了亮,紧接着石室的门在轰然声响中缓缓敞开。
萧衍仍是仰头望着眼前的黑,他这几日来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是动也未动,以至于来探视的守卫几回都疑心他是不是死了。
“三长老,请进罢,”守卫的声音陡然回响在空荡的溶洞中,“此人魔血蚀骨,容易做出过激的举动,还请三长老小心些。”
“无碍。”
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萧衍眸光倏然一滞,他在这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是出现了幻听,黑暗里,心脏似是被人攥住,他霎时间清醒了几分。
然而接踵而至的脚步声证实了他的所听并非幻觉。
萧衍忽然间起了极大的兴致,他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偏脸啐出口血,随后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发,眼底重新融起了乖顺的笑意。
“三、二、一……”
他的数声不多不少,一声过后晏顷迟恰好自虚实不定的光影中走来,短靴踩过水泊,飞溅的水光打湿了月白的衣摆。
贺云升紧随其后,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众弟子,皆是秩序井然,神色漠然的如出一辙。
“师弟。”贺云升低声说道,“师尊来了。”
萧衍佯作未闻,没有分给贺云升半分目光,他饶有兴致的紧盯着晏顷迟,以目光丈量着两个人愈来愈近的距离,随后万分诚恳的笑道:“师叔,许久未见,今日来,是想我了么?”
晏顷迟目色冷淡的近乎没有人情,他眼风上下一掠,扫过萧衍。
萧衍比记忆里的还要清瘦,是单薄的长衣都罩不住的瘦骨,裸.露出来的四肢上皆拷着沉甸甸的镣铐,叠加的数条锁链错乱晃动。
他缓步朝晏顷迟走来,锁链拖拽出刺耳的声响。
晏顷迟没有说话,两个人隔着晦暗的烛火,对视着。
萧衍眉眼里的稚气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抹杀殆尽,他抓着牢笼阑干,好整以暇的看着晏顷迟,狭长的眼尾透着薄情,里面沉积埋葬着不为人知的过往,最终只余下了深不见底的阴戾。
“我可是很想你的,日思夜想。”萧衍面上笑意不减,但晏顷迟始缄默。
萧衍眸光一偏,忽然看见了自己手背上残留的血痕,背上焚烧般的痛感警醒了他,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因受伤身上沾满了血,那血已经将白衣泅成了刺目的猩红。
恐怕晏顷迟无法直视这样的肮脏的自己。
“不要怕,师叔,”萧衍抬手抹去了脸上血,朝晏顷迟露出温柔地笑,“这是我的血。”随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沾满血的指尖放入口中,把血舔舐的干净。
贺云升提着灯微微愣怔,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萧衍了,虽然听说了入魔的事,但未料再见时向来乖顺的人竟会变成这样。
思及此,他隐在晦暗里的眼睛恍惚了一瞬。
萧衍放下手,唇边笑意更深了,他的脸沉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面上的稠丽化开,变作了万种风情。
“半月前,你在圣湖弑杀同门一百四十人有余,”晏顷迟终是启唇,语气淡漠,“为何判门?”
“为何判门?”萧衍脸上的笑意在这句话后尽数敛上,顷刻间涌现出阴郁,“我没有判门。”
他说话时语气十足十的诚恳,晏顷迟微蹙眉,微抿的唇角有着往昔的端稳严肃。
“我只是杀人了而已,”萧衍忽然又笑了起来,有点无辜的说道,“这怎么能叫判门呢?尘世仙者攘攘万千,生命代代不息,不过是生死往复而已,他们杀不掉我,只能怪自己没用,既然是没用的废物,倒不如我送他们去下面重塑,这样不好么?他们该感谢我才对。”
“……”晏顷迟看着他的笑,沉默下来。
“我有错么?我有错么?”萧衍目光贪恋的流连在晏顷迟身上,字句清晰的说道,“我没有错。”
贺云升再也听不下去,他走上前,对晏顷迟附耳说道:“师尊,萧师弟现在情绪不稳定,要不还是下回再来吧,今日这样怕是也审不出什么来的。”
晏顷迟并不接话。他望着萧衍,觉得心里好似泛起了点涟漪,又酸又涩,只是眼中什么情绪也没有。
“师尊。”贺云升还想再劝。
萧衍倏然抬眼看向贺云升,眼中寒霜覆上,他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手抓紧了阑干,在哗啦啦作响的铁链声中冷声说道:“让他滚,晏顷迟,他滚了我今日便可以把话全告诉你。”
“师弟你不要激动——”
“你退下。”晏顷迟抬手,淡淡说道。
“师尊……”贺云升面色难堪,膝盖僵直,似是无法弯曲,无法前行,亦不甘退出。他完全无法猜测萧衍接下来会说什么。
他在来得路上也试探过几回晏顷迟,想从话里摸出点什么,然而晏顷迟的态度也让他完全难以捉摸。
“退下。”晏顷迟沉声重复。
贺云升怔在原地,手不自禁攥紧了,心中惴惴难安,彻底乱了套,掌心里很快渗出了薄汗。
“在等什么?”晏顷迟偏过脸问。
“……是。”贺云升再也没法子了,只得依言离开。
萧衍见贺云升的背影逐渐消融在暗处,才又言笑晏晏的看向晏顷迟:“师叔,你离我太远了,不离近些么?好听清楚我讲得什么。”
晏顷迟.迟疑须臾,在看见萧衍腕骨上条条垂下的锁链时,最终还是迈前几步,靠近了他。
萧衍笑意温柔的凝视他,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甚至能闻见晏顷迟身上熟悉的熏香,淡雅清冽,像是在雪中悄然绽开了一株寒梅。
“说罢。”晏顷迟目不斜视,“不要再同我耍任何花招。”
“那哪能呢?”萧衍的语气更加温和了,“我对你的虔诚天地可鉴。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只说与你一人听。”
晏顷迟闻言,目光恍惚了一瞬。萧衍趁着他不备,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人带到自己面前,在暧昧难明的光线里,压低了声儿说道:“师叔,你可要听好了,我话只说这一遍——”
晏顷迟稍稍偏过脸,耳廓上的热息渐近,萧衍凑近他,耳鬓厮磨般的,在他耳边咬着字音轻声道:“我、去、你、妈、的晏顷迟。”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呸!
