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沉酣经年梦 (1)
038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蛊毒(此章节剧情已重写)
字数:3615
日期:2022-09-24 07:05:34
京墨阁离九华山约莫要两日行程。
裴昭带萧衍回去时坐的是飞马, 此马双肋生翅,可翱翔于天际,也可驰骋于陆地, 因下雨的缘故, 便只能暂时留在地上了。
“萧阁主,要用膳吗?”裴昭掀开帘子时, 外面正飘着雨。
他向来不是个会吃苦的人, 连骑.乘的飞马也要安上节车厢。
“好啊。”萧衍意兴阑珊, 他手肘压在膝头, 两只手撑着脸, 在看落雨的街道。
已至戌时,街道上人迹寥寥,一道道水流沿着屋檐墨色的瓦片往下掉,挂在檐下的灯笼被晚风拂动,打着转儿。
江南的路多是青石砖铺成的,高低起伏, 不大平整, 马蹄踏过时, 水光飞溅。
萧衍在马车的颠簸里, 抽出把棕竹扇子, 扇子是沈闲的贴身之物,在临走前交给他的, 意思是可以通过这个传递消息。
扇骨是棕竹制成的,在萧衍指尖灵巧一转,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萧阁主喜欢玩这些?怎么不用象牙的?”裴昭瞥过去一眼, 瞧见是棕竹扇, 心里嗤笑。
“象牙多俗, 棕竹瞧着不好看么?风雅啊……”萧衍瞧着这把扇子,扇柄上微刻着花式,因用得久了,被磨的光滑。
扇面上没绘东西,只有墨色的字迹落在白色的宣纸上,一列列,如银钩铁画,萧衍猜测这是沈闲自己提的诗。
裴昭又是笑:“想不到萧阁主,还讲究怀袖雅物。”
萧衍听出他笑里的鄙夷,却佯作不懂地说道:“装个样子而已,我俗惯了,去宗玄剑派,要对着那么多声名赫赫的长老,总得风雅一回。”
“我们宗门长老平日里都平易近人的,萧阁主不必如此拘谨。”裴昭收回目光,心想,你一个去受审的俗胚,还要装什么风雅,等到了牢里,横竖不都一个样。
“不行啊,我胆子很小的,哪敢同这些长老说笑,”萧衍微皱眉,颇为委屈地说道,“我舅舅才死没多久,你们宗玄剑派就翻脸推诿卸责,说我舅舅是咎由自取,万一我到了你们门派,你们要将这些死魂附身的人怪到我头上来,说是我做得,那我岂不是冤死了。”
裴昭欲言又止。他在心里暗自感叹,这人是真他娘会装样子。
萧衍的戏还不只是浮于表面,因说话时,难免要对视,是以,他总是能够很好将情绪融在眼睛里,亮时是水光潋滟,盛着月色,暗时又似雨雾空濛,照不清底。
裴昭觉得这人模样属实不打眼,但胜在那双眼实在太能蛊惑人了,好似看谁都是情真意切的。
在京墨阁的时候,他就装无辜还不忘踩自己一脚,现在又在这里摆个委屈的模样,话里话外都是担忧自己会受冤枉,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去了,还真以为是被欺负狠了的小公子。
裴昭心里窝火,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你舅舅是晏顷迟杀的,他们那是私仇,不能赖在宗门头上,何况门派里都有门规,断然不会随意污蔑人,只要萧阁主是清白的,那就还是我们宗玄剑派的座上客。”
“这样啊,”萧衍用扇子掩住半面,压低声儿问,“那裴仙长知不知道,我这次去,是要交给谁审?”
“知道,”裴昭说话时,隐隐透着自得,“我先生,宗玄剑派的阁老,墨辞先。”
墨辞先。萧衍眼睫一垂,掩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裴昭见他用小竹扇遮了半张脸,瞧起来很是失落,便问道:“你又怎么了?”
“没事。”萧衍合起扇子,在掌心一敲,换了话题,“对了,仙长方才说用膳,是要去哪里用膳?”
“前面不远便是永和楼,我想不如——”裴昭话音未落,马车忽地一颠,像是磕到了什么东西,缓缓停了下来。
“可惜了,这顿恐怕吃不上了,天都要坏我兴致,”萧衍闲闲朝后一靠,“你这驴子看起来不好使啊。”
裴昭笑容僵了僵,说道:“这是飞马。”
“好的,飞马。”萧衍边说边用扇子挑起帘子,朝外看,风斜潲着细雨,一蓬蓬洒在他的面上。
后面的车分不清前面的状况,也跟着停了下来,不多时,几辆马车都停在了路上。
“怎么搞的。”裴昭不悦,撑了把伞,下去看。
然而他脚刚沾地,行不到两步,人便倏地凝住了。
雨势不大,萧衍正挑着帘子侧眸看,许是夜深又下雨的缘故,这条道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后面的马车堵在道中央,上面押着京墨阁的弟子,由裴昭的人看管。
萧衍吹着风,雨落在眼睫上,模糊了视线。他没坐回去,反而是换了个方向看,瞧见两边的树都被风吹得微微起伏。
“今夜风这么大么。”萧衍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又说不上来。
裴昭站在水洼里,锦靴被泡潮了也没敢动一下。
他能感受到脚腕上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如同冰凉的水流,一缕缕贴着他的脚面,沿着缚袴缓缓朝上爬,很快湮没了他的小腿。
裴昭心慌至极,低头时后颈如有千斤重,连握着伞的手都攥得指节发白。
他没吭声,微低头,借着昏黄的灯朝鞋面上看去。
只见暗夜里,有无数的蛇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色泽黢黑,坚实的蛇鳞在光下反射出细微的光,密密麻麻的聚汇成了巨大的洪流,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铺天盖地的嘶嘶声跟雨声融在一处,被完美的盖住了,让马车里的人压根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难怪飞马会突然停下来。
裴昭就这样置身于可怖的蛇流中,心念电转,想要抽剑斩下,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这些蛇都是巫蛊蛇,毒性猛烈,一旦失手,只怕会当场丧命。
乱动不是明智之举。
后面马车上的弟子也是察觉到了异常,想要下来看情况,然而还不等脚落地,便瞧见了这样诡异的情形——
天灰蒙蒙的,雨不停歇。
无数巫蛊蛇涌动在雨中,它们不知从何而来,却源源不断的汇聚在一起,朝马车涌来,远处枝叶还在微微拂动,细看时才发现是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蛇!
萧衍坐在马车里,嗅到了空气中涌动的腥腻,但他没打算插手,他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问道:“仙长,好了么?”
