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沉酣经年梦 (3)
道楼塌客散,不辨是非善恶。
萧衍把最后的期翼寄托给了晏顷迟,日日念着,盼着他会来,可晏顷迟始终没有来,往日的温存在无休止的等待中被消磨殆尽。
等再见时,他跪于地上,脸沉在混杂着黑泥水的雪中,在众人的怜悯而冷漠的目光里,被冠上了“弑杀同门”的罪名。
晏顷迟亲手替他扣上了繁重的枷锁,也是那次,萧衍跪在血泊里,毫无遮掩的失声痛哭,他在哀求,在质问,他握着晏顷迟冷冰冰的手腕,狼狈不堪的问他,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他声嘶力竭的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要哭尽这些时日来的所有不甘和委屈。
晏顷迟没有回答,只是用手轻轻覆上了他的眼,如往日般轻哄着说道:“阿衍,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会过去吗?不会的,骨上皮肉所带来的伤痛迟早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心里的呢?他的心就像是被利刃扎破割烂的残枝败柳,千疮百孔。
晏顷迟视而不见。
萧衍哭到最后,失声笑了,是自嘲的笑,他是这大千世界里微不足道的尘埃,那滔天的恨意在这茫茫苍生中显得如此渺茫可笑。
在死寂之地的大门缓缓合上的那一刻,萧衍挣脱了屈辱的枷锁,一夜之间成了交詈聚唾的魔道孽障。
他用尸山血海为自己垫出了最后的生门,那时他还决意活着,因为只有活下去,他才能证出自己的道——
他没有错,他不该落得这样荒谬的收场。
可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杯水车薪,在世人眼里,他始终都是那个不廉不耻,道义全抛的败类,他放下了自尊,换来苟延残喘的活路,看到却是荒诞人间。
和晏顷迟成亲的前日里,他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望着满地清白,兀自出神。
他还是败了,败给这天地间的“正道”,晏顷迟用所谓的“大义”,再次向他诠释了什么叫做蝼蚁贱命。
萧衍再也找不到生的意义。
那天,大雪无休无止的下了一夜。
在氤氲的雪气中,萧衍仿佛看到了少时的自己,时间被推回到哪一年的寒冬,大雪落满千山万壑,他的身后还是那扇朱漆色的殿门,鲜衣怒马的少年坐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上,在若有似无的心悸里,对着天边渐沉的一抹斜阳,等待师叔的归来。
他还活着,却是此生已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这蛇骨是你偷来的吧?(愤怒)(抓耳挠腮)(自欺欺人)
沈闲:……?
048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乖点
字数:4506
日期:2022-10-26 02:31:36
沈闲和晏顷迟一路南下, 在暮色初起的时候,来到了腾冲。
十月的南疆,草木出奇的葱茏, 薄暮夕阳笼罩在葳蕤的山麓上, 绵延了万里。
放眼望去,林间葛藤垂挂纠缠着, 四处都是连绵不绝的竹楼和绿, 灰色的瓦上, 藤蔓相连, 郁郁青青, 让风里都裹上了绿意。
“还需要多久?”接连几日的追踪,让晏顷迟被磨没了耐性。索性每日贺云升会传消息给他,告诉他萧衍的状况,才让他维持住了最后的冷静。
萧衍这几日多半还是处于昏睡,医修们轮流守着,连周青裴来见, 都被回绝了, 说是人还病重着, 不能叨扰。
“要不了多久了, 最迟今晚。”沈闲说道, “今晚十陵教会举行月神祭,所有教民都要来参拜月神, 巫蛊师和圣女也不例外,这些人也都是月神的教徒。”
月神祭是南疆最盛名的祭典,祭拜所谓的月神, 他们坚定不移的相信月神会在他们死后, 让他们到达通往彼岸的极乐世界, 渡过下一个轮回,以此生生不息。
“略有耳闻。”晏顷迟回道,“你如何能肯定盛弦歌会来参加祭拜?”
“因为这是南疆教民最虔诚信仰的神明,对于我母亲而言也不例外,难道你会背叛你信仰的神吗?”沈闲说道。
“我没有信仰的神。”晏顷迟说道。
“好吧,”沈闲一笑,又说道,“我的蛊是我母亲教我的,我本来也是名巫蛊师,可我并不想当月神的教徒,所以我被驱逐出了南疆。而你要找的这个人本来可以受到主使者的庇护,但还是选择在这个时候重返南疆,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能呢?”
晏顷迟不再说话,他踩在夕阳的影子里,身后是那轮并不刺目的落日,映照着他无波无澜的眼。
沈闲收回视线,忽然觉得这样的人,不笑时,更像是那轮皎月,如霜似雪。
两人沿着街走,街道两边的矮楼竹馆已经挂上了灯笼,酒馆的檐下经常能看见挂着的熏肉和腊肠,门窗边插着几束艾草。
“先去茶馆里等片刻吧,要不了多久祭典就开始了。”沈闲说道。
晏顷迟微颔首,两人拐进了一家酒馆里,茶馆前挂着珠帘,放下时,一串串珠子撞击着,纠缠晃动。
茶馆无人,他们坐在了临窗一隅。
“萧翊的情况怎么样了?我知道你这几日都在和你的徒弟传音。”沈闲拎起茶壶,倒了杯茶,随后又给晏顷迟面前的茶碗里也满上了。
晏顷迟看着他,淡淡说道:“比起他,你应该多关心关心自己。”
沈闲总觉得这人跟他说话时,夹枪带棒的,有股道不明的……怨气?他抬头,又看了面前人几眼,晏顷迟恰巧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晏顷迟眼睛里冷的没有温度。
“我坐在这好端端的,不需要关心,”沈闲说道,“倒是晏长老比较奇怪,你杀了段问,我要宗玄剑派给我京墨阁一个说法,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罢,端起茶碗,饮了小半碗水,因抬手时,袖子微微滑下去,又露出来了腕子上的法器。
晏顷迟盯着他的手腕,微微蹙眉,等沈闲把水饮完了,他目光还没离开。
沈闲再度确认了一件事,晏顷迟对这件法器很在意,从一开始,他的目光就时常留驻在这蛇骨上,每每看,每每眼中有难以遮掩的戾意。
“三长老见过的法器宝物应当不少,”沈闲说道,“不应当会觑觎沈某的东西吧。”
“你这东西是哪儿来的。”晏顷迟说道。
“故人所赠。”沈闲说这话时,面上盛着笑意。
“是吗。”晏顷迟眼色又沉了几分。
“是。”沈闲偏过头,去看帘子外面,街上有人吆喝,他在众人笑声和杂音里,忽然说道,“沈某很早之前听过三长老的事迹。三长老为了八荒九州的百姓安平,甘愿迎娶一位魔道之主,其气节,令人钦佩。”
晏顷迟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蜷,茶楼外又有人进来,门口挂着的珠帘撞个不休,细细碎碎的撞击声,充斥在寂静的茶馆里。
“好在那位魔道之主在成亲的第二日便被围剿,死在了那场雪中,想来是三长老和宗门里应外合,攻陷了魔宫?”沈闲又倒了一碗茶,如无其事的说道,“这件事为世人所赞颂百年,我听过数回,每每听来,皆是有所感慨,晏长老无论风姿还是气节,都令沈某惊叹。”
晏顷迟没接话,这时,伙计打着手巾来到桌边说道:“叨扰二位客官,小店要打烊了,月神祭一会儿就开始了。”
“二阁主,”晏顷迟眼中隐隐带笑,凝视沈闲,“时辰差不多了。该去月神祭了。”
“嗯。”沈闲将钱搁在桌上,跟着晏顷迟离开了茶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黯了下来,掌灯时分,两人沿着路来到了江边,风从江畔吹过,潮湿而又闷热,徘徊在腾冲上方,久久不散。
南疆的气温总是如此,闷且热。江水溶溶,流向天之涯的尽头,每逢江水涨潮时,那些支离的小河也会跟着涨水,再朝别处流去,最后汇入海中。
江边已经聚满了人,素秋千顷,水面上漂浮着一盏盏素白的莲花灯,黄红相融的火焰,透过薄薄的花瓣,映照出摇曳的烛光。
千百盏莲花灯浮在深黑的江水上,将水面折射出了胜似夕阳余晖的光。
“这是献给月神的祝福,一会月神会降临,教民要在此处跪拜祈祷,我们到别处去隐着。”沈闲说道。
晏顷迟跟他来到一处桫椤树下,看着莲灯缥缥缈缈的顺着河流远去。
不同于别处的仙门,南疆的三教九流诸多,此时却不约而同的聚集于江畔,晚风中荡飏着祈祷声,和汩汩水声重迭。
“这么多人,月神来了,我们要如何动手?”晏顷迟忽然问道,“我们只有两个人,你难道是想惊动所有人吗?”