100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强吻
字数:3227
日期:2022-12-15 16:22:25
贺云升立在石壁后的阴影里, 绞紧了手指。
他总觉得晏顷迟这次回来以后和从前不一样了,但是他道不明是哪里不同,只觉得冥冥之中, 好似有什么东西, 永远遗留在了过去。
贺云升抬眼,看着结界外的景色, 雪已经停了, 风却仍旧凛冽。
层层的结界, 像是能隔开现实的恐惧, 贺云升不敢进去, 更怕有影子走出来。他的心还停留在过去,那里残留着萧衍十七岁时的影子,青涩稚嫩,忽然间他又忆起来两个人最后一次的见面,萧衍跪在牢里,满身的伤。
最是落魄, 所以最是深刻。
即便如此, 那时他眼睛里透出的光仍旧清澈, 可方才在牢里看见那一眼, 萧衍再不复年少, 曾经的稚嫩完全消磨殆尽,呈现在眼底的成了深不见底的阴郁。
许是愧疚, 又或是紧张,贺云升反复揉搓着自己的手,情绪无处遁藏。
他欲要径自离开这里, 但步子刚迈出去, 便听见结界外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 守卫轰然朝两边散开,道上走来了一众长老。
“见过掌门,诸位长老。”贺云升行礼。
“你怎生在这儿?”有人问道。
“萧师弟有话要同师尊说,师尊便让我先在外边候着。”贺云升答道。
“你将情况都同晏顷迟说过了?”周青裴问。
“一切皆是如实禀告。”贺云升说罢,踩过积雪绕到了另一侧,给众人让了位置,看着他们朝阵台走去。
——*****——
阵台内。
“堕魔已经是判门的死罪,”晏顷迟语气淡漠疏离,“何况你又杀了宗门这么多人,总该要给我一个理由的,但无论是何原因,都不是你弑杀同门的理由。”
“我不是同你说过了么?”萧衍似笑非笑道,“那都是他们自找的。师叔,我是无辜的,是他们先要杀我的,我好怕。”
他咬着字音,唇角浮出森冷的笑意:“我怕的要死,所以我杀了他们,成王败寇而已,我有什么错?嗯?”
晏顷迟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神平波无澜:“执迷不悟,朽木难雕也。”
“我执迷不悟?我朽木难雕?”萧衍喃喃重复,忽然抓紧了晏顷迟的衣襟,贴近他。
没了牢门的隔阂,两个人几乎是面挨着面,呼吸交融。
“晏顷迟你又是什么好东西,难道你很干净么?”萧衍认真打量着他的容颜,停顿片刻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微挑的眼尾朝他勾出了抹弧度,里面漾着不留痕迹的撩拨。
晏顷迟垂眼看他,眼色黯淡。
“你右腿内侧靠近阳.根的位置有块印记。”萧衍眼风一偏,瞧见了后面待命的弟子,压低了声儿说道,“一个指甲盖儿那么大。”
他说罢抬手比划了下,唇角重新抿出了笑意:“我们睡过的,那夜的滋味你一定很受用吧,销魂么?让我出去杀了裴昭,我可以日日同你枕合欢,赴云雨。”
“放——”肆字还未出口,晏顷迟的话已被尽数堵住。
没有任何的前兆,萧衍忽然踮起脚,吻住了他。
晏顷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后面突然进来的周青裴和一众弟子也全跟着怔住了。
萧衍齿间含着的血沫霎时间沿着津液荡开,晏顷迟尝到了股浓郁的腥膻,那探进来的舌柔软滑.腻,抵在他的齿关,温热中含混着腥膻。
然而下一刻,萧衍齿间陡然狠狠用力,咬破了晏顷迟的唇,晏顷迟在这突如其来的刺痛中陡然回神,他扣紧了萧衍的手腕,把人扯开。
萧衍用腿勾住他,死拽着晏顷迟的衣襟不肯松,晏顷迟跟他一并摔倒在地,两相对峙,皆是寸步不让,萧衍手腕被捏得剧痛,他偏头,一口咬在晏顷迟的脖颈上,咬出了血也不肯松口。
晏顷迟被他咬得吃痛,终于变了面色,眼中怒意浮现:“松口!你发什么疯!”
萧衍加重了齿间力道,报复似的紧咬不松,尖利的犬牙刺进了晏顷迟的肌肤,晏顷迟抽不出身,挣脱时刮破了萧衍的脸,这般勾缠撕扭,涌入口中的全是血腥味儿,那灼烫的温度贴在一起,感官清晰。
“这孽障——!”周青裴气得指尖发颤,“还不快去给他拦下!”
弟子们原本怔怔立在一侧,闻言不敢迟疑,登时全冲上去。
后面长老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抬袖遮目,低声窃语:“疯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般苟且之事!不堪入目!罔顾人伦!”
两个人很快被一众弟子拉开,萧衍被强硬的摁住,喘息激烈,他狠挣着锁链,额头磕在了岩壁上,锁链在挣动中哗啦啦作响。
“你看,是晏顷迟先勾引我的,”他齿间绷着血,含混不清的笑道,“对么师叔?”
晏顷迟不答话,他被旁边弟子扶起,手按在被咬破的颈间,低低喘息着,脖颈上刺痛不散,俨然一个带血的牙印,他痛得微微皱眉。
“这孽障是真疯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也做得出来!”
“胡闹!真是胡闹!是谁把禁制解了让这疯狗有可乘之机!”
“是我。”晏顷迟胸口起伏不定,他听着萧衍近乎疯狂的笑声,眼中情绪几经沉淀,最终化作乌有。
贺云升从外面闻声赶来,刚踏入便瞧见几名弟子摁着萧衍,他的头被抵在岩壁上,脸上蹭的全是污秽。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他低声询问临近弟子。
“晏顷迟,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堕魔判门吗?”萧衍舔去唇上的血,笑声癫狂,“因为我勾引你了啊!可那是你要主动的,是我的错么?!是我的错么!!”
“孽障,还不快住口!”后面有人低斥道,“满嘴污言秽语!三长老岂是你这种畜生能污蔑的!快给他嘴堵上!勿要再让他妖言惑众!”
他话音方落,后面的弟子一把提起萧衍,猛撞在墙壁上,“砰”地一声重响,岩壁上掉落些许碎屑,萧衍在这昏沉中,又被拖拽起来,锁链勒得他难以呼吸,他颓唐的挣扎,笑声不止。
“去你妈的仙道!去你妈的晏顷迟!”
