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所思在远道 (3)
门现在气头上,你现在身子弱,可禁不住鞭刑的,知道了吗?”
“江之郁已经被送下山了,掌门下了令,他这辈子都不准再靠近宗玄剑派,”苏纵不耐烦的继续抱怨道,“哎呦跪在门口哭得梨花带雨那劲,还真以为谁稀罕他了。害苦了师兄为了他还要挨鞭刑,还有师尊也——”
“真是祸害遗千年,呸!”他偏头啐了口。
萧衍如坠深海,强烈的窒息感涌上来,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单薄的身子在寒风里微微打颤,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情绪所致。
苏纵察觉了,他想劝解,又不知所言。
萧衍再也佯装不下去,眼睫微垂,怔怔地淌出泪,他不想给人看见,又抬手仓皇地抹去,偏眼眶热意不散,泪似断了线似的,如何也止不住。
话都哽在喉咙里,他极力遮掩着自己的失态与委屈,僵硬笨拙的笑了笑。
苏纵会意,偏过脸去看院中景色,佯作不觉:“阿衍你不要太难过,我知道你心疼师尊,没事的,江之郁已经被送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一切都会过去的。等师兄醒来了,我就去问问师兄此事怎么个说法。”
他话音落,手腕忽然被热意覆住,转过头,瞧见是萧衍轻轻抓住了他的腕骨,萧衍低着头没说话,苏纵愣怔,恍然发觉手背已被泪点打湿。
微末的凉意沿着肌肤散开,消失。苏纵任由泪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克制着情绪,尽力不让自己去替萧衍拭泪。
他知道萧衍这是在遮掩,纵使这般无力的遮掩,他也不能堂哉揭穿。
“师兄,”萧衍再抬首时,却是笑着的,他以笑盖住了自己的伤感,哀求般的说道,“求求你了,带我去见见师叔,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会有二更。91章剧情改了,这边看不懂的可以回去看看。
095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相似
字数:3840
日期:2022-12-05 21:40:36
周青裴捻动珠串, 看着底下的诸位长老,他的情绪隐在眉眼中,叫人无法窥探。
“三长老心怀天道, 性命皆系于这道上, 只能专注一心,恪守己道, 若是对谁动了这不该有的情, 只怕将来会剑毁道消, 救也救不得啊。”有人感慨的说道。
“是了, 三长老的剑道是孤注一掷的, 多年抱守一心,只为淬炼出无牵无挂,无尘缘的心,剑出则锐不可当,剑毁则人亡,三长老断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引出旁支。”旁边人附和, “要是叫人魅惑了, 只怕会生心魔。若是三长老生了心魔, 入了魔道, 这九州天下要该如何安定?”
周青裴略作沉吟:“那依诸位之见, 应当如何?”
夜间朔风簌簌打窗纸,冬日无虫鸣, 除了风声便再无其他。
墨辞先躬身拜了一礼,继而沉声道:“老朽认为,晏长老应该除却魔心, 重铸剑心。”
“重铸剑心?”周青裴手撑在膝上, 微倾身, “阁老如何晓得晏顷迟有了魔心?他身上那枷咒我也见过了,是生了情丝不错,何以说到魔心上?”
“正如四长老所言,老朽认为情丝生爱,由爱生恨,若是不趁早断了这念想,只怕久而久之会沉积出恨意。”墨辞先说道,“况且……老朽以为,三长老所爱并非是那江氏之子。”
周青裴扶膝而望:“哦?何出此言?”
墨辞先再颔首:“若是掌门信得过老朽,老朽自有法子叫您看出来,三长老心中所藏之人是谁。”
“阁老这般邀功,”周青裴话音一顿,意味深长的笑道,“是想要奖赏罢,我早就听闻那裴昭是你故友遗子,你视如己出,今而看来是真的。”
“老朽不敢替那孽子讨赏,”墨辞先登时躬身作揖,“孽子狂妄,经人蛊惑才犯下此等弥天大错,老朽只望掌门圣心明鉴,捉到那罪该万死的蛊惑者。”
“若晏顷迟所爱另有其人,岂不是冤枉了那江氏之子?”有人道。
“老朽认为,那江氏之子已入魔障,善于蛊惑人,不算冤枉,掌门宅心仁厚,念于江家旧情才只是逐下山作罢,”墨辞先说道,“晏顷迟所爱近在咫尺,在宗门内传出去不成体统,有江之郁作了遮掩,也算将功抵过,而今知晓晏顷迟在替谁隐瞒方位上策。”
余下诸人没有再多言,心里不约而同的权衡着利弊。
周青裴思索片刻,微颔首:“那便按照你说得去做罢。”
——*****——
长廊尽头的寮房内。
晏顷迟倚在墙沿,月光覆在他的眼睫上,带出片浓密的阴影。
杳杳长夜,屋子里没点灯,唯有清冷的月色透过薄薄的窗户纸铺进来,在地上镂出纵横交错的花纹。
此处静得没有半点声响,结界上贴着符咒,灵符阻挡了外界所有的喧闹杂沓,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
晏顷迟在漫长的寂静里,仰头望着眼前的黑,他四肢被沉甸甸的锁链拷住,起身时会拖出声响,人从天明坐到了黄昏,再到夜阑,枷咒无声间爬上了他的脖颈,咒术加身,如同千百根银针同时刺入五脏六腑,他痛得眸光已散,却始终都未言过一字,连衣裳的折痕都没有过分毫的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裹在布袍下的手缓慢探出,轻轻触在了地上。
晏顷迟以指尖沿着冰冷的木板,缓慢滑动,因前几日的落雨,指尖摸到的木缝隙都是软的,浸着水汽的,坎坷不平。
他仿若在忆往昔,回味着记忆里的那道身影,指腹或轻或重的摩挲过木板,似是在勾勒什么。
残留在木板上的寒意渗入指尖,他在冷寂沉沉的寮房里,于半明半昧的月色中,用从未有过的狼狈,拙劣的描刻着心之所往,一遍又一遍,一划又一划,不厌其烦,不知乏倦。
窗外月色如华,窗内胧光晦暗。
背后的月光连个完整的影子都照不出,晏顷迟却好似从这晦暗光线里,看见了自己不可念不可想的心事。
潺潺情意,丝丝缕缕地绕着,缠上他的心。
咒术陡然席卷而来,晏顷迟被卡的喘不上气,锁链哗啦作响,五脏六腑如遭火焚,火恍惚撩到了他的面上,他难以自持的跪下去,喘息急而粗重,半边身子被焚烧的痛侵蚀,他陡然失重,摔倒在地,任凭挣扎半晌,也无法摆脱一分痛苦。
枷咒禁锢本心,本心生出情爱。
身上明明什么伤口都没有,可那从心底增生出来的疼痛却叫人难捱。
锁链被扯得错乱晃动,忍到最后,晏顷迟浑身禁不住的发颤,他已经失了理智,以额磕在坚硬的岩壁上,狠劲撞着,想要盖住那股痛。
——“笃笃笃”。
寮房角落的一处木板忽然被从外扣响,晏顷迟痛到失声,喉间干涩,喉骨滚动半晌也吐不出一字。
他手上青筋暴起,艰难的爬起身,撞跌着走了两步,最终跪倒在了出声的地方。