裴昭不敢接话,他生怕自己出声会惊动这些蛇群。
萧衍再次用竹扇挑开帘子,问道:“怎么没人说话呢?”雨打湿了他的衣袖,他目光凝着地上的蛇流,心里大致有了想法。
巫蛊蛇不同于普通的毒蛇,是南疆的乌瘴术之一,由人炼制而成,相当于另类的灵兽,多传于南疆蛊师之间,能在此处出现,必然是受人操控的。
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
萧衍余光朝裴昭偏过去,旋即又收回来了。
裴昭脚面上有蛇掠过,他盯着那些蛇,心都悬上去了,要是能动,他真想割了这贱.胚的舌头。
他忍了又忍,最后咬着字音轻声道:“你别出声。”
他话音方落,几条蛇沿着车轱辘,爬上了马背,飞马受到惊吓,蹬足鸣叫,萧衍被这一颠,人又没入了车厢里。
裴昭在变故的瞬间挥剑,拔地而起,霎时间蛇流涌动,发出了可怖的嘶鸣,后面的几匹飞马无不惊恐,有弟子想要上前勒住,却发现马上早已爬满了巫蛊蛇。
巫蛊蛇敏锐的穿梭在这群弟子中,张开了利齿遍布的巨口,撕咬住他们,一时间,无数剑光交错纵横在虚空中。
血腥味顷刻间弥漫在风里,裴昭此时已经顾不得旁人了,他只想让自己活下来,他身边已经重重叠叠的堆满了巫蛊蛇的尸体,铺满了周围一丈。
那种浓重的,腐烂陈旧的腥味就缭绕在鼻尖,脚下的泥水混杂着血毒四处迸溅。
萧衍借着混乱,想要找到这蛇流的源头,然而夜太黯,这些蛇又是从四面八方汇聚来的,让人根本无法判断。
他人浸在雨里,发上身上都是水淋淋的,连眼眸里也含着水汽。
他将墨发朝后拢去,顺势用扇子打掉了爬上臂弯的一条蛇,蛇簌簌掉落在地,扭动了几下便不挣扎了。
小竹扇在掌心灵巧绕了一圈,复又展开。
萧衍喜欢这把扇子,觉着好用又风雅。
他踢开地上密密麻麻尸体,继续四处寻找着残留的痕迹。
就当此时,他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凉意,萧衍下意识转过身,这才瞧见是裴昭站在雨中,目光寻到了他。
隔着雨幕,萧衍也能感觉到裴昭的目光冷漠又锐利,两个人遥遥对视一眼,萧衍登时心下凛然——
他不会是认出自己了?
裴昭没说话,萧衍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刚要抬手,肩上倏地一痛,竟是有一条巫蛊蛇爬上了他的肩,咬住了他。
萧衍一把将蛇扯下来,掐断了它的命脉,扔回了地上,然而痛感还从肩上的伤口迅速蔓延,顷刻间麻.痹了全身。
裴昭是故意的。他方才明明看见了这条蛇爬上了萧衍的肩,却还是选择视而不见,他甚至刻意用目光分走了萧衍的心,给了巫蛊蛇咬人的机会。
他心里始终惦记着在京墨阁的仇,这场不知从何而来的意外,简直是老天给的机会,今天只要有人从这里活下来,都可以证实这件事同他无关。
思及此,裴昭漠然转身,像是没看见似的,去别处了。
萧衍的视线恍惚,他捂着伤口,急促的喘息,黑紫色的血从肩上渗出来,喉咙里像炭火烙过去似的,腥膻涌上来,他发不出半分声音。
眼前景象在一点点模糊,无数白色的影子从雨中交错过去,萧衍身体在雨中逐渐失去支撑。
他想要幻化出妄念,但裴昭认得妄念,他不能这么做。
他费力的朝前迈了两步,眼前是天旋地转,打着重影,他走不稳,那些巫蛊蛇闻到了味,迅疾朝这里聚集来。
萧衍微阖双眸,不再顾虑,手中妄念倏然成型。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阵剑鸣清啸,三千清光自虚空中一掠而过,凌厉的锋芒撕裂了暗沉沉的雨幕,擦着萧衍的发而过。
锋芒在侧,却又毫发未损。
剑被钉在萧衍脚边,剑尖深深没入大地之中。
紧接着,自他周身起的方圆百里,百毒退散,竟是让所有的巫蛊蛇瞬间溃散成齑粉!
这是——
萧衍来不及思忖,这蛇毒性太烈,流经四肢百骸,让灵力都无法再聚起。
妄念唰地消散,他膝盖一软,已是要跪下去。
然而,没等膝盖触地,后心忽然被人扶住,晏顷迟在他身子软下去之前,勾住了他的腰,将人打横抱起。
萧衍还没反应上来,便觉面上有温热的气息贴近,晏顷迟微颔首,看见他手里还捏着小竹扇,似是不大高兴的问道:“这扇子瞧着眼熟,是哪儿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稍稍说一下,中毒不是虐受。
039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阿衍(此章节剧情已重写)
字数:3613
日期:2023-01-12 11:08:21
风雨自晏顷迟周身隔绝。
萧衍的眼睫被雨水打湿, 模模糊糊的,挡住了眼前的视线,他看不清晏顷迟的面孔, 却能察觉到他眸子里浮现的情绪。
晏顷迟与萧衍不同, 他极少把情绪显露于表,哪怕只是一瞬的对视, 他也容不得有人能够窥探和揣摩自己的想法。
而此刻, 他盯着萧衍捏着的那把小竹扇, 眼中明显泛起了一丝不耐和冷漠。
萧衍偏过脸去, 避开了这样的目光, 轻笑道:“要我对你感恩戴德么?”
“比起感恩戴德,我更想知道沈闲给了你什么好处,能叫你这么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晏顷迟不再看他,望向满地的狼藉,冷声道,“准备深入虎穴?本事倒是大。”
“那能怎么着, 我就这么点能耐。”萧衍气息不稳, 毒素侵蚀了他的感官, 让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反抗, 湿掉的衣裳裹着他的身子, 让他觉得呼吸不畅。
“……”晏顷迟将人轻放下,再解开外袍, 裹住了萧衍。
萧衍微阖着眼,虚弱的靠在晏顷迟身上,一只手臂还软绵绵的搭在他的肩头, 指尖碰到的温度让人觉得恍惚。
眼前雾蒙蒙的, 晃过去的只有那抹白色身影。
晏顷迟的手掌压上他的后心, 渡了灵气过去,轻声问道:“觉得如何?好些了吗?”
萧衍嗓音沙哑:“你放我下来。”
“怕是不行。”晏顷迟用手臂的力度,梏紧了萧衍,将人重新抱起。
他身上的药香融在空气里,萧衍脸贴在他的心口,清晰的听见了他的心跳,虽稳,但沉重。
晏顷迟的内伤还没好。方才那一剑带起的剑气,是以燃烧自身灵力才能使出来的威力。萧衍推测晏顷迟此时也是到达了极限,但他面上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微蹙着眉,看起来有些不耐,晏顷迟现在到底是何种态度?萧衍摸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倘若晏顷迟还对自己残留着丝毫的感情,都可以物尽其用。
另一边,裴昭闻声赶来,他此次去京墨阁带的弟子不多,但各个都是宫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竟也折损了大半,连同京墨阁的那些要被带回去审问的弟子,无不七横八竖躺倒一片。
萧衍呼吸逐渐平稳,但身子仍旧麻的厉害,提不起半分力气。
他深蹙眉,感觉胃里火烧似的,难受的打紧,浑身都湿透了,也分不清是汗透的还是雨淋的。
裴昭从前面赶过来,脸色不大好看,他淋在雨中,说道:“原来是晏长老来了。”
晏顷迟不欲同他多说:“我会让人把余下来的京墨阁弟子接走,你就带着你的人,留下来,把这里清理好了再回去。”
“三长老,这不妥。”裴昭当即拒绝。他是奉命来查京墨阁的,哪有功劳拱手送人的道理,何况他刚刚没救人的事,要是被萧衍清醒后给捅了出,那还得了?!怕是墨辞先也保不住他!