血淌湿了眼,混杂着泪,灼烧得伤口刺痛,萧衍被这股难以抵挡的力道按在了地上,相对的视线里,他就只能看得清晏顷迟的靴子。
晏顷迟素白的短靴上蹭满了血污,他立在原地没动,甚至不曾抬起一步。
萧衍双臂被人向后拽住,掼在地上,他再也动弹不得,颓然的将脸压在干草间,猛烈咳嗽着,身上火辣辣的痛,似是被火燎烧,那温热的血淌到了嘴边,变得咸涩。
“你还不知错吗?”上方忽然响起晏顷迟的声音,他的喘息已经平复,冷漠中不夹杂着一丝多余的情感。
萧衍没说话,他背脊起伏,似是在发颤。
晏顷迟沉默的凝视他,在漫长的寂静后,缓缓开口:“不知悔改。”
萧衍咬紧牙关,缄口不言,晏顷迟的字音变得忽远忽近,在天边,在耳旁,他听不真切,紧贴耳畔的只有自己断续的喘息和无休止的谩骂。
“既然不肯说,那便将人重新关起来吧。”晏顷迟淡声说道。
萧衍彻底失了力气,不再有任何的挣扎,眼底海潮一层层漫溢上来,他像是浮萍的叶,落水的人,找不到支撑的浮木,只能任由涨潮的水淹没自己。
他费力的抬眼去看晏顷迟,晏顷迟和他对视的一刹,时间的光景似是被无限拉长,他在这一瞬里突兀的忆起了某些画面,似是昏暗里落下的吻,又似是晦暗中贯穿身体的金索。
我心有所往。
心口陡然传来锥痛,晏顷迟下意识蜷起指节,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感便在这恍惚间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他倏尔回神,再抬头时,眼底滚烫的水意已经消散,萧衍身上的血迹斑驳落在眼中,让他觉得有点难过,只是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半晌过后,他淡漠转身,离开了阵台。贺云升紧随其后。
外面天光黯淡,隐绰的雪气模糊了视线,两个人沿着积雪未扫的石道而行,晏顷迟的步履时缓时急,黑泥水混杂的道上很快被踩出来两排凌乱的脚印。
贺云升跟在旁边缄默待命,他被这寒冽的风吹得脸发僵,几次想要说话最终都止在唇边。
晏顷迟眼风掠过两侧覆雪的花枝,步子忽然一顿。
萧衍方才说得话反反复复在耳边浮响,搅得他心绪全乱,他斟酌片刻后,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问贺云升:“我曾经……喜欢过他吗?”
贺云升怔了下:“……什么?”
晏顷迟抬手碰到了唇角的伤:“萧衍为何会觉得我勾引他?”
贺云升颔首,想了想,答道:“我只知师尊在此之前明确表示过喜欢江公子,想与他结为道侣。萧师弟自堕魔后情绪不太稳定,只怕那些话都是胡言乱语。”
晏顷迟不作多言,他意识时常陷入混沌,所记得的事情零零散散。他需要借住一个人来告诉自己过往,但敏锐的知觉告诉他,这个人绝对不能是贺云升。
“萧衍虽然入魔,但此事还待审,他今日不肯说,也总归有一日要说的,我方才回来,宗门里许多事还要处理,苏纵在何处?我有话要问他。”晏顷迟说道。
贺云升迟疑,试探般的问道:“……师尊,要问他什么?”
晏顷迟端肃看他,语气不善:“何时轮到我要事事向你禀告了?”
贺云升在这目光里惶惶而立,未料想到晏顷迟的话,他强稳住心神,略微侧身避开了这道目光。
“……他在后山寮房。”
“我知道了。”晏顷迟说罢,径自踩雪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身边好多朋友都羊了,感觉阴性已经是在夹缝中求生了。宝贝们出门一定记得保护好自己~
101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死罪
字数:3197
日期:2022-12-15 23:11:14
贺云升没有离开, 他待晏顷迟离开后又折返回了阵台。
阵台里静得压抑,萧衍倚在角落里,目光沉郁凝滞, 身上的锁链又添了四五条, 上面流动着金光,石壁间镇着层层符咒, 散出幽幽的光。
“师弟。”贺云升隔着牢笼看他, “师尊走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一说?”
萧衍置若罔闻。
贺云升默了片刻, 温声说道:“你若是肯好好跟师尊说话, 兴许不至于此, 你毕竟是师尊养大的,他与你就算非情爱,也是有一定感情的,你——”
“滚。”萧衍漠声道。
“师弟,我今日来,是要和你认真谈一谈的, ”贺云升好声说道, “你记恨当年的事对不对?你怪师兄当年没有来接你, 可师兄也没有办法, 你不是不知道, 师尊曾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和江公子结为道侣,他于你只是亲情, 和相许终生的情爱终究不同。师尊自江公子被赶出宗门后心中郁结,不愿见人,没有师尊的令, 师兄没有办法来看你, 更别说将你带出去。”
萧衍阖上眼, 不愿再听。贺云升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道:“你若现在还愿意回头,师尊定会念在旧情救你,你听话好不好?你还小,判门弑杀同门是死罪,你何至于此?”
他看着萧衍隐在晦暗中的脸,几番犹豫后,还是从怀中摸出个小纸包。
他蹲下身,亦如当年那样看着萧衍,萧衍眼皮抬也不抬。贺云升轻叹息,将小纸包展开,四方的油纸里面,是几粒米纸裹的糖球。
“这是师兄欠你的。”贺云升盯着这几块糖,蜜渍的糖球,色彩不一,因放在怀中被捂热了,覆在上面的糖霜已经有些融化,糖水黏在薄薄的米纸上,融成了一色。
“你说你想吃糖,师兄一直都记得,只是想不到今日才能给你。”贺云升把纸包隔着牢笼递进去,“你睁眼看一看,阿衍。”
“滚。”萧衍看也不看的说道。
“阿衍,我们好好说一说不行吗?”
“滚。”萧衍声音冷涩,不欲多言。
“阿衍你冷静点。”
“滚。”
“萧衍,你就不能听我说——”
“滚!”
纸包陡然被打翻,萧衍目光阴郁,他抓着阑干,在哗啦啦的锁链声里寒声说道:“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看见晏顷迟,人是我杀的,我偏要行这魔道,倘若你问心无愧就该找晏顷迟谈一谈,而不是来我这里舌灿莲花,贺云升你又要与我玩儿什么把戏?同我打感情牌么?告诉你,少他妈给自己脱罪,若你今日杀不掉我,来日我定会踩着你的尸骨杀了晏顷迟。”
他说到此处又满是恶意的笑起来,抬手划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我会踩着你们俩的尸骨,杀了这里所有人,听明白了么师兄?”
“萧衍……”贺云升笑容僵住,四目相对,他从萧衍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刻骨的阴寒,这些年来的折辱早已让那骨子里的稚嫩优柔殆尽。
贺云升不寒而栗,他被这砭骨的冷意震慑到,只能用笑来遮掩心虚:“你在胡说什么?师兄是真的没办法……”
“撒谎。”萧衍在朝他笑,可那声音却是阴冷的,“贺云升你最擅用这副和善的嘴脸来骗人,你以为我还和以前一样蠢么?”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他目光冷漠的凝视着贺云升,“你总在说谎。”
贺云升被这目光逼得不能直视,他眉头深蹙,竭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我没有说谎。当年师尊为了和江之郁结为道侣不惜和掌门翻脸,江之郁被赶出宗门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师尊的画阁里现在都存留着江之郁的画像,师尊于你只是亲情,他当年亲口说若他能看得上你,还会等到现在吗?这些事宗门上下无人不晓,你今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贺云升说你勾引的晏顷迟吗?是我贺云升将你害成这样吗?!”
