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沉酣经年梦 (2)
老朽会亲自将他带到您面前请罪的,还望掌门先以萧阁主的性命安危为要事,至于别的事,只要是老朽的错,老朽皆会赔罪的。”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倒像是在含沙射影。
晏顷迟压着眼睫,佯作未觉。
“你——”周青裴欲言又止,几次想说什么,最后到了嘴边,都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心中怒意不散,却也不愿咄咄逼人,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同时注视着,京墨阁的阁主到现还是昏迷不醒。
谢唯虽然不敢直说,但他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
确实应以此事为重,这笔账得等后面再算。周青裴几声叹息过后,取下腕上垂挂的珠串,轻捻了起来,借此压住火气。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谢唯才从外面跑进来,身后还跟着十二名长衫医者,皆是槐安堂最得力的医修。
除此以外,殿外面还候着数十位医者,一旦有什么状况,也好及时做个接应。
晏顷迟还握着萧衍的手,手背被萧衍给掐红了,萧衍没客气,使了全身的力气,要不是还病着,他已经可以把晏顷迟的手给折断了。
晏顷迟没松手,他始终端坐着,握着萧衍的手,任凭萧衍再用力,也是不言不语。
“还请掌门,以及两位长老,到外面等上片刻。”谢唯弯腰恭谨道。
“嗯。”周青裴撩起袍子,先踏出去了,墨辞先紧随其后,只有晏顷迟坐在那没动。
谢唯腰登时弯的更低了,谨慎说道:“晏长老,我们一会施针,是要给萧阁主泡药浴的,还劳驾您出去等上片刻。”
“无碍,”晏顷迟正襟危坐道,“泡药浴我不是没见过,我就留在此处搭把手,免得再出岔子。”
043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玩你
字数:3837
日期:2023-01-09 17:27:48
萧衍又起了烧, 几名医修挨在榻边,摸过腕子瞧了片刻,又解开了肩上的纱布, 查看伤势。
“被巫蛊蛇咬的。”谢唯说道, “烧是蛊毒引发的,要止毒。”
“巫蛊蛇咬的?”旁边医修看见开始溃烂的伤口, 说道, “这伤口都成这样了, 怕是会反复起热, 若是找不到蛊师, 只怕毒也止不了多久便会复发的,再往下毒就会往五脏六腑跑,届时要如何做?”
“你啰嗦什么,”谢唯轻踢他,示意他别多嘴,“晏长老已经在查此事了, 宗门里那么多人呢, 怎么会找不到区区一个蛊师。”
“舵主说的是。”那医修说道。
“吩咐人来施针吧。”谢唯又道。
寝殿里, 被点上了醍醐香, 余香缭绕, 融在空气之中,醒心明目, 闻的人也心安舒畅。
鸣钟哒哒摆动着,下面的沙漏正随着轻敲声在流泻着细碎的沙。
因施针的时辰太长,后面还要泡药浴, 周青裴和墨辞先已经回去等消息了。正午的日光灿烈, 沿着敞开的窗, 铺进来。
数枚银针在萧衍的穴上,微微颤动。谢唯将针依次取下,便见深黑的血顺着伤口往外淌。
“把萧阁主放到药桶里去吧。”他道。
几个医修立在床边,将将要替萧衍褪衣裳的时候,便听晏顷迟说道:“不劳烦各位了,我来吧。”
谢唯明白了其中意思,登时恭谨说道:“三长老,给萧阁主泡的这药,需要泡到申时。”
晏顷迟微颔首:“我知道了。”
“这蛊毒还是得尽快找到源头才行,”谢唯作了补充,“我后面会替萧阁主每日施针放毒,药方子届时会给您送来,萧阁主在没好之前,都不能再受到劳顿了,需要歇着,这事我会去再告知掌门的。”
晏顷迟淡淡应声:“嗯。”
谢唯见对方不愿意多说,又仔细叮嘱了遍需要注意的,便收拾好药箱,和别的医修一齐退下了。
偌大的垫里恢复了寂静。萧衍迷迷糊糊的睡着,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得软垫微微朝下一陷,是晏顷迟坐上了床沿。
“适才掐我做什么,受累的是自己。”晏顷迟把他缓缓扶起来,温声道,“每回非要疼了,才知道长点记性是不是。”
萧衍被抱着,想要睁眼,但睡意重,眼皮一沉一沉的,迷糊着听耳边有人说话。
“痛不痛?”晏顷迟又问。
萧衍没答话,晌午的阳光,光线烈,透过帘子照进来,在他脸上留下了斑驳不均的红。
他闭着眼,都觉得有光圈在眼前浮荡。
晏顷迟瞧见了他眉眼间的不耐,刚要把帘子放下来,颈窝处忽然一沉,是萧衍觉得不舒坦,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避开了外头的光。
晏顷迟手悬在半空,最终放回来,没解帘子,而是耐心的抱住他,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自肩上滑下,到他的腰腹,把衣衫.褪.去。
萧衍眼皮黏着,因睡穴被银针扎过,困顿许久,睁不开眼。
又过了会,他被重新放倒在床上,晏顷迟解下了竹帘,遮蔽了晌午的日光。
临近窗台的桌案上,放着一盆四季海棠,已经在初秋里被养开了,浓绿的碧叶堆叠,缀着几朵将开未开的花。
萧衍恍惚间,微抬眼皮,看见了另一边氤氲的白雾。
木桶里是汤药,热气蒸腾,晏顷迟微俯身,在以手试水温。过了会儿,他回到床边,两手绕到萧衍身后,抄抱起人。
萧衍衣衫没褪尽,浸到了热水里,束缚着身子,他伸展不开,只能懒散的靠在了木桶边缘,眼皮不受控制的沉沉阖上。
在意识陷入混沌的最后,发顶好像被一只手覆住了,隐约里,萧衍听见了一声几不可查的轻叹,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活着,我便活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萧衍从梦中恍然醒来,睁眼的一霎,好像四肢百骸都被重新充盈,伤口也不觉着痛了。
寝殿里寂寂无声,湿热的水汽让人觉得沉闷。
他脸靠着木桶的边沿,借水雾,看见晏顷迟正闲坐在太师椅上,在把玩一只玉佩,玉佩上雕着花。
他指腹摩挲过花上的纹路,一遍又一遍。
旁边桌上放着只空碗,碗里盛着的药膳,早已被喝完了,只剩下壁上的残渣。
听见有水声,晏顷迟看过来,这才发现萧衍在暗里瞅着他。
已至申时,未沉的夕阳将墨色的屋檐,渡上了层绒光。月影混在苍茫的余晖中,分不清孰亮孰暗。
从他这里看,能瞧见萧衍眼中零碎的浮光。
“感觉好些了吗?”晏顷迟起身,取了自己衣裳,来到萧衍面前,“没衣裳了,先穿我的吧。”
萧衍不答话,只是趴在木桶边沿,头枕在臂弯里,散漫极了。他以余光睨着晏顷迟,狭长的眼尾微挑着,透着迷离的坏意。
晏顷迟见他不说话,立时明白了意思,正人君子般的背过身去:“我不看你,你自己穿。”
萧衍这才接过衣裳,换上。那湿漉漉的长发垂下来,扫湿了背后衣裳,水珠全都沿着背脊朝下滑。
地砖冰冷,吞没了脚步声,萧衍光着脚走了几步。晏顷迟怕地上凉,没给人拒绝的余地,直接将他抄抱起,抱回了床上。
“地上凉。”他道,“别下去了,我给你擦。”言罢,去找帕子。
萧衍目光循着他,见他拿了干净的帕子过来,弯下膝,握住了自己的脚踝,细细擦去了脚上的水珠。
“昨晚去哪儿了?”萧衍垂眸瞧他,“你昨天不想让谢唯禀告这件事,我听出来了,留着一手,原来是等着今天忽悠周青裴呢。”
“嗯。”晏顷迟对第一个问题避而不谈。他今早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让贺云升将此事禀告给了掌门,因为他独自回来,只会让墨辞先加深对萧衍的怀疑。
他暂时还不能对墨辞先动手,是以,他精心编织了说辞。
不出意外的话,周青裴知道此事后,一定会来看萧衍,而自己只需要“恰巧”遇见周青裴,便能掩盖住一切,打消墨辞先的顾虑,还能牵制住他。
晏顷迟将一切都料算到了,却独独没想到萧衍会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回答昨晚去哪了?”萧衍问道,“是去偷会情人去了,不敢说么?”