“我是奉阁老之命来京墨阁查死魂一事的,”裴昭语气恭谨,却没有半分要退步的意思,“这些都是我的人,三长老这么做,要我回去如何给阁老复命?何况掌门还在等着呢,这事儿我在回来的时候,就同阁老和掌门说过了,您冒然带走我的人,要是出了什么闪失,这笔账要算谁头上呢,又要我如何和京墨阁二阁主交代?”
“二阁主临来前也特意嘱咐过我,他们萧阁主要由我亲自守着的,”裴昭说话时,眼里浮着冰,“三长老也晓得,宗门的事,都得按规矩走的,您这是僭越。”
他话里话外都要拿人来压住晏顷迟,他知道这批人一旦落到晏顷迟手里,那自己的命就危在旦夕了。
“你师承墨辞先。”晏顷迟平静的说。
“是,”裴昭见他语气平淡,以为被自己说动了,又从容说道,“这查死魂的事,也是我们宫里提出的——”
他话未说完,忽听前方有接踵而至的脚步声。
一群白衣弟子自晏顷迟身后的道上,秩序井然的跑来,一言未发,直接将裴昭围在了中间。
“三长老这是何意?”裴昭的笑容僵住了,他掌心里被冷汗渗透了,快要握不住剑,但他表面上仍是带着笑意,不想落入下风。
晏顷迟以一种近乎冷漠的眼神看他:“裴昭。”
裴昭不觉避开了这道视线,觉得这目光太冷了,他在这砭骨的冷厉里察觉到了一抹肃杀之意。
“信口雌黄,自以为不用对说过的话负责,”晏顷迟凝视着他,语气不善,“比起术法修习,你先生更应该教你说话的分寸。”
裴昭被话震慑住,五内俱焚,像是火烧。他在这无端的压迫中,感受到了来自晏顷迟的魄力,那是可以俯瞰众生的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裴昭眼底慌乱再难掩饰,不敢抬眼,就只能盯着满地的狼藉看,旁边火光灼灼,将他的影子和晏顷迟的影子严丝合缝的重叠了。
晏顷迟的影子像山,将人笼在了他的阴影下。裴昭在这暗里,呼吸越发不畅。
晏顷迟没再废话,他抱着萧衍转身离开了这里,剩下裴昭独自在雨中惶惶而立。
——*****——
晏顷迟抱着萧衍赶到了自己阁中,他让阁里的弟子去叫医修来,自己则守在萧衍旁边。
他给萧衍脱了鞋,垫了枕头,好让他在榻上躺的舒服些,后又去拧了手巾,给他擦脸擦发,余下再换热水,给他擦手。
萧衍的气息时轻时重,他阖着眼,眉头深蹙,额上的汗和凌乱的发,都被晏顷迟抹去了。
汗润湿了晏顷迟的手心,他轻轻摩挲着萧衍的发,给他擦汗。
萧衍被他抱着,靠在他的胸口,晏顷迟在轻拍他的背,像是在哄他:“听话,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萧衍在哄声里犯着迷糊,分不清是梦里还是梦外,只隐约听见了有人在低换自己的名字,声音轻的如同呢喃:“阿衍……阿衍。”
他涩声“嗯”了声,被自己沙哑低沉的嗓音唤回现实,眼皮沉地如有千斤重,打湿的眼睫黏在一起,目之所及,全是漫天漫地的白。
那是晏顷迟衣裳的颜色。
萧衍闭了闭眼,感觉身上的血液都在逐渐冷下来,那毒素虽然被晏顷迟抑制住了,但还没有被清除,此刻都聚在五脏六腑,绞痛的厉害。
晏顷迟在等待中,望向了窗外,院子里竹林沙沙,风夹杂着雨,飘到了游廊上。
今夜之事,是冲着萧衍来的吗?晏顷迟猜不透,对方在这时候动手,是为了嫁祸给裴昭吗?还是另有打算?
晏顷迟思忖间,有人提着袍子匆匆赶来。
夜色深,外面阴雨不休,屋里面灯烛昏暗,还都是些酸枝木的家具,色泽重,更显晦暗。
萧衍起了热,额上滚烫,汗一层层的,不间断。
他想要翻身,但身子沉的完全抬不起来,意识也是沉浮混沌,隐约里,他似乎听到晏顷迟在跟别人交谈,只是那声音太轻了,他分不清是在睡梦中,还是现实。
没多大会,微黄的光落到了他的眼皮上。
萧衍迷迷糊糊的睁眼,瞧见光来自桌案上的烛火,晏顷迟怕晃到他的眼,用帕子遮了部分。
那医修借着光,细细看了遍伤痕,萧衍肩膀的咬痕很深,那伤口周围隐隐有溃烂的迹象,若不是蛊毒抑制的及时,只怕命已垂危了。
“萧阁主,这是被蛊虫给咬了?”那医修问道。
“南疆的巫蛊蛇。”晏顷迟轻声答道。他说话时,一指压在唇上,示意对方也放轻声音。
“南疆的巫蛊蛇?”医修皱着眉,神色肃穆,“此为乌瘴之术,都要由南疆蛊师操控才会出现的。萧阁主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晏顷迟微颔首:“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
那医修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顿了顿,复而说道:“巫蛊蛇的毒,也分情况。要看蛊师的修炼程度,轻了的还好说,要是重了的话……”
晏顷迟听出来他在打太极,直接问道:“如何才能解。”
“这……”那医修模棱两可的说道,“三长老啊,依我看,宗门里应是没有解此毒的药,萧阁主的情况不算乐观,现在这个伤口是会往下溃烂的,得对症下药,我这也只能暂且用草药止毒了。”
“他需要什么样的药。”晏顷迟直截了当的问道。
“方子我是可以给你配出来,但还需要点时间,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这几味药恐怕也不大好找啊……”医修说道,“您也晓得,蛊毒不比其他的毒,一旦用错药,那后果,也不必我多说的。眼下,最好的就是能找到这蛊师,他们都最清楚自己炼制的五毒,晓得要何种药来解。”
“那就劳烦谢舵主先把方子写给我了。”晏顷迟说道,“余下的,我会再想办法。”
谢唯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今夜这事,三长老同掌门说了吗?”