贺云升说到此处,已是咬紧了牙关,他在这时绝对不能让人察觉到任何异常,哪怕萧衍这么说,那也只是试探,也只是怀疑,只要他咬死了不认,萧衍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他撒谎了。
“若你只是在怪我言而无信,没有接你出来,那我认了。”他最终淡声说道,“我这些年来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的就是此事。”
“呵。”萧衍轻笑出声,“你这惺惺作态的模样真应该用到晏顷迟那里去,兴许他会怜惜你的,毕竟他向来器重你。可你到我这来卖弄你的慈悲,是要我如何呢?”
“师弟,你尚年少,我是于心不忍看你落入这般境地,你以后的路还长着,不能就在此处折了。”贺云升不知不觉松了口气,回神时方觉汗都沿着背脊黏在了里衣上,冷风直往里灌,让这本就阴寒的阵台里更冷了。
“你同师尊好好说,向他求求情,他定会帮你的。”
萧衍闻言,笑意更深了,他看着贺云升,那从眼底漾出来的讥诮与不屑在此刻展露无遗。
“给我滚。”
——*****——
晏顷迟立于画阁的桌案边。
画阁里被收拾的整洁干净,贺云升做事很讲规矩,那些信笺都是按照时间排序的,井然罗列在半人高的书架子上,画卷则被放在轧道纹的画筒里,一卷卷,扎得仔细。
晏顷迟的指腹沿着手下的画卷边缘,一遍遍的抚过。
他看着画卷上的人,心里反复揣摩着萧衍的事。这作画的技法毋庸赘言是他的,不会有错。
可这画卷上的人,他倾尽全力回忆着所有细节,也不觉得这是江之郁。
江之郁虽然长得和萧衍很像,但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这画上的人反倒像极了萧衍。若是如此,自己画萧衍做什么?晏顷迟思忖着,他记得当年的每件事,偏到江之郁和萧衍这里,只隐约有个模糊的印象,这段记忆就像被抽掉了一条丝线,让过往的事情变得虚实不定。
晏顷迟凝注着这张画,画阁的门忽然被人扣响。
“进来。”
“师尊。”苏纵掀袍而入,高束的马尾自肩后扬荡着。
晏顷迟目光不曾抬起,他招手让苏纵到身旁,按着画卷问道:“你觉得这画上的人是江之郁吗?”
苏纵闻言,低头细看了画上的人,想起来这是晏顷迟当年让他拿去装裱的那副,于是想也不想的答道:“是江之郁啊,这不是您自己说得吗?”
晏顷迟微颔首,手搭在桌案边沿,撑着臂,凝视他。
“师尊寻我来是要说何事?”苏纵又问。
晏顷迟似是在斟酌,静默片刻才说道:“我见贺云升近来总是神色郁郁,吩咐给他的事情也做不好,我让他休沐了几日。”
苏纵似懂非懂的接话道:“大师兄近来确实瞧着恹恹的,我总疑心他是不是病了,但是他也没跟我说。”
“你们俩都是承我门下的弟子,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宫里事务都由你们打理,辛苦了,”晏顷迟说道,“贺云升若是有什么顾忌不能同我这个做师尊的说,你要适当帮他分分心。”
他言下之意,是让苏纵盯紧贺云升。
苏纵并不愚笨:“我明白了,我会看好师兄的。”
他说罢,似是又回想起了什么,模棱两可的问道:“师尊。我可否去阵台一趟?”
晏顷迟手指一顿:“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听说师弟堕魔弑杀同门的事了,我想见一见他。”苏纵看向晏顷迟,晏顷迟的身后烧着盏昏黄的烛灯,从这里看去,能看见他眼里的浮光,让他的冷淡柔和了不少。
晏顷迟沉默半晌,复而侧过身去,望向远处:“你也知道那是从前。他现在冥顽不灵,对入魔弑杀同门的事更是供认不讳,连欲盖弥彰都不愿意。”
“师弟他许是被逼的呢?”苏纵辩驳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萧衍了,对当年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并不清楚其中隐情,只知道萧衍被押入天狱后又因此事被锁在了阵台。
“他若真有苦衷大可与我说一说,”晏顷迟说道,“他若只是因为心有恶根,修道不慎,那他犯下的便是判门之罪,一百四十余人死于他剑下,其罪可诛,遑论堕魔。”
苏纵盯着他,不可置信:“师尊当真要杀他?萧师弟是您一手带大的!您真的舍得?!此事不再有商议的余地了吗?”
晏顷迟眼风一偏,看向他,语气冷淡:“规矩就是规矩,不得容情,我自该以儆效尤,而你要做的就是警醒自身,秉持道义,不要步他后尘。”
“……”苏纵失语,他做不到贺云升那般宠辱不惊,神色变了又变,也无法将情绪从脸上抹去。
“你退下吧。”晏顷迟说着,将这幅画卷随手卷起,重新系好后扔进了画筒里。
檀香木的画轴撞到瓷制的画筒,叮地一声轻响,淹没在尘封的黑暗里。
苏纵从画阁里出来时,正值子夜。
子夜的风夹杂着雨丝呼啸而过,苏纵没有撑伞,踩在风灯的影子里,看着雨丝在朦胧的光中织成了细密的线。
他走进雨中,发很快便被浇湿,寒意渗透衣裳,他觉得有些冷,赶紧沿着石阶下去了。
夜间的道上全然无人,苏纵淋着雨,朝贺云升的院子跑去,想找贺云升问问萧衍的情况。
贺云升的院子隐在竹林清幽处,没有灯的照明,四处一片晦暗,雨将一簇簇树叶压得低了,无数的黑影被风推搡着朝一边倾倒。
苏纵听着雨声,忽然有种不祥之兆。
作者有话要说:
要命,每次都觉得写了很多,一回头发现就三千,这就是我的极限吗!!(瘫倒在雨中)顺便一说,回忆快结束了。
102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雨夜
字数:3209
日期:2022-12-18 02:43:28
贺云升收到消息的时候, 天色已经很晚了,淙淙大雨如豆般砸落在养花的木架子上,在褐色的叶片上飞溅四处, 一条条水流冲洗去墨瓦上的泥污, 沿着瓦片往下坠。
苏纵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喊了贺云升几声, 贺云升都置若罔闻, 眼见那一抹白融于夜色中, 他也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贺云升行色匆匆, 完全来不及再顾忌旁的什么。他心里巨石在得到消息之后轰然砸下, 耳边轰鸣盖住了来自外界的全部声响,他再也听不见,想不到其他的声音,事情。
从破竹亭到望鹤楼,苏纵冒雨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一路急奔到了望鹤楼, 踏上了白阶, 那袭白袍很快隐没在了浓郁的雨夜里。
苏纵立在暗处, 抬望眼, 重重花枝遮蔽了他的视线, 望鹤楼临近九华山西边,是月起之处, 高楼望断,底端坐落在茫茫花海里,高处则隐于云雾袅绕间。
他犹豫不决间, 贺云升已经打开了望鹤楼中的一处机关, 在哗啦一声的响动里, 暗阁的门在眼前敞开。
暗阁里藏有云梯,能直通楼顶,除此以外,便只能沿着一层层白阶踏上去。
锁链咔哒咔哒的缓慢搅动,贺云升几次缓息,还是无法平定,他踩在正在上行的云梯里,觉得心也像没有着落似的,随着这架云梯一径朝上,没有尽头。
明明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在此时却变得尤为漫长,待到暗阁门再次敞开,他还怔在那儿没回神。
“贺云升。”有人自暗处走来,招呼了他。
贺云升猛然回神,从云梯里走了出来,暗阁门自身后缓慢合上,他听着咔哒一声轻响,对着面前的男人沉声喝问道:“人呢?!”