这寮房隐在后山,是间空置的废屋,因江南多雨,潮气积而不散,木头浸了水,久而久之便被腐蚀出了洞。
残喘尚存,狭窄细小的缝隙外,有只清亮的眼睛看了过来。
无需任何话语,晏顷迟仅凭着这只眼,便能辨出来者的影子,晓得他靠门板蹲下来了。
“你怎么来了?”晏顷迟隔着一块木板轻声问,嗓音沙哑干涩,再也没了往日的温沉。
“我……”萧衍来时在心里备了许多的话,但在听见晏顷迟声音的那刻,仿佛完全失语,他想说话,可刚启唇,便难以遏制的哽咽。
话都哽在喉咙,灼的喉咙发涩发紧,他用尽力气藏着哭音,一低头,眼泪掉了出来。
晏顷迟察觉了,他想抚一抚萧衍的发,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到,枷锁箍住他的四肢,他不敢动弹,生怕萧衍听出锁链的拖曳声。
洞口太小,只容得下一只眼睛朝里窥探,萧衍跪在泥泞里,眼睛抵在这洞口,屋子里太黯了,连晏顷迟的脸都辨不清。
“冷不冷?”晏顷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
萧衍轻轻“嗯”了声,像委屈的孩子:“我……我想来看看你。”
“手伸来,给你吹一吹。”晏顷迟声音里捎着有气无力的笑,他笑地这般温柔,就好似他还是原来那个高坐明堂的神君,还是自己的师叔。
萧衍在寒夜里急匆匆赶来,手已经被冻的没了知觉,像在冰渣子水里浸过似的,指节发红发僵,他轻悄悄伸出一只指,对着那道窄小的洞,塞进去半个手指头。
“天太冷了,”晏顷迟往他指尖呵热气,“不要冻坏了,吹一吹,吹一吹就好了。”
萧衍能感觉到热息带来的那股温热的痒意,指节明明僵得难以弯曲,他却像是真的被焐热了,眼中漾起了笑意。
一扇门,似是能隔开现实的贪恋与虚妄。
将碰未碰的指尖,悬而未决的暧昧,在此时,在此刻,诉尽了所有未宣之于口的话。
晏顷迟心口闷痛,他屏息着,轻而缓的换了口气,没让萧衍察觉到不妥,萧衍收回手指,又扒在洞外朝里看,想要辨清那张隐于黑暗的脸。
正要说话时,萧衍身侧忽然响起声鞋子踩过枯枝落叶的轻响。
晏顷迟登时警觉,他看着萧衍,说道:“你旁边有人么?”
“是我,师尊。”苏纵的声音霍然响起,“我带阿衍来的,我方才在外面放风呢,怕有人发现了,这符咒可不好搞,以我的功法只能压制小半个时辰不让人发现,有什么话快些说,时辰到了便该走了。”
晏顷迟心下凛然,宫里有人和江之郁同谋,人还未找到,此计莫不是设下的圈套。
他只是这么一想,语气顿时沉了下来:“你不是江之郁?”
外面两个人齐齐静默了一霎。
萧衍欲言又止,他看了眼身边的苏纵,才轻声说道:“……师叔,我是萧衍。”
“萧衍?”晏顷迟朝后退了退,重新陷入黑暗,语气冰冷不善,“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萧衍扒着洞眼,小声解释道,“我听说了今日的事,就让苏师兄带我来见见你,想知道你——”
话未说完便被晏顷迟不耐的打断:“你不是江之郁,你学他说话做什么?”
萧衍再次僵住,他不知所措的抬眼看苏纵,苏纵亦是愣怔,两个人面面相觑。
“师尊,您怎么能这样说,”苏纵不大高兴的说道,“阿衍他担心你受刑伤势重,才叫我带他来看一看的,您都这样了,怎么还惦记着那个没心没肺的犊子呢?那江之郁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苏纵,”晏顷迟沉声截断他的话,“目无尊长,信口开河,我平日里便是这样教导你的么?回去以后自己到贺云升那里领罚。”
苏纵悻悻背过身去,不再吭声。
四野寂寂,晏顷迟似是不愿再说话,半晌没出声。
未几,萧衍从洞口退回来,喉间发涩:“对不起师叔,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苏师兄说大师兄今日被罚了一百鞭,我担心你也——”
“我需要你多管闲事么?”晏顷迟的声音嘶哑,难以遏制的痛再次从骨缝里爬出来,“你这么快就忘记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他想让萧衍记起那夜的剖白,又担心苏纵听出异样,只得接着说道:“不过是有几分相似而已,学得再像也终究不是,听不明白么萧衍。”
咒术纹路霎时间涌上来,勾缠住他的心,紧接着,疼痛掀潮般的侵蚀了晏顷迟的全身,他的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只得用额头抵在木板上,感受着木头里渗出的潮湿凉意,借此让自己清醒些。
他费力喘息着,在意识混沌中,一字一顿地说道:“萧衍,我不需要你这样多管闲事,我也不想再看见你,滚。”
萧衍僵在原地,恍若未闻。
苏纵偏过脸,眸中似有怒意泄出,他恶狠狠踢了脚地上的石子,石子迸到枯木里,打穿出一个洞。
“师叔……”萧衍想要替自己辩驳,忐忑道,“我只是担心你……”
苏纵听不下去,他屏着怒气,对萧衍说道:“阿衍我们该走了,这地方不能久留,人看过便作罢,要是被逮到了都得挨罚。”
萧衍纹丝不动,他似是没有听见苏纵的话,紧贴耳畔的只剩晏顷迟方才的话,和呼啸的冷风。
他浑浑噩噩的跪在泥泞里,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是觉得心中绞痛,难以呼吸。
他颓唐的跪在冷风中,六神无主,怔怔淌出泪。
苏纵再也看不下去,他看着萧衍失魂落魄的模样,在这一刻恨透了晏顷迟,他的恨意在往后数百年的光阴里,成了难以剔除的附骨之疽。
萧衍在呼啸的凛风中动也未动,连呼吸也像是断了。
“走啊萧衍!”苏纵俯身拽住萧衍的腕子,把人强硬的从地上拖起,“师尊不想见你就算了,我们就别在这杵着碍人眼!走!我们回去。”
“我没有——”萧衍回过神,还想再说,但晏顷迟显然不愿听下去。
锁链狠狠压在手心里,将手心磨出了血,晏顷迟齿间打颤,一种无法呼吸的心痛挤压向他,他一拳砸在岩壁上,震得岩壁簌簌抖下一片碎屑。
血淌湿了眼,爬到颈间的荆刺纹路越收越紧,他嘶哑干涩的扯出声:“滚!萧衍别再让我看见你,滚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老婆:师叔……我担心你(委屈)(乖巧)
现在的老婆:晏顷迟,放你妈的屁(翻起白眼并啐了一口)
096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道崩
字数:4845
日期:2022-12-08 01:36:57
晏顷迟再也没见过萧衍。
他的剑心崩裂, 所修之道悬在堕魔的边缘,摇摇欲坠,枷咒在这段时日内发作的愈来愈严重, 愈来愈频繁, 他苟延残喘的蜷缩在这狭窄寒冷的屋子里,咒术无休无止的割裂着他的心, 他痛到失声, 喘息间全是浓郁的腥膻。
他失控的撕扯着锁链, 四肢被磨得鲜血淋漓, 到了最后只能无力地用额头撞击着岩壁, 来缓解抵消枷咒在身上带来的痛苦。