“此事不劳舵主费心。”晏顷迟轻描淡写地将话带过去。
谢唯晓得这不是自己该多嘴的事,便不问了。
“你是掌管百草的总舵主,我还是希望您能够在此事上多费心。”晏顷迟又道。
“我会的。”谢唯应声。这毕竟还是京墨阁的阁主,谁又敢耽搁。
两个人相继没了下文,旁边银吊子里煮着药,药香馥郁,融在空气中。
晏顷迟在看萧衍,萧衍身上的几处大穴都被扎了银针,谢唯还在用火淬烧着手上的针。
“谢舵主,可否替我照看他片刻,”晏顷迟在静默中忽然说道,“我宫里还有些要紧事没有处理完。”
“嗯。”谢唯在缓缓捻动着银针,以此调节针刺入的方位与深度。
“多谢。”晏顷迟言罢,再没有片刻耽搁,离开了。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桌案上烛火被半垂的帘子遮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唯见烛火黯了许多,便上前去把灯芯重新挑起来,火焰倏地撩起,旺盛了许多。
他重新回到萧衍旁边,又确认了一下自己所扎下去的九针没有任何失误。
萧衍身上起了汗,偏身子冷,像睡在了冰坨上,他无意识的想要蜷缩起来,手腕却被人按住了。
谢唯没敢让人乱动弹,怕碰歪了银针,他将被褥朝上拉,又给萧衍掖好了两边。
他正要坐回去时,突然发现萧衍的面色不大对,许是先前屋子里光较黯,他竟然一直没有发觉他的面色有异样。
萧衍的唇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偏双颊还隐隐透着红。谢唯俯身细看了一番,只道奇怪。
医师都讲究个望闻问切,如果因为这个而判断失误,那岂不是耽误了救治。思及此,谢唯赶紧上前,要重看。
就当他再看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这张脸,好似有点不大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040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鬼域(修改了内容)
字数:2551
日期:2022-09-23 19:10:31
卯时, 夜阑人静。
贺云升去阁里禀报的路上,正巧碰见了晏顷迟。
“师尊。”
晏顷迟微颔首:“嗯,你说。”
“裴昭的人已经在道上清理了, 估计辰时才能清理出来, ”贺云升一一说道,“京墨阁的弟子已经带回来关押了, 中毒的二十八名弟子都被送到槐安堂救治, 还有九名弟子来不及救治便殁了, 其中有我们宗门三名, 余下六名皆是京墨阁的弟子。”
“禀告给掌门了吗?”晏顷迟问。
“尚未, ”贺云升答道,“我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来告知您了。”
“我知道了。”晏顷迟说道。
“萧阁主那里还好吗?”贺云升又问,“师尊需要我去做点什么?”
晏顷迟说道:“你替我去看槐安堂看着,在我没有首肯之前,禁止任何宫弟子出入, 就是墨辞先也不行。”
“是。”贺云升说罢, 将手上的册子递出去, “这是您要的涉事弟子名册。”
晏顷迟接过册子, 淡漠扫了两眼后吩咐道:“让苏纵看紧裴昭, 不准出任何岔子,还有墨辞先和周青裴那里, 一旦有什么动向,你立时传音给我。”
“另外——”晏顷迟话止于此,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权衡过后, 一言未发。
贺云升等不到下文, 便主动问道:“师尊是要出去吗?”
晏顷迟没回答,只道:“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就好。”
“是。”贺云升得到令,匆匆离去。
晏顷迟待人离开后,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他将手里的册子翻了翻,见上面详细记录了此次涉事弟子的身份。
他在心里依次记下这些信息,随后掌心中涌出一团火,烧净了这本册子。
须臾,他拍去指间碎屑,暮霜剑倏地出鞘,青碧色的剑光卷起漫天流霜,让风雨陡然凝滞。
晏顷迟微微咳嗽了几声,忽地将剑掷入大地。
——轰隆。天上倏然炸开一记惊雷,和暮霜剑的剑光融合成一片,如潮水般向四周涤荡出去。
紧接着,飓风呼啸肆虐,虚空中陡然凝聚出一扇门,门边碧色冥火熊熊燃烧,火势大盛,不过转瞬便被狂涨的剑气压了下去。
晏顷迟推开那扇门,漫天漫地的黑暗中,一盏盏冥火忽然亮起,绵延不绝的朝前延伸,青碧色的火光交融出朦胧的光,在虚空死寂中显得诡异而阴森。
随着他的踏入,后面的大门轰然合上,四面除了明明晃晃的冥火,再也看不见别的景象。
门里寂静如死。
“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晏顷迟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绝。
无人应声,只有前面的冥火倏地闪动了一下。
晏顷迟蓦然回首,凝视着身后的浓黑,目之所及,空空如也。然而,就在这空茫暗色里,他凭借着敏锐的直觉,在腥风扑面的刹那,一剑斜掠出去。
剑光撕裂虚空,一闪即逝。
黑暗中,仍然没有任何人影,能嗅到的只有那股浓郁的腥膻,浮动在空气中。
晏顷迟目光微滞了一霎,眼前的黑暗四五分裂,一缕白光从中透出,侵蚀了他的双目。
渐盛的白光中,缓缓凝聚出一个佝偻的人形,在他的前面,还有一具被暮霜剑斩成两段的小鬼。
那小鬼失去了半截身子,却仍旧可以靠双手支撑起半身,在地上飞速爬行,而它腰身以下的部分,在原地挣扎着,似乎是想去寻找不见的上半身。
那人影影缓步而来,踩住了小鬼的上半身,徐徐笑道:“又是你啊,晏顷迟。”
晏顷迟的暮霜剑铮鸣不止,黑暗被剑气撕裂,呈现在眼前的变成了苍莽浑厚的黄。
这是鬼域的黄泉之口,放眼望去,万里黄沙不见边际,长风搅动,带起沙土,盘旋成了风旋。
拦在前面的,是一只似人非人的东西,它脖颈处长着两个头,面上尽是黑色的鳞片,身材健壮,背上还长着鳍。
方才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个头。
“嘻嘻,好久不见了,晏长老。”它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这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晏顷迟没作答。
“晏顷迟,你又擅闯鬼域。”旁边的头说道,它目光冷锐的盯着晏顷迟,足下稍稍一用劲,那只小鬼的半身登时如烟雾般消弭了。
“嘻嘻,真是有意思,”另一只头说道,“死者眷恋人间,生者想入地府。”
它边说边挪了几步,打量起晏顷迟,在它的身后堆积着密密麻麻的尸骨,腐烂的人脸露出了半边森森白骨。
鬼域有八门,黄泉为通往地狱鬼城的入口,其每扇门后对应的都是不同的管辖者,它们是镇守鬼域八方的阴灵,模样万千,驻守在黄泉,不让生者入境。
那些森森白骨便是擅闯者的下场。
晏顷迟只淡淡道:“让开,我要去冥府。”
“休想!”旁边的头冷喝道,“我们奈何桥上从不走生魂,三百年前你违反天命,硬过奈何桥,使得忘川掀起洪荒,鬼域大乱,无数死灵入不了轮回,酿成弥天大错。三百年后,岂能再容你硬闯?!”
