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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沉酣经年梦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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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很准,”沈闲镇定自若的说道,“你没动手,是因为盛弦歌已死,而我说,只有我跟他交过手,我清楚他的巫蛊,所以这毒只有我能解。”

    晏顷迟置之一笑:“能同二阁主这样的人交谈,确实惬意不少。”

    “我是真的想要救他,”沈闲转过脸,不再看晏顷迟,“比你想要救他。”

    晏顷迟淡淡瞧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说道:“未必。”

    “你们宗玄剑派的人真的很奇怪,你如果这么在意我们萧阁主,又为什么要杀他的舅舅呢?”沈闲像是在反问,又像是真的奇怪,“如果你想杀了我,又想杀了萧翊,那我或许可以理解为晏长老同我们京墨阁之间是有仇的,可你不仅不杀萧翊,反而还很在意他的生死,又三番五次的问我是不是同他关系很好,所以说,你是因为我跟萧翊关系好,才想杀我的?”

    晏顷迟眼风一偏,看过来。

    沈闲被笼在这道目光里,登时觉得如芒在背,那无声的威压就停留在自己身上,重的像座山,压得人喘不上气。

    “二阁主确实是个聪明人,”晏顷迟不轻不重的说道,“言止于口的道理应当无需我来教。”

    “我要见萧翊。”沈闲直言不讳的说道,“我要把萧翊带回京墨阁治疗,既然宗玄剑派并不能妥善解决此事,那就不要再耽误诊疗了,我想晏长老也不愿意看到最坏的结果。”

    晏顷迟在他的话中,似乎是迟疑了一瞬,没有立时接话。

    “萧阁主本就是我们京墨阁的人,你总不能一直把他扣留在宗玄剑派,”沈闲看出了他的不豫,接着说道,“我要他回家来。”

    “京墨阁——”家。京墨阁怎么能算萧衍的家?

    晏顷迟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驳回沈闲的话,但话到嘴边,反倒言辞匮乏,没了话说。

    朝日的光落在他眼皮上,盛着融融的暖意。

    宗玄剑派对萧衍来说算是家么?晏顷迟又问了自己一遍。

    沈闲在等他的答复。秋风飒飒,吹拂着溪流,朝日的光影漾在澄澈的湍流里,让迸溅的水花都渡上了金色。

    晏顷迟在这短暂的寂静里,看向九重天下的艳色,远近是轮番交替的画面。

    从残冬腊月里的初见,再到急景凋年里的少年,萧衍幼时稚嫩的双手他都还记得,那记忆里的脸,和现在的轮廓,恰到好处的重叠,拼凑出荒诞的前尘。

    晏顷迟又想起,那日玉佩溅起的碎屑砸在脸上,将昔日的温情碾了个粉碎,那每一句掷地有声的“师叔”都是荆棘,扎的他鲜血淋漓。

    不算。是了,宗玄剑派于萧衍而言,根本不算是家,是束缚着他的枷锁,是囚困着他的樊笼。

    萧衍并不喜欢这里,他曾在这里备受煎熬,堕入深渊,他看自己时厌恶的眼神也不是假的。

    他宁愿选择在如此局势下,回到京墨阁,也不愿意留在宗玄剑派。

    晏顷迟手在不自禁收紧,热汗渗透掌心,他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萧衍或许更想跟沈闲在一起。

    但他还是想把萧衍留在身边。他费尽心思了数百年,才把萧衍复活,他早就想把人带回来了,要是可以,他甚至想过要把萧衍藏起来,永远囚在自己身侧。

    可是萧衍会疯的,他想。萧衍真发起疯来,会伤到自己。是以,晏顷迟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再次把矛头转向沈闲。

    沈闲转头时,正巧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晏顷迟的眼里覆着砭骨的冷意,能将人淹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徒劳挣扎。

    四目相对,沈闲既没有回避这样的威慑,也没有任何的畏惧,倒像是视而不见。

    晏顷迟眼风上下一掠,像在居高临下的打量他,却什么都没说。

    萧衍是自己的,他见不得任何人染指,哪怕是目光的流连。宗玄剑派才应该是萧衍的家,不是京墨阁,也不是什么沈闲。晏顷迟眼中戾意更深了。

    他在藏,在压,在遮掩,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太过显露于表。

    不如杀了沈闲以绝后患。晏顷迟敛下眸子,暮霜剑的寒气缭绕于指尖。

    可是萧衍会哭,萧衍哭起来,实在叫人心疼。他在这短短的几瞬间,思绪翻飞,紧攥着的手,又稍稍松开了些许。

    指尖方凝起的寒气倏地消散。

    萧衍。晏顷迟难以自控的想到,无论萧衍是爱与否,他都只能是自己的。

    可是现下能救萧衍的,只剩沈闲。晏顷迟最后想到,或许,事情应该缓一缓,等萧衍好了以后再作打算。

    江畔的冷风打散了晏顷迟的思绪,他蓦然回神,待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攥出了浅浅的血痕。

    “晏长老还没想好吗?”沈闲不急于要一时答复,欲要御剑回程,“在我们回到九华山之前,希望你能考虑好。”

    “你可以见他。”晏顷迟话锋回转,“但是——”

    “什么?”沈闲问道。

    “你暂时不能带走他,”晏顷迟不再看他,谨慎的遮掩住了自己的心思,“萧阁主是我宗玄剑派此次受审的对象,等审过以后,我会亲自把他送回京墨阁。”

    “哦,那看来还是要留上一阵了。”沈闲一笑,继而说道,“可是我没有什么等的闲心,萧翊在你那里吃得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让他继续在宗玄剑派吃苦。”

    “……”晏顷迟指关节攥地煞白。他在克制,在隐忍着欲要倾泻的怒意。

    “怕晏长老不明白我的意思,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沈闲似是没有留意到他眉眼中的阴鸷,平静说道,“我要把萧翊接回京墨阁,自己照顾,他的毒就不用晏长老费心了。不过我也很感谢晏长老这些时日来对我们萧阁主的照料,这份恩情,我们京墨阁没齿难泯。”

    四目相对,晏顷迟凝视他,倏然一笑,笑里隐隐带着讥讽。

    不必说,沈闲也能看出他藏压的是什么,无非是暴戾,杀气,阴鸷,诸此种种。

    “既然二阁主这么说了,那便如此罢。”晏顷迟微颔首,“要我起誓吗?”

    沈闲并没有被他藏压眼底的戾意震慑到,反倒是笑道:“不必起誓了,我相信晏长老一言,驷马难追。”

    “那是自然,君子一言,金玉不移。”晏顷迟笑意未达眼底,冷意已然覆了上去。

    两人接连缄默,日光岑寂,弥漫于万物间。

    晏顷迟想要给贺云升传音,他原本用来通讯息的玉佩碎了,又事发突然,无奈只能用传音符。

    然而他刚从袖中摸出传音符,忽然发觉这符上已经有人给自己传了音过来。

    他并指夹住符纸,火光一盛,烧去了符纸,那边的话音却已然清晰的附上耳畔——

    “师尊,宗门变故陡生,萧阁主失踪,已是隐瞒未报,望速归。”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夜之间,突然又多了一个情敌。

    晏狗咬牙切齿:老婆是我的!(掏出并不作数的结婚证)

    053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金雀

    字数:3645

    日期:2022-10-26 18:23:14

    萧衍坐在罗汉塌上, 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怀里抱着一只猫儿,手指在猫背上抚过,猫儿惬意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喉音, 白尾巴轻缓地扫过他的手腕。