“不是。”晏顷迟温声答道,“是去查巫蛊蛇的事了,此事必然不能这么算了,我会给你交代的。”
萧衍静默须臾,若有所思道:“我感觉那蛇未必是冲着我来的,还有可能是裴昭。我让沈闲去——”
他话没说完,脚踝被重新握住,人差点没坐稳,下意识用脚踩在了晏顷迟膝上。
“为什么不听话?”晏顷迟抬眼看他,“你想要什么我给不了你,你要去找沈闲?”
“你有病么?”萧衍冷下眼色,“是我该向你事事禀告,还是你习惯了我曾经对你唯命是从?”
晏顷迟:“你都不清楚沈闲的来历,你怎么敢和他玩。”
“活色生香和累累白骨只差一层皮囊,”萧衍漫不经心的说道,“玩儿嘛,讲究尽兴,找谁不一样。”
“你说什么?”晏顷迟手下稍稍用力,握紧了他的脚踝。
“你做什么?”萧衍想要抽出来,但耐不住晏顷迟的手劲实在太大了,箍得他生疼。
晏顷迟没松手。
“松手,听见了么?”萧衍两只手按着床沿,“你捏疼我了。”
“你还知道疼,”晏顷迟声音沉了几分,“你要知道疼,就不会来这里。”
“唉,”萧衍闻言,忽地轻叹,索性不挣扎了,“你这虚情假意的功夫能不能往别人身上使,怎么可劲逮着我演。晏顷迟,同样的戏看多了,也是会乏得。”
他说罢,两手朝后一撑,仰起脸,看沉色的帐子里,透着烛火的光。
“沈闲回来,满打满算不过两个半月。”晏顷迟微喘着气,强压怒意说道,“两个半月,就能让你跟他玩得这么尽兴?”
“是了,我们玩得很尽兴,我很喜欢他,他比你要听话得多。你既然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总不会以为我是来寻旧爱的。”萧衍的新换的衣裳不合身,此时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大了不少,领口也顺着肩头微微斜滑半截。
他端看着晏顷迟,像是在说什么寻常往事那般悠闲,另一只没着地的脚,踩在了晏顷迟的靴面上。
晏顷迟和他对视,眼底怒意再难遮掩:“我教你君子之道数十载,你怎么就学会了以色侍人。”
“那是你见少了。”萧衍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怎么,睡得不是你,你不高兴?”
“萧衍。”晏顷迟声音低了。他温热的指尖磨过突出的踝骨,把人一点点拽近自己。
“嗯,”萧衍脚踝上有被摩挲的热意,他坐起身,又是笑,“你教的,全随了你。不高兴么,师叔,都是败类,难得有兴致陪你装君子,坦荡了回,怎么还不装了。”
“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晏顷迟平稳着呼吸,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见过萧衍被.浪.颠.簸的样子,那腰身软得像水,能随着节奏,浪潮般的起伏摇动。
晏顷迟侵占于此,留下过不可磨灭的印记,他自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具身体,并且自始至终都认为这只能是他晏顷迟的。
他方才甚至不愿意给那群医修有窥探的机会。
可萧衍从来不是无欲无求的人,晏顷迟清楚这点,是以,他无法压抑此时的情绪。
萧衍脚踝肌肤被捏的失去了血色。
这只能是自己的。晏顷迟在这沉默间,几欲失了分寸,他握着萧衍冰凉的脚踝,手指不自禁的用劲,手背上青筋显露。
他在隐忍,在克制,但喉咙里的腥膻涌出,他没压住,偏过脸去低咳了几声,血润湿了唇角。
“你怎么会觉得我来此处是找你的,”萧衍想要拨开他的手,无情的说道,“摸够了么,摸够了就快点松手。”
“该看的不该看的,不是早就看过摸过了,”晏顷迟不愿意松,反倒似是而非的笑道,“现在碰不得了?你不是要玩吗?怎么不同师叔好好玩?”
“……”
直照在眼皮上的光线被挡住,萧衍忽然倾身向前,单薄的身影遮住了晏顷迟全部的视线。
光被帘子掩住了大半,萧衍的脸沉在这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神色暗昧,他手碰到了床头的扇子,拿了过来。
四目相对,萧衍似是笑了,他一笑,就将勾魂摄魄的意味流泻。
那把折扇自他指间灵巧绕了圈,轻落在晏顷迟的脸侧,又顺势滑到了下颚,挑住。
视线交织,晏顷迟没有避开。窗外是将落未落的天光,窗内是将明未明的暧昧。
萧衍的目光也沿着他的眉眼,滑到了他的微抿的唇角,停住。
“你错了。”萧衍低俯腰身,用折扇微抬起晏顷迟的脸,笑着贴近了他。
鼻尖相抵,在这咫尺的距离里,呼出去的气息像是引.诱,拂面撩颈。晏顷迟自忖为人处世绝非君子,但胜在克己自持,从未浸于过声色犬马,无数次浮花浪蕊里走一遭都不会有任何动摇。
他懂得分寸,可在此时此刻,竟完全招架不住,未散的温存最是熟悉,又最是陌生,所以最是销.魂。
“我就是在玩你啊,晏顷迟。”萧衍偏过脸,压在他耳边,轻声道,“床上滚一遭,尝得是欢.愉,你情我愿的事,师叔怎地还当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闲: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ps:在攻没懂得做人之前,受是不会动心的。
044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配么
字数:3561
日期:2023-01-10 12:20:07
“萧衍, 这不是真的,”晏顷迟攥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又低又哑。
萧衍在暗里凝视着他, 腕骨被攥地生疼, 但不为所动,殿里没有点灯, 四处都黯着, 床帐将最后的自然光都盖住了。
两个人对视着, 呼出的热息交缠在一起, 面孔却仍不清晰。
“你说话。”晏顷迟问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
“惦记这些做什么,愉悦了不就过去了,日日耽溺多没意思。”萧衍无所谓的说道,“我很尽兴,这就够了。”
他说罢,又轻笑起来, 狭长的眼尾里勾的都是引人入彀的情.欲, 他生得这样诱惑, 连一颦一笑都在诉说着情意, 却偏偏不露痕迹, 让人碰不到,也摸不着。
这是他玩.弄人的手段, 要真触上了,才会晓得这不过是层伪装,褪去这精致的表相, 他有着截然相反的冷漠。
“我们之间就不能好好说一说吗?”晏顷迟勉力呼吸着, 心口发闷。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 是在极力压制呼之欲出的感情,“你觉得我不爱你,不承认我们之间的所有感情,觉得我有愧于你,是,我认了,我都认了,可我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找沈闲?我们是拜过堂的对吗,我们还没有和离,你不能……”
他说到这里,低头,没再说下去,萧衍的发梢上有水,滴在了他的手背上,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萧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冁然而笑:“你在说笑么。你怎么会以为成亲是真的呢?我一直当师叔是个有脑子的人,想不到也会在这种事上犯愚钝,你要说成亲的话……”
他顿了顿,敛上笑意,认真说道:“那是我哄你玩儿的,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们要一起堕落,仅此而已。”