黄泉之口,桥分三座。
然而想要去冥府,须得过第一道奈何桥,生者一旦过此桥,必会引得桥下死灵欢呼雀跃,它们皆是罪大恶极,永世不得超生之徒,被囚禁在川流里,往往怨气深重,见不得任何人踏上这座桥。
一旦嗅到生者的气息,它们就会簇拥而上,搅起混浊巨浪,冲得整座桥摇摇欲坠,让上面的人坠入川流,再将其撕咬。
遑论晏顷迟这种浑身仙气的仙者。
三百年前,晏顷迟来鬼域的那回,便引得无数怨灵挣扎出水面,阴霾不散,天上尽是苍白灰烬,飘然落下,绵延了千万里,仿佛洪荒尽头。
忘川因此差点断流。鬼域八方鬼王,齐齐上前阻拦,布下阵法,修缮数年,才让忘川能够重新引渡亡魂。
好在晏顷迟自那回以后,也从未涉足过鬼域了。谁承想,三百年后,他竟然再度踏入了黄泉之口!
“如此,那就让你们的鬼王出来见我。”晏顷迟冷声道。
“嘻嘻,好大的口气,”那头阴森森的笑道,“不知好歹的凡间人,擅闯鬼域者,无论何种身份,杀无赦!”
“我要见他。”晏顷迟重复了一遍。
“我们鬼域之主,岂是尔等说见就能见!”随着旁边头的怒斥,天地间忽然掀起浪潮般的震动,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风中全是死灵的咆哮。
晏顷迟的袍子被飓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凝视着面前的阴灵,再次将剑推出了一寸。
“既然你们执意拦我,”他的目光在一分分变冷,“那我也不同诸位废话了。”
“你敢?!”那只头厉声道,“生者硬闯鬼域,本就是逆天命,折阳寿之事,岂能容你乱来!”
“嘻嘻,嘻嘻,”另一只头霍然大笑起来,“那就让我们来见识一下,时隔数年,晏长老的本事长没长进吧!”
它笑声未止,整个身子倏地化作一条数十丈长的黑色巨蟒,两只蛇首陡然张开了血盆大口,愤怒尖啸着,粗重的尾端重重砸在地面上,竟让整个鬼域为之一颠!
“擅闯鬼域者,杀无赦!”
晏顷迟既不受这股气势的影响,面上也无甚情绪,他眼底的冷意泛起,没有半分要退的意思。
双头巨蟒再次发出了咆哮,霎时间,黄沙卷舞直上,如长龙般搅动起来,沙土的下面蒸腾起热气,来自地狱的烈火熊熊燃烧。
与此同时,暮霜剑发出了一声剑鸣清啸,暴涨的剑光顷刻间如同巨浪般层叠奔涌,带着吞噬天地的力量,席卷了整个黄泉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医院回来晚了,所以更得比较少。
另外,我改了一下上一章那个医者的名字,现在他叫谢唯了,我就说谢灵运这个名字咋这么熟悉又顺口……感谢宝贝们的提醒。
上卷主要还是以虐渣为主要事业,毕竟上辈子的事已经是心理阴影了,哪能说走出来就走出来,人渣不死,怎么能救赎得了自己。
041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险境(修改了内容)
字数:6186
日期:2022-09-23 19:30:22
萧衍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是翌日清晨。
日光从云层中倾泻出几缕,描着院子里的石砖缝,水珠沿着墨色的屋檐, 从日光中滚落。
屋子里三面窗户都悬着竹帘, 为挡日光,此时都被卷了上去, 只有起风时, 会轻轻晃动, 划出轻微的声响, 成了此时唯一的杂音。
萧衍喉咙里像是过了遍炭火, 又涩又哑,屋子里沉积了一夜的药香未散,他闻着味道,总算清醒了几分。
谢唯昨晚守了他一夜,连觉也是趴在床沿睡得,此时被萧衍惊动, 他睁眼时, 还迷糊的问道:“萧阁主感觉好些了吗?”
“水。”萧衍哑声道。
谢唯闻言, 起身去给他倒了盏茶水, 茶水是温的, 将将好。
萧衍嗓子里润过水,才觉得舒服些, 在茶盏离唇的一霎,他借着日光看清了旁边的人,是掌管仙门百草的总舵主。
“你是谁?”萧衍不想让人起疑, 故意问道。
“我叫谢唯, 是宗玄剑派里掌管仙门百草的总舵主。”谢唯说道, “是昨夜里被三长老唤过来替萧阁主看伤的。怎么样,萧阁主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萧衍说道。
“我昨晚见萧阁主面色不大对劲,”谢唯说道,“想是蛊毒影响的,又给施了针,萧阁主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就和我说。”
萧衍没接话,他眸光沉沉,轻声问道:“几时了?”
“辰时三刻了。”谢唯答道。
“晏顷迟呢?”萧衍问道。
“三长老宫里还有事要处理,先离开了,”谢唯说道,“不过墨阁老传了音,一会儿要来看萧阁主伤势如何,他说此事毕竟是因他而起,理应来照看的。”
墨辞先?萧衍微蹙眉,想起来裴昭先前说过,自己是要交给墨辞先审问的。
这么说来,招魂一事是墨辞先提出的了?难怪裴昭敢如此嚣张……原来又是墨辞先在后面撑腰。
墨辞先是宗玄剑派的元老之一,年过六百,功法已臻化境,不逊色于晏顷迟,只是迄今为止就收过裴昭一个嫡传学生。
裴昭生得好,父母仙道贵胄,都是能够在仙家史册里流芳百世的仙者。
是以,墨辞先收裴昭为徒,也并非没有缘故。
可他败就败在这点上,裴昭功法不算薄弱,可惜天生鲁钝,是个会惹是生非的,自打入宗门以来,劣迹斑斑,处处都是任人拿捏的把柄,墨辞先只得每回都想方设法的给他善后。
尤其是三百年前江城江氏的一案。
江家在最鼎盛时期,被灭满门,本该是记在仙家史册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偏偏有人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们从浪潮更迭中抹去,仿佛那些辉煌与荣耀只是浮光掠影,转瞬便淹没在世俗喧嚣中。
这其中就是拖了裴昭的福。
萧衍这回来九华山,也是为了从裴昭这里找到江之郁的下落,但他没想到昨夜失手了一回,竟让裴昭给阴了。
这狗东西,必欲除之而后快。
萧衍望着晃动的竹帘,轻叩着指节,他觉得比起晏顷迟,墨辞先这个人更让他难以揣测。
很多时候,墨辞先的慈眉善目只是为了藏压自己深不见底的晦暗。
萧衍浴在青白的晨光中,忽然觉得烦倦,每每想到墨辞先,带给他的都只有无尽的戾意,那浑浊不堪的记忆像是东流的逝水,冲去了一切,独独留下泥沙。
他想起那扇永远透不出光的窗户,想起墨辞先慈悲而冷漠的目光,他的和善不过是为了掩去自身的锋芒,让人陷入虚情假意的幻象里。
若说晏顷迟是罪无可赦,那墨辞先就应该被千刀万剐。
萧衍曾经在无数个不见天日的冷夜里都会暗自喃喃——我会杀了他的,我一定要杀了他。
屋子里闷热,萧衍在这透不过气的回忆里,逐渐变得阴郁起来,他暴躁不安的凝视着窗外的天,指腹不断摩挲着被褥上的纹路。
谁都别想活。他在心里阴鸷的想着,无论是裴昭,还是墨辞先,又或者是那群成天为了权力而争执不休的长老们,一个都别想跑。
那种即将泣血的愉悦感让萧衍绷紧了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极度的狂躁铺天盖地的卷过来,冲击的他神思恍惚。
谢唯在寂静中听见了牙齿咬动的咯吱声,他看向萧衍,瞧见对方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许是受蛊毒的影响,他蜷缩在床边的一角,浑身在微微发颤,指节因攥地太紧而泛白。
“萧阁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谢唯问道,“要不然我再替你瞧瞧伤势如何了?”