    罗汉塌放置在一个特质的金笼子里, 笼子外盖着绸缎,挡住了外头的光, 也半掩住了里面坐着的人。

    沉香色的绸缎, 挂着暗红色的长穗, 在风里轻晃, 金色镣铐紧箍在萧衍的腕骨上, 垂落的锁链交叠在一起,在榻边沿搭着。

    猫儿的爪子碰到了这铁链,铁链上裹覆着浓重的寒气,它警惕的收回爪子,将脸埋在了萧衍的臂弯里蹭了蹭。

    萧衍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束缚着手脚的枷锁能够将修士的灵力尽数封在体内,无法动用半分。

    他坐着不动, 只闻风声, 因为每每挪动身子, 那绑缚在大腿上的金铃珠子就会磕碰的叮铃作响, 悦耳至极。

    这同时也是在警示旁人, 他动了。

    萧衍唇角漾起一抹笑意,他笑地眉眼舒展, 长睫擦过覆在眼上的纱,一会儿眨一下。他似乎不大在意当前处境,只是沉陷于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轻轻哼着调子, 余音绕梁, 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幽幽回响。

    把他囚在这里的男人,每日会在三个点来看他,喂他吃药,然后便会出门做自己的事,但到了晚上,还是会回到这里睡觉。

    他不肯说自己是谁,也不想让萧衍看见他的面貌,每每来,只是在照料人的时候,闲聊上几句,其余的时候都是沉默。

    萧衍这几日乖巧的不像话,男人喂他吃药,他就吃,喂他吃饭,他也吃,不仅没有任何挣扎反抗,反而面上还总是盛着笑意。

    男人前两日给他带回来一只猫,放进了金笼中,这只猫不怕生,爱撒娇黏人,萧衍哄了两声,喂了点吃食,它便乖顺的蹭在萧衍身边不走了。

    罗汉塌上铺着软绵的丝绸,猫有时会在“哗哗”的铁索声中去够萧衍腿上的小金铃。

    外头,吱呀的推门声响起,萧衍抚着猫的那只手稍稍一滞。

    “阿衍,我回来了。”男人的嗓音沙沙的,带着疲倦。

    萧衍没说话,手缓慢抚过猫的背脊,在金铃磕出的声响里,光着脚从罗汉塌上下来。

    “我给你带了饭。”男人拎着食盒来到笼前。

    萧衍站在暗的让人发昏的丝绸帐里,怀里还抱着猫,铁链顺着他的腕骨坠下去,拖到了腿边。

    他单薄的身影被笼在沉香色的阴影里,长发垂落于腰际,鸦青色的衣衫松垮地挂在身上,走动时,那截白皙的腿总是在长衫下若隐若现,复又在布滑落时被掩住,让人瞧不清那片旖旎雪色。

    男人看着那双腿迈过来,轻薄的衣衫勾出了隐约的轮廓,如同隔雾看花。

    萧衍走到了男人面前,唇角漾着柔柔的笑意。

    没有假皮,这张脸长得占尽风采,绯色的纱覆在他的眼上,也让那些蛊惑和风情尽数被扼杀在这纱下,若是摘下这层覆着眼的薄纱,那双摄人心魄的双眼便会显露无疑,诱捕着对视的人。

    男人最怕看见这双眼,生怕自己会被这无声的诱惑撺掇,是以,他从不摘下这覆在眼上的纱。

    “今日吃点清淡的吧,不能一直吃的太荤,对身子也不好。对了,坐这么久了,渴不渴?”他道。

    萧衍点点头。

    “你看不见,放里面我怕你把水打翻了,放外边又怕你摸不着。”男人边说边把食盒放下,倒了一碗茶水,来到萧衍面前。

    两人隔着金石打成的牢笼,他用白瓷勺舀了一勺水,喂到萧衍嘴边。

    萧衍喝了小半碗水,忽然呛着了,偏过脸去咳嗽,怀里的猫儿受到惊吓,从他臂弯里跳出去,轻悄悄踩过堆叠的铁链,爬到了罗汉塌上。

    再回头时,萧衍唇边有水珠,他没擦,那水珠便沿着下巴滚落,滑至脖颈,描出了优美的弧线,最后渗进了衣裳里,融于肤色。

    男人目光微微凝滞,萧衍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站在这,便能让风情妖色在此时流泻无余,引诱蛊惑着想要窥视的人,让人不自禁沉陷其中,无法抽身。

    “好些了吗?”他用帕子给萧衍擦唇。

    “嗯,多谢师兄照顾,”萧衍似是没有任何察觉的说道,“这两日身体感觉好多了,我很喜欢。”

    男人略意外的问道:“喜欢什么?”

    “我很喜欢师兄无微不至的照顾,”萧衍说道,“谢谢你。”

    男人怔了怔,旋即低头倏然一笑:“待你病养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看看,总关在这里也不大好,再往后,我们能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十万青山还是风雪长白,都可以。”

    他言罢,又将罩在金笼上的重重绸缎往边上掀了点。

    光霎时间亮了许多,油灯的光被一根根笼杆切割开,明暗交错的落在萧衍脸上,身上。

    “师兄所说的往后,指的是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么?”萧衍微仰起脸,隔着纱雾看眼前高瘦的人影,可怜又无辜的说道,“可是我连师兄的名字都不知道。”

    “以后会知道的。”男人转过声,将食盒打开,拿了几道菜出来,“有什么想吃的吗?说出来,我下回给你做。”

    萧衍摇摇头,乖巧的说道:“辛苦师兄了。”

    “阿衍,”男人又走回来,细细瞧着他的脸,问道,“你是不是有很多怨言?你一定埋怨师兄把你关在这里对不对?”

    “没有。”萧衍笑道,“我早就想离开九华山了,是晏顷迟关着我,不让我走,师兄把我带出火海,我很高兴,只要不在宗玄剑派,哪里于我而言,都是极乐净土。”

    男人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舒了口气,说道:“谢谢你能谅解我的苦心,吃饭吧。”

    萧衍握着竖杆,忽然说道:“师兄为什么总是这样隔着笼杆看我呢?”

    男人步伐微顿,没明白他的意思。

    “三百年不见,师兄是想我的对么?”萧衍瞧着模糊的虚影,引诱似的说道,“可你为什么不愿意进来呢?是有什么顾虑么?”可压制灵力的镣铐就扣在他的手脚上,能有什么顾虑呢?

    萧衍大抵是难过,他放轻了声音,又说道:“师兄似乎只愿意告诉我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身份,不过无所谓了。我们要相处的日子还有那么久,既然想和我一道玩儿,为什么不愿同我好好说一说呢?”

