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沉酣经年梦 (5)
我记不清了……”
“你记不清了,”萧衍反倒笑了,“是了,三长老能记得清什么?你眼里只有权势地位。”
他推不开晏顷迟,挣扎中反倒推倒了置花的架子。
重物砸偏了桌子,这轰然的响动惊醒了外面的弟子,沈闲刚巧从楼下要上来,听见声儿,要朝上赶时,被贺云升拉住了。
“二阁主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沈闲拨开拦在身前的手,不耐的说道:“你没听见楼上有动静吗?”
“不必惊慌,我师尊在房间里照看萧阁主呢,不会有事的。”贺云升微笑答道。
沈闲一怔,旋即问道:“谁让晏顷迟进去的?”
“我师尊为何不可以进去?”贺云升反问道。
沈闲侧身绕过他,朝楼上疾奔:“就是因为你师尊在里面,才要紧。”
“我师尊在里面怎么会要紧?”贺云升没懂其中意思,只好跟着追了上去,“二阁主此言何意?”
沈闲推开门的时候,被眼前景象震慑住。屋子里没点灯,四处都是晦暗的,满地狼藉里站着两个人的身影。
萧衍捏碎了桌上的茶盏,碎片扎在晏顷迟的肌肤里,但他仍不肯松手。
“你想死么?”萧衍红着眼底,恶声道,“滚。”
晏顷迟满手的血,紧攥着萧衍的腕子,沉声道:“我没有说谎,我会证明——”
然而他话未说完,一拳重重砸在了他的脸上,他被打偏了脸,到嘴边的话都被打散了。
攥住萧衍的手骤然松开。
“王八蛋。”沈闲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把萧衍拉到身后,又是一拳狠狠砸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谁准你捶我的???
萧衍看戏ing……
057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悔意(修改了内容)
字数:4834
日期:2023-01-12 03:35:53
屋子里静得骇人。
晏顷迟面色难看, 他踉跄后退,撞到了后面的桌子,人还没站稳, 接连两拳砸在他的脸上。
沈闲虽然功法不及晏顷迟, 但怎么说也有金丹期的修为,这一拳下去, 他用了十二成的力, 桌椅被撞翻, 屋子里碎瓷器的声音惊动了外面守着的弟子。
晏顷迟脸上火辣辣的痛, 他几次因为萧衍才没有杀了沈闲, 未料沈闲竟然敢打他。
晏顷迟的怒意倾涌,他盯着沈闲,深黑的眼眸如死水般将人拢在其中,萧衍看着他的眼睛,飞霜落在他的眉间,抹杀了他特有的温雅与深邃, 恻映出凌厉的肃杀之意。
糟了。萧衍心下清明, 晏顷迟自身散出的灵气裹挟着杀意, 带来如凛冬的寒意弥漫于空气中。
霎时间, 铺天盖地的压迫吞噬充斥了整座客栈。
贺云升嗅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杀意, 他目光一偏,瞧见寒霜已经从角落缝隙覆上来, 这钻入骨缝里的冷意,让人如坠冰窟。
出事了!这是晏顷迟的杀意!贺云升登时反应过来,朝走廊尽头奔去。
余下的弟子们也察觉到了这抹杀意, 外头接踵而至的脚步声止于门槛, 以灵气铸成的结界迅速扩散, 将房间笼罩,挡住了外面的弟子。
门外聚拢了两方弟子,全部被拦在结界外,嘈杂声登时不绝于耳。
灵气波荡的太过猛烈,他们如同置身于凛冬的寒流中,抽不出身。
“师尊!师尊!”贺云升破不开这结界,只能不断敲击着,喊道,“师尊发生什么了?!师尊?!”
房间内,寒霜已经遍布了所有地方,连地板纹路上都爬满了银白的霜。
“晏顷迟!”萧衍厉声道,“晏顷迟你松手!你要发疯就回宗玄剑派疯去,你在我这发什么疯!你他妈犯什么病!”
沈闲大抵也感受到了这股暴戾,但他没有回避,也没有任何退步的意思。
晏顷迟攥住了他的衣襟,手上青筋暴起,汹涌的灵力在掌心凝聚成形,这一掌,带起的寒流已经如此可怖,足以让天地辟易。
两个人对视,沈闲如同被逼到了狭隘窄角,仿佛墙壁都一并压拢过来。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晏顷迟的声音很冷,却偏偏语气平静。
沈闲只是笑,笑里从容不褪:“我不怕死,其实天下万物在三长老眼中皆如蝼蚁,可笑你俯瞰苍生,却永远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
“为什么他跟你在一起总是受伤?你难道不应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吗?”
“……”晏顷迟的耐性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他掐住沈闲的脖颈,手下缓缓用劲。
“晏顷迟——!”萧衍拦不住他,眼见掌风倾泻而下,他心中惧意顿生,刹那间白了脸。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夹带着火光的炉子从身侧袭来。
“松手!晏顷迟你给我滚!”萧衍抄起架子上的小熏炉砸过去,他下手没有任何留情,炉子砸在晏顷迟的额角,霎时间鲜血四溅,红肿显现,烙下青紫色的淤痕。
晏顷迟适才把目光完全放在了沈闲身上,竟然没有察觉到萧衍的动静,熏炉重重砸在额上,伤处钝痛的同时,他松开了紧攥沈闲衣襟的手,整个人踉跄着退了几步。
汹涌的灵力倏然消散在指尖,结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褪,消失。
“师尊!”贺云升见结界消失,来不及再说话,忙不迭的推门而入。然而他刚迈过门槛,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慑。
外头弟子一齐望过来,都怔了怔,反应不上来发生了什么。
满地狼藉,晏顷迟手撑着桌,脸上血色褪去,更显苍白。他的衣襟已经被血渗湿,满手的血,血痕一道道划在衣裳袖口,是刺目的猩红。
“师尊!”贺云升哪里见过晏顷迟这幅模样,赶紧跑过来搀扶人。
“阁主!”京墨阁的弟子也是涌进来,一时间,原本还算宽旷的房间里,登时变得狭窄.逼.仄。
身上的痛感牵扯着心,晏顷迟深呼吸着,虚弱的用手支撑住了全身的重量,不想摔倒,不想让自己太过难堪。
萧衍还是在这种时候选择了沈闲,没有任何犹豫,又一次选择了沈闲。
萧衍一动未动的站在那,四目相对,他眼里冷得没有任何情绪,晏顷迟在这目光里,逐渐冷静下来。
身边有弟子上前扶沈闲,却被沈闲拒绝了,他来到萧衍旁边,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罩在他单薄的肩上。
“没事了。”沈闲像是安抚他似的,说道,“没事了。我们去别的房间,你要想回家,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我们再也不去宗玄剑派了。”
他用得是“家”,不是京墨阁,他想告诉萧衍,你不再是茫茫无依。
“走吧。”萧衍点点头,在一群弟子的搀扶下,跟着沈闲,亦步亦趋离开了满目狼藉的房间。
晏顷迟看着逐渐离去的背影,疲倦的站起身,撞撞跌跌的走到了床沿,没让任何人搀扶。
贺云升并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只道是京墨阁和晏顷迟之间的旧账还没翻过去,萧翊毕竟是段问的外甥,两个人闹得难堪倒也不算意外。
他看着晏顷迟慢慢走到了屏风前,背脊笔挺,没有任何的狼狈,他跟了师尊这么久,自认为晓得晏顷迟脾气秉性,于是遣散了挤在房间里的弟子,叫人拿了两坛酒进来。
不消片刻,伙计端了烈酒上来,在看到屋里的狼藉时,低声问道:“二位爷,要小的来清扫吗?”