“传音的时候不就同你说了吗?我们是有好好照料你阿弟的,偏你阿弟身子虚弱,没能熬过这次疫病,他想着临终前再见你一面,谁晓得在来时的路上没挺住,”男人负手而立,不紧不慢的说道,“天不遂人愿。”
他话尚未说完,贺云升忽然前迈,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厉声道:“你他妈少给我胡说八道!言如一,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要好生照顾他,不准动他!你说他临终前要见我,可我上次临走前就赠给了他一只铁符,他若是想见我自会传音给我,可我这段时日来从没收到过他的传音!你们软禁他,让我做你们的狗,现在又杀了他!”
言如一眼中笑意冷凝,抬手打偏了贺云升的手,低嗤道:“你发什么神经。我们为何要杀一个废人?你当初见你阿弟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他病入膏肓了,这些年来我们难道没有给他请最好的医师吗?还是说我们没有把宗门里的丹药拿给他吃?可他身子就是养不好,养不起,这怪的了谁?人间疫病本就难治,他又不修道,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捱不住不也正常?”
贺云升重新拽住他,眼神锐利,楼外风声倏然急切,大雨斜潲,雨滴错乱的溅在雕花阑干上,打湿了一片地。
言如一与他对视,看见了他湿透的发:“你这是要闹哪样?说实在的,我们已经对你够仁至义尽了,当初不只是说好了我们带你见你阿弟,你把萧衍送到晏顷迟寝殿里去的吗?后来我们不仅要替你照顾阿弟,还要帮你医治他,这还不够吗?贺云升,做人不要得寸进尺。”
“那是我们说好的,让萧衍被关进去,我也按照你们说的,没有救他,可你们后来让裴昭欺辱他!”贺云升胸口起伏,眼沉在晦暗里,“你看到他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吗!他疯了!他杀了宗门弟子!他会被下令诛杀的!他已经穷途末路了!一旦他和晏顷迟消息共通,让晏顷迟知道此事是我做的,那我要怎么办?这笔账你要怎么算?怎么算!!”
言如一衣襟被他扯得皱成一团,姿态却仍旧散漫得像无事人那般:“贺云升你怎么回事?是萧衍穷途末路了,又不是你山穷水尽了,只要他快一日死,你的威胁不就快一日结束了?这账你还算不明白吗?”
长久的静默,瓢泼大雨落在重重花海里,风从林中涌过,掀得万株花枝此起彼伏,从楼上一径望过去,似是海浪滔天。
贺云升眼眸深亮,他的发间的水沿着脸颊往下淌,渗进了衣裳里,凉意钻入肌肤里,冷得人战栗。
他几番挣扎,最终低声问道:“我阿弟呢?我阿弟的事你又要怎么说?”
“你阿弟的事恕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你若真想讨个说法,就该找墨辞先讨去。我也只是替人办事的,说话的分量无足轻重,你阿弟我照顾了,你的要求我也都照做了,余下的只能说是天意,其实你也知道害人终害己,要我说你和萧衍之间无仇无怨,你这样害他,到最后这报应只能说没有报在你身上罢了,你这么想想,到底还执着什么呢?”
“我不信,”贺云升沉浸在悲恸里,声音沙哑,“我不信!一定是你们害了我阿弟,我半个月前去看他,他还好端端的,现在突然就跟我说人没了!人间疫病已经多年不曾起过了,这话你说出去看看谁信!你们既然要灭口何不连我也杀了?!”
他在淙淙雨声里回忆着躺在榻上的小小影子,已是红了眼底,他抓紧了言如一的肩,抓得指尖泛白,喉中干涩,声音滞缓:“你们休想让我就这么算了。”
言如一似是被他的话逗趣到,愉悦地笑了,笑声并不遮掩:“我说贺云升,自你答应墨辞先的那日起,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现在又何必挣个鱼死网破,真要破釜沉舟了,谁又能好过呢?这宗门里不就这么大块地儿,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师兄弟,给各自留点退路,日后也好相见啊。篓子捅出去,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谁都不好看是不是?”
他说罢,意味深长的拍了两下贺云升的肩,有些遗憾的说道:“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宫里的弟子,但我也算得上一声师兄,师弟你听我一句话,你已经走到这般境地了,是没有回头路的。”
“我这次这你来,只是为了清楚的告诉你,你阿弟死了。”言如一笑里夹杂着叹息,略无奈的说道,“我不是来帮你排忧解难的,我把话讲到这里已经够意思了,你也不要再死咬着我不放了。时辰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别叫晏顷迟瞧出端倪了。”
话到此处,已是相对无言。贺云升立在原地,额上青筋暴起,他紧盯着言如一,眼中阴郁沉积不散,全都变作了刻骨铭心的恨意,那目光如淬毒的利齿,无声撕咬着眼前人。
“你们把人埋在哪里了?”
言如一倒没大在意这无形的威压,无波无澜的说道:“尸体我们替你烧了,他染得是疫病,传给我们倒是不要紧,这万一要染给城里百姓,散开了,那宗门一旦查下来,我们可就百口莫辩了。”
说罢,他和贺云升的身形交错而过,径自步入了黑暗里。
贺云升侧眸盯着远去的人,目光凌厉冷冽。
外面急切的雨声,豆大的雨在风中疯狂砸落,密集的敲击在阑干上,飞溅四处。
言如一瞧了眼滂沱的雨势,准备离去。然而就在他将将迈过白阶欲下去时,步子忽然停住了,他目光凝滞在难言的惊恐中,梗着脖子怔了一瞬。
雷鸣声轰然大作。
那倏然砸下的雨,在空中陡然变作无数枚锐利的雨针,自言如一背后贯穿出胸膛,霎时间鲜血飞溅,他甚至连惊呼都未来得及出口,身子便先滑跪了下去。
贺云升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具尸体沿着白阶滚下去,一声声沉闷的坠地声在冷寂的雨夜里显得如此单调可怖。
片刻后,他冷着神色走到了白阶前,眼风朝下掠去,在看见一层层白阶上拖出来的长长血迹时,倏尔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低讽:“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要好好照顾他的,他活你便活,他死,你便也只能死了。”
“反正……”他顿了顿,眼底温柔重新浮现,“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
半个时辰前。
苏纵在望鹤楼下立了没多久,最终还是决意要上去看一看,他始终想不明白贺云升这个时辰来此处做什么,莫不是约了人见面?可纵有难言话语,也不该在此处说吧?