    两人面贴着面,男人在沉浮的光影里,低头看他。

    屋子里烧着香,暗沉沉的光催的人发昏,发热,萧衍是这样的好看,薄衫贴覆过的地方,层叠衣摆也盖不住那抹雪色,反倒让他那点被藏起来妖冶被人一览无余,催生出别样的引诱。

    男人目光沿着他的细腻如瓷的肌肤,反复滑过去,又深深嗅了下,觉得这每寸布料都透着甘甜的芬芳。

    “小金雀。”他喃喃道。

    “是笼中雀啊。”萧衍仰起脸,下巴与脖颈被烛光侧描出了漂亮的弧度,那绯色的纱覆在眼上,掩住了他蚀骨的魅,撺掇着人来采撷。

    “我不就是么?”他如呢喃般的轻声说道,唇缝间呵出的湿气掠过男人的眉眼,无声蛊惑着。

    “萧衍你不是,”男人说道,“笼中雀都是被折了翅,供人赏玩的,你是小金雀。”

    “我是小金雀么?”萧衍轻声问。

    “嗯,你是小金雀。”男人看着那只握着笼杆的手,指节白皙,曲起时,指骨分明,沿着往上看,便见那素白瘦削的腕骨上扣着金色的镣铐,连着铁链长长坠下。

    “其实我没有想过对你如何。”男人想要握住那只手,却被萧衍不动声色的躲开了,两个人手指若有似无的相碰的刹那,像是撩起了火,让他觉得格外灼烫难耐。

    “骗人。”萧衍笑着,朝男人探出手,扣在手腕上的锁链缓缓被拖动,除了哗啦啦的撞击声,还有金铃的磕碰声,交缠层叠在一起。

    热,男人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萧衍又摊开自己的手掌,腕骨上的红痕便跟着显现出来,那是被镣铐勒出来的痕迹,“其实你每晚都在想。”

    男人摸着残留于手心的温度,目光迟疑:“是吗?”

    “你在想什么,我心知肚明,”萧衍似是在笑,可唇角没有勾起弧度,“你前几日,每晚都枕在我旁边睡,你不敢碰我,是因为想压制住自己的情.欲,话可以瞒得过去,可身体呢?能当作无事发生么?”

    “我不要晏顷迟了,”他暗哑的说道,“你把我囚在这金笼里,就玩儿这么点,多没意思。”

    “阿衍,”男人被他惹得笑了,笑着,轻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怎么还敢这么说。”

    “知道了,反倒失了几分趣意,”萧衍捻动指尖,将指尖捻得发红,“看不见,摸不着的,才能叫人念念不忘。”

    他的手摊在男人面前,男人碰到了他的指尖,萧衍的指尖上全是被搓出来的热意,温软细腻,催的人昏昏沉沉,撺掇着那点凶狠的念头流泻。

    两个人肌肤碰到的一霎,萧衍收回手,他溜得实在太快了,像尾鱼,滑的让人根本捉不住,但那浅尝辄止的相触,撩起的火,却能烧热了全身的血。

    “师兄,”萧衍呢喃念道,“师兄,你将我锁的这么紧,是怕我会跑么?”

    男人微微蹙眉,面上仍是滴水不漏,他目光沿着萧衍眼上的纱,滑到了鼻梁,最后停于唇上。

    萧衍翕动薄唇时,他能瞧见抬起压下的舌。

    “跑不掉了,”萧衍笑意深深,微抿起唇角,“我们一道玩儿,不好么?”

    他说罢伸出双臂,光脚踩在昏暗的光影,一步步朝暗处退去,腿上的雪色又随着他的步子时隐时现。

    致命的诱惑,捕住了贪恋的猎物,让人彻底沦陷于虚情假意的美好中。

    男人眼睛跟着萧衍走,金铃磕碰出来的声音不绝于耳,另一边高挂的沉香色绸缎落下,光被挡在了外面,连同萧衍的影子,全部遮掩。

    他几乎没有犹豫,手搭在了金门上,固若金汤的封印随着他掌心光华的流动,缓缓卸下。

    箍住萧衍的镣铐都是特制的,萧衍现在就好比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何况他还受着伤,应当不碍事。他如此想着,迈入了金笼。

    萧衍靠在罗汉塌边,听见声儿,言笑晏晏的望过来,那猫儿又钻在了他的怀里,惬意的摇着尾巴。

    “阿衍,你真要同我好吗?”男人轻合上笼门,迈过缠绕的链子,靠近了。

    萧衍没接话,只是笑。

    “怎么不说话?”男人低沉着嗓音问道,他看着萧衍藏在阴影里的脸,那只猫儿就睁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盯他。

    萧衍也偏过脸来看他,心不在焉的摸着猫,隔着朦胧的纱,微弱黯淡的光影浮荡在眼前。

    令人燥热的沉寂。

    等再启口时,萧衍露出了满是恶意的笑:“师兄,我骗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你是小金雀

    晏狗:你是在找死(二哈指人.jpg)

    054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猫儿

    字数:4321

    日期:2022-10-26 18:50:28

    烛火在风中摇荡着, 沉香色的帐子,绵延拖到了地面,盖住了大半的光。

    男人喘着气, 长长的铁索成了此时唯一的桎梏, 擦过他的脸上,想要勒住他的脖颈。

    紫铜熏炉里埋着熏香, 萧衍这几日都笼在这香气里, 衣袖里侵满了甘甜, 男人反手将人按下去, 两个人鼻息相抵, 不必宽衣解带,只闻气息,便像是坠入了销魂窟。

    萧衍被抵在榻上,喘着气。这锁链紧紧束缚住了他的手脚,施展不开,男主从他身后箍住了他的双手, 他两腿分开, 磕在边沿, 压出了片红, 小金铃撞击声不断, 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猫儿受到惊吓, 跳到了一边的角落里。

    “小金雀,”男人嗓音沙哑,笑起来, “不折翅的才会反抗, 会反抗的才有意思。”

    “是么?”萧衍呼吸急促, 挣不开。

    “嗯。”男人半敛着眼,见他挣扎时的凌乱,衣衫褪去大半,脖颈和下颚间勾出了漂亮的弧度,他目光沿着这片细腻蹭过去,贴近嗅了嗅,像是在细嗅蔷薇。

    香的。

    “我不这么觉得。”萧衍用膝盖抵着床沿,身子紧绷,用折出的弧度在两人之间隔出了隐秘的间隙。

    男人留念他脖颈处的滑腻,他趁着男人分神之际,抬臂,陡然用镣铐反卡住了对方的脖颈,将人掀翻。

    哐当一声响,两个人摔在地上,萧衍喘息着,在铁索哗啦地响动中,迅速将男人的脖颈上缠上了数圈链子。

    男人被这股强劲的力道勒住,手还未来得及扯动,便见萧衍爬起来,直接跨.坐在自己身上,握紧拳,狠狠一拳砸下去。

    这拳砸得他双眼发黑,昏天暗地。

    “谁是小金雀呀?”萧衍沉沉的喘息含混着笑声,一双眼里只剩下了癫狂,“我是小金雀么?嗯?”

    说罢,又是一拳重重砸下去,咬重了字音,“我是么。”

    “阿衍。”男人被砸的唇齿间全是血沫,他喘了口气,也是笑,“你疯了……咳咳,疯了。”

    “我没有疯,是师兄疯了。”萧衍稍稍活动了一下腕子,他指骨上沾满了血,也浑然不在意,“师兄将我囚禁在这里夜夜占着,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自己往后要面对什么。”

    他扯下覆在眼上的纱,半敛着眸子,虚情假意的说道:“求我吧,求我给你一条生路。”

    男人嗤地一笑,他看着萧衍那双终于显露出来的眼,寻到了别样的快感。

    萧衍不满:“你笑什么?”

    “阿衍,你很可怜,晏顷迟将你变成这样,你难道不恨他吗?是我把你从虎穴你带出来,你却还想着回去,”男人脸微微偏向一边,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笑道,“回去能做什么呢?你玩不过晏顷迟的,不如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不好吗?”

    从他这个位置去瞧,烛火明灭,映在萧衍的眼波里,漾着情似的,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去做,只是这样看着自己,便能让人血液发烫,兴致高涨。

    那浓稠的艳丽在这夜色下,美得更具侵略了。

    萧衍盯着他。半晌后,学着他先前的话,轻笑道:“师兄啊,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怎么还敢这么说。”

    “你是我的小金雀。”男人在笑,他看着萧衍,笑里满是餍足,“你还是晏顷迟的笼中雀。”

    萧衍面上笑意倏地敛上,他俯首,贴近男人,恶狠狠的盯着他,喃喃问道:“笼中雀啊,是我么?是我么?”