“不必了。”贺云升说罢,重新合上了门。
待屋子里再度归于寂静时,贺云升看见晏顷迟静立在轻薄的月色下,兀自出神。
檐下的红灯笼,在风里打着转儿,时而会荡到窗户边,晏顷迟就踩在这飘忽的红影子里,抱臂倚在窗边,恍若置身事外。
贺云升将酒坛打开,倾倒了两杯酒,来到晏顷迟面前。
“师尊。”他低声说。
“嗯。”晏顷迟在抬眼看那只打转的红灯笼。他的脸贴在墙沿,感觉凹凸不平的纹路压在脸边。
“萧师弟已经故去很久了,”贺云升的话音略顿,片刻后,才劝解似的说道,“萧阁主的性子确实同萧师弟有些像,但那也只是像而已,你不能强留人家,萧阁主是迟早要回到京墨阁的。”
他跟了晏顷迟这么久,见过太多的事,自认为可以揣度晏顷迟的心思。
“三百年了,纵有再多不甘,也该过去了,”贺云升低声道,“您不如和萧阁主心平气和的谈一谈,把事情讲开,或许你们之间还是可以说通的,京墨阁毕竟要依仗宗玄剑派的势力,他见面起码不会对您再动手了,您今天这样,只会让两方局势越闹越僵,无法长久的。”
晏顷迟没有一句辩驳。他的眼里有热意,透过敞开的窗子,红灯笼的光像湖水,水波澜似的晃到了他的眉眼上。
他望着高挂的红灯笼,恍惚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像是透过这朦胧交织的光线,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那夜。
好似萧衍还在自己的身旁,锣鼓喧嚣,两个人踩着热闹的鼓点,迈入了红尘,踏入了风月。
痛感在这一瞬,在灯下,被无限放大,他努力的去看眼前层叠交错的影子,压下长睫,散不去眼中的热意,反倒催出了点水汽。
红色的灯影晃着他的眼,好似一恍惚,三千里松涛声散尽,红尘褪去,他们对坐其间,却是再也无言。
——*****——
萧衍被抚去了另一个房间。
他体内余毒刚清,身子弱着,神色恹恹不作假。
沈闲轻合拢那扇门,再回头时,看见萧衍已经躺到干净的枕头里,半阖上眸。
听得脚步声渐近,萧衍抬眼,意外道:“你还有话要说?”
“想和你说说过去。”沈闲说道。
“你说。”萧衍应声。
沈闲坐到床沿,和他对视,在深夜的月色里,回忆那个影子:“从没和你说过,我母亲是南疆十陵教的圣女,我自幼修习蛊术,是巫蛊师。”
十陵教屹立于南疆,是月升之处,和中原的宗门相似,却又不受仙门的规矩约束,千百年来受万民敬仰。
萧衍似是而非道:“这并不难看出。”
沈闲笑了:“我们南疆的三教九流诸多,庞杂得很,不过巫蛊师们只能拜月神,那是他们最虔诚的信仰,凡是不做月神子民的巫蛊师,全会被驱逐南疆,我是被我母亲驱逐出来的。”
“若是自幼在南疆生长的话,便是耳濡目染也该信了,”萧衍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为何不信?”
沈闲笑着,轻叹:“只道是缘浅吧,若我没有在六岁那年遇到你,我现在大概也会是月神的子民。”
沈闲曾在和晏顷迟回南疆的途中问过此话,他问晏顷迟有没有信仰的神明,晏顷迟的回答是没有。
萧衍憬然,怔了怔,才说道:“你不拜诸神,却拜我,我百年之后不过一抔尘土,你拜我无用。”
沈闲垂下目光,说道:“这不一样。”
萧衍没接话,似是不知所言,他能想尽一切办法去利用旁人的感情,却从没想过沈闲是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的。
沈闲望着他。
海棠香溢满在屋子里,房门掩住了所有的光,四处黯着,萧衍侧对着月色,脸沉在这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将那眉眼间的娆色衬地更深了。
萧衍在回忆,上辈子救过得人太多,他对这件事早已模糊了。
他只依稀记得,那个寨子里鬼怪簇生,死气沉沉,他初入时闻不见生气,黄土泥路上能见到的尽是披着人.皮的鬼怪,他们以人为食,却又修为不高,要是明目张胆的捕食人,还要忌惮着被发现了。
是以,他们或以皮相蛊惑,或以钱财诱惑男子。这些被他们诱拐进来的人并不会被吃掉,因为这些妖鬼们需要源源不断的人货。
而成年人的体格多半健硕有劲,跑得也快,让他们去诱拐妇.女最合适不过,要是给得价格足了,便会拐孩童进寨子。
这些人贩子绝大多数会被钱财美色利诱,以至于这条线越来越深,越来越广,久而久之,涉及的牙行成千上万,马车一串望不到头,从中原到苗疆,又渡过玉门关,从十万青山的漓江,再到黄沙漫天的西域,如同源源不断的洪流,明明没有尽头,最终却又汇聚于一处。
萧衍便是那是奉命去查案的。那寨子大的似座城,又因隐在荒芜深林里,四面环山,形成了天然的阵法,若非熟知地形的人带路,根本找不见出路。
他来到那处寨子的时候,见到了太多被拴在棚子里的孩童妇人,他们像是待宰的牲口,已经不会再反抗挣扎了,数不清的无辜生命不过手起刀落之间,便成了一道佳肴。
“你是那些孩子的其中之一。”萧衍回过神时,走廊上点了灯,亮堂堂的光透过门下的缝隙渗进来,延出了片朦胧的光影。
“嗯。很庆幸,我遇见了你。”沈闲说道,“要真算起来,那才应该是我们的初见。”
他被救那日,其实有很多从宗玄剑派来的弟子,只记得无数张面孔从自己眼前交错而过,这些弟子们或蹲或立,衣着相似,如同走马灯般,他在神志不清里,辨不出他们的脸,只觉得眼前晃过去的都是同一个人。
直至,有一只干净无尘的手从后面覆住了他脏兮兮的脑袋,将一块桂花糕递到了他面前。
沈闲抬头时,金黄刺目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他通红的眼底里浸出了咸涩的泪,明明连对方的样子都辨不清,却偏偏能辨出那双眼。
萧衍背对着日光,清瘦的身形拢住了他全部的视线。乌黑的檐角折出半片细碎的金色,渡在他的白衣上,恰似那轮如霜似雪的皎月。
这是沈闲幼时对萧衍的全部记忆。数年的斗转星移,才终是换得一场不期而遇的重逢。
“我问了你的名字。”沈闲接着说道,“你告诉我你叫萧衍。后来等我回去时,我问了母亲,母亲告诉我,把我们救出来的人是宗玄剑派的弟子。”
萧衍记不清了。
沈闲又道:“自那以后,我就一直想去宗玄剑派,我听说这个宗门是所有仙门中的佼佼者,只收灵根上佳的弟子,所以我一直很努力的修炼,可我学的是巫蛊,我这样的阴邪术法,是不会被这些名门正派接受的。”
萧衍恍然:“所以你来了京墨阁?”