“你非要多想,又要怨我薄情。”萧衍轻叹息,无辜道,“可这怎么能怪我呢?镜花水月的事要作了真,那我岂不是情债无数。”
话到此处,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可萧衍不在乎,他凝视着晏顷迟,只觉得心中畅快,连眼中也漾起得逞的笑意。
昔年的旧情都化作了利刃,一分分扎进了晏顷迟的心口。
“萧衍。”晏顷迟轻念他的名字,嗓音暗哑,“如果这都不作数,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暗红色的帐子在晦暗中像是灯影,漾到了他的眉眼上,将他的眼底映地发红。
晏顷迟无法构想萧衍和沈闲在一起的画面,他于声色犬马中走来,见多了床榻上的水.乳.交.融,对萧衍,却是如何也想象不到,不敢肖想。
他仰起脸,许是光影的变幻,衬地他眸色更深了:“三百年前,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我想要证明给你看,我没有在骗你,可是你自始至终都不曾信过我,无论我怎么做,怎么同你解释,你都不信,哪怕我把心剜出来给你,你都会说这是假的。”
“萧衍,你想要我怎么样,你说出来,”晏顷迟生硬的掰开他握着扇子的那只手,扇子掉落在地。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的命么?”
“你什么也给不了我。”萧衍不轻不重的说道,“我不认为你的命值那么多钱。”
“一了百了对你而言太仁慈了,”萧衍说道,“你配么?”
“我对你从来不是逢场作戏,”晏顷迟的嗓音在发颤,“我想过要弥补你,可你连弥补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萧衍,你和我说一说,好不好?”
“你不去当戏子真是太可惜了,”萧衍手腕上已经被攥出了薄汗,他抽不出来,只得耐着性子说道,“师叔啊,你怎么还是不明白,你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衷情,所谓弥补,只是你给自己找的托词,你自欺欺人的功夫了得。”
“你是渴慕不得,才自认为爱。”萧衍身上的药香未散,说话时,温热的气息都扑在晏顷迟的面上。
“不是的。”晏顷迟辩驳,“清溪街的时候,是我担心你保护不了自己,才想把你带回来的,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们好好谈一谈可以吗?”
萧衍淡漠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在这里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话到这里,再说下去,只会让人更难承受。
夜里的风夹杂着初秋的冷意,呼啸作声,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扫空了殿里的沉闷。
晏顷迟在这寒冷中,觉得血液都渐渐凝固了,萧衍不想再说,他身子不适,觉得乏累,呼吸都慢了几拍,胸口也跟着起伏不定。
过了许久,晏顷迟渐渐松开了手,他在浓黑里看着萧衍模糊的轮廓,看似平静,只不过声音还是哑的:“是不是累了?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好不好?”
萧衍闻言,没说话,只是摇头,随后慢腾腾的挪动身子,整个人陷入了黑暗里。
——*****——
子时过半,晏顷迟坐于桌案前,望着海棠糁径,兀自出神。
庭院深深,雨后的天,寒风郁积,云月稀薄,空旷寂寥的阁里,灯烛早已灭了,冷月下,能瞧见飞霜在月色的光柱里回旋。
过了许久,他回过神,想要点燃灯烛。
他剪下一截焦黑的灯芯,又摸到了桌案上的火寸,低头,划擦两下,没燃,他像是失了魂,又或者是没劲再去计较,连划数次,才擦亮了火寸。
猩红的一点,在他的指缝间,透着微弱的光。
白色的棉线被重新烧然,明灭不定的火光倒映在他深黑的双眸里,成了他眼中唯一的亮色。
叹息声扬在风中,晏顷迟似有所感,他在这片刻的寂静中,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捂住脸,苍白的手在微微发颤,半晌过后,一字未言。
没人看得出他在遮掩什么。
他那日来到义庄,时隔三百载,终于重见了那张的脸,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好像咫尺天涯。
不该是这样的。晏顷迟想,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闲。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沈闲,沈闲……
门忽然被扣响,有人在外面低声问道:“晏顷迟,你在不在里面?”
“进来。”晏顷迟再放下手时,双眼泛了红,桌案上明亮的火光,让他勉强缓过口气。
下一刻,门被从人外推开,是城西的陌生男子,他仍带着半张面具,遮住了面目,见屋子里光线黯,他把门从里面锁好,才来到晏顷迟旁边。
“你怎么了?”那人问道,“郁郁寡欢的,看着不像你。”
“谁让你来这里找我的。”晏顷迟没抬眼,语气冷淡,“你是想死么?”
“你放心,我死不掉的,这是我化出来的分.身,一会就该散了。”那人倚上桌案,抱臂看着晏顷迟,“你不对劲。”
“我很好,”晏顷迟冷冷说道,“找我什么事。”
“你让我找的蛊师,我找到了,”那人说道,“你猜是谁的人?”
“说。”晏顷迟不欲废话。
“墨辞先。”那人笑道,“是墨辞先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动了手脚,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我猜跟你有关。”
“嗯,”晏顷迟默认了,“我不会让裴昭活下来的,墨辞先是在弃卒保帅。”
那人见怪不怪的说道:“这么说来,你早就打算好了?你上回给墨辞先看的账簿是假的?”
“不是,”晏顷迟说道,“墨辞先没有你想的愚蠢,假的账簿瞒不过去。但是十三娘在我手上,那账簿不过是其一罢了。”
“呵,”那人闻言,倏然冷笑,“不愧是你啊晏顷迟。你把墨辞先逼急了,他狗急跳墙,就只能对自己人下手了,裴昭是祸患,留着百无一用,他其实早就该丢了这枚棋,拖到现在,已经是后患无穷了。”
晏顷迟没出声,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早已凉了,冰冷的水流入喉中,触感分明。
“这蛊师不是个善茬,我搞不定,得你自己出手。”那人又说道,“萧衍的伤如何了?还能拖多久?”
“最多半月,”晏顷迟说道,“我让谢唯给他缓着了,他体内还有我加持的灵力,一时半会没什么大碍,不过拖不了太久。”
“说来,”那人顿了顿,似是有点困惑,“你怎么老盯着裴昭?他对墨辞先来说是祸害,可对我们而言,是枚好棋子,你不是最擅长物尽其用了吗,你让他这么早就死了,往后再和墨辞先对峙,会比现在要棘手。”
“他动了我的人,他早就该死了。”晏顷迟端着茶盏,冷声道,“若不是为了让萧衍的事被遮掩,我根本不会放纵他到现在。”
“你今夜好像有点不大理智,”那人瞧着他的样子,嘲弄地笑了笑,“不对,你已经失了分寸,是因为萧衍的事吗?这毒又不是无解的,你总不能是在气墨辞先伤及无辜?”