    不等男人回答,他又笑起来,附在男人耳畔,咬重字音道:“是你啊……是你。”他的笑声在深夜里,在男人耳边,像带了回音,阴沉沉的。

    笑过,他直起身,如往常般和颜悦色的说道:“说实在的,我一点也不意外是你,这几日,我也很喜欢师兄——”

    四目相对,他顿了顿,才接着道:“的天真。”

    男人爱怜的看着他,喘息间全是腥膻:“可你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如果你知道了真相,还会这么说吗?”

    萧衍目光流转,摆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下巴一扬,兴致盎然的说道:“说说看。”

    “你恨晏顷迟,是因为他在道义面前选择了道义,无论是你入牢的日子里,还是后来,你入魔的时候,他都没有选择你,可分明是他将你变成这样子的,事后却能若无其事的全身而退,所以你让他娶你,只是因为想让他跟你一样被唾弃。”

    “可你有没有想过,他娶你并非为了道义呢?”男人哑声道,“我们都很了解师尊不是么?”

    萧衍眉梢一挑:“所以?”

    “晏顷迟爱你,却也救不了你。当年仙门围剿你的时候,晏顷迟瞒过了所有人,亲手杀了你,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天道大义,而是为了一己私欲,”男人说道,“他早在自己去魔宫之前就布好了局,只有亲手杀了你,你的碎魂才会纳入他的剑中,才能救下。”

    “可亡羊补牢又有什么用呢。”男人轻嗤,“阿衍,你与他这样的人在一起,是永远也得不到幸福,他连自己过得都不幸福,又怎么能给你幸福呢?你同我在一起,才能过上潇洒日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晏顷迟能给的了你什么?他连你的命都保不住。”

    “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什么?”萧衍奇怪的看着他,状似不解,“你告诉我晏顷迟复活我的事,是想得到什么呢?命么?可与其同我说这些,为什么不愿意求我呢?求我,我给你留条命不好么,浪费半天口舌做什么。”

    男人并不接茬,只短促的笑了几声后,问道:“阿衍,你还要回去吗?你就这么甘愿做晏顷迟的笼中雀吗?”

    萧衍微微歪头,轻叹息:“你还是不明白。”

    男人同他对视。

    “你怎么看不出来呢?不是晏顷迟囚住了我,是我将晏顷迟囚住了啊,”萧衍眉眼里全是淡漠疏离,“三百年前于我而言,是此生已去,我一点也不在乎之前那点恩恩怨怨,他们的死,只是用来祭奠我逝去的前尘罢了。我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男人怔了怔,凝视着他,没说话。萧衍的脸沉在半明半昧的绸缎帐里,衬地眼睛越发清亮,末梢挑起的弧度勾魂儿似的,潋着情。

    萧衍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却是面无表情的说道:“生龙活虎半天了,也该歇歇了吧。”

    “光谈话未免太无趣,不如我来陪师兄玩点有意思的。”说罢,他起身,用镣铐套着人,将男人拖起来,拽到了榻上。

    ——*****——

    晏顷迟坐在高殿里,手肘搭在桌上,十分平静。

    殿里死寂无声,静到谢唯说话时,都得情不自禁的控制着说话的语态,把忐忑与惶恐都从面上抹去,佯作从容。

    “这血是在廊上瞧见的,应该是萧阁主的不错,”谢唯牙齿抑制不住的在打颤,话里的每个字音都要踟躇半晌,“从痕迹来看,不……不像是吐得血,可能是萧阁主伤口渗出来的,可,如果是伤口渗出来的血,应当不会只有几、几滴……”

    晏顷迟没说话,他眼风一偏,落在谢唯面上。

    谢唯感受到来自上方的压迫,登时跪地,一字不敢言。晏顷迟的影子像山,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身,冷汗顺着额头滚落,重的连呼吸都得时刻敛着。

    晏顷迟目光掠过去,看向贺云升:“你说。”

    “那天夜里亥时三刻,周掌门传召我与谢舵主到承文殿里议事,临行前我安排了十三名子弟守在阁中,其中有槐安堂医修四名,以防萧阁主有不适,我们自受到传召离开,有一个时辰,等回来后,那十三名子弟已经全部被人点了穴。”贺云升毕竟是晏顷迟教出来的,即便再慌张,也可以做到宠辱不惊。

    晏顷迟默了片刻,平静问道:“继续。”

    贺云升立在一边,踟躇再三,终是没敢抬眼,只低声答道:“在您回来之前,我已经从这十三名子弟的识海里看了,那人是先把人用药晕倒后,才点上穴的,因此无法判断那人的身份。”

    半晌,晏顷迟都没说话,他把茶盏搁在桌上,指尖挨着杯沿缓缓摩挲过去,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殿里太静,谢唯听不见声,就松不了气,他匍匐着,脸都快贴到地面上了,相对的视线里,只能看见晏顷迟的白靴,那双靴子上沾满了血污,想来是从南疆才赶回来,都没来得及清洗就来问话了。

    贺云升也是颔首无言,他自忖能揣度自家师尊的脾气秉性 ,可到了此时,却觉得心里额外发慌。

    殿里气氛压抑到所有人都不敢再出气,也没有人敢在这时候抬眼去看三长老的反应,那日看守的几十名子弟和医修,全部跪在殿外,审时度势,不敢说话。

    晏顷迟余威不散。无声的压迫笼在每个人的上方,冷风裹着秋日的寒气,刮在身上,反倒给他们催出了汗。

    约莫又过了片刻,有人耐不住流汗时的痒,想用袖子擦拭,然而刚一抬手,便听殿里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贺云升抬头的刹那,只见晏顷迟手下的整张桌子,被震得四分五裂,木屑四溅,于漫天粉尘中,所有人都看见一向冷静自持的三长老眼底赤红,淬了血似的。

    “师尊息怒!”

    “三长老恕罪!”

    贺云升登时下跪,身后众人再度齐齐匍匐下去,嗫嚅不敢言。

    晏顷迟望着满地狼藉,缄默着,瓷盏磕碎成数片,茶水浸到木头屑里,转瞬泯灭。

    “都下去罢。”他微微屏息,再深深呼出时,能感觉胸腔里的震动,以及喉咙里的腥膻。

    静。长时间的沉寂,底下却没有一人敢离开。

    晏顷迟又低咳起来,他摸出白帕子,抵在唇边,轻重难控的喘息着,谢唯听见响动,再抬头时,看见那张帕子上沾满了殷红的血。

    “晏长老。”他起身,慌张说道,“您这是气急攻心了,我给您把个脉。”

    晏顷迟擦去唇上的湿润,哑声道:“无碍。”随后,他向外挥挥手,示意别的人先退下。

    众弟子不敢多留,纷纷起身,井然有序的离开。

    “这件事先不要让除我宫外的人知道了,贺云升,你安排人去处理好。”晏顷迟又吩咐道,“沈闲暂居在九华山下的客栈里,如有必要,让他也帮忙找人,但这件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明白了吗?”