“一会便知。”沈闲意味深长的说道。
晏顷迟目光掠到了别处,不多时,前面传来整齐震颤的念诵声,低沉而压抑,像是所有人都在念着同一句祈祷。
“恭迎月神降临,怜我世人,佑我教民——拜!”
随着这一语落,所有教徒齐齐铿锵跪于江边,匍匐在地,大声念道:“恭迎月神降临,怜我世人,佑我教民!”
那空旷而响亮的恭祝声如潮水般在风中涤荡开,江水一波波的推搡上来,浸湿了他们的衣裳。
领头的教徒再次大声诵道:“月神渡世,凡我教民,必受庇护!拜——”
“月神渡世,凡我教民,必受庇护!”教徒们高声诵完,忽地起身,再匍匐下去,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拜后,许久后都再没人起身。水面被莲灯照得明晃晃,落着火光,绵延成一片,月色如银瓶浆泻,铺在他们身上。
晏顷迟眸中也浮着零碎的光,他没说话,旁边的沈闲也是安静着。
下一刻,江面忽然猛烈晃动,朝两边退去,数盏莲灯被涌动的江水掀翻。
晏顷迟的眸光终于有丝起伏,抬望眼,辽远空阔的江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袭绯色长袍,那人从皎皎月华中缓缓降落,银饰坠在他绯色的袍子上,随着光影,明暗变幻。
他的足尖悬于江面上,紧接着,万灯云集的江面上,所有莲花绽开,火光轰然盛大!
晏顷迟目光凝滞一霎——
这月神根本不是人!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反应,旁边沈闲已经捏了诀,用传音对他说道:“我的蛊有反应了,那领头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盛弦歌。”
——*****——
萧衍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他这几日醒来的时日无多,医修们无法,只能轮番给他喂药,他是天亮了退烧,天昏了再烧,把那群医修们折腾的够呛,连睡觉的都没有,一个个完全不敢阖眼,就守在塌边,恨不得十二个时辰盯着瞧。
好在蛊毒是被压制住了,贺云升为了不让晏顷迟担心,没说萧衍反复起烧的事,只说了蛊毒不再朝下蔓延了。
萧衍在迷糊里,想要喝水,他嗓子又干又涩,像过了炭火,身子也沉的很,几次想要翻身,都没做到。
烛光照在帘子外头,他睡在这暗沉的光影里,有那么一霎,感觉像被火给烧着了,禁不住打了个颤,人也跟着清醒了点。
“水……”他艰难的翻了身,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没有人回应他,唯有烛火爆裂时发出的细微轻响。
萧衍等了半晌,见无人应声,浑浑噩噩的睁开眼,这才发现寝殿里竟然没有人。
“人呢。”萧衍无力的嘀咕着,又稀里糊涂的想起来,贺云升在他最后清醒的时候,好像跟他说过,掌门有事召集所有子弟,他们要离开小半个时辰。
不过外头留了几名医修,有事就叫他们便好。
萧衍把贺云升的话颠来倒去的回忆着,人还懵着,眼皮上都是打转的光圈,寝殿里烛火亮的少,因是思虑到他还睡着的缘故。
萧衍觉得有东西抵着腰,不舒服,坐起身时才发现是毯子被压在身下,压得皱了。
他掀走毯子,盯着火光,怔了半晌。
前头的桌上放着茶盏,离得不算远,萧衍爬起身,就着黯淡的烛光,倒了杯茶,茶是温的,他猜测贺云升等人应当才走没多久。
他喝完水,又回到床上躺下去。伤口已经不痛了,只是人还不大舒服,蜷缩起来时才觉得好受点。
约莫又过了片刻,他在梦醒交替间,听见“吱呀”一声轻响,寝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月光亮了一霎,转瞬又黯了下去。
萧衍没有说话的力气,也懒得再翻身了,来的人步伐很轻,悄然走到了床沿。
光在他的身后,被悉数遮住,萧衍睡在他的影子里,呼吸平稳。
那人等了许久,见萧衍没动静,忽然倾身,离近了。
“阿衍?”头顶上有轻轻的声音传来,萧衍没应声,他烧还未退,除了不想说话,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
“阿衍。”那人默了会儿,忽然坐在床畔,低语道,“你回来了,难怪那日我去义庄的时候,发现你不在了,我就知道……我早就该想到的,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身形,一样的骄矜聪慧,你就是萧翊,萧阁主。段问是你杀的,我前几天一想到这个,便把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萧衍总算听出了不对劲,他眼皮黏着,刚想要叫人,旋即又反应过来,这人能进来,要么是外面守着的医修认识他,要么是医修已经被弄走了。
“阿衍,晏顷迟根本不会照顾你,我带你走吧。”那人说着,一只手臂伸过来。
萧衍的腰侧被手扣住,他敛着鼻息,佯作熟睡,想要听出这人是谁。
“是他当年杀了你,你一定不想再见到他的吧,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藏起来,让他再也找不到我们。”那人说道,“刚回来就要遭这种罪,你是不是很疼?”