沈闲笑道:“是啊,我想方设法来了京墨阁,因为京墨阁是离宗玄剑派最近的宗门,两个宗门之间有交互,我那时一直以为,只要能进来,我们总会再见的。”
“我从没见过你。”萧衍说道。
“因为我来的太晚了,等我到的时候,你已经死在了晏顷迟剑下。”沈闲的叹息声扬在风里,夹杂着道不清的感情,“所以我又离开了这里,云游四海,我想替你唱魂。”
“唱魂?”萧衍重复。
“我们南疆的一种民俗。”沈闲以笑盖住眼中伤感,“凡是已故之人,无论身处何方,只要唱魂,灵魂都会在歌声中抵达彼岸的故土,魂归故里。唱得久了,才发现这是慰藉,起码在没再见你之前,我一直这么想的。”
萧衍死在了那场没有诀别的风雪里,沈闲自此游于世间,替他唱魂——
但愿灵魂能够乘着长风,归于故里,让他们相赴于呢喃燕语的惊鸿人间。
话到此处,所有的事情便都清明了。两个人对坐着,虽皆是沉默,但心中早已有了别的情绪,不必挑明,也该料到了。
“萧衍。”沈闲忽然低声念他的名字。
“嗯。”萧衍轻应声。
“不要再走了,好吗?”沈闲柔声说道,“我不在乎外人如何评判你。”
他有话想说,但话藏得久了,任凭心里山海呼啸,再启唇时,却好似忘了发音,他言辞浅薄,道不清潺潺绵绵的相思,只是想起很多年前,有人将满是脏污的自己抱起来,把一块桂花糕递到他面前,那目光里没有嫌弃,没有厌恶,只有温柔。
“谢谢你。”萧衍抬眼,看地上的影子,轻轻笑了,“谢谢。”
沈闲瞧着他的眉眼,也是笑了:“其实,我还想问问你心里话。”
萧衍在他的目光里,微微点头:“你想问什么?”
“可不可以和我说说你和晏顷迟之间的事?”沈闲说道,“我很想听一听你的故事。”
058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过往(修改了内容)
字数:4260
日期:2023-01-12 03:39:00
“我喜欢过晏顷迟, 我曾经倾其所有,想把所有好的都给他。”萧衍对谁也没有提过这段尘封往事,他在心里斟酌着言辞, “我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 可后来他遇到了江之郁。”
“江之郁?”沈闲重复道。
记忆里,在江家覆灭前, 晏顷迟和墨辞先在宗门里各执一派, 两个人多年来就像是在摈斥异己。
“我找到了江家覆灭的初始, 我想向周青裴揭发裴昭, ”萧衍眼眸沉沉, 回忆着昔年过往,需直面伤痛,“裴昭是墨辞先的唯一的学生,只要墨辞先洗不清,那晏顷迟就可以踩着他上位了,我想帮他。”
但他没料到, 这件事会遭到裴昭的算计, 裴昭以苟合的理由威胁, 萧衍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怕此事会影响到晏顷迟的地位, 就只能自己躲藏起来,跟晏顷迟说自己是要闭关去了。
“我被裴昭喂了毒, 毒入五脏六腑,我经脉寸断,瞎了眼, 成了废人, ”萧衍说道, “最后实在没去处了,就只能悄悄回了宗门。”
“可等我再回来时,他身边多了一个叫江之郁的人。”
何等无耻,何等下作。
“晏顷迟骗了我,他欺我眼盲,没有和我说江之郁的事,”萧衍像是被涨潮的水淹没了,有着强烈的窒息感,“却在合欢的时候,念了江之郁的名字。”
沈闲静静听着他的倾诉,听他说着自己藏压许久,又无人可诉的过往。
“后来,我的伤好了,晏顷迟却因为和江之郁的事情被宗门知晓,江之郁被赶出了宗门,我便没有见过他,也不晓得他长什么样子。”萧衍说道。
“他在的那段时日,你的双眼一直都无法视物吗?”沈闲问道。
“嗯。”萧衍说道,“再往后,周青裴又以此事为缘由,说我蓄意勾引晏顷迟,将我关在了牢狱里,贺云升说,等晏顷迟将一切都做好之后自会来接我的,他让我等一等。”
可晏顷迟并没有来接他,他被关押牢狱不久后,裴昭记恨着先前的事,寻味而来,隔三差五的就来欺辱他,裴昭一面忌惮晏顷迟会找自己麻烦,一面又想享受萧衍的哭泣和哀求。
偏萧衍始终不曾低哀求过,哪怕遍体鳞伤,他仍是咬牙不言。
“他们把我推进无池,让我吃掺杂津液的残羹冷炙,欺辱我,作践我,我都可以置若罔闻。”萧衍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是不知再如何说下去。
一扇门,掩住了世间所有的喧嚣杂沓,清白的月光穿透薄薄的窗户纸,照在两个人之间。
萧衍蜷曲着身子,静靠床头半晌,才低声说道:“可后来有人告诉我,是因为晏顷迟说我勾引了他,我才会被关进来的。”
沈闲怔住,脸色阴晴难定。
“裴昭肆无忌惮的欺辱我以后,又担心我会揭发他,所以想把我杀了,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萧衍缓了口气,才接着说道,“他们趁着深夜,把我拖到圣湖,想把我再羞辱一番就杀了,但是他们忘了,一旦我脱离禁制,他们就拿我没办法了,所以我杀了他们。”
“可我让裴昭逃走了。”
两个人目光交织,萧衍窝在沈闲的影子里,屋子没点灯,从他这里看去,沈闲的影子更重了。
“我入了魔,杀了人,我和晏顷迟说是他们先要杀了我,我才会还手的。可晏顷迟却始终认为这是我的错,他把我关去神域,让我永沉死寂之地。”
“你逃出来了。”
话至此处,沈闲全然明白了。
“是,我趁着晏顷迟离开的时候,逃出来了,”萧衍忽然笑了,笑里讥诮不作遮掩,“我恨死晏顷迟了,我想把他凌迟,但是又觉得太便宜他了,为什么他不能和我经历一样的痛,为什么我再见到他,他还是高座九尺明堂的神君!”
“现在他告诉我,是他把我从地狱带回来了,可这又怎么样?他凭什么觉得,他复生了我,我就该像以前那样围着他转,对他言听计从?”
萧衍的话音沉了下去,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宁愿他从来没有养过我!”
片刻的沉寂。沉寂中,沈闲能听见萧衍压抑的呼吸声,像是附在他耳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萧衍黑压压睫毛下的眼睛,那双墨黑的瞳仁,让他没来由的想到了故里的抚仙湖——
青山压住了夜下的湖,静谧幽深的湖水,在风里泛起涟漪,行径时不闻水声,却能瞧见倒映着的万里山川。
“你没有错。”沈闲终是启唇道,“这不是你的错。”
“所以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萧衍克制着情绪,低声说道,“晏顷迟上辈子就在利用我的感情,为何我不能利用他的感情?我才不在乎他怎么想的,他是真的悔过也好,假的也罢,我都不会再信他了。我会让他还清一切以后,亲自了结他。”
“既然你有这个决定,那应是有自己的想法了,只是宗玄剑派那里局势云谲波诡,你一个人势单力薄,需要我叫人跟着你吗?”沈闲问道。
“不必了,”萧衍说道,“晏顷迟把我看得太紧,就是叫人陪着也无用,连你的折扇都被他收走了。这两日,我需要跟你换一个不起眼的东西传音,得未雨绸缪。”
沈闲闻言,神色肃穆。
萧衍身上的药香融在空气中,他凝视着缝隙下透来的光,阴冷的笑道:“裴昭差一点就死了,他怎么还能活着?”