    “是。弟子遵命。”贺云升行礼,匆匆退下。

    等人都去了,晏顷迟才用帕子重新压在鼻下,抵住口,猛烈的咳嗽。

    他的咳声,低且闷,半晌仍是顺不上一口气。谢唯连忙扶住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拧开,倒出几粒褐色的药丸,递给他。

    晏顷迟服下药,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丝血色,反倒是唇上异常的红润。待放下手时,那张白帕子上已经浸满了殷红,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似的。

    “三长老感觉好些了吗?”谢唯问道。

    晏顷迟合上眼,努力压制着体内躁动的灵力,略乏倦的说道:“嗯。方才是我失礼了,还望谢舵主勿怪。”

    “罢了。我跟个病人还能计较什么呢。”谢唯在心里想道。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叹息后,说道,“我上次就同三长老说了,你这身子——”

    “这身子是个累赘。”晏顷迟接过话,淡然说道,“烦请谢舵主再给我的用药加些剂量罢,这几日我还得出去一趟,怕途中再生了变故。”

    “去找萧阁主吗?”谢唯觉得自己问了一番傻话,于是又自己接了下面的话茬,“三长老为何对萧阁主如此上心?”

    晏顷迟没接话,而是淡淡瞧了他一眼。

    谢唯自知说错话,再没了多余的话,只是恍然间想起来,上回见晏长老如此失态的时候,还是在二百多年前,圣墟宫失火的那回……

    好似,也只是为了一张画卷。谢唯看着晏顷迟,在心里默默想着,却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

    深夜的城郊,冷冷清清,没有人迹。

    隔着一扇门,那隐在密林间的小屋里隐约有歌声传来,曲调轻快舒缓,处处透着愉悦。

    萧衍哼着小曲,在铜盆里撩起一蓬蓬水,玩儿似的将手上的血冲洗干净,复又扯下绑在大腿上的铃铛,朝窝在角落里的猫儿招手。

    “过来。”他耐心的弯下膝,晃了晃那只小金铃。

    铃铛磕出叮铃铃的碎响,猫儿琥珀色的大眼望着他,浑身的毛炸开,躬着背脊,倒竖起尾巴,警惕的往后踩了两步。

    萧衍露出昔日温柔的笑意,唤道:“过来。”

    猫儿畏惧不前,倏尔一阵风过,它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逃离了萧衍的影子,消失于夜色下。

    萧衍面上的笑意僵住,漫长的寂静后,他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轻嗤一声,把手里沾满血的金铃扔了。

    055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心迹

    字数:5851

    日期:2022-11-03 02:15:04

    得到萧衍消息的时候, 已是翌日的日上三竿。

    白昼的宣城,重新陷入了一贯的繁华和喧嚣。临近城门,能瞧见十几匹骆驼扛着几大麻袋的货经过, 今日是过关的日子, 来自西域的商贾们自城门下鱼贯而入。

    晏顷迟焦急的站在城门口,等待入城门的驼队像一座流动的小山丘, 稀稀拉拉绵延了几里地, 驼背上厚重的褡裢和箱笼随着骆驼迟缓的步伐, 敲击着背部。

    驼铃悠悠, 晏顷迟在击响声中逐渐失了耐心, 不再等待,直接从城门上飞掠而去,惊得下面商贾还以为货被偷了,追着喊了半天。

    萧衍是被沈闲找到的,沈闲腕上的蛇骨引着他在城郊找到了萧衍。

    遇到萧衍的时候,萧衍身上还是单薄的白衫, 光着脚, 那衣裳破碎凌乱的挂在身上, 从大腿撕裂到衣摆。

    秋日里冷, 冷风夹杂着寒意从耳边呼啸而过, 卷起衣衫,能瞧见他冻得发红的双膝和脚踝。

    沈闲没说什么, 而是把自己的外披盖在了萧衍身上,背着他回到了客栈,通知了贺云升。

    等到了客栈, 萧衍已经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房间不大, 一个小巧的镂空烛台上还燃着烛光,橘黄的暖光,混在窗棂里铺进来的日光中,显得微弱又多余。

    感受到身上的暖意和热息骤失,萧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白影从眼前晃过去,他下意识的要脱口而出晏顷迟时,看见的却不是熟悉的人,而是沈闲。

    沈闲今日穿了身月白的短袍,在日光里泛着偏似浮云的颜色。

    “二阁主。”萧衍轻轻念了声。

    沈闲闻声回头,看见萧衍醒了,温声问道:“药我配出来了,我带你回家,不去宗玄剑派了。”

    萧衍盯着他,眨了眨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之后,捡了句最闲的闲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阁里的时候,听说你出事了,就赶过来了。”沈闲把别的事情又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了,“饿不饿,想吃什么?”

    萧衍点点头,说道:“随意吧。”

    沈闲出去让伙计做了白粥,回来时没留意,只是虚掩上了门。

    屋里日光太甚,他拉上了窗边的帘子,厚重的布帘遮住了外头的阳光,桌上灯烛未熄,扑面而来的烛光淹没了他们。

    晏顷迟从外面刚赶过来,风尘仆仆,将将要进去时,又觉得身上的寒气太重,自个儿站在外头,掸了掸袍子,又干站着晒了会儿太阳,直到晒出了点薄汗,才施施然踏进了客栈。

    客栈今日被京墨阁包下来了,里头的人全是京墨阁的弟子和晏顷迟宫里的弟子,怕引人注目,这些弟子都未着校服,但从说话时的插科打诨到站立时的姿态,仍旧可以辨认出那些是京墨阁弟子,哪些是宗玄剑派的弟子。

    弟子们聚在一处,因宗门不同,难免相互打量,两拨毫无交集的人,因同一个阁主,三俩成堆,轻声谈论了起来。

    贺云升遥见师尊来了,和诸多人交错而过,迎上来,低声禀告道:“人是沈阁主在城郊发现的,已经喂过药了,现在在里面歇息,沈阁主说等您来了,先在外面等会,再进去。”

    “他还好吗?饿不饿?做吃食了吗?”晏顷迟问道,“把他带走的人找到了吗?”

    “二阁主方才出来了一趟,不晓得是不是去吩咐做吃食的,伤势的话,我没见到萧阁主,不好说,”贺云升答道,“至于带萧阁主走的人,我已经派了人去城郊寻踪迹了。”

    “知道了。”晏顷迟说罢,转身下了楼。

    客栈的伙计听见有人走进了后厨,忙说道:“今个儿不开门了,回去吧,有贵客包场了,忙着呢。”

    “是在做吃食吗?”晏顷迟问道。

    伙计闻声抬头,瞧见是一个贵公子模样的男人进来了,他的衣着与今日瞧见的那群公子们都不同,胜雪的白衣下是一双白色的长靴,珠帘自他身后晃动着,他望过来,瞧着没有什么精神,眉间乏倦,偏眸色清润,像秋日里的湖面,冷里又盛着日光灼烤后的暖意。

    他靴子上沾满了泥污,身上也有些许浮尘,该是风尘仆仆赶来的。

    “在做吃食。”伙计答道,“是楼上公子吩咐煮的粥。”

    “我来吧。”晏顷迟说道。

    “什么?”伙计没明白其中意思。

    “我来做吧,”晏顷迟将银钱搁到旁边桌上,“你去东头的饽饽铺子里买几块红豆栗子玛,还有蜜三刀回来。”

    “好好。”伙计顿悟,这是要自个儿做吃食给楼上那位送过去,忙不迭拿着钱去东市了。

    屋子里,萧衍侧枕在床榻上,看沈闲的影子从脚下地板,拖到了墙面上。

    窗外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马蹄踏过官道,带起的朔风,扬了一路尘土。秋日干燥,屋子里靠窗的摆设,还残留着日光灼烤后的余温。

    两人静了好半天,萧衍察觉到了沈闲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脸上。

    “不睡了吗?”沈闲面上捎着笑意,借光瞧他,“还是想聊点什么?比方说,你怎么会在城郊?”