渐渐的,他分不清今夕何夕,分不清身处何方,周而复始的折磨让他陷入从未有过的癫狂,所爱成了他的魔障,他睁眼时能看见的只有灰白, 那无穷无尽的雪落满了后山, 小枝上绽开的红梅成了他眼中最后的光彩。
他时常会扒在狭小的洞口朝外张望, 看着于雪中绽开的花苞, 红梅覆雪, 暗香流动,那双温润漆黑的眼睛里便只余下了殷红的影子。
后来, 墨发凌乱的盖住了眉眼,白衣上血迹斑斑,是一道道刺目的猩红。
他不再是那个高坐九尺明堂的神君, 他在无止境的囚禁中面目全非, 阖眼后仍是痛不欲生。
严霜过境, 北风卷着雪,打在窗户纸上,簌簌作响。
晏顷迟在萧瑟的风雪中陷入深眠。梦里面满地清白,漫天漫地的雪,他看见了残存于念想中的人。
日思夜想的人啊,隔于山海,不可说,不可念,不可想。
“师叔。”
惊雷炸在耳边,他被强拽出梦境,乍醒来,双眼刺痛,目光游离着,四面仍是逼仄,灰蒙蒙的岩壁,清亮的月光从夹缝中透进来,月光下,能见到一股股流霜在月色的光柱里盘旋。
锁链紧扣着腕骨,缠在身上,沉甸甸的,晏顷迟拖着锁链,蜷到了角落里,避开了这束光,他闭眼静了少顷,耳边除了风声,再无其他,没有人唤他。
颈项间的咒纹已经爬到了下颚,还在继续朝上延伸,像荆刺般密布,凌迟着他的本心。
晏顷迟再睁眼时,只觉得心里荒芜晦暗,像被割烂扎破的残枝败柳,人是恍惚的,乏中带了倦,倦中带了伤。
他脸压在岩壁上,感受着不平整的凹陷,上面沾满了血渍灰土,他不清楚自己被拘囚于这里渡过了多少个日夜,他时而浑浑噩噩,时而万分清醒,灵府紊乱带来的痛席卷着全身,引得识海崩溃,他痛得紧扒着颈间锁链,喘息断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靴子踩在雪上的轻响。
月光顺着门缝,缓缓扩成了扇形,呼啸的朔风霎时间狂涌进屋内。
有人入内,晏顷迟眸光却不曾挪动分毫,他蜷靠着墙,动也未动。
“三长老,许久不见,可还好?”墨辞先反手合上了门,他手上提着盏风灯,灯火昏昏,照在了晏顷迟的残破的衣上。
晏顷迟喉间滚动,漠然不语,屋子里静得能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声。
“三长老既然修得是绝情断爱的道,就不该做出此番举动,害人又害己。”墨辞先慢慢走到晏顷迟面前,他靴上沾着的碎雪震落在地上,不多时化成了一滩水。
“你身负着天下苍生之命,受尽了世人的敬仰与爱戴,却偏要在这件事上断了自己后路,真是糊涂啊,糊涂……”
晏顷迟闻言,以余光掠过他,复又垂下眼。
墨辞先接着叹息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世间唯有情字难缠,老朽原以为三长老最明事理,想不到终究是老朽高看你了,你竟然为了一己之欲竟然狠心断了这么多年的道,色令智昏,当真是可憎可叹。”
他说到此处,面露不舍,“你平素将那小儿看得太紧了,纵使这般遮掩,也不难让人猜想到是谁,和自己的师侄苟合,此事若是说出去不只会让宗门难堪,三长老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
他顿了顿,再说道:“不过三长老这些年来为宗门鞠躬尽瘁,耗尽心血,大家都看在眼里,掌门宅心仁厚,念在你只是动情,并未做出什么过失之举的份上,和我们余下的诸位长老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滚。”晏顷迟截断他的话,嗓音沙哑难辨。
墨辞先笑了,他笑地慈眉善目,眼中盛满了怜惜,仿佛只是看待只炸毛的阿猫阿狗那般,居高临下,又万分怜爱。
他以慈悲而冷漠的目光看着晏顷迟。
晏顷迟的模样已经不复从前,他长发凌乱的遮在身上,苍白消瘦的脸上全是淤青和抓痕,血凝在肌肤上,结了成痂。他完全失去了往昔的沉稳与清隽,连那双眼里特有的深邃和温柔也在折磨中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他抬眼和墨辞先对视时,墨黑的瞳仁里没有一丝多余的光,明灭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却照不清他的眼底。
“三长老,”墨辞先停顿片刻,继而温声笑道,“看来你已经被枷咒侵蚀了理智,离堕魔不远了,我们作为同道知己,我理应替你断情丝,斩情缘。掌门苦心一片,要将你送去红莲地狱,红莲地狱能助你重新淬炼出剑心,你将会在那里重修剑道,届时等你归来,你仍旧是那个世人眼中清风明月的神君,没有人会知道你这段肮脏浑浊的往事,哪怕宗门上下,能知道的也只有红莲地狱坍塌,晏长老奉命去修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晏顷迟阖眼,不则声,恍若未闻。
墨辞先并不恼怒,唇边笑意反倒更加深了:“三长老当初狠心断我儿后路时,可曾想过痛失所爱的滋味?”
晏顷迟凭着敏锐的直觉,在这句话中窥探到了不详,他默了须臾,终是说道:“你要做什么。”
墨辞先含笑退后:“老朽此趟前来,自是奉掌门之命,助你重修剑道。”言罢,拂袖灭掉了风灯。
屋子里陡然陷入一片漆黑,清亮的月色被遮蔽,屋外寒风骤起,狂啸着倒灌进来,门板被吹得哐当一声巨响,砸在岩壁上,摇摇欲坠。
晏顷迟在混沌中辨不出发生了何事,他手掌摸索着地撑起身,指腹上蹭满了脏污。
“墨辞先!”从未有过的惶恐倾压向他,晏顷迟抑着颤抖的声音说道,“墨辞先你想要什么,何不说与我听!裴昭罪该万死,你这样煞费苦心的算计我,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你说我与萧衍苟合,想让我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可笑我根本没有爱过萧衍,我没有爱过他!你们不能欲加之罪残害无辜!墨辞先!”
没有人回答他,天地萧瑟,砭骨的朔风从北方如翻涌的波涛,咆哮着撕碎了他的喊声。
晏顷迟的发被吹得向后鼓舞,衣裳在凛风中猎猎如旗,锁链束缚着他的手脚,他步子不稳地朝前走,走出了这间屋子。
夜间雪雾散去,视线霎时间清明,风吹在身上刮骨似的疼。
这里不再是囚困着他的的后山,而是混沌初开的荒诞人间,哀鸿遍野。
晏顷迟分神之际,万丈高台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的云海飞翻涌倾压下来,致使天地间晦暗无光,他抬手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风雪,衣裳竟然霎时间被撕成了破絮。
脚下的地急速崩裂,晏顷迟体内灵气瞬间燥乱翻腾,他含着血,浑浑噩噩的向前看去,一时间竟辨不清此处是现实还是虚幻。
耳侧是凛冽风声,眼前是深渊倾覆,他驻足在原地,恍然听见有人在呼唤他。
“师叔!师叔——!”