“安静。”晏顷迟将茶盏重重放回桌上,水被激荡出来,撒湿了一小片地方。
他勉力呼吸着,可心里仍像是被万箭攒心,萧衍今日的字字句句,都深深烙在骨血里,碾过血肉,粉碎了经年温存,只余下了满腔的恨意。
从未有过的挫败袭在心头,晏顷迟压制着自己暴起的情绪,他握住茶盏,指尖不断摩挲着边缘,连指腹失了血色也浑然不觉。
那人见他如此,嘲讽地笑笑,没再说话。屋子里一时间恢复了寂静。
晏顷迟心里一抽抽的痛着,他目光始凝在窗外,不言也不语,他是在反复回味思虑着萧衍今日的话,想到最后,那些话已经颠来倒去的在心里重组了无数遍,混乱无序。
再也无法抵挡这份烧上来的怒意,他手下一用力,只听砰然一声碎响。
杯盏的碎裂,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四分五裂的白瓷刺入晏顷迟的掌心,水混杂着血,缓缓顺着掌心往下淌,淅淅沥沥滴落在地。
那人不清楚今日发生了什么事,见晏顷迟始终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好说道:“这事儿又不是不能解决,人都给你找出来了,何至于因为一点能解决的小事,发这么大的火?”
晏顷迟缄口不言。
那人像是要刻意缓和这屋子里的氛围,又笑道:“晏顷迟,丑话说在先,你死了我可不会给你收尸的。”
“你听过沈闲这个名字么?”晏顷迟忽地出声。
“沈闲?”那人稍稍一愣,旋即摇头,“只在段问死后听闻了这个名字,之前闻所未闻,想来是籍籍无名的小辈,怎么了,这件事和他也有关系?要我去办?”
“和他没关系,”晏顷迟再抬眼时,眼底全是红的,“但他必须死。”
作者有话要说:
晏顷迟:tmd老婆跟人跑了!!!(嘶喊)(悻悻)(无能狂怒)(踢打空气)
045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恨我
字数:3519
日期:2022-09-30 02:37:39
晏顷迟宿夜未眠。
卯时三刻, 夜阑人静,冷风拂过千山万壑,他仰靠在太师椅里, 望着青白的天, 让自己浸在没有光源的黑暗里。
雨后萧条,满眼寂然。唯有摆钟在耳边哒哒响动着, 他从天光黯淡坐到光渐盛, 从窗棂里投进来, 照在眼皮上。
一轮轮金色的光圈, 明的, 暗的,在眼前交叠。
暮霜剑被晏顷迟幻化出来,他苍白的手指从剑脊上一寸寸滑过去,掠到了尽头,青碧色的冷芒在他指尖凝结。
他一刻都不想多等了,他今日便要去杀了沈闲。
过了许久, 门被扣响, 谢唯在外面轻声禀告:“三长老, 萧阁主醒了。”
——*****——
寝殿里, 萧衍坐在床榻上, 看着旁边侍女将床帐两边的绸缎绳重新系上,金色的穗子在光里晃动着, 他看得出神。
不多时,外面响起了一声声恭敬的“晏长老”,萧衍坐着没动, 渐渐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出去。”萧衍冷声道。
脚步声停住, 晏顷迟没说话, 但萧衍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视线凝在了自己身上。
“听不懂么?”萧衍偏过脸来看他。
晏顷迟沉默着,几步走到了床沿,目光里盛着久违的暖意,他刚要伸出手,萧衍忽然躺回去,拽起锦被盖住了头。
“滚。”萧衍闷在被窝里,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我找到了巫蛊蛇的蛊师,这几日要出去,你可以不用看见我了,”晏顷迟看着鼓鼓囊囊的被子,说道,“我叫贺云升陪着你,你愿不愿意?”
萧衍没说话。贺云升是晏顷迟所有弟子里,性格最温顺的,人也好讲话,受不少同门爱戴,但萧衍和他并不熟,萧衍是晏顷迟带大的,也是唯一一个被晏顷迟天天放在身边养,凡事都亲力亲为的。
见萧衍不肯说话,晏顷迟只好先让殿里所有人都退下,然后才轻声说道:“裴昭在受审。”
萧衍还是没说话,但他怕听漏了什么细节,将被子打开出了一条小缝,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瞧见一抹雪白,那是晏顷迟衣裳的颜色。
“我将十三娘关在了老地方,你要是想去的话,让贺云升陪着你,墨辞先那里,我不放心,也叫人盯着了,你如果有别的人想选,可以说来听听。”借着日光,晏顷迟看见那道缝隙里,有一缕缕的白雾呼出,料想是萧衍的气息。
“沈闲除外。”他又作了补充。
“裴昭呢?他在哪里?”萧衍低声问道。
“这两日在天牢里关着。”晏顷迟忽然屈膝,蹲下来,从被子的缝隙里对上萧衍的眼睛,“想见他,得有我的令,你是京墨阁的新阁主,还是避嫌比较好。”
萧衍恍然,晏顷迟竟是直接猜出了自己的心思。
“巫蛊蛇是墨辞先找人放出去的,”晏顷迟耐心说道,“他想要裴昭死,但是没想到会是你出了事。他那天带人来,恐怕是在怀疑你的身份,我不让你见裴昭,也是因为此事,如果裴昭在我不见的这几日死了,墨辞先的矛头会直指向你。我不会让你被发现。”
他说得声音太轻,萧衍有点听不清,只好将被子缝隙开得更大些,露出了半张脸:“墨辞先不保他了么?”
“再保只会把自己牵连进去,”晏顷迟见此,把声音压得更轻了,“裴昭犯下的事太多了,墨辞先要是保他,只会越抹越黑,周青裴现在不信任他,他想压住我,就只能弃子争先,顾全大局。”
萧衍把被子掀开,不大高兴的说道:“你最好说得是实话。”
“不骗你。”晏顷迟温和地笑了,他把自己腰侧的玉佩取下来,放到了萧衍面前,说道,“我不在的这几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传音给我,它也等于我,只要你把它拿出来,就不会有人为难你。”
萧衍目光落在那块冷玉上,他对这块玉佩并不陌生,这是晏顷迟最为贴身的信物,也是在清溪街一案里,指认晏顷迟至关重要的物证。
现在,晏顷迟把它重新交到了萧衍手上,昔年的深情厚意尽在其中,缠缠绵绵,不必言说。
这是晏顷迟从未宣之于口的温柔。
萧衍伸出手,拿过这块玉佩,长长的穗子在他掌心晃动,冷玉受到感应,明暗变幻。
“起来把药吃了吧。”晏顷迟今日看着比平日里温柔许多,眼底倒还是赤红的,笑能掩去面容上的疲惫,但遮不去眼底的阴郁。
萧衍没说话,他盯着晏顷迟,晏顷迟站起身,唤来下人,让人去把药端过来。
过了片刻,侍女端着托盘进来,晏顷迟端起白瓷碗,用勺子慢慢搅了搅,让热气散的快些。
“来。”他舀起边沿的,吹凉了,才喂到萧衍嘴边。
萧衍没喝,意外的沉默,以他对晏顷迟这么多年来的了解,他觉得事情没有晏顷迟说得这么简单。
晏顷迟恐怕要找的不止是蛊师,他做事鲜少亲力亲为,何况抓人这种事……叫手底下的人去做不就行了。
“不烫了。”晏顷迟温声说道。
萧衍在这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忽地笑起来,目光冷然:“你是想要人陪我,还是想让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自己选,是要我选个会盯梢的么?”