    萧衍指尖摩挲着被褥上的纹路,一下又一下,瞧着有几分委屈的意思。

    “不说这个也没关系,”沈闲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说道,“你在宗玄剑派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委屈?你尽管说,有什么委屈我替你做主了。”

    “你是二阁主,我是阁主。”萧衍的声音闷闷的,“如果连我都挨欺负,你还能做得了什么主。”

    “哦,这么说,那看来是受了不小的委屈了,”沈闲若有所思的说道,“是他们把你丢在城郊的?裴昭手下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需要和周青裴再好好谈一谈了。”

    萧衍摇头,轻声说:“不是。我倒没有受什么委屈,不过被巫蛊蛇咬的事,确实和裴昭有点关系,但是这件事我自己可以解决,不劳二阁主费心了。”

    “你要自己解决吗?”沈闲走过来,蹲下身,和萧衍平视着,温声说道,“哪里不高兴,和我说说,没关系,我在这里,谁也不敢再欺负你了,晏顷迟也不行。”

    萧衍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话,他抿抿唇角,没来由的笑起来,说道:“算了吧,我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纨绔,咱们俩个加一块儿对付晏顷迟,都只有挨打的份。”

    沈闲没说话,他看着萧衍,微微皱眉,几次欲言又止,都未说出话。

    萧衍凭着敏锐的直觉,从他的眼神里窥探到了什么,却还是佯作不觉的说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有话想跟你好好谈谈,你愿意么?”沈闲模样不似玩笑。

    他鲜少有如此正经的模样,打见面时起,便多半是在逞笑容,他是个风雅的公子,不同于晏顷迟的君子端方,萧衍能瞧得出他裘马轻狂的过去,浅识时,觉得是花架子,再看时,才觉着是一个逍遥公子烙在骨子里的随心所欲。

    “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萧衍在笑,笑里有自嘲的意味,“很久没人这么跟我说话了,也没人愿意听我说一说。”

    “不是这样的阿衍,你是京墨阁的阁主,别说阁里弟子都该听你的,”沈闲望着他,声音低且沉,“总有一日,萧衍这个名字,会四海朝暮,八荒九州都尽归你麾下,我守着你高坐明堂,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萧衍闻言,倏然一怔,他看着眼前人,眼风一偏,又落到了他延伸到墙上的影子。

    烛光昏昏,将熄未熄,照着这狭窄的清净之地。

    光线太黯了,萧衍忽然有种两边墙倾倒,他被挤压当中的错觉,费力的喘了两口气,偏过脸去,想要掩住眼低的不知所措。

    “你……”他顿了顿,半晌后仍是不知所言,“你怎么知道……”

    “嗯。”沈闲并没否认,“很奇怪吧,明明认识没有多久,但却是认出来了,我没有刻意去调查你的过去,只是……你让我去查江家的时候,我跟着线索猜出来了,你是萧衍,你是三百年前被世人所赞颂的天枢神君,我自小就知道你,你是我艳羡了半生的人,青衫薄幸的少年郎。”

    他没有提到萧衍声名狼藉的事,只提到了萧衍声名鹤立的时候,让萧衍又是一怔,太久了,久到连自己都忘记了曾经走马长楸间的少年。

    原来还是有人记得的。

    “你以前是谁?”萧衍认真瞧他,沈闲眉眼清俊,笑中有暖,初次见时是个不苟言笑的公子,摇起的扇子里藏着风流的神韵。

    沈闲是个聪明人,萧衍并不否认这点,连段问都能看出来的事,沈闲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他不曾说过,他对萧衍始终持着热忱衷心。

    萧衍之前也能悟出点什么,但是他没在意,又或者是佯作不在意,不想捅破这层薄纸,让别人窥探到自己顽劣的过去。

    只是,他如何也没想过,沈闲竟然会在这时候,向他坦白。

    萧衍有一瞬的迷茫,说实在的,他是白骨露野里走出来的人,见多了生离死别,到了最后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沈闲以前出现过在自己身边吗?还只是远远旁观着昔年尘土簌簌溃散?

    他都不晓得。

    “籍籍无名的小辈。”沈闲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着轻叹,“你不会记得的。不过我记得你,这些事,我们等回京墨阁了再说。以后你这张假皮可以取下来了,不必遮掩,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三百年华庭都该散场了,荒唐事就留在过去吧,你现在是我京墨阁的阁主,没有人敢说你的不是。”

    萧衍忽然觉得,谎言这样被戳破了,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点点头,也是笑,笑而不语,又或者不知道说些什么。沈闲瞧着他的长睫上浮着光,微眨了下,又眨了下。

    “好了,余下的事,等你好些再说,现在我们不提这些。”

    “嗯。”萧衍应声。

    “师尊。”一扇门外,有人低声招呼。

    晏顷迟心一坠,猛地回过神,瞧见是贺云升,不知何时站在了身侧,正奇怪的看着他。

    “怎么了?”晏顷迟朝后退了几步,从虚掩的门缝边退出来。他没听清楚两人在说什么,也不齿于用术法去偷听萧衍的谈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沈闲蹲在床边,萧衍在同他笑。

    “师尊怎么不进去?萧阁主还没醒吗?”贺云升偏过脸,想朝门缝里看看,但是视线恰巧被一座置花架子挡住了。

    他复又收回视线,看着晏顷迟碗里的粥,粥煨了小半个时辰了,还热气蒸腾,因为放了太多谷物和蜜饯,瞧起来稠的跟腊八粥似的。

    “这是您自己煮的粥吧?”贺云升觉得眼熟。

    记忆里,每回凛冬,师尊就爱给他们做这个,尤其是那个外门的小师弟,不爱吃咸粥,喜甜,是以,师尊每回做的时候,都只煮甜粥,甜粥里还要多放很多蜜饯和谷物,甜的齁人。

    尤其是,晏顷迟事后还总是不肯承认自己偏袒人,就说粥都是后面弟子煮的。

    他们年纪稍大,不爱吃甜,可外门的小师弟爱吃,是以,贺云升最后被迫学会了自己煮粥。

    晏顷迟下意识想用手挡住,不想给人认出来,但粥上热气不散,手刚放上去,就被热气烫了手。

    “是,后厨的伙计临时有事出门了,我恰巧进去,就帮着看了一下。”他仓促的说道,“……不是我做的。”

    瞧着不像。贺云升在心里暗自腹诽,不会有伙计不知道这么甜的粥会齁死人的。

    晏顷迟看出了他眼里的不信任,又不苟言笑的说道:“对了,我还有事情要吩咐,你替我先拿着粥。”

    贺云升还没应声,手心一沉,托盘已是被放了上来,“师尊……”他小声的喊,见晏顷迟没有回首的意思,又怕打扰到里面休息的人,只好把托盘放到旁边弟子手里,追了上去。

    两人这边刚下去,后面沈闲走出来,看着走廊上站满了弟子,问道:“吃食做好了吗?”

    接粥的是京墨阁的弟子,全然不晓得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就直接把粥端了上去。

    沈闲看着托盘里的粥,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这……”他几次想要接过来,又觉得萧衍病刚好,属实不该吃这样的东西。

    萧衍见沈闲站在门口半晌不进来,坐起身,问道:“怎么了?”