晏顷迟闻声蓦然回首,但见立于浩渺云间的高台上好似悬挂着一人。萧衍手脚被捆仙绳束缚住,站在高台上,邪魔簇拥在他的周身,它们伸出无数只手紧紧箍住了萧衍的身子,将人推搡到了高台边缘。
高台下是万丈深渊,业火喷涌,吞噬着风雪,那熊熊烈焰滚涌在深渊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能让世间万物化作灰烬,遑论是普通人。
萧衍就这样立于高台边缘,半身已经悬空,迸溅的业火舔舐着虚空中的雪,隐隐照亮了萧衍的脸,他的发陡然荡后,张扬于漫天的火光中。
晏顷迟面色骤变,体内灵气急转聚集,暮霜剑隐隐成型,却又在下一瞬唰地消散于风雪中。
他的灵府不堪重负,无法再支撑他化剑。
“师叔——!救我——!”萧衍的呼喊荡在天边,他隔着火海眺望过来,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晏顷迟身上。
晏顷迟看着他双手被束在身后,人被邪魔拽扯的无法动弹。那脚下火海怒涛掀起数丈,再坠下时撞出了闷雷般的巨响。
“别动他!”晏顷迟肝胆俱裂,他将全身的灵气聚涌在灵府,刹那间流霜飞雪,三尺清光乍现,松涛声掀覆九霄天际,万丈风雪登时狂涌着卷向火海。
高台被巨浪震得陡然颤了颤,萧衍险些跟着坠下去,那群邪魔拖着他,已经让他的大半个身子悬在了虚空中。
晏顷迟想要救他,就必须踏过这深渊火海,但业火烧的太烈,光是崩口处迸溅出来的火光就足以融化暮霜剑的剑气。
他一抬首便能见得萧衍被推到了虚空中,随着身体一分分的悬空,萧衍已然快坠入火海。
萧衍的呼唤离得那么远,转瞬便能被狂风打散,却成了晏顷迟此时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那抹白影在火光中时隐时现,晏顷迟无数次的爬起,无数次的想要靠近,但他始终迈不过这道火海深渊。
暮霜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他的灵府在剧烈的晃荡中逐渐出现裂痕。
“别动他!放了他!”晏顷迟踉跄着从血中爬起,竭力嘶喊道,“他什么也没有做错!这不是他的错!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墨辞先你不能这样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高台墙面不知为何轰然坍塌,萧衍的身影像飞掠的白燕,倏地朝火海坠去。
晏顷迟不顾一切的朝前奔去。他的衣裳被火海侵蚀的残破不堪,枷咒无声间覆住了他的半边脸,失去了最后的禁锢,灵府裂纹密布,隐隐现出了崩裂之势。
“不要——!!!”他疯了般扑过去,撕心裂肺的喊声淹没在咆哮的风中,他眼睁睁看着萧衍坠于火海,被卷起的火星撕成破絮,转瞬化作了灰烬。
灵府霎时间碎成了千万片,剑道已断,剑心随之分崩离析——
晏顷迟再也握不住剑了。
他神识陷入从未有过的恍惚,绵延的火光遮蔽了视线,他怔怔地望着,身子失了重,最终缓缓滑跪在血泊里。
雪无始无终的下着,凛风徘徊不散。
他长跪于这天地间,绝望地以额磕地,在一声又一声的重响中,情难自控的哽咽道:“求求你们了……我求你们,不要这样对他……他还那样小……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他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
无人回应。
血混杂着泪淌下来,灼得伤口刺痛,晏顷迟抑制不住的发颤,他失声痛哭,附在耳边的是萧衍一声又一声的师叔,眼前不断重复的是萧衍坠入火海的场景。
他的所爱在他面前顷刻间化为乌有,他却无能为力。
热泪一涌而上,晏顷迟所有的端稳被砸得粉碎,溃散千里。
背脊随着呼吸不断起伏,血浸透了衣裳,晏顷迟歇斯底里的喊出声,殷红的血色遮蔽了他全部的视线,淆乱的疼痛让他分不清是哪里痛,痛在何处,体内灵气霎时间逆旋紊乱,冲击的他神思恍惚。
锁链随着他的挣动而哗啦啦作响,衣袖被撕扯的稀烂,他呼吸艰难,紧咬的齿间迸出血,喉间溢出的哽咽变成了残喘,痛声压抑在齿间,磨得他鲜血淋漓。
青光倏然迸发,从晏顷迟身上爆发出的灵气如潮如啸的涤荡了天地,但听九霄松涛声迭荡,风雪卷涌过万里青山,寒霜自他周身散开,铺天盖地的朝四面八方涌去,竟霎时间冰封了整个幻境!
幻境外,天地萧然,山河同悲。
“啊——!!!”晏顷迟在遏制不住的疼痛中泣不成声,逆冲的灵气猛烈撞击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七窍淌血,滚身抽搐,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痛,如同万千穿心。
“晏顷迟,你看见了吗?失去了剑心,剑意荡然无存,你救不了这天下,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所爱。”墨辞先的声音陡然回荡在风里,捎着冷冰冰的笑意。
“墨辞先……我会杀了、会杀了你的……”晏顷迟眼底赤红,呼吸断续。枷咒的纹路已然覆上了全身,喉咙似是被东西堵塞灼烧,他再也抵不住,用手指抠进喉中,干呕出血。
他崩溃的用额头狠劲撞在地面上,撞得额间淌血,撞得淤青发紫,可剑心崩裂的痛感不断挤压向全身,碎成万千残渣的灵府卡在了识海里,他徒劳挣扎,无论怎么做都是痛不欲生。
“唉,三长老怎地还是执迷不悟。”墨辞先倏地拢袖,幻境里的画面登时泯灭于虚空。
周青裴坐在雅座上,余下的长老们依次坐于侧边,所有人都没从方才的幻境中回过神,他们沉默不语,又不约而同的眼神勾连。
外面天色昏暗,满城风雪。
墨辞先退到了一边,颔首说道:“幻境里的一切诸位长老也都看到了,那江氏小儿不过是个幌子,三长老所爱另有其人。”
周青裴默声片刻,沉声道:“萧衍呢?”
“萧衍应当还在晏顷迟宫中。”有长老说道,“阁老啊,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残忍了些?毕竟萧衍还只是个孩子,三长老既然已经要去重铸剑心,那又何必再为难一个孩子——”
“宗门里都有规矩,”墨辞先打断他的话,“无规矩不成方圆,萧衍勾引三长老意图上位是错,无论是谁的弟子都该一视同仁才对,否则乱了规矩,宗门以后犯错的弟子皆可效仿。”
那长老果然被噎的闭口不言了。墨辞先言下之意昭然若揭,裴昭是墨辞先最心爱的弟子都能入得了狱,萧衍又有何特殊?错就是错,任何人都不得替他开脱。
周青裴阖眼揉了揉眉心。墨辞先则慢条斯理的拢着宽袖,看向殿外的雪。
殿里寂然无声,袅袅檀香升腾缭绕,驱散了寒意。
过了片刻,周青裴缓缓睁眼,撑着额说道:“萧衍蓄意勾引晏顷迟上位是罪,可罪不至死,关到天狱里去悔过自新罢。”
“那三长老呢?”旁边人问道。
“三长老既然魔障已除,人便送到红莲地狱去重修剑道罢。”周青裴淡声说道。
众人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想写的情节了!我很早之前就想写晏顷迟跪地长泣的场面orz
卑微作者想求个营养液ovo
097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背弃
字数:3184
日期:2022-12-08 23:18:18
贺云升手里攥着那封信笺。
信笺上印着四方的小章, 朱色的印章落在晏顷迟的名字上,能调动他宫里所有的子弟,乃至权势, 是晏顷迟留给萧衍最后的退路。
下笔时是情意万重, 最终却匆匆道不尽。
贺云升两指一遍又一遍沿着那折痕滑过去,只觉得这信笺沉甸甸的, 沉得他险些握不住这信笺, 让风给刮走了。
三个字, 如蚕作茧, 将贺云升困在了此处。他站在道上足足站了两个时辰, 人终于回了魂。
他收起信笺,沿着石阶走上去,天狱的位置位于九华山西边,悬于云端之上,万丈高台拔地而起,群墙簇拥着这座牢狱, 外面结界包围, 贴着数道符咒, 以防里面的人逃出。
贺云升还未靠近, 便见得身着层层甲胄的守卫朝自己走来。
“仙长请留步。”他拱手示意, “若无掌门与诸位长老的铁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我知道。”贺云升颔首, 将信笺抽出,展开到守卫面前,“这是三长老的令。”
“三长老?”守卫微蹙眉, “三长老前些日子不是去红莲地狱了?”