殿里寂寂,萧衍能感觉到耳边的呼吸,夹着湿意,落在耳畔上。
“没关系,我知道怎么医好你,我带你去昆仑的清凝宫,那里的医修誉满杏林,肯定能医的好你。”那人的声音轻且压抑,“我们走吧。”
耳边的热意消失了,紧接着,萧衍觉得腰被人握住,那人竟是直接把他从床榻上抱了起来。
萧衍陡然睁眼,爬起来,黑气裹覆住他的腕骨,就在欲要幻化出妄念时,肩头伤处的麻痹感迅速袭遍的全身,他踉跄了下,险些没站稳。
男人也看出了他的不妥,趁着他踉跄的刹那,擒住他的双手,扭在了身后。
“你找死么。”萧衍的衣衫滑掉了些,手被压在背后,他人虚着,偏字音清晰,“放手。”
男人没松手,反而抵在他的颈间,深深嗅了下:“乖点,我不会伤害你的。”
“……是么,可我会伤害你的。”萧衍倏然抬腿,朝后一踹,但男人反应迅捷,躲过去了,倒是两个人皆没站稳,一并跌倒在床上。
萧衍还要再爬起来,但耐不住身子受蛊毒的侵蚀,半边全麻了,他动作不过是稍稍迟了一刹,便又被人压住了手,抵在了床榻上。
他人埋在被褥里,偏过脸喘息,眼眸沉沉,人也萎靡着,他不死心的又徒劳的挣扎了两下,反倒让蛊毒侵蚀的更剧烈了,全身的血液都缓慢的流动着,像是快要凝固。
见人彻底不动了,男人翻过萧衍,发现他竟然又陷入了昏睡。
是受蛊毒影响吗?这样倒也好,不必再做无谓的交手了。男人思及此,把人重新抱起来:“走吧,阿衍,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他抱着萧衍,轻悄悄来到门边,用脚一点点踢开了殿门,月光倾撒在长廊里,铺出锦缎似的路。
门外,原本守夜的数名弟子和医修都被点了穴,七倒八歪的睡成一片,估摸着要两个时辰后才能醒。
贺云升和谢唯还在承文殿里,听周青裴说话,数名长老落座在高位上,望着下面的人,殿外,秩序井然的立着大批弟子,来自各个宫。
晏顷迟寝殿外的长廊下。
萧衍没睁眼,他装成昏睡的样子,垂落的那只手迅速攥紧,用指甲掐破了肌肤,挤出几滴血。
温热的黑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那人却是没有任何察觉。
随后萧衍合起手掌,抹去了指尖的血,两人很快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月色下。
作者有话要说:
049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囚禁
字数:3514
日期:2022-10-26 03:48:13
贺云升和谢唯在承文殿里, 静听着前面长老的话。
“贺云升,你是三长老的大弟子,也是他的心腹, 你真不晓得他又去哪里了?”其中一位长老说道, “我和诸位长老是一定要见萧阁主的,现在那槐安堂里养着的几十名弟子, 其中九名都没熬过去, 今夜去世了, 不用说, 萧阁主也定是危在旦夕, 我们见不着,如何放心的下?”
贺云升摇首,恭谨道:“确实不知。师尊有自己的思虑行事,理应轮不到弟子事事询问。”
如果那名巫蛊师真的是墨辞先手下的人,那这事儿就不能泄露给墨辞先。贺云升不能说。
晏顷迟在临走前,吩咐过不准任何人靠近萧衍, 但是他没料到那几名弟子去世的太快, 萧衍还中着毒, 周青裴和余下几位长老都担心着人再出什么岔子, 偏偏这几日去看的人, 都被各种托词回绝了。
他们把贺云升和谢唯叫过来也是为了此事。
“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不要再争论了, ”周青裴捏住眉心,揉了揉,“我去看看罢。”
贺云升顿了顿, 欲要说话时, 谢唯躬身拜了一礼, 说道:“掌门,恕谢某直言,此事不妥,萧阁主还病着,这几日全由我们槐安堂的医修守着,此毒凶险,确实不比寻常伤,我与学生们都是十二时辰守着,不让萧阁主出任何闪失,您看人是好,只是怕这个时辰去看,会惊扰到萧阁主的休息。”
又是这个借口,这几日来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有长老不屑。
然而周青裴与他们想的不同,他是怕晏顷迟会拿这个小阁主的命做要挟,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所以才藏着掖着不给人见。
谢唯像默了片刻,又道:“如今萧阁主身子算得上是弱柳扶风,禁不住扰,若是诸位长老们真的想见,谢某斗胆一言,何不请来清凝宫的医圣,好让萧阁主早日康复?”
他一语毕,周青裴微微蹙眉。清凝宫远在北域昆仑,是迄今并存于世的五大仙门之一,里面皆是医修,誉满杏林,着手成春,只是现在传音,怕耽搁了时间,医修们赶不过来。
贺云升见周青裴面色不豫,也跟着附和道:“师尊临去前,曾说过,此病凶险,万万不能拿萧阁主的命开玩笑。”
周青裴心里斟酌几轮,最终说道:“如此,叫人先传音给清凝宫罢。”
等贺云升和谢唯从承文殿出来时,月至中天,雾蒙蒙的云托着月儿,照得天像是渗了水的青。
“今日之事,有劳舵主替我解围了,多谢。”贺云升说话端方有礼。
“无碍无碍,都是些小事,”谢唯笑着颔首,“晏长老救过我的命,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只怕周掌门那里是拖延不了多久,希望晏长老快些把事情解决了,快些回来吧,萧阁主的病还重着呢。”
“嗯,但愿如此吧。”两个人边说边回到了寝殿。
长廊幽深曲折,冷风卷着寒气,打在两边的竹林上,沙沙作响。
“我先去看看萧阁主的伤好些没——”谢唯过了一处转角,目光忽然凝滞。
只见朱漆色的殿门前,横着几个人,竟然全是自己留下来看守的医修。贺云升显然也是留意到了,两人面色倏然一变,不约而同的朝寝殿里赶去。
殿门被推开,里面黑黢黢一片,烛火早已灭去,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彻骨的寒。
两个人登时面面相觑,皆是沉默,随后又不约而同的来到床榻边。
床榻上没了人迹,被褥凌乱的铺散着,贺云升手放进去探了探,入手一片冰凉,没有分毫的热意,这说明人已经离开有段时间了。
“这是怎么回事?”谢唯一时失语,愣了半晌才难以置信的说道,“萧阁主去哪里了?”
“他还病着,不会是他做得,看来是出事了,”贺云升冷静分析道,“劳烦谢舵主去外面看看萧阁主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我马上去跟师尊禀告。”
他说罢,没再等谢唯的回答,又急匆匆跑出去了。
——*****——
已至良月,宣城里弥漫着秋日的冷意,风霰萧萧打窗纸,清冷的月光覆在九华山上,勾出的影子恰似连绵起伏的线。
萧衍在马车的颠簸里,觉得全身骨头像散架了一样,提不上劲,马车行径的石砖路也是高低起伏,他被颠的胃里翻江倒海,头一挨着软垫,竟然捱不住乏倦,真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衍在黑暗里睁眼,感觉身上的体温和热意消失了。
四处都是暗的,相对的视线里,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转为了黯淡的绯色,他的眼睛像是被罩在了纱雾里,什么也看不清。
萧衍下意识挣动了手腕,听到的却是锁链的撞击声。
他呼吸微促,身躯陡然紧绷起来,手指沿着锁链摸过去,只是这么一动,锁链上绑着的铜铃相互撞击,传遍了整个屋子,像是掀起了声潮。
萧衍怔住了,这锁链上还绑了铜铃?!