    “没事。”沈闲合上门,终是没有接过托盘里的粥,“是伙计问你还想吃什么,方才端上来的粥蜜饯放得多,都快成粥糊糊了。我让他们去重做了。”

    甜粥?萧衍抬眼,没来由的想到了以前在九华山时,每回凛冬,弟子们就会围在一起吃碗甜粥驱寒,那甜粥煮的跟腊八粥似的,里面满满的全是蜜饯。

    晏顷迟告诉他们,是后面掌厨的弟子做的。萧衍其实不大爱吃那个粥,齁甜,甜的他每次吃完夜里面都要渴醒,但碍于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他也只能佯作高兴的吃很多。

    晏顷迟那时还以为他爱吃,每次都要多给他盛很多。

    好在后面贺云升会煮粥了,才让他从那碗甜粥的阴影里走出来。

    “不必了,我不是很饿,”萧衍轻声说道,“其实也不大想吃粥。”不知怎地,他现在想起来那碗甜粥仍觉得胃里泛恶心。

    “你想吃什么?”沈闲温声问道。

    “酥饼。”萧衍说话时也没什么气力,“东市有家饽饽铺的酥饼很好吃。”

    “好,我让人去给你买。”沈闲说罢,又出去了。

    客栈外,晏顷迟估摸着时间,觉着伙计应当从饽饽铺回来了,想要提醒他一会别多说话。

    贺云升追到客栈外,说道:“师尊,我有话要同你说。”

    “什么话?”晏顷迟看他。

    贺云升瞧了眼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问道:“我好几日都没见着苏纵了,您是安排他去做事了吗?”

    “我让他去槐安堂看着那日出事的弟子去了。”晏顷迟说道。

    贺云升倏然一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压低了声儿说道:“师尊,您且跟我来。”

    晏顷迟缄默,跟着贺云升沿走廊往里去,到了别处。

    客栈外,伙计提着食盒,欲要迈进去时,遥见前面有别的伙计下来,老伙计头发花白,提着袍子,从二楼匆匆跑下来,走得急。

    两人在外头打了个照面,小伙计上前招呼了声“哥”,问道:“去哪儿?”

    “上面的贵客吩咐,要去东市的饽饽铺买糕点来。”老伙计说着,瞧见了他手上的食盒,细竹编成的小花篮子,上面印着饽饽铺的漆,拎在手里精致小巧。

    “你从饽饽铺来?”老伙计问道。

    “嗯,一位公子爷让我去饽饽铺买了糕点,正要送上去呢。”小伙计说道,“里头是红豆栗子玛,还有蜜三刀。”

    “呀。巧了这不是,”老伙计一拍大腿,“应当是同一个人要的吧,我给他把糕点送上去,你去后厨把粥重做了。”

    “啊?”小伙计奇怪,“粥没做好吗?方才他们其中一位爷让我去买糕点,要自己煮粥呢。”

    “那粥做的不行,送上去又要重做了,说是病人吃不了这种甜粥。”老伙计说道,“说是要你自己看着,做点养胃的东西就好。”

    “好好,我知道了。”小伙计把食盒递过去,自个儿又回后厨忙去了。

    ——*****——

    晏顷迟站在日光里,听贺云升说道:“我昨日去槐安堂没见到他,那里面的医修说,苏纵已经回宗门有些时日了。”

    晏顷迟缄口未言,贺云升接着说道:“我传音给他好几日,都没收到回复。我本意是想问问您,他去哪里了。另外,萧阁主这件事,我们宗玄剑派无法再管了,他们二阁主要求萧阁主必须跟他们回去,我们没有理由留着萧阁主的,不过我想,既然蛊毒的事情解决了,那倒也确实……”

    良久的沉默,晏顷迟目光里瞧不出喜怒,只有日光落进去,反衬出的微光。

    贺云升瞧着他,忽然发觉师尊比以前消瘦了,连衣裳都不大合身,其实,晏顷迟的容貌从不随着岁月的流转而显现出风霜感,眉目间的深邃,倒像是给他披上了朝暮岁月的浮光。

    可现在,贺云升与他一并伫立于此,才深切觉得,师尊并不是未老,而是风霜的痕迹,落在了他的举手投足之间。

    晏顷迟揉眉心时,透出的无尽的乏倦和疲惫,那皆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哀恸,原来师尊也会难过,但他的难过,兴许只有他自己能懂。

    两个人相继静默。许久后,晏顷迟才说道:“你去苏纵住的地方看看罢。有什么事,等萧阁主醒了,我再问问。”

    ——*****——

    萧衍坐在床榻上,盯着眼前的糕点发怔。

    酥饼被烤的焦黄油亮,上面撒了满满的芝麻,乍一瞧,落了层霜似的,一块块堆叠在盘子里,热气腾腾。

    萧衍又看了眼下头摆列整齐,装在盒子里的糖酥,略迟疑的问道:“晏顷迟……来了吗?”

    沈闲不明白他话里何意,倒了半杯热茶,想要等放温了,再端给他喝。

    “方才出去时,没看到。”沈闲说道,“不过我先前通知过他了,想来,应当一会就赶来了。”

    “这几样糕点都是你叫人买的么?”萧衍又问。

    “嗯。”沈闲说道,“怎么了?不爱吃吗?”

    萧衍没了话说,半晌过后,低声笑道:“没有,很喜欢。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晏狗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一个小时前的晏狗:给老婆尝尝我精湛的厨艺,老婆一定能认出来爱的痕迹o(*///▽///*)o~

    一个小时后的晏狗:谁倒了我的粥!!(朝着空气打出一套组合拳)

    得知当年真相的晏狗:心碎(拿烟的手,微微颤抖.jpg)

    其实沈闲认识萧衍这个点,我已经暗示过很多回了。

    056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挨打

    字数:3503

    日期:2023-02-19 00:28:49

    萧衍吃完糕点后, 随便交代了几句,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久,临近暮色沉时都未有动静。别的弟子进进出出几回, 都没轮到晏顷迟, 晏顷迟不想再等,趁着沈闲下楼时, 自己悄悄进去了。