“怎么, ”贺云升倏尔一笑, “你的意思是这令是我偷来的不成?”
“在下不敢,方才多有得罪,仙长勿怪。”守卫躬身行礼,随后朝身后打了手势。
余下的层层守卫登时退到一边,结界上的符咒黯了黯,后方的玄铁门户在轰然巨响中缓缓敞开。
“上面有令,仙长至多能待半个时辰。”守卫低声提醒道。
“我知道了。”贺云升深吸了口气,颤抖着手收起信笺,佯作闲庭信步的迈了进去,随着他的步子落下,那玄铁门户在“吱呀”的声响中再次闭合。
天狱里光线黯淡,每扇牢门上都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梵文,流动的金光镇压着关在牢里的邪祟,让被关的人无法动用半分术法。
贺云升立定片刻,整顿着心思,尽量让自己看不出丝毫异常,才慢慢朝萧衍所在的牢房靠近。
萧衍的四肢被套上了繁重的锁链,锁链上有符文加固,能将修士的灵气禁锢在体内。
贺云升看见萧衍时,萧衍正蜷靠在狭窄漆黑的角落里,他的脸埋在臂弯里,似是在睡觉,接连几日的用刑,让他身上全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红痕殷殷。
萧衍在睡梦中浑浑噩噩,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烧着,偏这牢里寒气重,血渗透衣裳,此时寒意都覆在了身上,又冷又疼。
“萧衍?”贺云升隔着扇牢门,轻轻唤他。
萧衍被从梦中拽出,他茫然地抬起头,眼皮似乎都黏住了,虚晃了半晌才看见了贺云升,贺云升的脸色凝重,但和他对视的那刻,还是勉力笑了笑,笑意温柔。
“贺师兄?”萧衍爬起身,缓缓朝贺云升这里靠近,铁链在哗啦啦的声响里逐渐绷直,限制了他的范围。
贺云升只需看他身上的伤痕,便知道用了这是重刑。
“师兄怎么来了?”萧衍的手脚发麻,四肢都僵硬着。
“我们的阿衍受苦了。”贺云升声音里夹杂着叹息,“师兄给你带了伤药。”他说罢,将一只小瓷瓶从袖中摸出,放置在了牢门外。
萧衍摇摇头,轻声说道:“谢谢师兄,但这门上有符咒,我拿不到。”
贺云升闻言,心不在焉的拿起药,想要直接给他递进去,但手还未靠近,门上金光倏然暴涨,一道无形的气打偏了他的手。
手中东西没握住,小瓷瓶骨碌碌的滚到了一边,塞子蹦出,撒了些药粉出来。
贺云升怔了怔,再低头时,看见手上赫然多出一道红痕。
萧衍诧异的看着他,关切道:“师兄,我方才不是说了这门上有符咒么?你手疼不疼?要不要紧?”
贺云升没作声。
他捡起杂七杂八的心思,垂下眼,不自禁避开了萧衍的视线:“我想办法和用刑的守卫知会一声,让他们不要这样给你用刑,你上回伤才好没多久,身子禁不住这样折腾的。”
萧衍在明暗不定的光影中看着他,从他的闪躲里窥探到了什么:“师兄……你今日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师叔他还好么?”
“没事,师兄只是……只是见不得你这样吃苦,”贺云升的眼睛陷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师尊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出来了,到时候我和师尊再想想办法,让掌门容个情给你放出来,这事儿说到底,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掌门应当会念在你这些年为宗门立下的功劳,给你放出来的。”
“嗯。”萧衍狼狈的曲起腿,又蹭去了指缝间的血污,想把自己弄得干净些。
“对了,师尊和江公子的事……”贺云升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萧衍从他的遮掩里,担心晏顷迟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便说道:“师兄,能不能劳你帮我给师叔捎个话?”
“什么话?”贺云升问道。
“嗯……”萧衍想到了晏顷迟临别前的那夜,他这段时日在牢里辗转反侧,总算悟出了点道理,晏顷迟是在提醒他此中有诈。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和贺云升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隐晦道:“你告诉师叔,我心中自有分寸,定会恪守己道,不负君意。仓促之言皆出自肺腑,望君珍重,不必挂怀。”
贺云升静了会儿,才稍作点头:“好,我知道了。”
萧衍在昏暗的光线里,似是笑了,他以笑盖住了心中忧虑。牢狱里气氛凝重,四处都是低哑模糊的哀叹声,在这幽寂的牢里衬地分外可怖。
贺云升将药瓶捡起来,接着说道:“记得你上回说想要吃糖,师兄一直没有来得及给你做,今日回去,我给你做了让守卫送给你,但是这天狱有规矩,我不能常来看你,你不要怪师兄。”
他下意识咬重了最后的字音,话里似是在万分诚恳的表述自己的歉意。
“我不怪你。”萧衍安慰他,“我知道师兄心中有苦难言,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无用,这是我和师叔之间的事,怎么会怪你。”
“对不起。”贺云升不觉避开视线,掩住了眼底慌乱。
“……”萧衍撑起身,认真看他,“师兄真的没有话要同我说么?”