他敛住呼吸,人亦静止不动,目光朝别处转动,四周都像是被浸了色,只有一点点模糊不清的影子,附着光,瞧不真切。
光影绵延,覆着旖旎的红。
萧衍瑟缩了下,冰冷的锁链扣在他的脚踝上,随着他不安挪动的腿,轻轻摩擦过身.下的丝绸软垫。
他压住呼吸,绕着腕子,想要一点点把锁链绷直,借此判断长度。
锁链缠在他素白的腕骨上,上面还坠着一串铜铃,随着他的动作,晃得铜铃声时快时慢,窗外寒风骤急,一阵阵打在窗户纸上,消散了点清脆的撞击声。
萧衍压抑的呼吸错乱,想要快些把锁链绷直,可铜铃在晃动中愈来愈响,声声不休,像是在时刻提醒着旁人这里的响动,他折腾半晌,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汗濡湿了发,浸潮了衣裳,白日里还轻薄的布料,此时像阴冷的蛇,缠在他身上,他缓了几口气,铁链重新被抖开,铺散在床榻上,在他的身上,纵横交错。
萧衍无法判断自己在哪里,也分不清昼夜,只得颓然的躺在床榻上,静了半晌。
房间里寂然无声,静的甚至能听见自己时轻时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吱呀”一声轻响,是有人进来了。
男人端着刚了一个铜盆,里面盛着干净的清水,还是温热的,铜盆被放在地上,他在清水里拧了白布,随后挨着床沿坐下去。
萧衍身下的垫子是厚绒的,他陷进去就往下坠,男人一坐,登时坠得更深了。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男人大抵是不知道萧衍已经醒了,他目光沿着萧衍的脚踝往上走,萧衍的衣衫本就轻薄,又因穿得散,在方才反复的刮擦中,全散开了。
被蹭开的衣衫下,那笔直修长的双腿,白里隐隐透着红。
男人目光不自觉的沿着轮廓走了几遍,复又避开,沉默着把萧衍的手腕拉到了自己面前。
萧衍的手腕突然被握住,男人用拧湿的手巾,一点点擦过他的肌肤,引得铁链被拖拽的哗啦啦响动。
萧衍在纱雾朦胧里,睁着眼想要看清他,然而那人的脸隐在暗处,连一个虚虚实实的轮廓都辨认不出。
那人擦完他的手,又将他的袖子撩起来,在看到手臂上的伤时,沉声说道:“受苦了。”
萧衍觉得荒唐又可笑,手腕被铁链束缚住,他挣动不了,也不能轻举妄动。
“晏顷迟不该将你放在义庄里的,他根本不懂得怎么照顾你,义庄葬着那么多死尸,都是浊气,你睡在下面这么久,就算是醒来,身体也会大不如从前,”男人说着,弯下身去,重新拧湿手巾,擦去了萧衍额上的汗,“当年我就想把你悄悄带走,可我担心触动阵法,你就再也回不来了,才忍到现在。”
萧衍听着话,没出声。手巾轻轻按压在他的面颊上,随后又被拿开,他能感觉到肌肤被水浸湿后,散去热带来的凉意。
“阿衍,晏顷迟他配不上你,”男人在铜铃撞击声里,说道,“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蛊毒,过去的一切都该做个了结了,如果你想要杀了晏顷迟,我也会帮你的。”
他说罢,用手拂开了落在萧衍鼻端的一缕发丝,萧衍的脸被水擦过后,更显白净,只是精神难振,里里外外都透着病气。
萧衍在等他继续说,结果等了许久,那人都没了下文,也没了动静。
静默中,额上忽然有热息贴近,将碰未碰。
感受到这微妙的气息,萧衍险些没忍住用锁链勒死他,可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忍不住动手,只会节外生枝。
胸口倏然起伏剧烈,他努力摒着气,眼睫颤了又颤,只是收起了自己的腿,铜铃磕响的声音登时浮荡在寂静的屋子里。
男人陡然被惊醒,呼吸忽地变重,他低头,在昏暗的烛火里,瞧了萧衍半晌:“你醒了?”
萧衍没答话,身上的药香融在空气中,像是渗进了男人的呼吸里,他默了会儿,竭力在让自己冷静下来,最终只是用额头抵在了萧衍的额头上,停留了一瞬。
额上滚烫的气息稍纵即逝,萧衍完全无法目视,对方压抑的呼吸声始终在他周围,像是在克制着情绪。
“日后还久,”男人缓声说道,“我们不急于一时。”随后便倏然起身,抹了把自己的脸。
软垫稍稍朝上一弹,撞醒了萧衍,他登时如蒙大赦,也跟着松了口气,只是手里还紧攥着锁链,因方才太用劲,再放下时,五指酸软无力。
男人没再多说,弯腰端起铜盆,出去了。
萧衍收敛着呼吸,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离去,想要抽动手腕,却又被铁锁桎梏住了动作。
眼前光影朦朦胧胧,绯色笼罩着他全部的视线,像是在眼前隔了一道屏风,映出一幕幕画面,依稀过往。
上一世,萧衍遇见过太多的人,面对过诸多的面孔,数不胜数,可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亲人,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挚友。
哪怕后来入了魔道以后,身边人愈来越多,能让他记住名字的也没有几个,大多是随着魔宫湮灭,成了风雪下掩埋的无名尸骨。
萧衍闭上眼,因蛊毒蚀身,阖眼后仍是天旋地转,铜铃随着他翻身的动作而撞击,声音都叠在一起。
他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回忆着那人的声音,半晌后,忽然记起一个方才被自己忽略的点。
作者有话要说:
晏顷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都没跟老婆玩过这些,你竟然敢动我老婆!!!(持续嘶吼)(持续发疯)(持续踢打空气)
050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感应
字数:4538
日期:2022-10-05 00:45:14
“这些巫蛊师都是什么修为?”晏顷迟立在桫椤树边, 目光掠过那些匍匐在地的教徒。
这些人无不虔诚叩拜,像是在聆听教诲的信徒。
江面上浮荡着千百盏莲灯,倒映出的光连成大片, 一眼望不到尽头, 静谧的风卷过大半个江面,漾起的波澜潋滟, 点破了夜色的沉寂。
“巫蛊师嘛, 不讲究这些, 即便他们的修为只有金丹, 但他们仍旧可以炼出来很厉害的邪物, 没有交手过,就很难确认他们的修为,”沈闲说道,“南疆盛行的巫术太多了,大多都是阴邪的法子,巫蛊是师只是其一, 譬如我还见过鬼降师, 比起巫蛊师, 鬼降师要厉害的多, 把握不住的话, 鬼降是会反噬宿主的。”
苗疆三教九流居多,所修炼的术法庞杂, 而鬼降则是降头术里最怨毒的一种邪术,虽厉害,但残忍, 几乎只流传于苗疆一派, 是通过养鬼术趋势邪灵的术法。
鬼降也诸多说法, 譬如血鬼降,一般由刚满月的婴儿活体制成最佳,为了培育出完全供自己差遣的血鬼降,鬼降师需要在此之前炼制出一口小棺椁,棺椁多半以乱葬岗边的树木制成,雕刻完毕后还需要在上面刻上咒,一字不落,一字不错,用来镇阴气。
婴儿被放置进去后,鬼降师还需要保证它们在很长的时间内能够存活,这样炼制出来的血鬼降是最怨毒的,可往往伴随而来的还有反噬,是以,鬼降师所修炼的术法须得妙至毫巅。
“嗯,”晏顷迟微颔首,“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晏长老有几成把握?”沈闲问道,“今日能成吗?”
晏顷迟没说话,南疆的巫术不比寻常修士所修的术法,他们多半是用刻薄阴毒的法子来驱使妖魔鬼怪,至阴至邪。是以,哪怕是冥府的恶鬼,都未必能比这些以阴毒瘴气养出来的东西厉害。
“或许可以一试。”晏顷迟说道。
他目光还留在江面上浮着的月神。他宽大繁复的衣袍红似枫叶,上面坠着银饰,附着月色,恰似红梅盛雪。
晏顷迟眼风一掠,看见月神身后的山峦里,耸立着一座高塔,因夜深,那周四处都像是墨染了,他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影子。
“怜我众生,佑我子民。”月神忽然启口,他的声音冷淡平静,却像是附有穿透力,震在每个人耳畔。
晏顷迟思忖,又想起来,那天义庄里看到的婴儿,也是南疆巫术中的魇魔。如此说来,从开始想要萧衍命的人就藏在南疆?还是和盛弦歌一样,只是被人收买?