萧衍没回答,他低着头,不断揉搓着自己的手,用劲极大,不多时,肌肤被他搓得泛红,掌心里都是摩擦带起的热意,他仍不停手,像是要从上面搓下来一层皮才肯罢休。
谢唯见他一直垂首,人也不言不语的,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可别是出什么岔子了。
“萧阁主?”谢唯有意放轻了声音,“萧阁主,你还好吗?”
“嗯。”萧衍低低应声,他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侧脸,谢唯看不清他的面色,浅淡的日光照不清晦暗的一角。
谢唯听他回答,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因夜里下过雨的缘故,屋子里浸了水汽,有些潮湿,谢唯觉得闷,他转身,想去将四面窗子都敞开。
不知怎地,他在这背过身的片刻里,忽然生起了一种极度的压迫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自己,颈后如同被压了千斤重。
谢唯回首,不自禁往床上看去,见萧衍仍安静的坐在那里,不曾挪动过半分。
他心里暗道了声见鬼,刚要去给自己倒杯茶,门外,忽然有脚步声接踵而至。
谢唯在这脚步声中听见了一声“阁老”。
“是墨阁老来了。”
与此同时,萧衍的目光蓦然转向了被推开的门,眼底有冷冽的锋芒一闪即逝。
——*****——
鬼域,黄泉之口。
晏顷迟将十二成的力量都凝聚于剑锋,他掌心的血顺着剑柄蜿蜒而下,暮霜剑的冷芒轰然盛大,几乎是遮天蔽日。
他强压着胸臆见的不适,将剑锵一声钉在了沙土中。
暮霜剑发出了久违的怒吼,在这极短的一瞬,自他周身百丈的风沙都静止了!紧接着,剑气呼啸着带起千百道沙龙,狂风搅动,这一剑仿佛要劈开天地间万物,响彻九霄!
鬼域的地在这一剑的气劲下,霎时间四分五裂,铺天盖地的水声忽然以可怕的声势漫了过来。
——是忘川的声音!
晏顷迟竟然敢以砍断忘川来威胁他们!双头巨蟒猜出了他的意图,登时才重新化作人形,怒喝:“慢着!有话好说!”
见晏顷迟无动于衷,它立时又喊道:“住手!你先住手!我这就去禀告鬼王!”
“一刻钟,见不到的话,这忘川必断流。”晏顷迟冷声道。
他话音方落,那阴灵不敢耽搁,登时化作一缕黑烟,下冥府禀告去了。
忘川的声浪浩大,便是看不见河流,也能听得到那滔天的浪声,汹涌的海浪冲击在三生石上,带起此起彼伏的回响,将晏顷迟的低咳声打散了。
晏顷迟深深缓了口气,苍白无血色的手指上遍布了细小的伤痕,他闭眸敛息,觉得乏累。
血迹透过绷带渗出来,胸膛上的伤口崩裂,带来的是无休止的痛感,他佯作无事,因心里始终惦记着萧衍蛊毒未清的事,人反而比先前还要清醒了几分。
待再睁眼时,他依旧冷静如初。
无数鬼差手持兵刃,从远处赶来,明晃晃的刀锋照出森森一片白骨。
“大胆!此地之下乃我鬼域忘川,还不快快住手!”
“住手!快住手!”
“竟然又是晏顷迟那大胆狂徒!”
无数鬼差如潮水般包抄过来,愤怒的举起兵刃,将人围在中间,却无一鬼敢上前阻拦。
少顷,酆山鬼王踩着双头巨蟒赶到了,他穿着红枫似火的蟒袍,衬地脸色惨白,深陷的眼窝里,是黑黢黢的眼珠,没有任何余白。
“哎呦,原来又是仙长啊。”酆山鬼王笑眯眯的说道,“这是做什么,有话好说,可千万别断了忘川之水啊。”
他说罢,从双头巨蟒身上走下来,又道:“仙君这回来,可还是想借黄泉之眼打开北界神域?这事可不成,如今的鬼域已经无法再通往北界神域了,入口已经永远封住啦。”
“我要找人。”晏顷迟压住了身体的不适,言简意赅,“生死簿给我。”
“快去将生死簿拿来给仙长过目。”酆山鬼王吩咐旁边手下,那手下忙不迭的化作一缕烟跑了。
晏顷迟手压在剑柄上,暮霜剑承载了忘川的共振,在不断发出铮鸣,却又被主人默不作声的盖了过去。
“仙长来我鬼域,是为了找谁?”酆山鬼王好言道,“但说无妨,如有需要,尔等,定会尽力相助。”
他对着晏顷迟又是一笑,像是谦虚,可晏顷迟看得出他的谦虚是假的,那只是对力量的惧怕。
“好找,昨夜戌时凤街死去的九人,和江城江氏族谱上的所有人。”晏顷迟说道。
“江城江氏死得太久了,每个人的轮回都是一百年,江家不修道,死后早已入了轮回啦,”酆山鬼王说道,“您上回来,不就查过了吗,若是没错,他们都已经入过三轮了,哪里还能再找到。”
晏顷迟微点头,也不意外:“我知道。”
“那仙长此行,主要是为了查昨夜凤街死去的九人?”酆山鬼王问道,“他们是何宗门的弟子?”
“京墨阁。”晏顷迟说道。
“原来是京墨阁,”酆山鬼王若有所思,“他们门派,前段时间确实死了一个人,好像姓段,是掌门。”
“嗯。”晏顷迟不欲多说。
未几,前去拿生死簿的鬼差急急而来,将手上厚厚的本子递给了酆山鬼王。
酆山鬼王接过来,在递给晏顷迟之前,又好声嘱咐道:“仙长,说话算数。”
“嗯。”晏顷迟接过生死簿,暮霜剑被他拔.出半寸,地下洪流奔涌的声音登时小了许多。
酆山鬼王一挥手,双头巨蟒立时盘踞起蛇尾,给他搭了个座,他一掀袍子,坐上去,要等晏顷迟看完册子。
生死簿厚厚一摞,晏顷迟翻开时,上面无任何痕迹,他并指对其一点,纸张上登时浮现出一列列的字,像是刻上去的,红漆描过。
须臾,金光散开,生死簿上的字,自虚空中一行行铺展在眼前。
“死者的生辰八字,何时投的胎,叫什么,家谱,都在这上面了。”酆山鬼王说道。
晏顷迟没答话,他淡淡“嗯”了声 ,目光扫视着这些字。
过了许久,他才问道:“三百年前的江城江氏为何查不到了?”