贺云升意外的静了,血色从他的脸上消失,他指尖发颤,竭力克制着情绪,复而对萧衍柔声笑说:“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只能怪师兄没有照看好你,师兄心里愧疚。”
“师兄不必自责。”萧衍说道,“这不怨你。”
贺云升没再说话,此处的安静将牢狱深处的水滴声衬托了出来,淅沥水珠敲打着小水泊,有节奏的提醒着他们,时间在流逝。
萧衍跪在干草上,背上的伤口层层叠叠,渗着血,人疲惫又沉重,血的腥膻混杂着霉味都堵在鼻端,挥之不去。
贺云升手指探入袖中,几次摸到那张信笺,都没有拿出,他耳边是晏顷迟那日在画阁里的交代,眼前是萧衍跪在草堆上的狼狈模样。
晏顷迟要他拿着这令放萧衍离开宗玄剑派,萧衍应该还不知道此事。
水滴声绵延不断,贺云升呼吸凝滞,听着这敲打声,觉得时间好似被延缓了,像是过了数个时辰,又像是只有短短的一霎,他以余光窥视着萧衍的举动,萧衍眼眸沉沉,脸上再没了昔日的艳丽风采,瞧着十分憔悴。
贺云升指尖捏紧了信笺的边缘,齿间反复咬着那些要说的字,咬得牙齿跟着打颤,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萧衍察觉到了不妥,他忽然抬眼瞧着贺云升,目露不解。
“阿衍。”贺云升终是站起身。
萧衍望着他。
贺云升敛着呼吸,和他对视,脸上血色重新回涌,他眸光不再有任何的回避,佯作的温柔悉数变作了无声的狠绝:“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在牢里思过,等师尊那里有了消息,我会立马来告诉你的,好吗?我只能待半个时辰,时辰已经不早了,师兄该走了。”
“嗯。”萧衍点点头。
“你要乖乖听话,”贺云升喉中发涩,声音晦暗沙哑,“师兄和师尊……很快就会回来接你的。”他紧攥成拳的手在这句话后渐渐松开,血色回涌进掌心。
萧衍盯着那袭白袍渐渐隐没在浅光中,贺云升似是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他稍驻足,却没有回眸,那张压着晏顷迟三字的令很快在他的袖中被灵气化作了齑粉。
石门被守卫从外打开,浅淡的天光从敞开的门中倾泻进来。
贺云升扬袖撒去残存粉末,纷扬的尘埃在折射进牢里的光柱中盘旋,天光在片刻后又被堵在了石门外,轰然落下的石门截断了萧衍最后的视线。
“师兄——”
萧衍突然害怕了。
见门在面前被合上。
贺云升对他的低唤恍若未闻。
萧衍不知为何,心也跟着直坠了下去,人像是深陷在了浓雾中,心脏被紧紧攥住,他再也看不见前路。
恍惚间,他又想起来晏顷迟那夜落于他唇上的三吻——
不可说,不可念,不可想。
这是晏顷迟从未宣之于口的潺潺情意,诉尽了他沉积在心底的经年妄想。
只是萧衍不知何意。他依着贺云升最后的叮嘱,乖乖蜷靠在角落里,牢狱里没有记时的沙漏,他便只能以血划刻在岩壁上,记着时辰,日复一日。
萧衍等了许久,身上血痕重重叠叠烙成了印记,白衣也变得斑驳不堪。
可是贺云升再也没有来过,晏顷迟也再也没有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江之郁:你的奥斯卡小金人
贺云升:不,是你的奥斯卡小金人
ps:萧衍这边后来发生的剧情在前面都有写过。贺云升还有别的伏笔,太密集了,后面都会说,误会不仅仅是在这里,还有别的。
098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疯魔
字数:4514
日期:2022-12-10 03:39:28
红莲地狱隐在瀚海下方, 万顷之海,深不见底,关押的修士被囚于渊中, 永不见天日。此狱镇压的都是已臻化境的修士, 外有梵经重重封印,上有符文林立镇压, 自地狱方圆百里内, 生灵退避。
晏顷迟的眼睫被血污黏住, 他浑浑噩噩的睁开眼, 入眼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枷咒纹路覆满了全身, 没有褪去分毫,他在体内灵气的守护下短暂的清醒着。
晏顷迟艰难的喘了几口气,胸口如被冰锥贯穿,喘息间锥痛钻进骨缝,沿着四肢百骸不断递增。寒冰覆体,他迟钝地转动眸光, 慢慢辨出了眼前晃动的光影。
粼粼水波, 晃到他的眉眼上。
他沉在幽暗静谧的水底, 四肢被被镣铐拷住, 交错纵横的锁链朝四面延伸, 直至隐入看不见的黑暗里。
一条附着咒术的金索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钉在这无望澜海中, 无法动弹半分。
那满是血污的白袍垂落下来,如同展翅的白鸟。
晏顷迟双目无法再聚焦,金索上密密麻麻的符文封印了他的感官, 锁链箍住了他的身躯, 从心底增生的枷咒如同尖锐的荆刺, 缠绕盘扎在他的骨血里,凌迟着他的心。
恍惚间,他忆起了点坠入红莲地狱前的事情。
周青裴让他在此处重修剑道。
晏顷迟意识濒临奔溃,神志不清,他此时已经完全辨不出此处是幻境还是现实,眼前重叠盘旋着无数画面,这些画面重组成了无声的默片。
他看见了藏在谢怀霜怀中的孩子,又看见了被抱在臂弯里的稚童。
他忆起来萧衍趴在他背上时的体温和热意,忆起来萧衍哭泣后,布料被泪浸湿带来的凉意。
他记得那双手从稚嫩无骨到纤细瘦削,记得那个总是站在自己影子里的少年。
晏顷迟忽然喘不上气,咒术席卷而来,往昔的光景如同被击碎的镜面,碎成了无数片。
“不要,不要……”
他在意识混沌中,耳边又成了萧衍的呼唤,那一声又一声的师叔夹杂着凛风的咆哮,紧贴耳畔。
就好似萧衍还立在高台火海前,让自己救他。
可业火烧得太盛了,那如浪潮般的卷起火光能瞬间泯灭暮霜的剑气,晏顷迟如何也迈不过去,他卑微低泣,他磕头哀求,想换得他们的宽容。
可他们始终无动无衷,反倒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冷漠而又悲悯的观望着这场戏,微抿的唇角酝酿出残酷的笑意。
萧衍的呼唤很快便被狂风撕烂,消瘦的身影转瞬淹没在火海中,悉数化作了灰烬。
“不要——!”晏顷迟颓唐挣扎,喘息激烈,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但风从指间呼啸而过,他什么也没抓住。
剑道在那一刻尽数崩塌殆尽,剑心支离破碎。
他跪在火海前歇斯底里的失声痛哭,绝望而又悲恸。
他们杀了他的所爱,让他的剑心分崩离析,却又冠冕堂皇的要他重修剑道。
“不要动他,不要动他!”
晏顷迟的神志陡然陷入混乱,他焦躁的挣动锁链,想要脱离禁锢,但贯穿胸膛的金索将他钉得太死,血从胸口渗出,如雾般漫溢在水中。
“不要怕,”他粗声喘息,含糊不清的重复道,“不要怕,师叔来救你了。”
回应他的只有周而复始的锁链声。
晏顷迟悬在疯魔的边缘,狠命挣着锁链,锁链箍得太紧,他在奋力扯拽中将腕骨磨得血肉模糊,但他就像是不知倦,不知痛那般愤怒的挣动着锁链。
白袍上很快浸满了殷红的血,如同残破的羽翼。
水波从晏顷迟周身荡开,枷咒越收越紧,他在强烈的窒息里,迟缓又艰涩的扯出声:“墨辞先,墨辞先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他失控的咆哮,喊声消弭于黑暗,肌肤上青筋暴现,面上纹路陡然涌动,他在难以遏制的疼痛中呼吸错乱,耳边嗡鸣,唯有眼中恨意盘桓不散。
——*****——
晏顷迟不在的这段时日里,贺云升便替他着手处理了宫里所有的事务,他将所有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只是偶尔伏案时,才会想起来那个还在阴暗牢里等着自己的少年。
苏纵心里记挂着萧衍,可他无法接近天狱,于是他想了无数法子,试了各种办法,偏天狱外结界重重,守卫森严,没有上面的铁令,他就靠近不了半分。
他时常会跑到贺云升那里,让贺云升帮自己想法子,可贺云升觉得这是在惹是生非,便叫人看着他,不让他再靠近天狱。
萧衍被囚禁于狭窄的笼中,神思涣散的望着眼前的昏暗烛火。
他没能等到贺云升,也没能等到晏顷迟,就连贺云升曾经答应过带给他的糖,也成了奢望,那临别前的承诺期许在永无止境的等待里被消磨殆尽。
他在数个无人问津的深夜里,会蜷靠在角落里,埋头于臂弯间,静静等待着晏顷迟来接自己。
一天,两天……
为什么晏顷迟还是没有来。
萧衍蜷着身子,心里是说不出的惘然,他因背部消瘦,抵在墙上时硌痛了伤,便只能瑟缩到干草堆上,用没伤的那面侧躺着。
后来,他以手指沾着血,在墙壁上划痕,那面墙被他划得血痕交错,密密麻麻的痕迹刻着他无法诉说的思念。他就这样无休止的等着,久到无措的惶恐侵袭了他的内心,他不知所措的抹去血痕,重新掐算起日子。
他给晏顷迟找了诸多的借口,想着许是有事耽搁了,又或是抽不开身。等忙完了,师叔就会来接自己。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萧衍再听见人声时,茫然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他慌忙爬起身,什么也顾不上,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日光刺的他双目微痛,他下意识抬手遮蔽,在哗啦啦作响的铁链声中听见了让他铭记一生的声音——
“萧衍,我的好师弟,许久不见,你怎地落入了这般境地?”