“你想好了怎么把盛弦歌带出来吗?”沈闲说道,“这不是件容易事,如果要等祭典结束的话,很有可能再次失去机会,这是最好的时机。”
晏顷迟偏过脸来看他,不冷不淡的说道:“二阁主是想让我一人一剑去逞匹夫之勇么?”
“我没这么说,”沈闲说道,“可这回来南疆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是定论事实。你为什么不带你的弟子来?”
“安静。”晏顷迟不欲再同他多言。
沈闲默了下来。月神是引阴者,桫椤树辟邪,两人站在这里,不至于受到阴气影响。
那边,祭典还在持续,高塔上的金铎被风催动,每层塔檐上悬着的金铎随风相撞,声声悦耳,传遍了南疆的每个角落。
教民们在这金铎相互撞击的声音里,纷纷起身,双手合十,深深叩拜,面色悲戚的落下泪来。
盛弦歌遥望着江面上灯火不息的莲盏,高声恭唱道:“月神是我慈父,领我同归彼岸,魂归故土——”
风卷起江域潮湿的咸腥,拂过青峦万里,歌声里夹杂着金铎的撞击,声声不休。
“他们认为这是月神为死者送去的祝福。”沈闲又说道。
晏顷迟不答话。他在思虑下一步的做法。默了片刻才说道:“这位月神既不是人,也不是阴灵,它是什么?”
“嗯?”沈闲置之一笑。
晏顷迟不说话,一缕白气自指间绕回,转瞬湮灭于夜色里。这白气能够探视所有人身上的“精气神”,通常是用来辨灵体的,而刚刚他放出去的时候,能看见所有匍匐于地的教民,身上散出来的生气,独独寻不到这个月神的。
在三界中,无论是鬼神还是妖魔,它们身上都会留有与生自来的“气”,鬼是阴气,妖是妖气,魔是魔气,修仙者则多半为仙气和灵气。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沈闲说道,“但总归不会是‘神’。”
两个人说话间,月神已经落足于水面,他脚下没有穿鞋,瘦削的脚踝上是轮圈银钏,银色的长链在衣袍的摆动下闪着明晃晃的光。
他朝跪在江畔的教民走来,步步生莲。
“恭迎月神。”盛弦歌将一个高不盈尺的葫芦,双手捧上前。
葫芦上被贴满了符箓,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猛烈撞击着,咚咚作响,风声更紧了,一股强烈的腥臭味登时漫溢在风里。
“这是我们献给月神的贺礼。”
月神接过葫芦,用指节轻轻敲了敲葫芦,紧接着,葫芦里的东西大燥,咚咚响个不停,肆虐冲撞,像是要冲出来,符箓上金光倏然乍开,重新将这东西压了回去。
“这里是我们从各处寻来的生魂,”盛弦歌低首说道,“炼制成了这一壶绝佳的灵气。”
月神始终不言,他指尖搭在葫芦的封口上,阖眼,轻吸了口气。
紧接着,一层层绯光缠上来,拢住了他的手腕,葫芦里的东西发出了凄厉的哀嚎,几近疯狂的撞击起葫芦。
与此同时,江面上忽然间掠出无数蝴蝶,深远浅近的红,于月色下蔓延,无始无终,无数蝴蝶汇聚成洪流,层叠掀起,席卷了月神的身躯。
于漫天的猩红蝶光里,所有教民无不虔诚仰首。
这是幻术!晏顷迟立时掐诀,在绯光及目的刹那,避开了幻术的侵袭。
然而沈闲闭目不过是稍稍一迟,身子便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控住了,墨色的瞳孔骤然缩紧,倒映着江面上猩红飞舞的蝶。
晏顷迟再抬眼时,江面上的月神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他不再如方才那般清冷无暇,褪去了冷艳,他的脸在光下四分五裂,深黑的裂痕占据了大半张脸,原本清冽的眸子里,透出诡谲阴森的光。
“你——”晏顷迟往旁边再看时,沈闲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他失去了意识,不受控制的朝江畔那走去,走进了月色中,还不等晏顷迟把他拉回来,月神已然注意到了这个突然现行的陌生人。
“来者何人。”
话音伴随着“唰”地一声轻响,一条银链飞掠而来,扣住了沈闲的腰身,将他往江上拖去。
沈闲在刺痛中憬然回神,然而身体已经被银链卷起,抛向高空,他挣扎不出,眼见就要被拖到月神面前时——
但见三尺清光倏然绽开,青碧色的剑光自夜色中一掠即逝,不过眨眼之间,束缚住腰身的银链节节寸断!
沈闲受不住力,登时重重坠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晏顷迟一手持剑,轻飘飘落于他身边,偏过脸去低咳了几声。
“抱歉,下回会注意的。”沈闲踉跄着爬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袍子,掸去了上面的砂砾。
“没有下回。”晏顷迟目光严肃,却不看他,“下回就自生自灭。”
沈闲笑笑,抬眸时,才瞧见眼前的形势——那些原本跪拜的教徒都在朝着这里看来,神色各异,目光却不约而同的皆是空洞冷彻,他们只是静静的看,既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
沈闲在无数交错的目光里,看向了盛弦歌,盛弦歌并没有看他,而是漠无表情的看着晏顷迟。
四野寂然,只有江浪一波波推搡上来,涛声不绝。
“何方妖魔,胆敢扰我月神祭典?”月神面上原本四分五裂的裂痕在渐渐变淡,直至消失不见,露出无暇的肌肤。
见晏顷迟不答,沈闲移开视线,也侧目看向他。
许是夜色过沉,晏顷迟冷淡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正当此时,两人不约而同的嗅到一股浓重而腐烂的味道,却见那群人仍旧跪于江畔,没有动作。
沈闲还欲要说点什么,便听晏顷迟低声吩咐道:“这里有别的东西,我对于苗疆的邪术了解不甚多,你判断方位。”
“好。”沈闲说话时,再次看向他。
不得不承认,晏顷迟比想象中的更要有定力与气魄。他看似温和谦逊,实则凌厉决断,在那儒雅清贵的外表下,是不露声色的锋芒,只是眉目间的清秀,掩去了他藏压的戾意,让他的冷淡与锐利都柔和了不少。
“不要浪费时间。”晏顷迟冷声说道,“以盛弦歌为主,其余之事我不想多管。”
“嗯。”沈闲话音未落,忽然觉得空气中腐烂的血腥变浓了,他朝后一退,手中迅捷施术,在鬼影抓过来的瞬间说道,“西南十五步!”
然而,晏顷迟却没有往西南方向去。
刹那间,白衣掠起,青碧色的剑光斜封在暗夜里,暮霜剑凌空一个转折,十三道青锋凌厉迅猛,封住了东南方向,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
月神微微眯起眼,不理解他的用意,袖中绯光一揽,银链呼啸而至,在半空中织起一片银色的光幕,如天罗地网般迎头罩下,分别封住了晏顷迟所有的退路。
那群教民没动,眼里却有深深的冷笑。
“晏顷迟!”沈闲惊觉,“你疯了!你把剑封在这个方位做什么!”