“怎么会查不到呢,”酆山鬼王抻着腿道,“只要死者下到冥府,都会被记录在册的,断无查不到的道理。”
“你来看。”晏顷迟不欲和他多费口舌。
酆山鬼王闻言只好起身,拎着袍子,走到了晏顷迟旁边,三千金字登时自他周身围绕,一列列呈现在眼前。
“找到它。”晏顷迟吩咐。
“嗯……”酆山鬼王模棱两可,用笔杆一行行划过那些字,然而奇异的是,同年所有死者中,竟然真没有江城江氏的任何相关。
“这……这、这断不可能,生死簿上众生平等,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笔,莫不是仙长记错时间了?”酆山鬼王在找托词,“尘世间姓江的人攘攘万千,等投了胎后又是一轮,仙长又怎知自己要找——”
他话止于晏顷迟看过来的一眼,那一眼无波无澜,眼神却是能割伤人的,酆山鬼王察觉到了戾意,登时闭嘴,不敢再说了。
“既然如此,先找到昨夜凤街死去的九人。”晏顷迟沉声吩咐。
“好,好,这好找。”酆山鬼王说罢,提笔在无字的生死簿上写了起来。
字迹转瞬即逝,然而下一瞬,又一道金光在他们面前凭空展开,整整齐齐落着昨夜凤街死去弟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晏顷迟皱眉,目光一行行扫过去,问道:“为什么没有死因?”
“死因?仙长要看什么死因?”酆山鬼王奇怪道,“能记载的,都在这里写着了。”
晏顷迟静默,不言不语的看着他,墨黑的瞳仁里,映不出一丝多余的光。
酆山鬼王不知如何形容这种压迫感,只觉得脚下忘川河流的浪涛声再度起来了,一浪推着一浪,掀起凶猛波涛,冲击的地面剧烈摇撼,浪涛声响彻九霄!
晏顷迟手背上青筋泛起,暮霜剑自他掌心鸣动,散出的寒流卷起千层风沙。
“仙长,仙长,仙长有话好说!”酆山鬼王急的额头直冒冷汗。
见晏顷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他赶紧又道:“别!别动忘川!我说我说!这九名死者皆是死于蛊毒发作,此蛊是来自南疆的一位术士,名叫盛弦歌,生死簿上记的就这么多了,再往深了去就没啦!我这已经是破例了!仙长!”
下一瞬,晏顷迟指尖微动,暮霜剑铮然归鞘。
鬼域的动荡登时平息下来,裂开的大地在须臾重新靠近,合拢,截断了忘川的洪流声。
“哎呦哎呦,”酆山鬼王边说边用袖子擦拭额上的汗,“仙长,这种玩笑开不得啊。”
晏顷迟没接话,只问:“生死簿上是否会出错?”
“不会,这绝对不可能。”酆山鬼王肯定道,“生死簿上从不出错。”这要出错还得了!鬼域岂不是大乱套了?!
“如此,”晏顷迟微抿起唇角,肃然道,“半个月之内,我要在生死簿上看见有关江城江氏的所有讯息。”
酆山鬼王嗫嚅半晌,不敢多言,只得点头应了,想等人离去后再做打算。
晏顷迟见此,将要离开时,突然收到了贺云升的传音——
“师尊,阁老去您寝殿了。”
——*****——
萧衍正坐在床上,靠着枕,发怔。
墨辞先冷淡的眼睛里,瞧不出喜怒,他凝视着萧衍,和善的说道:“萧阁主今年二十有八?”
萧衍垂着眼,轻声重复道:“二十有八。”
“萧阁主倒是年少有为,”墨辞先眼中含笑,话音平缓,似是闲谈般的说道,“老朽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未能得此仰仗。”
萧衍摸不清他打得什么算盘,没接话,只摆出了一副沉疴绵惙的模样,像是随时要昏过去。
“京墨阁和我们宗玄剑派的交情,并不算生疏,要是往前再追溯追溯,可以说我们师祖情缘匪浅,”墨辞先笑着,两手撑在了膝盖上,感慨道,“我们也算得上是半个同门了。”
萧衍虚弱笑笑,说道:“时过境迁,宗玄剑派早已是众仙门之首,我们京墨阁算是高攀了。”
“都是些闲言碎语,萧阁主怎生能往心里去,”墨辞先望着他,眼中有怜惜,“老朽对段掌门的事,感到遗憾,也知道你心里对这件事,存有芥蒂。”
“阁老倒是把我说得心胸狭隘了,”萧衍掏出了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舅舅生前的所作所为,也只能算得上咎由自取,哪能怪上宗门。”
他说话时,眼里漾起的笑意,叫人辨不清虚伪。
“萧阁主年纪轻轻,气量却是海纳百川,令人惊叹啊,”墨辞先状似喟叹,“说来,你我今日初见,本不该是此情此景的,昨日情形凶险,老朽也略有耳闻,翻来覆去,心里始终是过意不去,故此来此处,想看看萧阁主的伤势。”
萧衍心里登时清明。这老家伙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天不遂人愿,”他遗憾地说道,“这事是意外,谁都无法料算的,阁老不必如此挂怀。昨夜晏长老已经叫谢舵主替我看诊过了,没什么大碍。”
谢唯因夜里没睡好,此时正站在一旁的日光里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忽听见有人提到了自己,登时惊醒了几分。
睁眼时,看见墨辞先仍端坐在位置上,同萧衍说笑,倒是没有一点生分隔阂的样子。
晏顷迟自打昨夜说要去处理事物后,到现在也没回来,因为先前答应过照看萧阁主的事,谢唯现在也不好擅自离开,就只能继续立于一旁,听他们谈笑风生。
寝殿外,守着数名弟子,因墨辞先特意叮嘱了这是贵客,所以大家皆不敢怠慢。
谢唯偏头朝窗子外看时,还能看见驻守于游廊上的弟子们,不知怎地,他总觉得,今天的人好似来得有点多,都快将这偌大的寝殿给围起来了。
“谢舵主是掌管仙门百草的总舵主,各司其职,论功法方面,怕是不如老朽,”墨辞先带着笑意,不疾不徐的说道,“老朽自忖不是什么杏林高手,没有着手回春的本事,可对蛊毒倒是颇有见解,萧阁主若是不嫌弃,就让老朽给你瞧一瞧?”