人还喘息着,萧衍的笑意逐渐凝固,冷风夹带着寒气从敞开的石门中灌进来,他恍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寸寸的凉透了。
裴昭从牢中出来后,从墨辞先那里弄到了令,变得十分热衷于来“探望”萧衍。
他有时会立在牢门外,冷眼讥诮的看萧衍跪在地上挣扎呕血,有时候会好意的弄来些灵兽吃剩的残羹冷炙,踢翻给他。
“好师弟,你喘两声给我也听听,我就不计较了。”
萧衍缄口不言,裴昭便日复一日的来折磨他。萧衍颓唐的挣扎,他的反抗成了裴昭折辱他的乐趣,周而复始。
如此,不知又过了多久。
或许是某一天,萧衍于某个长夜里,想要断了自己最后的期望。他用手指使劲抠着沾满血的墙壁,想要抹去那些干涸的痕迹,指甲在狠劲的摩擦中绷断,血从指尖滴下。
萧衍浑然不觉。可当他看到指尖擦过砖缝时,带出来的长长血痕,还是怔了很久——
这些重重叠叠的血痕里埋藏着他无数个日夜的期盼与思念。
短促的呜咽从喉中逸出,紧接着变成了难耐的低泣,萧衍再也抵不住,他额头磕在冰冷的墙壁上,手贴在交错的痕迹上,泣不成声。
——*****——
晏顷迟不知道自己被囚在红莲地狱多久。
他在混乱中望着眼前的幽暗,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识海里的记忆变得错乱,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好似遗忘了什么事情,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地狱里因为血的滋养,渐渐生出邪祟,殷红的血吸引了它们,它们无休止的簇拥上来,吞噬撕咬着那延展的白袍,大口大口啜饮着那缓慢荡开的血,又贪婪注视着晏顷迟的身躯,想要将其一分分噬咬殆尽。
晏顷迟沉在这荒芜虚象中,眼底晦暗,剑心的淬炼比以往任何痛苦都要来得猛烈,只要他一日忘不掉心中牵挂,枷咒便会日复一日的凌迟着他心。
周而复始的咒术折磨着人的意志,摧毁着残破的身躯,却又弥补着他分崩离析的剑心。
他在锁链的禁锢中辗转不得,重重叠叠的回忆累积在一处,压溃了他的神识,符文咒术覆在他身上,遏制不住的疼痛让他放弃所念,在他身上留下了残酷的痕迹。
他的伤口会被符咒修复,他的身躯会在撕裂中愈合,怨灵啖尽了他的血肉,他痛不欲生,却自始至终未曾言过一字,静默得像是置身事外。
他已经忘了很多事,记忆里的那张脸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我心有所往。”晏顷迟缓慢翕动嘴唇,喉间如被锐刀烙过,每一声都艰涩嘶哑,含着血气。
“我心有所往……”
枷咒在瞬间爬上他的身,水中无数裂痕延展开来,金芒刺进了他的心,白袍上霎时间鲜血淋漓。晏顷迟不堪重负,强烈的窒息感涌上来,他勉力喘息着,枷咒生出的不灭之火焚烧着他的每一寸骨头,警醒着他忘却前尘。
长久的静默。
“我……”晏顷迟薄唇翕动,在消散淡化的咒印里,艰涩而缓慢的重复道,“心有所往。”
——我有所爱隔山海,我有所思在远道。
——不可说,不可念,不可想。
金索上的光芒轰然大盛,在水里燃烧出一道幽蓝的火光,猩红的血从他周身漫溢涤荡,引来无数邪祟齐扑上来,撕咬啃噬他的身躯。
晏顷迟再也道不出一字。他的念想在顷刻间化作了千万利刃,深深扎进了心里,让他的本心霎时间支离破碎。
晏顷迟痛得发颤,喘息艰难。锁链禁锢着他的四肢,徒劳挣扎,他指甲深陷掌心,抵在唇间的低喃最终化作了情难自控的哽咽。
在那之后,又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天,又一天,日复一日。
水底幽狱光线黯淡,晏顷迟逐渐辨不清自己在哪里,枷咒施加的痛感让他在这些时日里不知今夕何夕,好似一恍惚就到了这里。
萧衍的影子愈来愈淡,越来越浅,黑暗笼罩下来,侵蚀了他的双目,枷咒占据了他的神思,化作冥灵,在他耳边轻声低喃。
“除去心魔,重归本心。”
“你们之间的爱是虚妄,是荒唐,是谬论,是不合时宜的存在。”
“你一派凛然,却让情缠纠葛亵渎了本心。你有愧于九州天下,你有愧于你的师兄谢怀霜,他将自己存于世间最后的命脉嘱托予你,你的心思却不堪入目。”
“忘却前尘,重归本心。”
晏顷迟在无止境的低喃中几近崩溃,他望着幽蓝水影,感觉最后的光在眼前逐渐融化,他绝望而依赖的贪恋着快从脑海里散去的往昔。
然而咒术缠身,愈是贪恋,越是痛苦。
漫长的囚禁让晏顷迟变得面目全非,浑浑噩噩的杂念逐渐被枷咒泯灭。
他意识淆乱,隔着朦胧光影却如何也辨不清眼前的人,他也记不清自己所为何事才会被关在此处,他时而会伸出手,妄图抓住那道欲要消散的虚影,但每每抬起手,只有冰冷的水从指缝间穿过,他什么也抓不住。
他身上的白衣早已残破不堪,像个不合时宜的存在,被囚困于此。
他在无穷无尽的撕扯中,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到了最后,他能记得的好似只有那双眼,那声师叔,融在每一寸骨血中,沉泔经年梦。
“我,我心有所往……我有所爱……有所思……我……”晏顷迟嗓音沙哑,话在齿间颠来倒去,却迟迟道不出下一句。
他的意志彻底崩溃,他再也记不起心之所向。
同年,萧衍委顿在无涯血海中,周而复始的谩骂和欺辱让他溃不成军。
经此一别,不知去了多久,幽狱死寂沉沉的时候,人间大雪纷飞,又是一年冬末。
晏顷迟被封于红莲狱底,他在生死往复的疼痛中苟延残喘的活着,漫长孤寂的折磨,只为让他淬炼出无牵无挂,忘却尘寰的剑心。
那本心呢?他惘然地问自己,本心何在?