晏顷迟没说话,银链已然及身,要将他的动作钉在虚空中。“唰——”就在这刹那间,半空中忽然传出了呼啸声,似有什么利器披荆斩棘的破空而来。
与此而来的,还有一声剑鸣清啸,所有人骇然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半空中似乎有股无形的气劲,劈开了夜色,让激射的砂砾纷纷朝两边退让,令直刺周身的银链乍然一缓。
“唰——”又是一声呼啸,银链再度一缓,所有人皆看见一道浮着浅碧色剑影的光束自夜色里掠来。
锋利的剑刃倒映在他们的瞳孔里,将这一瞬间无限拉长。
就在所有人失神的刹那,虚空中倏然凝聚起千万把长剑,凌厉纵横的剑气割裂长空,围在晏顷迟周身三尺的距离,源源不断,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剑流。
银链去势犹自未歇,已是在激射的剑气下,缓了三缓。
月神的眼神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他看着眼前的人,微笑道:“你是晏顷迟?宗玄剑派声名鹤起的三长老么?”
“嗯。受教了。”晏顷迟敛起笑意,他自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望过来,墨黑的瞳仁没有一丝多余的光,只有眼睫上浮着细微的余光。
那些跪拜的教民终于有所反应,他们纷纷起身,然而已是晚了,暮霜剑的剑光笼住了他们所有人。
他们被封在狭窄的方寸之地,骇然失色,大声叫着:“慈父,慈父!”
然而,月神只是微微沉吟,没有说话。
盛弦歌见此,倏然拢袖厉声道:“众教民听令——”
他是月神的护法,百年来游历人间,替月神授予福音,是所有教徒中最有资格施发号令的首领。是以,那些教民闻言,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登时安静,无不俯首听令,以右手虚握在额前,以示尊敬。
盛弦歌俯首行礼回应,继而说道:“慈父授我们生命,晏顷迟却是践踏亵渎神明的恶人,势要与我们为敌,今日务必要他们二人命毙于此,以血祭月神!佑我子民!”
众人哗然,纷纷跪坐于阵法里,割破了自己的手掌,以血在地上快速写下了数道符咒,血色的纹路密密麻麻的交织在地面,渗入泥土中。
暮霜剑的阵法里,阵法轰然运转,竟然霎时间爆发出万鬼齐哭的呼号,远处山岭里,寒风骤急,高塔上的一百多只金铎撞击,涟漪般的震响惊起了满山雀鸣。
山里似乎有什么被惊动了。
沈闲看过去,漫山遍野的树都在起伏,他脸色一变,登时洞穿了这群人的意图。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跟晏顷迟说,便见江面上,绯光翻搅不熄,裹挟着如霜的剑气,平吞万里,天上风云急剧变幻,厚重的云层压下,天地间黯然失色。
沈闲径自朝后飞掠,要避开,可就在他要避开的刹那,晏顷迟那由灵气化作的长剑,呼啸刺出,织起一片光幕,无数道金色的光从苍穹上裂缝里刺穿下来,几乎是瞬间便将天宇倾覆。
沈闲僵了一瞬,腕上的蛇骨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黑气愈缠愈烈,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蛇骨遽然化作一道黑雾,如海啸般席卷而去。
飓风扑面扫来,逼得沈闲不得不抬袖遮挡。
风声狂啸,在被遮蔽的视线里,但闻天地间陡然激荡出一声嘶鸣,螣蛇从蔓延着金色裂痕的云雾中直贯而下,强势凶煞的横扫过江面。
威压太甚,震荡不息,水浪滔天,卷涌成无数条漩涡,自江面上长龙般搅动,飞溅起的水花,如暴雨般倾盆而下,密集的砸在人的身上。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势力,沈闲只觉得头皮发麻。
——*****——
与此同时。
萧衍从梦魇里倏然坐起身,扣住手脚的锁链哗哗响动,连腿间的铃铛也叮铃作响。
汗润湿了他的发,他急促的喘息着,胸口随之剧烈起伏。心里汹涌的浪潮推上来,他想压,没压住,偏过脸去,竟是呕出血来。
051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同盟
字数:3208
日期:2022-10-06 23:53:06
深夜的宣城, 是一贯的繁华与喧嚣,然而窅然喧中寂,伫立于城边的青山幽静, 在夜色里, 虚影重叠。
墨辞先这边刚迈上宫里的石阶,那边便有弟子上前来附耳禀告:“阁老, 有人在梅林苑里等您。”
“知道了, 备茶。”墨辞先说道。
天气微寒, 梅林苑里的花枝被修剪过, 养的形似松柏, 稀疏的枝条上横斜着几朵待绽的花苞,夜风相欺,吹折深褐色的小枝。
“江公子,数日未见,近来安好?”墨辞先见到隐在花枝后的人影,笑意吟吟, “住的还算习惯?”
“鼎铛玉石, 是潇洒日子了。”江之郁满身寒气, 他身子不好, 在秋日里便已经披上了狐裘, “我听闻今夜承文殿有议事?”
“嗯,”墨辞先负手而立, 夜风吹动了他的发,他两边鬓发已然如霜,“萧衍这段时日里放在晏顷迟的深阁中养着, 晏顷迟又守得紧, 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寝殿半寸, 夜里面槐安堂恰巧死了几个弟子,其余的长老们着急想看萧衍的伤如何了,要找晏顷迟讨个说法。”
“原来如此,”江之郁抬眼,望向沉寂的夜色,“这些人怕是忧心京墨阁的新阁主又死在了宗玄剑派,这事儿说出去没法儿交代吧。”
他说到这,低笑了声,轻蔑道:“这假仁假义的作风还真是亘古不变。”
“好了。”墨辞先拢袖,说道,“天气转凉,江公子进屋说罢。”
“嗯。”江之郁又瞧了一眼悬在天边的云中月,今夜的月色浅,白影黯淡,照不清他的眼底。
他左边的耳上戴着只玉石耳珰,清透的霜色像雪,在月色中隐隐泛着圆润的光泽。
屋子里已经被点上了灯,两个人于红黄交融的火光里,一前一后迈过门槛。
“晏顷迟去南疆了吗?”江之郁刚迈进屋里,便闻见了积年累月的沉香香气。
香炉上青烟袅袅,沉香已快燃烬。
“去了,前几日去的。”墨辞先坐在太师椅上,将茶盏轻轻推过去,“他既然想查,就让他查去罢,南疆是个良莠不齐的地方,天外有天,要是碰到了什么,出点岔子在所难免。”
江之郁不是愚笨之人,他很快梳理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问道:“是你把晏顷迟引到南疆去的?”
“江公子,经年往事,就莫要再惦记了,”墨辞先眉眼舒展,笑道,“你来找老朽协作,应当是不会再惦记旧情的。”
“非也,”江之郁的指尖轻轻摩挲过杯口,说道,“我是觉得阁老此举操之过急了。”
墨辞先轻扬眉:“哦?老朽愿闻其详。”
江之郁啜了口热茶,目光流转,半晌才说道:“近来正逢南疆的月神祭,而盛弦歌是南疆巫蛊师,他是一定要回去参加这场祭典的,想必阁老也清楚晏顷迟一定会追查此事,那他必然会找去南疆。如此,只要确保他会亲自去,即可。”
“阁老想通过施压,让晏顷迟担心萧衍的身份暴露,做出过失之举,譬如叫弟子紧守殿门,不叫人靠近,这样一来,萧衍因耽误医治而死,也不会有人怪到阁老头上来,那都是晏顷迟的错,是他不给人靠近的,”江之郁垂眼,瞧着剩下的半盏茶,“这本该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墨辞先:“江公子是个聪慧人。盛弦歌是月神的护法,南疆三教九流居多,一直以来皆是泾渭分明,可谁不想在修真界立稳脚跟,逐鹿江湖呢?而月神能够在短短几十年内,在整个苗疆民间盛行开,其中盛弦歌功不可没,论功法,盛弦歌是会比晏顷迟逊色,可倘若交手的人是月神,那就另当别论了。”
烛火照月影,朝半敞的雕花窗外看去,夜色深深。
“可阁老有没有想过,倘若晏顷迟并未死在南疆呢?倘若他回来了呢?”江之郁偏过脸去看窗外,月色覆盖了整片梅林苑,“你要如何应对下策?”