苏纵越往深处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个时辰点可是宗门里的宵禁,贺云升平日里最是讲规矩,若非急事,又怎么会做出这番举动?
思及此,他赶紧跑进了楼里,底层的楼中央建有云梯,可直达顶端,偏苏纵没有开密阁的令,坐不了云梯,便只能沿着一层层旋转的白阶迈上去,好在他修道数载,身体气力走得了这千层阶。
他一步步地迈上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随着离楼顶的距离不断的缩短,心中不安反倒愈加深了,像是悬着块巨石,吊在他的心上,久荡不坠。
他加快了步调,临近顶楼转角的时候,总算在嘈杂的雨落中听见了贺云升的声音。
“你们把人埋哪里了?”贺云升说话时的声音十分平静,却带着倾涌而出的威压,压得人呼吸一窒。
紧接着,雷鸣声轰然砸下,苏纵还未听清那人说得什么,便见狂风倏地倒卷涌入楼中,刮得他衣袂翻飞,他立在最后通往楼顶的白阶上,在刹那亮起的天光里,冷不防的被溅了一脸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本书里是有好人的,只不过是好人比较少( ˙-˙ )不过可以放心的是,人渣最终都会死,之前没有跟从一开始就追更的宝贝说过,攻也是会死的,攻没死之前受是不会有任何动容的。
103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死寂
字数:3203
日期:2022-12-20 23:59:25
苏纵怔在原地, 心里悬着的巨石轰然落下,无数话堵在唇齿间,却不知从何说起。脸上残留的温热顺着往下淌, 他错愕的抹了一把脸, 低头看着掌心间粘稠的血,觉得分外可怖。
“苏纵。”贺云升恍然回神, 他几步走下白阶, 一双眼睛陷在晦暗里, 冷漠得近乎没有温度。
苏纵不自觉被逼退了几步, 周遭威压太盛, 喘息间冷意直钻肺腑,带起砭骨的寒。
顶楼再度陷入诡异的死寂,淙淙大雨砸在阑干上,泄出玉珠般的声响。
“你来这里做什么?”贺云升喉间干涩,字音都像是挤出来的,只是他既不替自己辩驳, 也不作任何解释, 神色漠然的似是无事发生。
一道惊雷炸开, 震碎了死寂般的沉默。
“天冷了, 快回去吧。”贺云升放缓了口气, 温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持。
“有些话,等我们回去再说。”他抬手, 试探般的想将手搭在苏纵的肩上,然而苏纵忽地朝后一退,无声隔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贺云升的手停在了半空, 片刻后, 他叹息着负过手去, 那裹在袖袍下的两手交扣在一起,不再动了。
苏纵觉得眼前人格外陌生:“这是怎么回事?”
贺云升没答话,他坦然自若的面对着苏纵,很好的抹去了面容上所有的情绪,没有任何的惊慌与失措,眼底纠葛的痛苦与难堪最终也沉淀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苏纵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声嘶力竭的喊道,“你说啊贺云升!这是怎么回事!!”
贺云始终一言未发。苏纵再也无法忍受他置身事外的漠然,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愤懑说道:“这宗门里那么双眼睛,你怎么敢就这样杀了墨辞先的人?萧衍才刚出事,难道师兄你也要随他去吗?你难道不清楚师尊是什么样的人吗?萧衍自幼长在他身边,为他做了多少事,可到头来呢?因为宗门里的几件破事,他就这样把萧衍抛弃了!你知不知道师尊今日找我去说了些什么?倘若你我有一天步了萧衍的后尘,他一样不会心慈手软,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和萧衍一起被冠上判门的罪被诛杀吗?!”
他抓着贺云升的衣襟,失了轻重,被雨渗透的衣襟冰凉潮湿,渗入掌心,苏纵压抑着最后的情绪,紧咬的牙关微微打着颤。
“师弟你在说什么?”贺云升莫名笑了,他如往日般和善的看着苏纵,眼中却是冷了几分,凛冽的风夹杂着雨丝斜潲着扑在两个人面上,带来冬至的寒意。
苏纵身形一滞,心中无法遏制的恐慌侵袭而来,他和贺云升对视着,从这双眼里感受到了无边的冷意。
他在这几瞬间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然而还不等他迈步要退,颈侧倏地一痛,避无可避的,贺云升抬手劈在他的颈间。
这一击的力道极重,苏纵眼前陡然沉入黑暗,身子坠下去的瞬间贺云升扶住他,弹指点在他的穴上,让他陷入昏睡。
“我什么都没做。”贺云升一语未了,将人放置干净的一隅,镇定自若的清理了楼间的痕迹。他从未这样冷静过,冷静到在这短短的片刻内,已经思忖好了往后全部的打算。
他不能让苏纵还记得今夜之事,倘若此事闹到晏顷迟那里,他比苏纵还清楚晏顷迟会怎么做。言如一今日死了不要紧,便是墨辞先清明此事也不会来找自己,因为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此事传出去了对谁都不利。
贺云升做完一切之后,重新背起苏纵,缓缓踏下白阶,他走得平稳缓慢,鞋底踩过雨水冲刷过的痕迹时,那凉意自踵至顶的贯穿上来,桎梏住他的灵魂。
往昔的事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晃过去,外面狂风愈发寒冽,他像是穿过俗世的喧闹,耳边顿挫起伏的是萧衍一声声的师兄,还有笑声,苏纵的嘲闹声。
而今已物是人去。
——*****——
半月后。
苏纵自那夜过后,发了很重的高烧,数日未退,他修道数载还鲜少有过病得这么重的时候,偏病来如山倒,他烧得迷迷糊糊,梦里梦外交叠着,已然分不清自己所见是虚是实。
“师兄,我梦见你杀人了。”苏纵眼下发青,面上愁苦不散。
“你又做噩梦了,你这几日把这话翻来覆去的讲,你说不腻,我都要听腻了。”贺云升把煮好的药膳倒入白瓷碗里,浓褐色的汤药卷起,升腾的白雾氤氲了视线。
“你那夜来我屋中找我,淋了雨,前段时日出去执案的时候,受的伤也没好,叫你好好调养,你从来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活该你病得这么重,还累了我要没日没夜的照料你,师尊那里我帮你说过了,你这段时日便好好歇息吧。”他说道。
苏纵静了会儿,隐隐觉得记忆错乱,但又分不清是哪里不对劲,他翻了个身,许久未开合的嗓音沙哑暗沉:“师兄话都这么说了,干嘛不让医修来照看我,我又没让你给我操劳。”
贺云升手下一顿,把药膳搁在了桌上,佯作置气的说道:“说得什么混账话!你要何时才能长大让我省省心?这么多师兄弟,唯独就你最不让人省心。”
他一语未了,苏纵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从榻上惊坐起,顶着乱糟糟的发说道:“师兄!萧衍怎么样了!上回师尊说他定不会容情,你能不能再到师尊那替萧衍说一说好话?毕竟他这么久以来就只跟我们俩好,就算仗着声师兄也不该让他置入这般境地的。”
“宗门上下那么多双眼睛,你让我有什么办法?我该说的都说尽了,师尊这时候徇私是得挨骂名的,哪是你说放过就能放过的?”贺云升看着窗外从寰宇倾泻的朦胧天光,“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再去操心别人,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是你我能插得上话的。”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苏纵问。
贺云升闻言,看向苏纵,那眼中藏着不为人知的孤迥,过了片刻,他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还是不明白,我们这样的修士,所求所念,皆不过一个清白。”
——*****——
萧衍坐在不见光的角落里,仰头望着眼前的黑。
他自见过晏顷迟以后变得比以往还要沉默,牢里长长久久的沉寂,静得似乎连呼吸声也变得微乎其微。
“萧衍。”贺云升的声音随着阵台石门清晰的响在耳畔,“师兄来看你了。”