晏顷迟手下微微一滞,作解释:“萧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是要派人盯着你,我是想让人保护你。没有我在,宗玄剑派对你而言太危险了,且不说旁人,就墨辞先和周青裴,你又能对付的来谁?你现在蛊毒未清,要好好调息,我吩咐了谢唯,他每日都会来帮你施针缓毒的。”
“是么?”萧衍轻嗤,“先前在潋花坊就盯着我,到后面去京墨阁,难道不也是你在派人盯着我?你这么虚情假意,有意思么?”
晏顷迟把勺子放回去,脸色微沉:“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被信任吗?”
萧衍不接话,片刻的寂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扭过身,手往枕头下面摸了摸,没摸到东西。
扇子呢?他掀开锦被,光着脚下地,往别处看,在心里嘀嘀咕咕的想道,怎么没有了……昨天明明捡起来放到枕头下面了。
他趴下身,想往床底缝隙里看,然而膝盖刚着地,就被晏顷迟一只手拉起来了,“地上凉,你找什么?”
“和你没关系。”萧衍不耐烦的说道,折扇是和沈闲通讯的东西,为了不惹人注意才特意选出来的,不能弄丢了,他这些时日要留在宗玄剑派,那是唯一能和沈闲交代事情的方法。
他觉得晏顷迟是要去找沈闲,他得尽快告诉沈闲。
“你在找你的扇子吗?”晏顷迟忽然出声。
“不是,”萧衍佯作无意的说道,“这种时候,我要扇子做什么。”
“嗯,我也觉得你不需要那个,”晏顷迟神色平淡的说道,“所以我让人把它扔了,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去让人给你重新做一把比它更风雅的。”
“你动了我的东西?”萧衍抬眼看他,眼里的目光变得冷淡,“你扔我东西做什么?”
晏顷迟不答,只淡声道:“你先把药吃了,一会儿就该凉了。”
“你为什么要扔我东西?”萧衍倏然站起身,重复道,“谁让你扔我东西的?”
两个人对视着,晏顷迟沉声道:“你把——”
他话未说完,就见萧衍忽然把那枚玉佩拿了起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晏顷迟从萧衍的目光里窥探到了什么,心下凛然。
“我不需要你做的,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萧衍不容置喙的说道,“我不想听你废话,也不想看你装模作样。”
晏顷迟看着萧衍的双眼,脸色煞白:“萧衍,你不能——”
“还、给、我。”萧衍咬重了字音,一字一顿的说道。
两个人对视着,玉佩在萧衍的掌心中折射出细碎的微光,那端头的红线衬地他指白,却是失了血色的病白。
晏顷迟喉头滚动了一下,沉声道:“没用,东西已经被我叫人扔了。怎么,你也要扔了这玉佩么?”他像是在赌气,又或者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比沈闲重要。
萧衍目光冷漠,晏顷迟同他对视,不作回避,哪怕手上青筋浮出,指甲已经扣进了肉里,也还保持着惯有的冷静。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个人皆是沉默。
过了半晌,萧衍才说道:“晏顷迟,你太可笑了,你坐在权力的高处,俯瞰众生,可你永远也看不清自己脚下的路,你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呢?情么?但你有这么多子弟,最不缺的就是情,感情于你而言,不过是这世间最廉价的东西,随意取舍。”
“要我怜悯你么?”萧衍眼中泛起嘲讽的笑意,“怜悯你不过是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自以为镂骨铭心。”
晏顷迟缄默,视线里,萧衍在一步步后退,衣袖顺着他缓缓扬起的手腕滑下去,他冷眼望着晏顷迟,猛地将玉佩摔在了地上。
砰然一声碎响,单薄的玉佩碎成了无数块,溅起来的碎屑砸在晏顷迟的脸上。
晏顷迟失声,翕动嘴唇,却是一字未言。这是萧衍当初为他挑选的贺礼,是以,他一直是贴身戴着,数百年来,从未离身,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也只有萧衍能碰的了它,能化解的了它上面的灵气。
失去了灵气,这玉佩和普通的玉佩别无二致。
晏顷迟心里最后的城池轰然坍塌,全身的血液在奔涌流淌,汹涌的冲击着五脏六腑,灼烧过喉咙,灼烧着心。
殿里陷入了让人窒息的死寂。
窗边上垂挂着竹帘,只卷起了一半,明媚的日光穿透帘子照进来,在地上交织出细密的金色网线。
萧衍在笑,毫不遮掩的嘲笑,将晏顷迟余下的那点镇静敲碎,溃散千里。
“萧衍,你不能……阿衍……”晏顷迟眼底慌乱无从遮掩,他蹲下身,掏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捡起地上的碎玉,想要把它们放进去。
可玉佩碎的四分五裂,他指尖捏不起零星的碎屑,就只能用手掌去拢起来,想将碎屑聚拢在一起,用术法重新拼凑。
一块,两块……他像是失去了理智,用指尖摸索着那些碎屑,却如何凑不起来,他手发颤的厉害,最后连手帕也兜不住。
被拾起的碎玉重新摔落在地,滚入日光里。
萧衍冷眼旁观着一切,他缓步来到晏顷迟面前,蹲下身,温声说道:“恨我么,那就恨吧,这都是你自找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酸死我了酸死我了酸死我了×99
046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落寞
字数:2576
日期:2023-01-12 10:26:05
晏顷迟喉咙有血腥气渗出, 他重新拿起手帕,小心翼翼的捡起那几块较为完整的碎玉,仓促的收了起来。
萧衍看着他, 目光冷淡。两个人隔着一抹金色的日光, 望着彼此。
曾经的难舍难分都成了笑话,晏顷迟如何也想不到, 昔日形影不离的故人, 再见时, 却只余下了满目的恨意。
晏顷迟心中是有愧的, 他心口钝痛, 勉力压着胸腔里的不适,说道:“没关系……没关系,还能再修复,我可以把它修好的。”
“破镜重圆是么,那你告诉我覆水能收吗?”萧衍把搁在旁边的药碗端起来,将药膳缓缓倒入了氍毹里。
深褐色的汤药流入氍毹里, 转瞬便被白色的绒毛汲取了, 只留下干涸后的水痕。
瓷碗被扔到了一边, 萧衍站起身, 说道:“晏顷迟, 我有时候是真的不明白,你怎么不拿着你这哄骗人的本事, 去跟江之郁谈一场,说不准,他还会怜惜你。”
“可是师叔啊, ”他叹息般的说道, “你不去找他谈, 反而来找我,是想要我怜惜你么?要我对你这自以为是的感动,感激涕零吗?”