墨辞先搁下茶盏,目光凝滞:“照江公子的意思是?”
“萧衍不仅要活着,他还要完好无缺的活着。”江之郁轻抿唇角,身子前倾,看向墨辞先。
他的旁边是一盏昏黄的烛灯,火光明灭,恍惚撩到了他的脸上。
“你要知道,我是在萧衍之后的几十年里来到宗玄剑派的,于情于理,晏顷迟爱的都不可能是我。我不过是他用来迷惑人的一个手段,是一枚棋子,”江之郁在笑,黑沉沉的眸子倒映着烛火,“你以为萧衍想不明白吗?但他不信。”
墨辞先和他于烛火中对望,静静等待下文。
江之郁眉眼间的神气黯了几分:“可让他们心生间隙的根本不是我。晏顷迟通达谙练,善于兵行险招,有的是城府和手段,他这么多年来瞒着萧衍做过多少事?萧衍又听命于晏顷迟,见多了晏顷迟的手段,还会再信他的话吗?”
“这都是晏顷迟自找的,他埋下的因,就该自食其果。”
墨辞先闻言,倏然一笑:“那江公子不让萧衍死的理由是?”
“我原以为墨阁老没有同周青裴说萧衍的身份,是因为阁老打算拿萧衍作为和晏顷迟打擂台最后的筹码,”江之郁也是笑,“既然如此,那我也挑明了说,我认为萧衍现在并不爱晏顷迟,所以阁老不该对他动手,他的作用比我们想的都要大。”
“此话怎讲。”墨辞先饮了口茶,茶水已经温了。
“萧衍绝非善茬,他没你所见的那么简单,想想晏顷迟活了几百年,不就养了他这么一个孩子,那些所谓的心腹贺云升,苏纵……哪个能有对萧衍上心?可惜从前的萧衍羽翼未满,兴不起风,也作不起浪。”江之郁说道,“但时过境迁,我有把握,萧衍从堕魔的那一刻开始,就与晏顷迟背道而驰了,见过权势的人,又怎么会再甘愿臣服于虚无的情爱。”
墨辞先置之一笑:“老朽见他愿意住在晏顷迟的阁中,还以为他们之间已经和好如初了。”
“萧衍绝计不是要做樊笼困兽的人,”江之郁说道,“晏顷迟教给萧衍的太多了,他用这么多年把萧衍淬炼成把出鞘的利剑,殊不知剑被磨得太锋利了,他根本招架不住这样的凌厉,反倒让自己沦陷了。”
“段问是萧衍杀的,他把晏顷迟逼上了一条死路,绝路,可他没想过晏顷迟会沽名钓誉,”江之郁不咸不淡的端起茶盏,拨了两下沉浮的叶,继而说道,“这样根本化解不了萧衍对他的恨。你让盛弦歌去杀裴昭,没料到裴昭没出事,出事的反而是萧衍,你此举,看似是助了晏顷迟一臂之力,萧衍中了蛊毒,简直就是老天给他的机会,可有用吗?”
“萧衍还是不会原谅他。”江之郁轻笑道,“晏顷迟只会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决绝中发疯,崩溃。这世间的情嘛,就这么点东西了,不过嘘寒问暖几声,就能叫人漾起春心,禁不起打磨,禁不起利用。墨阁老想借刀杀人,这不就是现成的刀?萧衍的锋利,可比你手里的那把好用多了。”他在指盛弦歌。
墨辞先品着茶,望向江之郁:“可萧衍现在,还在晏顷迟那里,要如何肯定他与我们结盟?”
“好说,”江之郁笑道,“诱饵就由我来做好了,阁老只需要给他一个暗示,抛砖引玉,看他如何抉择便好,这几日我还是在老地方。”
“这件事恐怕还需要等上一段时日,萧衍现在蛊毒未清,怕是没有心思在这上。”墨辞先顿了顿,接着说道,“不如,老朽派人去把盛弦歌留下来的解药送过去算了。”
“也好。他这伤也耽搁不了多久,阁老尽量快些,在晏顷迟回来之前把这事儿办了。”江之郁含下最后一口茶,淡声道,“天色晚了,我也不多留了。”
两人说话间,香炉里的香已燃烬,清冷的灰堆积在炉子里,余香袅袅,徘徊于屋里,久久不散。
墨辞先在寂静中忽然出声:“对了,老朽还有一事,想要请教江公子。”
江之郁转过头,看他:“何事?”
“老朽觉着,你似乎很了解晏顷迟的做法,可你在九华山待的时间,并不算长,”墨辞先状似无意的问道,“又是数百年未见,江公子为何这般信心?”