“此蛊是南疆的巫蛊,盛弦歌是月神的护法,蛊是有些难解,好在他已经死了。”沈闲接话。
“墨辞先那里,我还有旁的打算。”萧衍几乎有些固执的说道,“但是裴昭必须死,他的案子现在落在晏顷迟手上,这不行我不准,裴昭只能死在我手上,我不准他死在旁人那里。”
他总觉得墨辞先已经怀疑自己身份了,他那日来探识海,根本就是在试探自己,此人必欲尽快除之。
“还是亏了,”萧衍不豫,有点不大满意的说道,“他已经欠了我两条命,可他只有一条命,一条命不够,不经玩儿,我还要防着被人瞧见了。”
“需要我帮忙吗?”沈闲问道。
萧衍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
“他让你被巫蛊蛇咬了,我们那日带过去的弟子还有宗玄剑派的弟子,都死了七七八八的,也不差这个,”沈闲说道,“倘若他也是被巫蛊蛇咬了呢?只是咬的毒性不烈,前几日看不出来,这才未被发现。如果它中的巫蛊,是像瘟疫那样会被传染的呢?还有人会接近他吗?”
萧衍明白他的意思了:“你也要同我去宗玄剑派么?”
“如果你愿意,我陪你在那里暂住两日,应当不成问题。”沈闲说道,“就以照看你的名义,只留两日。”
萧衍指尖绕着自己的长发,打着圈儿,在斟酌。
“阁里还有事要处理,你确实不宜久留,”他最终说道,“我估计,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我无法在外面待太久,周青裴和别的长老还不知道此事。”
沈闲听他说这个,才想起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没问:“说到这里,我想问问你,那日把你带走的人是谁?你看清了吗?你受伤了吗?要不要紧?我给你看看?”
“没有。”萧衍避重就轻的说道,“我没什么事,人已经被我处理了。”
沈闲不是个愚笨的人,听萧衍这么说了,大致能猜出他藏了话,但也没有多问,萧衍既然不肯说,那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萧衍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我觉得,晏顷迟和我这几次的交手里,他的功法明显薄弱了很多,就像是……”
他话未说完,在回忆里辨别着晏顷迟的一招一式。
修士们都有灵府,灵府里积攒流通着全身的灵气,但是萧衍在交手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晏顷迟不仅仅是功法薄弱的事了。
而是他的灵府快朽了,人瞧着看不出异常,完全是有什么东西在吊着他的命,把他快要散去的灵气重新凝聚于体内。
这样的情况,往往只存在于……
“像是什么?”沈闲打断了他的思虑。
“像是……”萧衍闭上眼,最终压回了唇齿间的字,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
翌日清晨,萧衍拉开门的瞬间,第一眼瞧见的人是晏顷迟。
于沉浮的日光里,晏顷迟静立在他面前,仿佛宿夜未眠,失去了昔日的温和,面容疲倦,薄唇微抿着,只是在看见萧衍的时候,冷淡的眼睛里才起了丝暖意。
“好狗不挡道。”萧衍说道。
晏顷迟以余光朝萧衍身后扫过去,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站在面前的人,就无人在内了,萧衍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反手拉拢身后的门。
“看什么。”萧衍说道,“三长老是来找我的,还是找他的?”
“找你的。”晏顷迟看他神色如常,温声道,“我为我昨日的不理智道歉,我只是想看看你,我不该如此的,抱歉。”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萧衍倚着门,淡声道,“我跟三长老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他不再叫他声“师叔”,而是毕恭毕敬的“三长老”,晏顷迟的愧疚感,再次被生疏的称呼催生出来。
晏顷迟的眸光黯了黯,勉强牵出一抹笑,说道:“是,这是我的过错,我不应该要求你原谅我的。我们还可以好好说一说吗?”
“说什么?”萧衍问道。
“你要带沈闲去宗玄剑派?”晏顷迟问道。
萧衍轻“嗯”了声,他原本以为应该由自己去说,未料是沈闲先去找晏顷迟谈了,沈闲怕萧衍在昨日的争吵过后,再面对晏顷迟会觉得不适,是以,天还未亮时便悄然离开了房间。
至于两人之间怎么谈的,就无从得知了。
晏顷迟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翻涌的情绪堵住喉咙,他最终只是微颔首,做出底线的退让:“说好了,只能两日。”
萧衍不愿多说,只是又“嗯”了声。他没看晏顷迟的脸,两个人站在安静的廊上,日光在他们脚下交界成一条线,像是分割了两人,一明一暗。
长久的静默。晏顷迟拢在袖子里的手,几次想要伸出,最后都是收回去了,萧衍以余光瞧见了,他想到了昨晚的揣测,便认真端详起晏顷迟。
晏顷迟近来消瘦的实在厉害,浑然一副沉疴绵惙的模样,想不留意都难,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整个人形销骨立的,连原先束在腰间的玉带,都不大合身了,微微朝下坠了些。
他的灵府……萧衍想到自己昨晚未说完的话。
这是受自己剑气影响吗?还是……萧衍思忖,晏顷迟既然还活着,这剑伤摧残的也只是身子而已,他的灵府又怎么会散?
萧衍目光朝下挪,看见他的影子在日光下被拉长。
秋日的冷风,卷起他长袍的下摆,露出脚底下染着泥污的长靴。
晏顷迟每每出现都是白衣无暇的,哪怕从尸山血海里踏过去,也皆是纤尘不染,哪曾有过这样的狼狈。
萧衍收回视线,不欲多言。
“你身子好些了吗?”晏顷迟的笑意尽在脸上,“等回去,我让谢唯给你再看看。”
他眼里温柔藏不住,两个人能如此交谈,对他而言已是求之不得的幸事,哪怕萧衍并未说什么,只是应声。
“不必了。”萧衍答道。
晏顷迟本来还想问问他把他带走的人,但怕话多了以后又惹到萧衍不快,只得说道:“你安心住着,往后一切有我,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好吗?”