没有人回答他,他望着无边无际的澜海,眼睛里逐渐浮现出一种沉郁的虚无,如同深不见底的暗渊,里面沉浮着诸多死去的东西。
他变得无悲无喜,不愠不怒,唇边浮出的是一如既往的温沉笑意,他对着暗无天日的狱底,无波无澜的眼眸因岁月的沉淀而更显深邃。
施加的咒术已经不会再侵蚀他的神思,他的胸口依旧贯穿着那条金索,只是不再有血荡开,他于某个瞬间,也会忆起那个被自己养大的孩子。
他叫萧衍。是谢怀霜溘然长逝前留给自己的孩子。
他叫萧衍。是自己收养于宗门里的师侄。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们之间的爱,是虚妄,是荒唐,是谬论,是不合时宜的存在。
“萧衍……”
晏顷迟在暗沉的死寂中,时而轻念着这个名字,他会长久仰视着幽暗,若有所思的陷入回忆。
只是那张熟稔的脸、五官都被氤氲的水雾模糊掉了,他如何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过往。
不知过了多久,晏顷迟的视线重新清明,他感觉自己在逐渐上升,周围的幽暗越来越淡,白色的光越来越明亮。
红莲地狱的门轰然敞开,他在夕阳昏黄的光线里恍惚了一瞬,漫长而黯淡的囚禁终于结束,光照在了他的身上,盛着久违的暖意。
后来,晏顷迟立于九尺明堂上,眼风掠过青峦叠嶂,于某个瞬间,没来由想到了一句话——
我心有所往。
不可说,不可念,不可想。
作者有话要说:
尼古拉斯晏狗闪耀回归!
099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你妈
字数:4843
日期:2022-12-11 23:57:10
岁暮将至, 九华山上风雪弥漫,院中梅花又盛了几支,夹道里积雪因无人清扫, 呈现出斑驳之色。
朱红色的雕花排门, 在昏黄的灯光下,书写着宗门谒语。
周青裴在日光的影子里, 静坐饮茶, 一盏茶饮罢, 有弟子径自推开殿门走进来, 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萧衍入魔弑杀同门的事, 迟迟没有结果。”底下有人说道,“贺云升去辨认剑伤都三个时辰了还未回来么?”
“还需要辨认吗?那日大家不是亲眼看见他杀了宗门子弟一百余人?何必多此一举,我看还是趁早定罪罢。”
“宗门里要讲规矩,凡事都得有个章程,还是等晏顷迟大徒弟回来后再决议较好。”
话音方落,贺云升从外拾级而上, 匆匆走进了殿里, 行礼道:“见过掌门, 诸位长老。”
众人颔首示意。
贺云升的肩上还沾着碎雪, 靴子也被雪水渗湿了, 他刚从魂罪寺回来,涉案的一百四十八具尸首皆放在寺中, 他只需要辨认其中十五具尸体的死因是萧衍所为。
“事发时,在圣湖附近的十六人里只有裴昭活下来了,后来前去驰援的弟子尽数死在他剑下。”有人说道, “贺云升, 你和萧衍同承晏顷迟的剑道, 依你所见,裴昭指认的那些尸体,可皆是被萧衍所杀?”
“此事我不好定论,”贺云升立在殿中央,依实答道,“不过那些尸体的致命伤确实是出自师尊门下的剑法。”
“如此,裴昭所言属实?”有长老问。
贺云升垂首:“此事兴许还可以听萧衍说一说,诸事要有个前因后果,不能仅凭一人之言便断论事情性质。”
“我看还是不必了,”玉衡忽然说道,“萧衍对弑杀同门的事供认不讳,入魔也为实,依我所见,他这些年是被关疯了,心里对宗门有怨气。”
贺云升退到一旁,不再多言,此事他没有插手的权利。萧衍堕魔后弑杀同门一百四十人有余,按照仙门律令,死罪难逃。
“唉,”底下有人轻声叹息,“萧衍修道天资是好,自小就颖悟绝人,怎生就走到了今天这步?他自觉对得起晏长老这些年的教诲吗?”
周青裴看着殿外雪气缥缈,慢条斯理的说道:“三长老前两日传令与我,说是红莲地狱的裂缝已修补好,要回来了,不日便会回到宗门,算着时辰,最迟明日也该回来了。”
贺云升闻言微侧眸,目光里有抹不易察觉的锋芒掠过,在下一瞬又被悉数藏压了,这些年的成长,让他的眉眼已经不复从前的青涩,多了几分疏离持重,人瞧着也端稳了许多。
“三长老这回归来不易,可喜可贺。”墨辞先接过话,“我们该设宴该恭祝他的。”
周青裴端详着红梅上覆着的薄雪,静了须臾,才说道:“在设宴之前,萧衍入魔弑杀同门的事,诸位觉得要谁来着手处理较好?”
他一语,满座不约而同的缄默。周青裴话中意思不难听出,晏顷迟当年去红莲地狱是为了剔除情丝,重修剑道,不再和萧衍有任何牵扯。
而今他恰巧在这个节骨眼回来,只怕周青裴会为了试探他是否真断了情丝,让他亲手处置萧衍。
可萧衍再怎么说也是晏顷迟自小养大的孩子,便是前尘皆忘,也有着不可分割的亲情,此事要晏顷迟亲手处置,何等残忍。
墨辞先迈前一步,打破了殿里的沉寂:“老朽认为,萧衍毕竟是三长老宫里的弟子,应交由三长老处置较好。”
众人惊诧,没想到墨辞先会照周青裴的意愿,将话挑明了说。
“也罢,”周青裴微颔首,“那此事便等晏顷迟回来,全权交由晏顷迟处置罢。”
他话音方落,殿外忽然氤氲起雪气,紧接着万顷松海荡飏,剑鸣长啸如同鹤唳,贯彻九霄,随着暮霜剑的清光泯灭,霎时间寒风过境,万壑群山间钟声回荡,余韵萧索。
众人循声望去,不约而同的静了静。
红梅上覆着的积雪已被吹落,簌簌雪落中一抹月色涉雪而来,晏顷迟持着伞,于氤氲雪气中缓步走来,那月白的长袍垂落至地,却连一丝不合时宜的褶皱都没有,清冷的与这霜雪意外合称。
墨辞先微微眯起眼,似是想笑。
众人皆叹。红莲地狱的磨炼似乎没有在晏顷迟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风霜感,那广袖经风时的清雅让他的疏离与冷淡都柔和了不少。
晏顷迟拾级而上,松涛声在他的步子下归于平静,唯剩寒风骀荡。
贺云升目光凝滞。
晏顷迟凭着敏锐的直觉,在贺云升目光投来的刹那,看向他。
两个人的眼风隔着层叠的众人,交错而过。
贺云升在这无波无澜的眼神里陡然感到心惊,他默不作声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佯作未觉。
晏顷迟指尖微抬,伞便化在了风中。
“见过掌门。”
“三长老归来不易,前两日我便同诸位长老说过了,红莲地狱邪祟已除,裂缝也被你修补完毕,人是该回来了,”周青裴笑容温厚,他从高座上走下来,来到晏顷迟面前,扶住他,端详片刻后似是由衷的高兴,“我们久候了。”
“让诸位久候,岂敢肖想。”晏顷迟微颔首,唇边笑意沉沉。
“来。”周青裴扶着他,带他面朝底下众人。
两个人并肩而立,晏顷迟以眼风掠过台下诸位长老弟子,贺云升在这冷漠的目光里不觉回避,始终不敢对视。
可晏顷迟并未看他。
周青裴敛上笑意,目光沉重的看向晏顷迟:“三长老方才归来,故而不知宗门里出了件事,此事迫在眉睫,在恭祝你归来前,我与在座的诸位长老一并商议,觉得此事由你处置最为合适。”
晏顷迟颔首:“掌门且说。”
“三长老还记不记得当年被你从谢怀霜那抱回来的孩子萧衍?”周青裴说道。
墨辞先在这句话后目光不由转向了晏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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