江之郁眼中笑意稍纵即逝,他转回身,避重就轻的答道:“倘若连这些都探不到,岂不是白枉我蛰伏这么多年。”
墨辞先微微眯起眼眸,像是在斟酌思虑此言真假,只不过面上还盛着笑意。
江之郁接着说道:“我恨晏顷迟并非没有缘由。我想要晏顷迟的命,而阁老也想要权位,至于萧衍……我想敌人的敌人,应当算得上声朋友。”
“老朽并不质疑此事,”墨辞先笑着轻叹道,“老朽只是觉得江公子卓见,非寻常世家子弟所能及啊。江家覆灭,却能留下你,如此看来,是老天厚道,不忍这般美玉隐没世间,晏顷迟待你薄情,反倒让你在红尘里磨砻淬励了。”
“或许是的吧。”江之郁的脸陷在狐裘的白绒里,阴晴不定,“墨阁老愿意与我协作,是江某之幸。”
墨辞先摆摆手,说道:“哪里话,江公子是贤才,老朽只是举贤使能罢了。”
“那么,我先告辞了。”江之郁说道。
“嗯。”墨辞先颔首,“江公子身份隐蔽,老朽就不恭送了。”
“不必。”江之郁言罢,离开了,然而他刚踏出梅林苑,眼中笑意倏然散去,只余下了深不见底的冷色。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男人一台戏。
052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情敌
字数:4838
日期:2022-10-08 05:45:40
九华山夜阑人静的时候, 南疆的朝日已然从江水尽头升起,浸染了天地。
沈闲的身侧已经重重叠叠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毒物尸体,几乎垒成了几尺高的墙, 然而在山麓间, 依然有无穷无尽的毒物张牙舞爪的涌来。
远处苍莽群山上 ,漫山遍野的树都在微微起伏, 金铎声响彻天籁, 无数毒物自茂林涌出, 窸窸窣窣。
风中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 猩红的阵法在缓缓转动着, 无数教徒跪于其间,口中整齐划一的念诵着咒语。
受他们操控的是一只不大的婴儿,这婴儿已然成了血影,还在贪婪的啃噬着地上的教民骸骨。
那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教民,早被血鬼降剖开了胸膛,吞噬了心脏, 肢体也在撕咬下, 支离破碎, 粘稠的血浸染了脚下的沙石, 风夹杂着浓郁的腥膻, 卷过大半个江畔。
“晏顷迟!血鬼降会反噬主人。”沈闲在画咒,金色的符文凌空而起, “越厉害的血鬼降,只要伤到了他,主人受到的反噬会越重。”
他说话间, 身影没入金芒中, 那符咒中暴起的光, 形成飓风,朝盛弦歌席卷而去。
晏顷迟眼神黯淡,在风中腥膻接近自己的刹那,三尺青锋一掠即逝。
紧接着狂风卷起千重浪,惊涛拍浪,大地被推挤的猛然震颤,腾于云端上的螣蛇倏然一吼,九天剧烈摇晃。
由暮霜剑带起的剑风,在横扫之余,封住了鬼血降最后的退路,将那截小小的身子拦腰分成了两段。
血鬼降歇斯底里的厉喝一声,却是没有停下攻击,上半身方才滚落在地,那下半身便犹自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想要寻找失去的上截身子。
于此同时,阵法的光陡然一沉。众教徒的念诵声戛然而止,猝然喷出一口鲜血。
月神的眼眸在光华黯淡的刹那,被奇异的殷红覆盖,震荡不息,他受不住这股气劲,连连后退,一抬掌,江面莲花怒放,他施施然落足于此。
盛弦歌被这股强劲的剑气震荡的五脏遽裂,金芒陡然熄灭,沈闲也是呕出血来。
这一剑后,晏顷迟似乎也达到了极限,剑尖磕在地面,血顺着雪亮的剑锋缓缓流淌。
“晏顷迟,你……你真傻,你一路寻来南疆,可杀了我也无事于补,因为你的对手,根本不是我,你上了墨、墨辞先的套了……”盛弦歌身子发颤,踉跄着想要起身,然而膝盖似不能曲直,刚一抬起,便重新跪倒在地。
晏顷迟微蹙眉,想要听他把话说完,然而不等盛弦歌再启口,五条银链倏忽扣住了他的脖颈和四肢。
人被巨力猛地拖拽,在沙土上碾出两道长长的拖痕,盛弦歌并不挣扎,他的身子受银链的托举,浮于水面,江浪冲湿了他的衣裳。
他仰视着天边朝霞,忽然间微笑起来:“神啊,如果你怜悯我,就请将我送往彼岸的故土。”
月神弯下膝,慈爱的看着他:“神会怜悯你的。”
他言罢,殷红的双眸像是淬出了血,沈闲还没反应上来,便见他倏然张开了遍布利齿的血盆大口,竟是咬住了盛弦歌的身子,将人一口吞噬进去。
霎时间血光飞溅,他的脸被撑的四分五裂,完全扭曲,却又在下一瞬陡然合拢,只有脸上的裂痕不散。
须臾,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沈闲怔怔望着江面上的人,几乎以为自己出现错觉了。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他喃喃道。
晏顷迟没有任何的不适,他这前半生走来,见过的魑魅魍魉数不胜数。
吃了盛弦歌后,月神的唇边有残留的血迹,他用指尖轻轻抹去这些血痕,放入口中轻轻舔.舐,原本分裂的肌肤在这一举之后,竟然开始缓缓修复。
“好强的灵力,想不到我的护法,竟然还有这样厉害的修为。”他望着晏顷迟,眼里泛起缱绻的笑意,“说实话,我也很想尝尝晏长老的滋味,灵气一定要比他充沛多了,我还没有尝试过这么强盛的灵力呢。”
“可惜了,你尝不到。”晏顷迟不冷不淡的说道,他不想再这上过多纠缠,既然盛弦歌已死,他便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此事上了。
他得赶紧回宗玄剑派,萧衍还在等他,七日已去四日,不能再耽搁了。
螣蛇受到感应,巨大的身影从九霄俯冲下来,霎时间狂风横窜,似刀刃般的割在肌肤上,刮出血痕,逼得众人不得不抬袖遮挡。
晏顷迟一把拉住沈闲,踩上了螣蛇的七寸,身影转瞬泯灭在日光里。
——*****——
两人在南岭的溪边落下来,螣蛇似乎也是乏了,盘踞起数十丈长的身子,覆裹全身的石青鳞片,在日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泽。
晏顷迟拍了拍它的脑袋,螣蛇便恹恹地沉了沉眼皮,乖巧的仿佛不再是凶神恶煞的神兽,而是俯首帖耳的阿猫阿狗。
“去吧。”晏顷迟说道。
螣蛇轻轻蹭了蹭晏顷迟的掌心,周身陡然黑雾缭绕,倏忽化成了一条黑色的小蛟蛇,沈闲再一凝神,发现小蛇缠在了自己的腕骨上,又成了冷冰冰的蛇骨。
“……”沈闲没作声,却好像在这看似无心的举动里,明白了什么。
“你还好吗?”晏顷迟的目光落在沈闲脚下,声音淡漠疏离。
沈闲刚刚和盛弦歌交手,落了下风,撑到此时已是乏力至极,迈出的步子也是虚浮不定。
“还好。”沈闲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咳嗽了几声,才问道,“你在看什么?”
晏顷迟视线转向他的脸,淡淡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状况,还能坚持住吗?”
“嗯,是挺累了,尤其是受过伤以后,幸亏月神最后吃了盛弦歌,要不然……死的就得是我了,这个月神确实很厉害。”沈闲的脸色憔悴,有些力不从心的说道,“盛弦歌倒也是厉害,能在你剑下撑到一夜。”
晏顷迟看着他,目光漠然,握着暮霜剑的手也在悄然收紧。
沈闲走过来,掩唇咳嗽,再放手时,唇角沾了血,衬地脸色比先前还要惨白几分。
方才的交手,大概让他身子大抵撑到了极限,额上都是虚汗,从晏顷迟旁边走过去时,晏顷迟能瞧见他鼻尖上细密的汗。
倘若在这时候……晏顷迟手心里渗出了薄薄的汗,指关节因用力,攥地隐隐发白。
两个人的身影交错而过。晏顷迟眼睫一垂,竭力压下了呼之欲出的杀意。
沉默间,沈闲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掩唇剧烈咳嗽着,复又直起身,转过头时才发现晏顷迟还站在原地。
“你不走吗?”他说道,“萧翊还在等我们回去,这盛弦歌虽说死了,但他的毒也不至于无解,我刚刚跟盛弦歌交过手,对于他的修为和实力,已经有了判断。巫蛊这种东西,只要能了解到巫蛊师的实力,差不多就晓得毒的厉害了,何况我还是巫蛊师。昨夜动荡太大,月神怕是会追来,这里不宜久留,得赶紧回去了。”
“嗯。”晏顷迟一揽袖,暮霜剑顿时消散于风中。
他走到沈闲旁边,看见沈闲虚弱的步子,伸出手想扶他,却被拒绝了。
“其实,若非仇怨横亘其中,我确实蛮敬佩晏长老的定力,”沈闲迎着晨曦的风,说道,“你方才是想杀了我对吧,你的杀意太重了,掩盖不住,我从你旁边走过去时,能感受到。”
晏顷迟并不否认。他默不作声的望着前面的苍莽群山,眉间疲惫倦怠,“二阁主比我想的要聪明。”
“论功法,我不敢苟同,但在看人心思时,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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