萧衍缄口未言。身上的一袭长衣数日来都不曾挪动过,他静在那,连布的褶皱都没有分毫变化,若非那白皙清瘦的面上还有一双黑得泛光的眼眸,他像极了一尊不会言语的摆设。
贺云升蹲下身,将食盒推到笼前:“师兄给你带了点饭菜,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他这段时日来每天都会来看萧衍,萧衍已经不会再被用刑了,可那身上层层叠叠的伤疤都在诉说着他不为人知的悲哀过往,贺云升有时候也会在想,皮相上的伤终会愈合,可那刻在骨子里的痕迹其实永远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磨灭。
路已至此,无论做什么都是杯水车薪。
“我今日来其实是要跟你说点好事的,”贺云升把食盒里的菜端出来,将乌木筷子摆在了白瓷盘上,“师尊和掌门做了最后的决意,你不会死了,师尊会将你送往北域天界,让你在那里洗去杀戮,重塑本心。”
北域天界,是关押堕仙的死寂之地。自域门合上那刻起,万物皆埋死寂,永不见天日,若被关进去无疑是断了此生最后的路。
萧衍眸色终于微微起了丝变化,他黢黑的眸子望过来,眼睫微微颤动。
“其实师尊终究是念在旧情的,只要人还活着就胜过一切。”贺云升以眸光劝说。
“要我磕头谢恩么。”许久未启的嗓音,涩滞沙哑的像粗糙的沙粒,磨过贺云升的耳畔。
“萧衍,这已经是保全你最后的办法了,师尊也尽力了,你这是死罪,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此罪若非师尊有意开恩,你定是活不了的。”贺云升看着他的影子延伸至自己面前,狭长单薄的似乎一吹即散。
萧衍不再说话,他僵硬缓慢的爬起身,从衣袖下伸出来的那双手瘦得骇人。
“你吃点。”贺云升见他终于动了,脸上喜色不作遮掩,“你还想要吃什么,师兄都给你做了送来,这阵台我有师尊的令,不受限制,你要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
萧衍盯着搁在阑干外的菜。温热的菜,余香袅袅,他盯着这些菜凝滞了许久,喉骨几次滑动,却是一言未发。
贺云升本以为他不会吃,未料他倏然抓过筷子,夹了最上面的酥饼,他手颤得厉害,似是忍着极大的情绪波动,乌木筷子压在他掌心里,收进去时磕碰到了阻碍的阑干,啪地掉在地上。
萧衍还是没说话,反倒直接抓起地上的酥饼狼吞虎咽起来,他吃得急,吃得快,喉咙里像是被烧红的刀子刮过去,那一刀刀锐利的刃割在嗓子里,渗出了血腥气,他呛得弯腰咳嗽,喘息断续,也不忘丢下手中的酥饼。
他在晦暗幽深的阵台里,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费力而笨拙的遮掩自己藏压许久的情绪,酥饼不断往下掉着碎渣,他指节早已捏得泛白,然而他像是无知无觉似的,不曾再抬眼,只将自己缩在黑暗里,伪作着最后的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
104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救赎
字数:5515
日期:2022-12-22 03:51:36
贺云升絮絮叨叨的还说了很多话, 萧衍一字没应。
待碗里的饭菜都被吃完后,贺云升才收拾起食盒,安抚似的对他说道:“你好好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萧衍没有答话, 安静的恍若未闻。
于是,这便是成了贺云升留于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待贺云升离开后, 阵台里又沉入了死寂, 萧衍静坐在阴暗的角落里, 微微低着头。他坐了片刻, 总觉得被什么笼住, 他偏过脸去看,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只有红黄相融的火焰,在白色的蜡烛里跳跃摇摆。
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
京城春风南来的时候,九华山上的积雪尚未消融,皑皑残雪覆在墨色的瓦片上, 在月色里折射出细碎的微光。
晏顷迟独自坐在桌案边, 月白的穗子在他指间划拉着, 他摩挲过冷玉上面的纹路, 静静感受着指腹下的坎坷不平, 冷玉在烛火的影子里,散着温润的光, 那明暗变幻的色泽,像水波纹似的晃到了他的眉眼上。
晏顷迟把这玉翻来覆去的看,似在思索, 面上不见情绪, 神情淡然而平静。
他记得这是萧衍送给他的生辰礼, 那一年宾客喧闹,周青裴在九天江雁台为他设了筵席,贺礼中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这枚玉佩在那些宝物里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因为它既不华贵,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甚至连上面的雕刻着的花式,都不大精致。
似乎,除了赠物的人有些许区别外,也没旁的不同。
晏顷迟微微抬起眼,又没来由的想起那日在牢里看见的萧衍,萧衍静靠在阴暗的一隅,久久仰着身,不言不语。
其实晏顷迟时常会去看萧衍,只是从未现身过。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被魇住了,萧衍坐了一夜,他便会在外面看一夜。
他在看见那累累伤痕时,也会鬼使神差的想上前去碰一碰萧衍的脸,想问问他痛不痛,可几番犹豫动容,还是寻不到一个像样的借口,他和萧衍之间似乎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不明白自己丢失了什么,他只是觉得难过。
萧衍曾经的话浮响在耳畔,忽远忽近,那句“我做错了什么”也在无声中被磨成了把锋利的刃,割在晏顷迟的心上,磨得他鲜血淋漓。
这样无端的难过,让晏顷迟捉摸不透,那转瞬即逝的心痛也像是残存的臆想。
晏顷迟会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他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东西。他用了很长时间来回忆往生,才于某个瞬间想起了些零散的话——
“我念着一个人,想他一生活在顺情之境里,顺遂无虞。”
“我只要你为自己而活。”
“你要好好活着,活下去,无论身在何处,都要走下去。”
当初落下的这句话里到底藏着多少的牵挂与不舍?晏顷迟对谁也没提过。
他曾站在那万人瞩目的高台上,看着八百里清风拂过松海,高台下满座衣冠,他目光滑过去时,却再也瞧不见人群中那道熟悉的身影。
“我好像在找一个人。”他喃喃自语。
可要找的人是谁?晏顷迟记不清了。
他记不清自己的过往,记不清早在很久之前,他一生所能承载的感情就已经全部燃烧殆尽在那一场火海中。
片刻后,晏顷迟收起玉佩,起身走了出去。
萧衍会在明日被送往北界神域,为了防止途中出意外,此次押送是由晏顷迟领队,等这件事情结束后,所有的恩怨也好,纠葛也罢,全都会至此而终。
晏顷迟在廊下久久望着夜色,天边的云雾稀薄,黑里透着青,照得天似是渗了水,不过这月倒是亮。
他沿着石阶而下,还是想在最后见一见萧衍。
晏顷迟来到山下的阵台,阵台外面守卫森严,全部是严阵以待的架势,从夜色下望过去,黑压压的瞧不清,就只能辨出那一道道站得跟木桩子似的身影。
阵台里的空气潮湿,灯烛晦暗,晏顷迟走过去时,连一个完整的影子都照不出。
他来到萧衍面前,看见萧衍屈身坐在烛火碰不到的阴影里,瘦骨嶙峋的身子在宽大的衣袍下显得格外分明,似乎比过去更要显小。
“萧衍。”晏顷迟轻轻唤他。
萧衍抬眼,没有应声,也没有动,整个人无波也无澜。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一说?我们之间开诚布公的好好说一回。”晏顷迟收敛了平素的淡漠,眼中呈现出难得一见的温润怜惜,他望着萧衍,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如同过去那般迁就,就像他仍是他的师叔。
萧衍并不答话,只是往里瑟缩了下。
晏顷迟等了须臾,不见他开口,只得再次温声问道:“你想一想,真的无话同我说吗?”