萧衍这回没答话。
两人又陷入了微妙的氛围里,街上的喧闹声更将此处的安静衬托出来。
楼下,有脚步声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击碎了这里的沉寂。萧衍偏过脸去看,瞧见沈闲正从拐角处走来,他今日心情看起来格外好,步调都轻快多了。
“二郎。”萧衍绕开了晏顷迟,朝沈闲走去了。
沈闲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笑道:“阁主慢些。”随后,他朝站在日光影子里的晏顷迟微颔首。
没了昨日的剑拔弩张,乍相对,晏顷迟却仿佛失语,半晌没说一个字,他的身量比沈闲要再高些,从沈闲这个角度看去,他的眼神晦暗而幽深,有着不同于昨夜的阴郁。
那望过来的一眼,显然没藏压住戾意。
沈闲瞧出来了,但是也什么都没说,他对萧衍说道:“我方才去给阁里弟子交代事情了,这两陪你去宗玄剑派,阁里也得有人照应。”
“嗯。”萧衍和他一并下楼去了。
晏顷迟仍旧静立在原地,白色的袍子浴在日光的影子里,像是老旧昏黄的残影,孤零零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你再不努力,老婆就要跟人跑了(亲妈语传来重心长的叹息)
059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亲吻(修改了内容)
字数:4841
日期:2023-01-07 00:03:01
贺云升来到此处的时候, 晏顷迟还站在二楼,望着楼下兀自出神。
朱红的木门敞开着,外头街道上吆喝声此起彼伏, 是人间嘈杂, 热闹的烟火气,一扇门内, 是人潮退散后的冷清。
客栈里的弟子早在昨夜便悄声回去了, 免得惊动周青裴, 只余下心腹几人, 在楼下等待吩咐。
晏顷迟静立于此, 眼前还像是还热闹着,满座衣冠淡去,沉浮的日光里,立着一个人,将他囚于樊笼经年的心上人。
他稍稍闭目,神思立即如坠深海, 幽暗无边的胧光中, 垂落着一条巨大的金索, 金索上贯穿了一个人。
他被贯穿胸膛的金索束缚住, 飘在浩瀚的水波里, 血泯灭在无望深海,如墨般浸染开, 重重叠叠的记忆累积在一起,似默片般在眼前映放,快要压溃他的识海。
晏顷迟被围困在这里抽不出身, 只觉得头痛欲裂, 浑身似是被勉强拼凑在一起的, 痛得他喘不过气,他抬起手,想要触碰这金索,然而还未碰上 ,凭空中陡然窜出一束幽蓝的火光!
是禁制,这金索上被下了禁制,让被囚禁于此的人动不了分毫。
他正欲再试探,忽然听得有人在唤他“师尊”,那缥缈的回音游荡在四处,使得他识海骤然波动,人像是被股巨力拽出,将他飘远的神思重新拽回了现实。
“师尊?”贺云升在他旁边低唤道,“您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晏顷迟恍惚了一瞬,萧衍的身影早已不见,楼下冷冷清清,只有几名待命的弟子坐在那。
他有些出神的又闭了闭眼,只是这回,眼前没有再出现别的画面,睁眼时,目之所及也一如往常。
太久了。他想着,自红莲地狱出来后,已经过了多少年?一百年?三百年?还是……
晏顷迟扶额,揉了会太阳穴,等恢复了点精神,才看着旁边的大徒弟,说道:“贺云升,我有话要问你。”
贺云升微颔首:“师尊请讲。”
晏顷迟微蹙眉,回望他半晌,才问道:“我先前在红莲地狱的时候,宗门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贺云升被他拢在深如寒潭的目光里,稍稍诧异:“您是指?”
“三百年前,红莲地狱坍塌,我奉命去补的那回,”晏顷迟言简意赅的说道,“萧衍是在那期间判门的,我问你那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贺云升憬然,泰然自若的接话:“您怎么会突然想起——”
晏顷迟抬手,无声截断他的话:“我在问你发生了什么事,那一百来人是萧衍所杀?为什么要杀?”
“师尊,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贺云升从善如流的答道,“天元年间,萧师弟因修炼时走火入魔,弑杀同门一百四十余人,裴昭是唯一侥幸逃脱的,因师弟自小是您亲自教导,是以我奉掌门之命,去辨认剑术,从痕迹来看是萧师弟所为不错,我证实了他的罪,后来待您回来,我又同您一并去看过尸首,您当时也辨认出来剑痕了,他也并不否认这些人皆是他杀的。”
晏顷迟在仔细回想着那年的事,片刻后,略一颔首:“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他在心里斟酌着这番言辞,翻来覆去的琢磨,深觉此事可能藏了什么蹊跷,他很早之前就揣测过其中端倪,只是一直找不到什么漏痕,心余力绌。
可无论是入魔,还是弑杀同门,萧衍对此全都供认不讳。晏顷迟殚精竭虑许久,仍是一无所获,甚至捕捉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事情又杂又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徒增烦闷。
贺云升见他许久未言,又迟疑着问道:“师尊怎么会突然问这件事?”
“只是想起来了,随意问问。”晏顷迟面无表情的说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宗门了,萧阁主回去的事勿要声张,沈闲会在我们之后到达宗门,你届时迎一下他。”
“是,我明白了。”贺云升退下。
——*****——
萧衍悄无声息的回到宗玄剑派,只有陪同的几名弟子晓得。
接连两日,晏顷迟都没有再露面,贺云升也未来看过,两个人不知道忙什么去了,每日只有宫里别的弟子进来送饭菜。
萧衍这两日来坐立不安,他着急见裴昭,裴昭入牢已经多日了,自己打从回到宗玄剑派就没见到过人,万一人要是被墨辞先私下里转走了,这段时日就全白搭了。
萧衍几经斟酌,决定先发制人。
寝殿外,谢唯仍带着一群医修装模作样的守在殿门口,不让人来看,萧衍打量了下,迅速判断出形势,那里还有群看守的弟子,是晏顷迟盯着自己的眼线,虽说不会拦着自己,但会随时向晏顷迟汇报自己的情况。
萧衍在殿里来回踱步,最后想了个铤而走险的办法,他从桌上捞了个茶盏过来,掐诀,只听“嘭”地一声,茶盏瞬间变作了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分.身。
这分身没有意识,萧衍让他爬进床榻上装睡,他便脱了鞋爬上床,自个儿乖巧的钻进被褥里,撑起一个窝,只露出了个后脑勺朝着外面。
这法子只能骗骗外行人,晏顷迟吩咐来的子弟至少都有金丹期修为,不好糊弄。
思及此,萧衍笼上帘子,把这分.身遮掩的像是自己在里面睡觉似的。
他借着光反复确认无疑,最后从殿里的窗子口翻进了后院。
晏顷迟的寝殿后有一处院子,百花相连,在盛夏时节,会舒展开浓绿色的碧从,能遮阳,每每从簇拥的花下走过,香浸衣袖,惬意非常。
只是时至深秋,花都凋败了,萧衍踩着石子小径过去时,脚下都是零落的花瓣。
他沿着小院儿的后墙朝幽深的地方摸索,待摸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便悄然翻出去了。
——*****——
萧衍心里惦记着要紧事,他必须要拿到可以开牢笼的令牌纹章。
晏顷迟关押人的天狱,位于九华山北麓,里面关押的都是些极端残暴的恶徒,囚人的牢笼都是经过特质的打造,外面是层层叠嶂,坚如磐石,要硬闯的话,别说萧衍打不开,就连晏顷迟都未必能破开这叠嶂。
是以,想要进到天狱,首先就得拿到可以打开叠嶂的令牌。