他说着,倾下身,两手撑在膝上,凝视着晏顷迟,轻声道:“卑微祈求啊,怎么不跪下来求我呢?说不定我高兴了还愿意跟你玩玩儿。”
晏顷迟是个擅长辩驳的人,此时却一言不发。
殿里重归于静。
“到此为止吧。”
萧衍似是乏了,合上眸,呼吸沉重,从方才开始,他就觉得身体不大舒服,五脏六腑像是火焚,刮了刀子似的。
蛊毒重新侵蚀在他的体内,他站着没动,手脚发麻。
晏顷迟看出了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毒发了?”
萧衍不答话,他想要自己回到床上,但身体麻的没有知觉,心口像是坠着巨石,让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再也支撑不住,萧衍沉沉坠下去,直照在眼前的光被遮住,晏顷迟的身影拢住了他。
萧衍想说话,但是没力气,他伸出手,紧攥着自己的衣裳,觉得呼吸不畅。
“不要动,我来。”晏顷迟把他抱起来,轻放到床榻上。
萧衍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了一层死灰,额上起了细密的汗,他想压住喉咙里的腥膻,但没压住,剧烈咳嗽起来。
黑血顺着唇缝溢出来,他偏过脸去,不再看晏顷迟,晏顷迟却像是懂得他的意思,把床帐解下。
黑暗无声淹没了萧衍。
他阖上眼,再也没睁开,他不想清醒,偏偏浑身的刺痛将他的意识拉回了身体里。
“没事的,没事的。”晏顷迟握住他的手腕,把灵气渡进去,另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
萧衍许久没再开口。
晏顷迟把他额上的汗都擦拭尽了,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他:“我去叫医修来,你好好休息,师叔一直都在。”
——*****——
寝殿里挤满了医修,忙前忙后的施针喂药,准备药浴,却无一人喧哗。偌大的殿里,只闻器.具拾取时的声音,轻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晏长老怎地还没出发?”谢唯站在寝殿外,和晏顷迟一并看医修们进进出出。
“本来说辰时去的,有点事耽搁了。”晏顷迟说道,“一会便去,人就劳谢舵主多照看了。”
“三长老放心,事情我都有分寸的,在您没回来之前,除了您吩咐过人,其余人一律不准见萧阁主,”谢唯双手笼在袖子里,压低了声,说道,“三长老前面的恩,我都记着呢,还没谢过您这回的救命之恩。”
他是指上回墨辞先探萧衍识海的事,若非晏顷迟来得及时,只怕他脑袋早都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算不上救命之恩,”晏顷迟说道,“这回事,还麻烦谢舵主多留心,萧阁主对我而言很重要。”
“会的。”谢唯言罢,又看了看晏顷迟,见他眉眼憔悴,面色泛白,凝重道,“三长老的身体,还没好吗?”
“无碍,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晏顷迟想要把这话带过去。
“我见长老面色不大好,看起来最近是用药比较多?”谢唯想起上回的事,想要关切两句,便叮嘱道,“凝神丸只是聚息的药,治标不治本,作用也只是能让人短时间内恢复如初,可一旦服用多了,就容易把身子拖垮,您的身体,内伤很重,禁不住这么耗神的,要自个儿慢慢调理才行。”
晏顷迟沉默少顷,忽然笑了笑,像是打趣般的说道:“谢舵主,我记得人间有句话,七十古来稀,我年近四百,已算是稀而又稀。活了寻常人的几辈子,也够了。”
谢唯登时噤若寒蝉,他没敢直言,只得隐晦道:“三长老莫要胡说,不吉利的,您用人间的话来说,应是万寿无疆。”
晏顷迟没说话,只是置之一笑,像是自嘲,谢唯从他的眼里看见了无边的落寞。
谢唯向来最尊崇晏顷迟,话在嘴边徘徊了千百遍,斟酌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三长老,恕我多嘴。”
晏顷迟看着他,等他下文。
谢唯低下头,一鼓作气的说道:“我很早之前就同您说过,您的心病是最重的,这不是吃几服药,补点灵草就能缓过来的事,您需看开些,依您所言,您这个年纪在人间已经轮回过数个岁月,事过三百载,很多东西早就化作了尘土,您又为何要作茧自缚。”
话到此处,他低声叹息:“我帮不了您,心病这种东西,最是难治,药石无医啊。”
晏顷迟缄默,他明白谢唯话里有话,却是佯作未觉,语态轻松平缓的说道:“谢舵主多虑了,我这个身子,我自己清楚的。”
谢唯见此,也不好多作劝阻,长廊里光线稀薄,院子里静悄悄的,花瓣上坠着未干涸的水珠,衬地色泽更娇艳了,风过,稠密的叶片推搡着花簇,暗香流动。
等贺云升匆匆赶到时,晏顷迟才准备动身,他临行前又跟两人嘱咐了几句,两个人皆是颔首静听。
“师尊,我才从槐安堂回来,那些中毒的弟子,状态也不是很好,”贺云升面露担忧,“怕是撑不了几日。能用的药都用尽了,还是没办法,这蛊我总觉得不比寻常蛊,您此行万事珍重。”
晏顷迟闻言,深蹙眉头,不再多说,掐了诀,身形顿时消融于日光里。
贺云升见人离开了,怔了怔,才问谢唯:“萧阁主的伤势怎么样了?”
“萧阁主的毒,比先前要重,不能再作耽搁了,”谢唯说道,“他是因为有三长老的灵力加持,才撑到现在的。”
“原来如此。”贺云升看着殿里的医修,个个面色肃然,时不时擦着额上的汗,萧衍的命太贵重了,他们没人敢轻易下针,喂下去的药,是用量重了怕,轻了也怕。
“这事儿过去几日了,”谢唯说道,“说来……三长老对萧阁主也很尽心。见萧阁主没醒,就在寝殿门口候着,只透过窗户光看,也不进去,今早我来跟他禀告的时候,他才进去看了,瞧着挺犹豫的,谁晓得进去没多久,萧阁主又毒发了。”
“怕打扰萧阁主歇息吧。”贺云升觉得日光照在身上,有些热了,便从袖中摸出把小扇子。
扇子是棕竹做成的,扇面铺开时,能瞧见落着几行诗句。
谢唯瞧了眼,说道:“这扇子不是萧阁主的吗?昨日三长老私下里吩咐,让我在萧阁主睡着的时候拿过来,交给他的。”
“嗯,”贺云升应声,“扇子是师尊给我的,说是萧阁主的东西,让我这几日好好收着,等萧阁主病好了再还回去。”
047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哭泣
字数:5851
日期:2023-01-12 10:19:59
萧衍不在的这段时日, 京墨阁的事物一直是在由沈闲打理。
一盏茶后,他走出了房间,来到后面的庭院。
这庭院是他以前住的地方, 在他没回来之前, 一直都无人清扫,荒废了数年。夹道都被落叶覆盖, 池子里漂满了浮萍, 不见生机。
直到后面萧衍来到京墨阁, 才派人清扫了这间庭院。
沈闲思及此, 倏尔一笑, 心里的滋味难言。他和萧衍真正认识的时间很短,短到他们根本不了解彼此,可沈闲还是觉得心中悸动难以遏制。
风里带来初秋的凉爽,午后的日光静止无端,因昨日下过雨的缘故,道上又积满了落叶。
墙垣相隔, 外头是喧闹的烟火气, 庭院里是凋败后的冷清。
沈闲闲来无事, 捏了几粒鱼食, 投进旁边的池子里, 碧色的浮萍下,一尾尾鲤鱼游来。
然而就在水面漾起涟漪的瞬间, 沈闲忽然听见了极轻的风声,紧接着,枝头栖息的飞鸟扑簌离开, 震得小枝颤巍巍抖动着。
鱼食被悉数撒进池子里, 沈闲收起手, 既没有说话,也没转身去看,只是凭着敏锐的直觉感受到了背后汹涌的杀气。
那样强大的魄力,让周身空气都陡然冷凝。
——谁?是谁能这样悄无声息的进到阁里,还无人发觉?!