    因萧衍在睡觉, 屋子里没人点灯, 四处都是晦暗的, 厚重的帘子掩上后, 透不出光。

    晏顷迟轻悄悄的迈进门,萧衍正枕着手臂,脸埋在臂弯里,一只手还攥着被子。

    不用想,也晓得他藏在锦被里的身子是蜷缩起来的。

    萧衍每回不舒服,亦或者有别的不适, 都会像只小猫似的蜷缩起来, 这是他惯有的姿势。

    晏顷迟想上前给他把脉, 但人到了跟前, 反而束手无策起来。他不敢掀被子, 怕招风,又不敢把萧衍枕在头下的手抽出来, 怕惊醒梦里的人。

    到了最后,他只能挨着床沿,蹲下身, 借着模糊的光影, 看萧衍的眉眼。

    萧衍沉在梦里, 合着眼,像是不再计较今夕何夕。晏顷迟把他额前的碎发都轻轻拢到耳后,看他半埋的脸,在暗昧的光影里,透着不均匀的红。

    萧衍睡得不舒坦,翻身时,终于露出了手腕,晏顷迟摸到他的腕子,轻轻抽出来,悉心听着。

    脉搏的跳动,撞上晏顷迟的指尖。寂静的屋子里,只闻呼吸声,可听呼吸,也是时轻时重,不晓得萧衍是做了什么梦。

    晏顷迟把他衣袖往上卷起,轻轻按压他的穴位,用自己的灵力疏通了萧衍体内的灵气。

    不多时,那张清隽的脸上,眉尖舒展。

    然而,就在晏顷迟把袖子重新放下来时,忽然摸到了他腕骨上,细微的伤口,这伤口不深,因周围殷红褪去,伤痕并不明显,只是刚刚在摸腕子时,才摸到的凸起不平。

    晏顷迟又把他另一只手捉过来,摸了摸,这只手上的伤痕,较深。

    这几日是……

    晏顷迟把手放回去,思虑半晌,将将要把人抱起来时,忽见萧衍睁眼,在瞧他。

    光线晦暗,晏顷迟的脸隐在暗里,只能勉强见得一个轮廓,萧衍困顿着,视线都被水雾糊住了,脸偏过来,也只朦胧见得一个影子。

    “沈闲……?”宿夜未启过的嗓子,沙沙的,磨过晏顷迟的耳畔。

    晏顷迟微微一怔,没说话,不知怎地,他竟然觉得或许只有这样,萧衍才愿意言笑晏晏的同他说两句。

    两句也好。哪怕是借着别人的身份也无所谓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怎么还没去歇息?”萧衍微微缓了口气,笑道,“阁里很多事日后还要仰仗你,别太累了,去休息会儿吧。”

    晏顷迟还是沉默。话在心里胡乱堆着,想问问他哪里不舒服,想问问他饿不饿,要吃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是一字不能言。

    “我感觉好多了,”萧衍垂下眼,轻声说道,“谢谢你,余下的话,我们等回阁里再说吧。”

    他像是心里还藏了什么话,没有说完,晏顷迟能听出来,两个人隔着幽暗的光,辨不清对方的眉眼。

    萧衍半晌得不到回答,掀起被,坐起身,问道:“为什么不说话?”

    他言罢,又抬起眼,瞧着眼前的影子,乍看时,没大在意,等定睛一瞧时,才发现端倪。

    两个人相望无言。晏顷迟不知所措的往后退了几步。

    萧衍没说话,他的眼里有淡漠疏离,但是四周光线太黯,晏顷迟瞧不见。

    “醒了?”晏顷迟捡了个最无关要紧的话,在黑暗里轻声问,“哪里不舒服,和我说一说好不好?”

    “我很好,我没有哪里不舒服。”萧衍说道,“沈闲呢?”

    “出去了。”晏顷迟言简意赅的答道,“要过会才回来。”

    萧衍微颔首,慢腾腾的想要下床,晏顷迟上前想要扶他,但是被他拨开了。

    “萧衍。”晏顷迟跟在后面,想要说些什么,但念出名字后,反而破天荒的沉默了许久。

    “怎么。”萧衍意外接过话。

    “扇子没有扔,我交给贺云升了,准备的等你好后再还给你的,”晏顷迟缓缓开口道,“还有,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抱歉。”

    萧衍顿了顿,欲言又止,他一起身,药香便弥漫开。

    晏顷迟止步于他身后两三步的距离,四周墨黑,从他这里一径望下去,能隐约瞧出萧衍的小腿,脚踝和趿拉着木屐的脚。

    “我来吧。”晏顷迟想要帮他倒茶。

    萧衍摇头拒绝,兀自倒了杯茶,平静淡然的说道:“话说完了么?说完就烦请三长老出去吧。”

    晏顷迟没动,他看着萧衍的背影,静立在浓黑里。

    两个人能讲上话都是不容易,他只想多瞧萧衍一会儿。

    萧衍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把茶水搁下,一只手撑着桌沿,转身看向晏顷迟,半晌没说话。

    两两相望,皆是无言。

    晏顷迟也沉默下来,他料到萧衍有话说,耐心等着,但他等了许久,萧衍都未开口,外头走廊有靴子踩踏地板的声音,步调清晰。

    令人窒息的沉寂,萧衍许久未言,只是看着他,时间一点点被消磨殆尽,久到晏顷迟心里开始不安。

    “晏顷迟,我们不要再纠缠了。”萧衍忽然说。

    晏顷迟微抿着唇,感觉呼吸窒住了,黑暗无声淹没了他。

    “我不会再爱你了,晏顷迟,如果你只是想弥补三百年前的过错,那我这么做,对你太仁慈了。”萧衍心平气和的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到此为止吧。”

    晏顷迟望着他,萧衍就立在桌前,任由他看。

    “不可能了?”

    “不可能了。”萧衍以清淡的语气说道,“覆水难收,回不去了。”

    “再也不可能了吗?”晏顷迟低声问,“我没有说要像过去那样,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一说话,想看看你,你可以说过去一切都是假的,可我们的成婚不是假的对吗?”

    “假的,都是假的。”萧衍语气诚恳,眼神怜悯的看着他,“我玩儿你的。”

    晏顷迟的眼里,盛了太多东西,这一瞬,他好似看见了过去的许多影子,高挂的红灯,燃烧的喜烛,他在宾客的热闹寒暄声中,踏过灯笼的红影子,来到了萧衍面前。

    尘世喧嚣,杂沓纷扰,红绸缎下,是他不可念也不可说的心事。

    那场大婚,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模糊了,模糊到只余下一个少年浅淡的背影。

    晏顷迟不敢深想,他于挚友生前,曾在信笺里应允,会以父之名,照顾好这个孩子。是以,他用了数年养大萧衍,教他知慎思,明是非,想让他活在顺情之境里,一生欢喜。

    可他如何也没想过,情意会在岁月里越积越高,越缠越绵。

    自此后,不韪往事,存留心底;自此后,两两相望,徒余失望。

    萧衍辞去的三百年里,每逢岁暮,他皆是辗转难眠,三万里清风拂走前尘旧事,高阁外云簇疏棂,玉瘦檀轻,他望着满地清白,却像是此生已去。

    他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承诺。那些承诺在此时此刻,就好像是个笑话。

    “怎么会是假的呢?”晏顷迟像是在自问,又无措的看向萧衍,“八荒九州有目共睹的事,你是我的妻,这怎么会是……假的呢?”

    “三长老记性如果这么不好,那我替你回忆回忆。”萧衍淡然说道,“你记不记得,你成婚那日说了什么?你说我叛逃师门,弑师弑友,还要以数万百姓的命来要挟你娶我,你说你怎么会教出我这样的混账。”

    晏顷迟一时失语,像是被根针扎了。

    “是啊,我就这样的混账,我就是这样的无可救药,”萧衍倏然一笑,眼底漾起讥诮的意味,“倒行逆施,无恶不作,丧尽天良。那都是我。”

    晏顷迟这一瞬竟不知道说什么,过往的话像是绵长的针戳到心里,萧衍的每个字音都让那根针扎的更深。

    “我当年跪下来求你的时候,也问过你,我做错了什么?”萧衍努力压着声音,不想让人听出来颤抖的字音,“现在,晏顷迟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喜欢你,我不过是想看你稳坐明堂,江家受冤的时候,我想救他们,所以我想方设法的拦住了裴昭,我为此被加害,我不敢连累你,我那段时日跟你说,我要闭关突破,那是假的,那都是我骗你的。你做了什么,你把江之郁带回来,你……”

    他说到这里,终是没再说下去,顿了顿,静了会儿才说道:“你现在又怎么会觉得这还作数呢?你是被逼无奈才娶我的,不是吗?”

    话到这里,已是全部的剖白,再谈下去,无非是些前情旧债了。萧衍不想再提,他背过身去,去看茶盏里,已经凉下去的半盏茶水。

    身后有热意贴近,晏顷迟从后面抱住他:“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有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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