萧衍绕着路,把晏顷迟平日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后来到了晏顷迟的藏书阁。
日暮西沉,苍莽群山都隐在霞光中,九重宫阙在暮色中静默。
藏书阁里像是许久没人来了,刚推开门,阴冷幽暗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每隔半个月才会有弟子来打扫,因位置偏僻,平时也无人涉足。
萧衍探身进来,一抹金色的斜阳从敞开的缝隙中,倾泻成扇形的光影,落在地面上。他踩在这狭隘的光影里,走进了藏书阁。
阁里的光线被高大的书架阻拦住,半明半昧,纸上残存的墨香,充斥在阴冷的空间里,驱散了霉味。
萧衍走了两步,来到一面高大的书柜前,这里的书柜皆是砌到了顶,书在岁月里越积越高,已经搭到了最顶处,需要爬架子才能够着,萧衍想起幼时来此处,都生怕这些书会倾倒下来,把自己淹没。
他目光从书柜上扫过去,这些书卷排列的都很细致,从竹简到锦帛,再到羊皮卷和贝叶书,每一类都按照性质,种类,时间排序的,数不胜数,不过多半还是羊皮封里裹着纸张,是关于功法修炼的典籍。
萧衍绕过这些书架子,直接来到了桌案前。
桌案上堆满了宣纸和书卷,形似小山的笔架子上搁着几杆羊毫,砚台干涸置在一边,让原本宽敞的桌案显得狭窄了许多。
萧衍目光从这些书卷纸张上掠过,在看见角落里的玉匣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翻开了。
玉匣有三格,打开第一格时,里面放着一个精致的印章,萧衍认得这此物,这是在重要文书上的章,可调动宫里子弟和代执行晏顷迟所有的权力……此物虽然不比玉佩的见物如本人,但能拿到印了章的文书,已是得令。
萧衍把印章拿出来,随后又拿过桌案上的空白纸张,印了上去。
素白的纸张上,压上了晏顷迟三个字。
萧衍想要晾干这朱色的水迹,有了此印,只需要自己在上面补上文书,那便是得了三长老的令。
他正欲把印章先收妥时,藏书阁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了,外面日光倾泻,又在下一刻被隐去。
萧衍反应迅疾,眼见无法遮挡,索性顺势从这堆积的书卷里抽出一本书,这书留存的太久,厚厚一摞,边沿都被磨得毛了,指腹摸上去,粗糙不堪。
他背对着门,佯作只是在阅览书卷,手里却攥着印章,想要借势把东西塞回去,但玉匣子离得有些远了,这时候再要放,动作必然会叫人看出来的。
萧衍心念电转,见那印了章的纸无处可藏,干脆直接把书卷往桌上一摊,盖住了,随后不露声色的随意翻看了几眼这本书。
不早不晚,他摊开的书这边刚压住纸张,那边侧面便探出一只手,腕骨瘦削,指节修长,挡在了侧边。
萧衍本想稍稍避身,但担心被发现,干脆不动了,用全身挡住那卷书,不让后面的人看。
“你在这里,”晏顷迟灼烫的呼吸附在他的耳畔,轻且沉,“做什么。”
萧衍佯作惊吓,猛地回身,朝后一退,眼见腰身要撞到后面的桌案,晏顷迟挪开一只手,覆在了他的腰后。
“慢点,别撞着了。”他的嗓子像是浸过酒气,沙哑低沉,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白衣,而是靛蓝色的短袍。
他看着萧衍,眼睛里没有光,甚至都没聚焦,只是涣散着。
萧衍在这吐息间,嗅到了一股清冽的酒香,细细去分辨,甚至还能闻出他今日饮了什么酒,醇还是烈,晏顷迟鲜少饮酒,因为他酒后定力并不如寻常人,甚至还不如自己。
“你来这里做什么?”晏顷迟缓缓凝聚的双目里逐渐有了萧衍的影子,待聚到一处时,连目光都沉了几分。
“玩儿。”萧衍从那双黑眸里,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我闷在你寝殿里几日了,你叫人日夜守着我,跟禁我足有什么分别?”
他努力把话讲得叫人信服,手里紧攥的印章都被汗濡湿了,红艳的水渍落在他掌心里,滑腻腻的。
“九华山这么大,你说,你到我的藏书阁来玩儿吗。”晏顷迟话说得慢,却掷地有声,此刻他微醺着,眼风里全是萧衍的影子。
萧衍没料到他喝了这么多,还维持着理智清醒,不免怔了怔。
“你藏东西了?”晏顷迟朝他身后看了眼。
“没有。”萧衍身后挨着桌案,侧边则是个书架,那高大的架子一直延伸到顶部,堆满了厚重书籍玉简,一本挨着一本,将细缝都填满了,不透光。
日光延伸在他们脚下,他们踩在书架庞然的影子里,周遭寂寂无声,藏书阁因长久幽闭,气息阴冷着。
“你有什么宝贝能让我藏?”萧衍面不改色的说道,“我看你是喝高了,脑子不好使吧。”
“是吗。”晏顷迟像是能洞察他的谎言,右手撑在桌沿,指节自然搭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拍子。
“不然还能怎么着?”萧衍怕他掀开书卷,故意往旁边挤了挤,想把他的手挤到旁边去。
晏顷迟硬是没动,他今日确实饮了酒,眼前打着重影,人也立不稳,偏萧衍的腰一直刮蹭着他,让他昏沉中又清醒了几分。
“我这地方你自小就不喜欢来,你忘了吗?怎生编谎话也编不好了。”也不知是不是借着酒劲发倔,晏顷迟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
“你压着书做什么,起身。”他又道。
“你今天脑子被驴踢了吧?”萧衍抱臂,不肯退让半步,“要我帮你醒醒酒么?”
“起身,给我瞧瞧。”晏顷迟重复道。
萧衍挤推着他的手,面上仍不动声色的说道:“不能喝就别喝,喝多了又要学别人发疯那套,都是贱的,冤枉我又不信我,到头来再嘴上抹个蜜说两句好听的,就以为能和好如初。”
“……”晏顷迟稍稍怔了下,目光黯淡。
“不过你向来喜欢冤枉我,你忘了么?”萧衍趁着他分神,手背到身后去,把纸一点点抽出来,想要折起来,塞进袖子里。
晏顷迟是真的醉了,头也昏昏,眼也沉沉,他有些力不从心的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了桌沿,此举倒像是为萧衍圈出了一个方寸之地,将他禁锢于此。
他看着萧衍,温声道:“你在撒泼,可你从不会无故撒泼,如此,你是在为自己藏东西而寻借口躲避吗?”
“……”萧衍纸张刚巧抽到一半,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塞回去也不是,就只能僵着不动。
他在晏顷迟的影子里,觉得这影子太有重量了,压着他,让他有种被推挤进狭隘之中的感觉。
四目相对,这咫尺的距离,两人呼吸交缠,阁里光线暧昧难明。
“藏你老母,”萧衍眼底深处逃避,在想借口,“我看你是真喝高了。”
晏顷迟没说话,他微倾身,挡住了萧衍眼前全部的光,将人拢在自己的目光里,不给萧衍去看别处,想让他余光里只能是自己。
灼烫的呼吸,扫过萧衍的面。
“三长老这么看着我,是要我以为怎么呢?”萧衍的眼睫颤了颤,狭长的眼尾微垂着,便是不抬头,也能见到挑起的弧度,像是待人采撷似的。
他在看晏顷迟腰上挂着的东西,那是能打开天狱牢笼的令牌,上面纹着章。难怪找不到,原来是自己带在身上了。萧衍心绪翻转。
晏顷迟没留意他的目光,只是手碰到了那卷书,将要掀起的刹那,又被萧衍压住了。
“就算喝再多,我都不会酒后乱性。”晏顷迟低缓的说道。
萧衍眼尾微挑,递给他一个似嘲非嘲的眼神:“是么。”
“嗯。”晏顷迟轻应声。
萧衍在这酒香里郁郁沉沉,略仰视着他,见晏顷迟唇角微抿,他忽地起身,附在对方耳畔,饶有兴致的低声道:“话说得这么满,可我们之间的床.笫之.欢难道不是你喝多了才有的么?你都忘了?”
晏顷迟半敛着眼,指尖瑟缩,还未分清萧衍的意思,唇上陡然滚热,竟是被萧衍偏过脸吻住了。
避而不及的相触,湿热的柔软,真实落到嘴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v我五毛,代打晏狗!