身后的压迫力在这一瞬好似达到了顶峰,沈闲不敢回首,他怕自己一动,便会惊动对方。
“沈闲。”随着这不轻不重的低念,那股杀意骤涨,冷意从身后侵袭过来,沈闲迅疾回身,手里瞬间凝聚出了把短刃,格挡了这一击。
只听“叮”地一声,风中传来清脆的断响,由灵气化成的短刃瞬间碎裂成无数片,消弭在空气中。
他竟完全招架不住这样的力量!
沈闲脚下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陡然抬首,目光相碰的刹那,呼吸微微窒住,许是那道目光太过骇人和阴冷,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笼在了一潭死水里。
“晏顷迟?”沈闲微诧,复而置之一哂,“这是你们宗玄剑派的待人礼节么?你非我门中子弟,要来见我,怎么都该让人通告一声的,你这不声不响的进来对我动手,还有点规矩吗?”
“我见你不需要规矩,”晏顷迟以目光拢住他,冷声道,“京墨阁趋附于宗玄剑派的势力,按照礼节,你见我时向我行礼才是规矩。”
暮霜剑在他掌中铮鸣,青碧色的光华在剑锋上流动,凝聚起了漫天流霜。
杀意弥漫,沈闲的右手被方才那一剑震的发麻,他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刚要叫人来的时候,忽见晏顷迟的目光凝在了他露出的半截腕子上。
那目光里流露出不可捉摸的情绪,藏压着戾意,杀意,还有旁的什么,沈闲看不出。
他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这才发现是蛇骨,此法器是萧衍临行前交给他的,是他们之间用来通讯的东西。
细长的蛇身缠在腕上三圈,弥漫着浅淡的黑气,尾端的蛇头双目里浮着森绿。
沈闲这才反应上来,方才若不是这蛇骨化出了灵力保护了他,只怕现在击碎的就不止那把断刃了。
晏顷迟没说话,杀意被悉数敛上,这蛇骨是萧衍的东西……是他的心脉血所凝化成的法器。
交给了沈闲么?为什么交给沈闲?他们不过才认识两个月。
铮然一声响,暮霜剑自掌心消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力顿失。
沈闲心里清明,这偌大的阁里只怕没一个人是晏顷迟的对手,不能来硬的。
他拍去指缝间的碎屑,说道:“看来今日晏长老是带着火气来的,敢问是在下哪里惹到你了吗?还是杀了段问都不能满足你,要连我一并杀了?”
先前因为段问的事,沈闲去过宗玄剑派几回,都没能见上晏顷迟一面,直到后来,宗玄剑派让人来传话,让此事作了,他们才算勉强见着了。
沈闲觉得他们之间倘若是有仇,那也只能是自己三番两次去宗玄剑派要答复的仇了。
“来找你并非此事,”晏顷迟不打算绕弯子,直言不讳的说道,“你来自南疆,你母亲是十陵教的圣女,也是盛名在外的蛊师。”
“什么?”沈闲没料到他会说这个,面色微微一变,他自幼离开南疆,算来已有百年了,也从未和旁人提过自己的过去,晏顷迟是怎么会知道的?
晏顷迟没有说太多,他转过身,淡淡道:“二阁主,我需要你用南疆的术法帮我引出来一个人。”
沈闲恍若未闻,他看着晏顷迟的背影,半晌没有回过神,直到晏顷迟眼风又掠过来,停在他身上。
沈闲的意识被这道目光拉回身体里,问道:“……谁?”
“盛弦歌。”晏顷迟说道,“也是十陵教的术士,他比我想的要擅长隐匿踪迹。我在来找你之前,已经去找了他,但他的踪迹太难寻觅,尤其是在发现我之后,他藏的更深了,我不想再耗费太多时间去找他。”
“盛弦歌……十陵教的术法确实不同于别处,擅长用五毒隐匿自身,”沈闲顿了顿,陡然反应过来,“晏顷迟你查我?”
晏顷迟言简意赅:“查你不难。我只是希望这件事能快些得到解决。”
沈闲摇首,婉拒道:“你们宗玄剑派的人并不少,找我,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担不起三长老的高看。”
晏顷迟挑明了来意,却没说缘由,方才又交锋过,沈闲自忖不是对手,他不想往身上揽担子,这些时日来处理阁中事物已经够让人烦神了。
“你跟萧翊关系很近吗?”晏顷迟忽然问道。
“嗯,晏长老这话……”沈闲一笑,不大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萧阁主是我京墨阁的人,难道不该和我亲近吗?”
他这几日没收到萧衍的讯息,本就担在宗玄剑派出了什么岔子,又听晏顷迟这么说,只觉得话里蹊跷。
晏顷迟的目光在这话音落下的刹那,生出了砭骨的寒意,他用近乎冷漠的眼神打量了遍沈闲,却是一言未发。
沈闲功法虽然不算好,但最是会察言观色,萧衍和他说话时,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便能读懂了。
而现在,他陷在这微妙的氛围里,品出了点别样的意思。
沈闲稍稍思忖后,说道:“看来,这件事是同我们萧阁主有点关系了。所以晏长老才来找我的吗?若是如此,那在下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只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在先的,段问已经死在了你手上,我不想晏长老因为这点未泯的私仇,再搭上我们萧阁主,他只是段问的外甥,他不是段问。”
沈闲话里化外用的都是“我们”,这无意识的亲近,让晏顷迟心里不悦,但萧衍危在旦夕,他不想在这无所谓的称呼上多浪费时间。
“萧阁主确实是在去宗门的路上出了点状况,”晏顷迟沉声说道,“有人释放了巫蛊蛇,他被咬了。”
“什么意思?”沈闲惊诧,难以置信的看着晏顷迟,“出事几天了?怎么没人来京墨阁通告?”