他话音方落,萧衍忽然问道:“晏顷迟,我有什么错?”
晏顷迟毫无征兆的停下来。他没料到萧衍还是会说这句,良久后,才耐着性子说道:“你还是不明白吗?你杀了同门,你叛门堕魔,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你已经回不去了。”
“可这是我的错么?”萧衍又问道,他似是真的不大明白,看着晏顷迟的眼睛里蒙着层茫然,“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们想要杀我。说实在的,我早就想杀了裴昭,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做,你总教我讲道义,所以我忍了很久,我等着你来帮我,可你始终没有来帮我,晏顷迟,我等不到你,所以我要自己动手解决了,这是我的错么?”
他说着偏过脸去,似是在竭力遮掩什么,忽然失声笑了:“其实你的道义一文也不值。你不喜欢我,又非要这样骗我。”
“……”晏顷迟静默下来。他看着萧衍,萧衍也在回视他,两个人的目光交错在一起,却再也没了昔日的潺潺情意。
晏顷迟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残余的光,许是来自桌上的烛火。
“我不喜欢你,”晏顷迟认真说道,“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骗你,萧衍,我只是你的师叔,我是受你师父临终前嘱托才将你带回宗门抚养,我自忖从未对你说过表达心迹的话,你为何会觉得我喜欢你?”
他一语落下,不知为何,心中竟催生出些许愧疚,这愧疚来得陌生,来得唐突,来得毫无征兆,他在刹那的失神里回忆起了某些零碎的前尘,却又在下一瞬被不露痕迹的抹去。
“萧衍,你是不是对我有所误解……”晏顷迟再也说不下去。
“你不喜欢我,”萧衍垂下眼,低喃重复,“是了,你不喜欢我。”
晏顷迟看着他,忽然觉得心痛的难以遏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从尘封的心底破茧而出,绵长的疼痛让他难以呼吸。
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起身,解开了牢笼上的禁制,迈了进去。
两个人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又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晏顷迟微叹声,掏出怀里的白色帕子,想帮萧衍擦掉脸上的污秽,却被萧衍下意识的避开了。
晏顷迟的手僵在半空,须臾,他收回手,接着说道:“你在怪我不帮你,可是此事不止是裴昭作证,还有所有人亲眼目睹,你要我信你,可连你自己也说这些人皆是死于你手上,你觉得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可那些人就是活该的吗?你半点也不打算低头,这般执迷不悟,你还要我如何?”
萧衍抬眼,眸子里寒霜再度覆上:“你不信我,那你来找我说什么。”
晏顷迟眉头深拢,沉默半晌,说道:“你若执意觉得自己无错,那我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了。明日过后,一切都会过去的。”
萧衍冷笑了声,说道:“所以你现在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晏顷迟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既然我们之间无话可说,那就这样吧,你好自为之。”
萧衍再也没话说。他听着晏顷迟渐消失的脚步声,眸色重新黯淡下来,牢里陷入长久的寂静。
他失魂落魄的倚在墙沿,背脊随着他微弱的呼吸缓慢起伏着。
一切都会过去的。贺云升是这么说,晏顷迟也是这么说,似乎这简单的几个字,能够轻而易举的勾销他们之间全部的前情旧债。
可萧衍忘不掉。他曾在无数个日夜里被迫回忆着屈辱肮脏的往生,在死寂沉沉的牢笼里听着锁链拖曳的窸窣声。
他在无休止的等待中已经失去了全部,那过往的温情,那百转千回的渴慕,他为之献身的道义,全都尽数泯灭。
他于无人问津的雪夜里唯留下了恨,晏顷迟让他活在了恨里,可现在却又冠冕堂皇的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会过去的。这怎么能过去呢?
萧衍紧咬住下唇,尽量不让唇间泄出声音,那下唇很快被他咬得泛白,咬得失去了血色,最终变成抑制不住的轻颤。
烛火明灭幽深,黯了黯。
萧衍倏然抬手,把脸埋在双手间,掩住了全部的情绪。从这一刻起,他恨透了这三个字,他将恨意刻在了骨子里,所念不休。
另一边。
晏顷迟没有离去,他只是将自己隐在了岩壁的一处折角后,站在光照不到的晦暗里,听着萧衍强压抽泣时的呼吸,像小孩子一样微弱。
原来,萧衍的脆弱总藏在别人窥探不到的黑暗里。
晏顷迟怔了许久,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什么沉重炙热的东西压在了自己的心上,再也无法释怀。
——*****——
北界神域远在昆仑,行过乌里雅苏台,便能见得万丈高台拔地而起,屹立于混沌天地间,灰白色的天空透不出光,凛冽的风如刀子般的刮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
此地不容任何凡人靠近,周围设有重重梵文镇压,连苍鹰都盘旋着无法落下,在临界神域前还有一道万仞深渊,阻拦所有妄图靠近的人。
然而,即便是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还是有几队衣衫整洁的人马在缓缓跋涉,风将他们白色的衣袍刮得猎猎作响,他们却仍是秩序井然,形容肃穆的如出一辙。
巍然大门闭合在所有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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