060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情潮(修改了内容)
字数:3187
日期:2022-10-28 07:47:23
晏顷迟本是倦色深重, 未料这吻缠绵,千般温存,百般销魂。
萧衍的腰被握住, 背抵着桌沿, 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晏顷迟身上,他手朝后一滑, 把印着章的纸抽出来, 随后又把桌案上的那卷书推下去了。
书卷轰然倒塌, 凌乱不堪的堆积在地上, 分散了晏顷迟的注意。
晏顷迟将将要去看, 萧衍又勾住了他的脖颈,不准他目光离开自己半分,连余光都不准。
两个人挨得太近,萧衍的腿贴在他的腿上,使劲往旁边挪时,轻薄的衣裳摩挲着肌肤, 蹭起的热.意像是烧过镜的火, 熨.帖着全身。
感官如此清晰。
萧衍没松口, 是含是咬, 或轻或重, 紧密相依的唇齿间,呼吸交促。
他勾着晏顷迟的魂, 把纸张仓促的叠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又把解下来的令牌也塞了进去, 没让晏顷迟察觉到任何异常。
晏顷迟一只手箍着那捻腰, 一只手穿过萧衍的发, 覆在他的脑后,以指腹轻磨发丝。
萧衍能嗅到晏顷迟身上的药香,偏酒香扑在他的面上,盖住了药的气味,熏得人昏昏沉沉。
萧衍张开手,掌心里纹路都被浸成了红色,他用手轻轻蹭了蹭晏顷迟的腰侧,把这些痕迹都蹭上去了。
晏顷迟感受到了那双手从颈后滑到了腰侧,一睁眼,却对上了萧衍的眸子,那双凤眼里潋着情,将他藏在皮相下的风情妖冶尽数宣泄,勾魂摄魄,撺掇着人。
这无声却又无处不在的诱惑,就这样把人轻而易举的捏住了。
晏顷迟握住萧衍的腰,手指沿着.腰线.朝下滑,拖着他的腰身,把人朝上抱了抱,萧衍坐到了桌案上,便不用再仰首垫脚了。
萧衍哑声抽气,胸口随着他的喘息而微微起伏,他像是没了氧气,眼前全是水。
两人对视,萧衍手臂搭在晏顷迟肩上,软绵绵的垂着,明明面上无甚表情,偏那双眼占尽风采,里面无端漾着引诱的意味,让这张平平无奇的脸都活色生香了起来。
晏顷迟望着他,目光不自觉的沿着他的眉眼走到了唇上,瞧见那薄唇里吐纳着气息,微微张合,藏着蜜渍的杏。
“不是说不会酒后乱性么?”萧衍似嘲非嘲,“就这点定力?”
“定力在于能否把持的住。”晏顷迟没有回避视线,“而非表面所见。”
“你内里那点东西,谁晓得呢?”萧衍意味不明的说道,“不过勉勉强强够用罢了。”
“……”晏顷迟欲言又止,这一语双关的本事,还真是不随时移,不随镜迁。
“你这么瞧着我,是嫌便宜还没占够么?”萧衍从桌案上轻飘飘的落下来,“要我再施舍你点?”
“你是在把我当工具吗?”晏顷迟似是而非道。
“别想那么多,”萧衍勾着他的颈,无情的说道,“你至多是比工具多带了温度而已,这温度谁都可以给我。”
晏顷迟不接话,只是看着他,看他因仰首,下巴和脖颈勾出的优美弧度。
萧衍像是没玩够,忽地咬住晏顷迟的唇,齿间用力,生生咬出血来,血淌过口舌,腥膻味盖过了那捻香,晏顷迟吃痛,朝后一退,萧衍趁着空隙,把人欺身压下去了。
他手沿着晏顷迟的肩线往前攀,最后总算够到了玉匣子,把印章悄无声息的放了进去。
晏顷迟的神思都被这吻夺走了,任那不该有的念头肆意横流过血液,撺掇着人的兴致。
无声的勾缠,蜜渍的杏清甜,含着香,滑的让人抓不到边沿。
晏顷迟的鼻尖蹭在萧衍脸边,呼出的热息渗着酒香,拂面.撩.颈,萧衍自觉事都做完了,便重新起身,松开了晏顷迟。
仅此一吻,他像是为适才的温存下了最后的判断,不带情绪的评价道:“工具比你好用。”
“怎生这么薄情了,”晏顷迟叹息,“你不喜欢?”
“我有时候不大明白,三长老的自信总是格外……”萧衍顿了顿,似是在寻思,片刻后说道,“让人敬佩。”
晏顷迟正欲说些什么,但萧衍已然不想再听了,他用脚尖拨开挡着路的书卷,毫无留念的走了,余下晏顷迟一人静立于斜阳的影子里,意犹未尽。
他抬指,以指尖碰了碰唇上的伤,这是他们之间仅留的温存。思及此,晏顷迟又是轻叹声,随后捡起了坍塌的书卷,重新撂在了桌案上。
——*****——
沈闲来了宗玄剑派不过半日,周青裴便要接见他,设了流水晚宴,不过萧衍借故身体不舒适,没去用膳。
他仿着晏顷迟的笔迹,写了文书,最后还在印章旁边,行云流水的签下了晏顷迟的名字。
沈闲是在赴宴回来后才看见萧衍的,萧衍正站在廊上,望着眼前的夜色出神。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披了件狐裘在身上,狐裘上的软毛裹住了他的脖颈,他一撩开,便能瞧见那截素白细颈。
沈闲过来时,借月色看萧衍,萧衍抬眼望过来,说道:“我等你许久了。”
两个人保持着合理的距离,在风里站了片刻,气氛有种微妙的变化。
“我才赴宴回来,耽误了事,抱歉。”沈闲看着萧衍,萧衍今日里面穿的是绯色长衣,以金丝绣了滚边,各处深浅不同,瞧着繁复。
他墨发未束,肩上的白绒软毛戳着他的下巴,风一吹,便摇荡在脸庞,让他的眉眼间的那点诱惑都化作了风流雅致。
“没事,”萧衍说道,“你今日带了东西来么?”