“已去四日,”晏顷迟说道,“他体内有我的灵气加持,还有宗门医修照看,暂且能缓和的住,但拖不了多久,我此次来前来,也是找二阁主商讨燃眉之急。”
“为什么不早点派人来跟我说?”沈闲眉头微蹙,“你见我就动手又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是来商讨的吗?我要见萧翊。”
“在事情没有善了之前,你见不到他,”晏顷迟目色冷然,不容置喙的说道,“我知道你懂得南疆的巫蛊,如果你真的不想让他出事,就不要想着耍花招,我也为我方才过失的举动,向二阁主道歉。”
——*****——
安神香的香气愈发浓郁。
萧衍浑浑噩噩的陷在黑暗里,抽不出身,过去的回忆像是翻涌的潮水,淹没了他,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他在簌簌大雪中,看见了幼时的自己,看见了谢怀霜,时间夹带着寒冬腊月的冷意,在耳边呼啸吹过。
太久了,久到谢怀霜的眉眼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淡到只余下个模糊的身影。
每每能忆起的,都只有那双温暖而粗糙的大手,轻轻覆在他的脑后,驱散了寒夜的漫长与孤寂。
“师父。”萧衍站在风雪里,疲惫的呼唤。
谢怀霜已至暮年,早已到了人生尽头,他年迈佝偻的身躯却从不向岁月屈服,每每站立时,皆要挺直了腰杆,那是他最后的傲骨,宁折不弯。
“师父……”萧衍朝前迈步,湿润了眼眶,想要看清这个模糊的影子。
谢怀霜始终没有回答,只是在呼唤声中沉默的朝萧衍伸出双臂,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等着萧衍飞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
萧衍在漫天大雪中跑起来,脚下是皑皑白雪,踩下去时会塌陷,深的没过小腿。
他跑不稳,踉跄着,两步都要摔跤,凛冽的寒风咆哮在这暝暗的天地间,他被吹得摇摇欲坠,却是不敢有片刻耽搁。
“师父——!”萧衍撕心裂肺的呼唤在铺天盖地的风雪里显得细不可闻。
谢怀霜站在纷扬的大雪尽头等他,风雪掩住了他枯槁憔悴的身形,再看已是两鬓霜白,雪落在他的发间,消融成了一色。
眉眼上浮着的雪气,将他的脸都模糊了,唯有那双不大清明的眼睛,像是盛夏里的荷塘,盛着满城月色的温柔。
萧衍颓唐的扑到谢怀霜的怀里,满脸泪水。
“我的乖乖怎么哭了?”谢怀霜抱着他,轻拍他的背,给他抹去脸上的泪,像小时候那样哄着他。
“师父……我好想你,”萧衍哽咽着,说道,“我很久没见你了,你怎么能这么小气,连梦里都不来看我。”
“雪太大了,师父怕你冻着。”谢怀霜攥住他的双手,想要给他搓热,“乖乖冷不冷?”
萧衍摇头,涩声道:“不冷。”
“才多大,都学会骗人了。”谢怀霜苍老的手覆在他的脑后,笑道,“是不是受委屈了?和师父说说好不好?”
“没有,我没有受委屈。”萧衍轻摇头,眼底又红了,他想问谢怀霜,我做错了什么,问他这天下的理,到底是个什么理,可纵有千言万语在心底呼啸徘徊,等到了嘴边,也难言一字。
“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你,是这天下所谓的理,”谢怀霜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柔柔的摸着他的发,轻声道,“回家吧,阿衍。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再也别受委屈了,宗玄剑派不是你的家,晏顷迟也不该是你的归宿。”
“师父。”萧衍小声念道,“你带我走吧。”
“傻孩子。”谢怀霜笑了,许是遗憾今生就此别过,又或是愧疚昔年歉语从未宣之于口,他紧紧抱着萧衍,轻晃着他的身体,说道,“师父没有什么能给的了你,你跟着师父会吃苦的,师父舍不得你吃苦。”
萧衍埋在他的怀里,低声哽咽:“师父……”
“不哭了乖乖,不哭了,”谢怀霜抚他的发,慰藉着他,“我的阿衍有百折不屈的傲骨,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住,日后无论你做什么,无论是非对错,师父永远都在你这边。”
他说到这里,身影已经逐渐消散在大雪里,萧衍颓唐的伸手去抓,却是什么也没碰到。
“回家吧,阿衍。”谢怀霜最后的声音被猎猎寒风冲散,转瞬消弭于天地间。
萧衍在梦里哭得泣不成声。
床榻边守着贺云升,夜里面静,月色如华,锦缎似的铺在脚下,他听见床帐里轻微的喘息,撩开帐子,借月色,看隐在阴影里的人。
萧衍的呼吸不太稳定,他的脸在这斜伸来的月色下,半明半昧。
枕畔湿透了,贺云升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他打开殿门,叫来外面守着的医修,轻声吩咐道:“给萧阁主再看看吧,他好像不大对劲。”
谢唯闻言,困意登时醒了大半,他怕萧衍又出了什么岔子,赶紧唤醒旁边七倒八歪,快要睡着的医修们,忙不迭的进到寝殿。
“先生们辛苦了。”贺云升放轻了声音,“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会尽量满足先生们的要求。”
谢唯摆摆手,已是疲惫至极:“你要是方便的话,替我们泡壶茶吧,好醒神。”
“好。”贺云升应声,匆匆离去。
殿里被重新点上灯,黄里透红的火苗浮在灯芯上,谢唯就着这光,看向床榻上昏睡的人。
萧衍瞧着没什么大碍,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眼睫上浮着的水汽,沾湿了枕垫。
谢唯伸手,碰到了他的眼角,微微一怔。旁边几名医修神色凝重的看着谢唯。
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是哭了啊……”谢唯缓缓抹去指尖的水痕,不可思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哭呢?”
——*****——
萧衍还是没有醒,梦里梦外交叠着,他见到了晏顷迟。
他想起来自己刚被抱回九华山的那段时日,夜里面总是会因为想谢怀霜,悄悄躲在角落里哭。
晏顷迟也总是会耐心的把他抱起来哄,直到哄睡着了才把人放到床上睡。
也因此,幼时的萧衍就像是晏顷迟的小尾巴,师叔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晏顷迟要批复案牍,他就在院子里玩雪,晏顷迟偶尔会去街市里听小曲儿,他就被抱在臂弯里,带着。
每逢晏顷迟去校场的时候,萧衍就喜欢坐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上等人回来。
他时常会瞧见一群群弟子从石阶下路过,即便是寒冬腊月,弟子们也皆是单薄的白衣,背负长剑,步伐整齐有序,相似的就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萧衍彼时年纪小,还不明白师兄们为什么都不怕冷,他没背剑,身上穿的也不是白衣,而是晏顷迟给他套的厚厚小袄褂,圆嘟嘟的脸夹在白绒绒领口中,呵出的热息都在眼前浮动。
仙长们来来去去,神态各异,面容各异,衣着各异,如走马灯般从眼前晃过去,却不约而同的端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不与人亲近。
唯有晏顷迟走来时,面上笑意浅淡,瞧起来温温和和的。
他总是那袭纤尘不染的白袍,袍上绣着繁复的暗纹,会随着光影,明暗变幻。他的打扮在那些锦衣华服的仙长面前,显得格外低调,却又意外打眼。
他们太过熟悉,熟悉到将彼此的面目都化作了枯骨,仇恨横桓其中,让昔日的温情变得如此可憎。
江城江氏不过是最初的开端。他们用累累白骨铺陈了萧衍脚下“罪孽”的路。
再往后,天牢的屈辱成了难缠的梦魇。萧衍回溯往生,能记得的只有腐朽浑浊的血泪和肮脏腥臭的日夜。
裴昭用折辱告诉他,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蝼蚁贱命,正如有些人生来便是仙道贵胄,有些人生来便是庸碌草民。
萧衍就是后者,他是别人口中天生的贱.种。
宗门里有谁不知道江家之事和裴昭脱不了干系?可是没有人会说,没有人敢提。
都是冷眼旁观的陌路人,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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