“带了,想着你寻我也该是此事了,很着急?”沈闲问道。
“嗯,很着急。”萧衍不想再在无关要紧的事上多耽误时间,“你上次教我如何控制这些东西,我这两日已经完全学会了。”
沈闲惊诧:“真么快?能掌握得了吗?此事不是闹着玩的,若不然,还是我亲自陪你走一趟比较算了。”
“不必了,你进不去那地方,我自己来就好了,”萧衍说道,“你先把东西给我吧。”
“嗯。”沈闲也不多言,妥协了萧衍的提议。
两个人先后进了房间,萧衍插上门闩,左右确认了四下无人,一揽袖,在这屋子外围加上了自己的万重结界。
一旦有人靠近这方圆几里的范围,这结界便会立时给萧衍的识海作提醒。
“可以了?”沈闲问道。
“嗯。”萧衍坐下来,处于了一个入定的姿势。
沈闲来到他的后面坐下,与他同样的姿势,阖眸掐诀,虚空中登时凝聚出幽蓝的光,这些光犹如荧火,迸碎在他的掌心里。
萧衍合着眼,沉陷在自己的识海里,沈闲掌心幽光零碎,双手一翻,果决的拍在了他的后心,幽芒乍现,将两人裹覆其中。
萧衍只觉得背后寒凉,紧接着识海激烈摇荡,耳边是撕裂的风声,犹如朔风割面,割的他骨头生疼。
他的血肉里像是被数万只小虫同时啃噬,连肩臂和脖颈上也现出了隐隐幽光,当真是又酸又痛,让喘息变得尤为困难。
沈闲双掌合拢,再次重击在他背后,随着灵气迸发贯穿了血脉,萧衍的灵台霎时间清明,幽光顿碎,余下的荧火也化作碎光飘散。
“你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不适?”沈闲关切道。
“好像是有些吃不消。”萧衍此时识海虚弱,手脚仍是麻的厉害,剧痛啃噬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动作。他的鬓边已经被汗湿了,费力的喘了几口气后,仍是浑身发烫,人也失了重,无力的下沉……
沈闲扶住他,让他身子滑倒在自己怀里。
“我抱你起来,每个人适应程度不同,你又是第一次接触巫蛊,身子难免会不适。”他说罢,将人打横抱起,来到了榻边。
“帮我把狐裘脱掉。”萧衍的后背也被湿了,汗浸透衣裳,湿热着,那股从外面递来的灵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了半晌,并不消融。
那狐狸毛戳着他,他几次想抬手去撩开几缕绒毛,都完全动弹不得。
“我来。”沈闲把他扶起来,让他能靠着自己。
狐裘被解下,萧衍方才觉得透过一口气。体内的灵气仍在作乱,冲他的又燥又热,体内的余热一层层推上来,他似是站在酷暑艳阳下,热浪灼面。
“好热。”萧衍哑声说道。
“嗯。”沈闲抱着他,肌肤相触,他不难感受到这灼烫的热意,“一会儿就好了。”
“还需要多久。”萧衍的唇色泛青,面色晦暗。
“至多再等一个时辰。”沈闲安抚着他的情绪,说道,“你体内现在被种下了巫蛊的毒,这是必须要熬过去的,等过去了,你再用身体养蛊,就会百毒不侵,这是个以毒攻毒的法子。”
萧衍觉得难受,骨头里像是被数百枚银针同时扎下,刺痛倾泻,连识海里也是惊涛骇浪,安稳不下来。
他又倦又乏,人在意识昏沉中逐渐蜷缩起来,沈闲拨开他的发,用袖子不断给他擦汗,在摸到他滚烫的额头时,不免担心:“还受得住吗?”
“没事。”萧衍嗓音低哑,“你小时候都能挺过来,于我而言不算难。”
“等这痛过去了,你就可以通过自身召出蛊虫了。”沈闲又说道。
萧衍这回没有答话,他眉头紧皱,努力平息着体内的躁动,因太累,竟是枕在沈闲的怀里,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了。
待再清醒时,月至中天。他坐起身,只觉得四肢百骸灵气充盈,和沈闲简要交代了两句后便撤掉了结界,借着月色离开了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061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报恩
字数:4846
日期:2022-10-17 21:51:51
黑暗而冰冷的牢狱, 腥臭混杂着霉味,溢在鼻端,挥之不去。
裴昭虽过了辟谷, 但毕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 遭不住这样的苦,没过几日便意识昏沉, 时常昏睡, 再醒来时也是浑浑噩噩, 分不清时辰。
这里位于天狱最深处, 光线黯淡, 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恶徒,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宗门里为防止恶徒逃逸,是以,此处的牢房都是经过特殊打造的。
玄铁制成的牢门上缭绕着蚀骨的灵气,压制着囚者的修为灵力, 三面环着岩壁, 既不透风也不透气, 能瞧见的只有前面一张木桌上, 摆着的灯烛。
摇曳的火光, 照不清这狱里的一隅,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只是盯着,便叫人觉得快要被黑暗吞噬了,压抑焦躁。
裴昭翻了个身, 面朝着墙, 不愿再看那叫人压抑的火光。
先前被关进来的时候, 因为碍着墨辞先的面子,所以看守的弟子对他也算是好生伺候着的,虽是弊衣疏食,但时常还是会给他送些果子,也能聊以充饥了。
而现在,他身边看守的弟子全被撤了,晏顷迟知道他过了辟谷,不叫人来送饭菜,也不准任何人靠近这扇牢门,想要进来,还必须得有他的令牌。
这狗杂碎,等出去了再要他好看。裴昭闭着眼,觉得嘴里发苦,他这段时日连水都没进过,唇上皴裂,难受得紧。
他听着微弱的水珠滴落声,舔了舔唇,不多时,外面有门被推开的声音,桌上灯烛本就快烧尽了,经外面风一吹,竟是直接灭了。
牢里霎时间陷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寒夜岑寂,周遭能听见的只剩下了水滴落的声音。
裴昭倏然坐起来,警惕的朝后靠了靠:“……谁?”
没人回应,他费力的睁着眼,试图让自己的眼睛适应这里的黑暗,嘶哑厉声的喊道:“谁?是谁?为什么不说话?!”
脚步声贴近,来的人一言未发,只是把一个盘子从牢门下面投食的窄门里递过去。
香气霎时间弥漫开,汤味醇香,裴昭皱起鼻子嗅了嗅,这味道他不陌生,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菜。
以晏顷迟的秉性而言,既不会突然派人来给他送这些饭菜,也不会这么准确的知道他的喜好。
来者既然有晏顷迟的令牌,那地位一定不会低,这宗门里,能这么惦念自己安危的,除了墨辞先还能有谁?
裴昭心里登时激荡出涟漪,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踉跄着朝前爬了几步,在止不住的颤栗里哭道:“先生?先生是你吗?你来救我了?先生,这次是我做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救救我,您就再救我这一回!我保证,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他哭得肝肠寸断,没多会儿,外面的烛灯又被人重新点燃了。
静坐于灯影里的人并不是墨辞先,而是萧衍,他一只手臂撑在椅子扶手上,以手背撑着脸,像是在一场无趣的观戏,百般聊赖的望着裴昭。
“哦,是你啊,京墨阁新上任的阁主萧翊。”裴昭眼里尽是红血丝,他狼狈不堪的跪在那,在见到来者的时候,抹了把泪,又一屁股坐回去了。
萧衍笑意温柔的望着他,说道:“是我啊。”
“你来做什么?”裴昭讥诮道,“怎么,你也要跟晏顷迟搞在一起,当他的狗吗?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就冲你这姿色,事后他薄情负你也怨不得人。”
“那怎么会呢?”萧衍眼中笑意不散,他借光,瞧着蓬头垢面的裴昭,怜爱的说道,“我与裴公子可是一见如故,裴公子又于我恩情未泯,我是来救你的啊。”
“恩情?”裴昭冷笑一声,躺回去,屁股朝着他,“你我之间能有什么恩情?一起骂晏顷迟的恩情吗?”
“有的,怎么没有呢?”萧衍笑着看他,诚恳的说道,“我非常感激裴公子的不杀之恩。”
他似是在指裴昭让巫蛊蛇咬他的那回,话里话外又不像那么回事。
“呵,不杀之恩。”裴昭闻言,转过身,同萧衍对视,眼中讥诮不散,“不是不杀,是你命大而已,人都要讲究个自知之明,你被咬了,要怪也只能怪你技不如人,功法薄弱,这怎么能怪我陷害呢?是不是啊萧阁主?”
他说罢,又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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