萧衍笑容渐渐凝固,他回视着墨辞先,发觉对方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他捕捉不到墨辞先的任何情绪,也猜不透这话里的意思。
寝殿里,谢唯眼皮沉沉,几次要睡着,将将要打个哈欠时,耳边忽然响起砰地一声撞响,打碎了殿里的沉寂。
他陡然惊醒,这才发觉是外面起了风,湿冷的风夹带着潮气,渗进了殿里,刮得竹帘簌簌拍打窗台。
日光高照,照亮了四下隐隐绰绰的人影。
谢唯觉得氛围不大对劲,却不敢上前插话,这是大人物之间的对话,哪轮到他一个小舵主来多嘴。
不多时,萧衍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他眼中重新融起笑意,神色乏倦的说道:“我与墨阁老不过初次见面,怎敢劳烦。我已经很乏了,阁老请回吧。”
“萧阁主此言差矣,”墨辞先说着,欲要起身,“中了蛊毒的身子,能撑到几时?你是我宗玄剑派的贵客,可万万不能熬坏了,老朽这也是好意,你就莫要推辞了。”
他说罢,来到了萧衍面前,挨着床沿坐下。
萧衍从他的话里品出了别的意思,想要推拒,未承想墨辞先竟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
萧衍微微抬动手臂,想要挣脱出手腕。
然而就当此时,墨辞先忽然探出指尖,萧衍避无可避,眉心一冷,竟是直接被按住了,他的身子在瞬间像是僵住了,一点都动弹不得,人也透不过气。
紧接着,一股凶猛的气劲直冲识海,如丝线般缠绕封住了他的神识,在里面四下扫荡。
萧衍动不得,却是登时惊出冷汗——糟了,墨辞先这是在识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虐受没有虐受,后面剧情需要(瑟瑟发抖ing)
042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药浴
字数:3530
日期:2022-09-25 02:42:00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一下,从30-41章的剧情基本上被重写了,跳章/未重看,可能会导致剧情不连贯,非逻辑问题,给各位大爷鞠躬了orz
谢唯见此, 魂都要吓出来了,墨辞先竟然在探萧翊的识海!识海是什么地方,是修士们最脆弱的命脉, 只要捏住, 任你修为再高,都会瞬间毙命。
以墨辞先的修为, 探这种低修为修士的识海, 别说捏, 稍稍动一下, 都会要了对方半条命, 何况是趁虚而入!
萧阁主这命是花了一夜功夫才勉强保住的,要出了岔子,得谁来担待?!这不就是在让自己做替罪羔羊吗?!谢唯思及此,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他赶忙上前,诚惶诚恐的对墨辞先说道:“阁、阁老,这使不得, 万万使不得啊, 萧阁主身子现在虚得很, 又蛊毒加身, 禁不住探识海的!会出事的, 会出人命的!”
“谢舵主言重了,老朽只是想看看萧阁主的身体状况如何, 好对症下药。”墨辞先面上仍捎着和蔼的笑意,只是手还触在萧衍的眉心,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封识海需要时间。
萧衍阖着眼, 意识全无, 他身上已经起了一层汗, 被风吹得又湿又冷,被褥盖着,还还是觉得冷。
他完全无法动弹,像是被困在了狭窄的方寸之地,进退不得。
墨辞先动作太快了,萧衍如何也没料到他会来得这么直接,简直像是有备而来,可墨辞先又怎么会对自己身份起疑?
“阁老,您快停手吧,”谢唯说话时的声音都在打着颤,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卑微,“萧阁主昨夜是晏长老用灵气抑制住蛊毒,我施针才救回来的,他的意识,今早才回来些,禁不住这样耗的呀。”
墨辞先眼睛微微一瞥,说道:“谢舵主,你是不信老朽的分寸吗?”
“阁老……”谢唯惶惶而立,还想再说点什么,余光恰巧撞见了窗外的影子。
游廊上正有人走来。
晏顷迟的袍角被风吹得扬起,他身旁是鹤发童颜的周青裴,外面的弟子见来的人是掌门和长老,都不约而同的对他们行礼,无人上前阻拦。
晏顷迟微颔首,回的礼隐晦而有风度。他不疾不徐,目光在朝殿里偏过来时,望见了谢唯,谢唯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对他慌忙点头示意。
晏顷迟步伐没有任何停留,两个人目光交错而过。
墨辞先察觉到来人了,手一顿,欲要收回手时,已经听见了殿外停住的脚步声。
下一刻,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抹金黄的日光,照进来,将两道狭长的身影映照在地面。
“墨阁老?”晏顷迟状似讶然,“你怎么会在此处?”
墨辞先不慌不忙的收回手,对着掌门微微行礼,继而说道:“老朽昨夜听闻了巫蛊蛇一事,夜不能寐,特意来看看萧阁主的伤势。”
睁眼说瞎话。谁看伤势需要探识海?谢唯在心里暗自想着,但墨辞先位高权重,就是指鹿为马,也不敢有旁人来说什么。
可周青裴来此就不一样了,这门派里没有人能比掌门的权位更高,他已经亲眼瞧见墨辞先在探萧翊识海,墨辞先就是再能辩驳,也不能对掌门信口开河。
无论是晏顷迟还是周青裴,来得都太巧了,巧的令人惊叹。
真是万幸……
谢唯登时如蒙大赦,不觉松手,这才发觉袍子都被自己捏的皱起一片。
晏顷迟持着一丝惯有的微笑,说道:“原来如此,阁老有心了。”
周青裴倒是没说话,他是今早才听闻此事的,还是贺云升上来禀告才晓得,京墨阁的阁主不能再在宗门里出事了,连着两任都死于宗玄剑派的话,这无法向外面交代。
是以,他刚得到消息就朝晏顷迟的寝殿里赶来了,未料路上刚巧碰上了晏顷迟。
晏顷迟风尘仆仆,告诉他,自己昨夜是去追查巫蛊蛇之事,无法抽身,所以才没有亲自将这件事上报。
不过他刚得到消息就派了贺云升去禀告此事,哪承想贺云升有事耽搁了,临了早晨才去禀告。
消息得到的太晚,连谢唯都晓得京墨阁的阁主受伤,而自己作为宗玄剑派的掌门,却对此事知晓最晚,这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周青裴本来心里不悦,没显露出来,可方才墨辞先竟然说自己是昨夜便知道此事了。
墨辞先既然昨夜就知道萧翊出事,为何不来派人来通报自己?还要等着贺云升次日回来再说?
他还有把掌门放在眼里吗?
周青裴两鬓生白,却不显老态,他笑了笑,万分慷慨的说道:“既然都是来看萧阁主的,那便一并留下罢。”
墨辞先刚要答话,谢唯忽然倒抽一口凉气,低道一声“坏了”,慌张来到了床榻边。
床榻上,萧衍眉头深蹙,合着眼,一只手垂在床沿,像是失去了生气,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唇抿成了线,看起来格外难受。
殿里再没了适才的氛围,晏顷迟的心骤然紧缩,几步来到萧衍身边,手搭上他的额头。
“谢舵主,你昨晚没有给他退热吗?”
最揪心的心事情还是来了。谢唯闻言,膝盖都发软,赶紧说道:“萧阁主今日醒来是无碍的,已经退了热,还同我说了话,就这一会功夫便成这样,怕是蛊毒发了。”
“不是让你止住毒了,这点事都办不好吗!”晏顷迟从未失过态,此时却是声音严厉,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我夜里是止住了,可……可……”谢唯说话时,眼神不断往旁边瞟,他旁边立着墨辞先,墨辞先也是眉头紧皱,看起来是在担忧萧衍的伤势。
谢唯不敢说是墨辞先硬要闯识海才造成的,他只是个掌管草药的舵主,在这些人面前只能卑躬屈膝,没有资格为自己辩驳什么。
晏顷迟心里清楚这点,但他意不在此,他要让周青裴来亲自说,周青裴的话落在墨辞先身上,才是最有威慑力的。
晏顷迟把萧衍抱过来,看他肩上的伤,萧衍浑身滚烫,像是被火从里面烧透了,肩上的衣衫被褪去半边,纱布下是阵阵恶臭,连着没被纱布盖住的地方,上面已然有黑紫色蔓延。
“快去再叫些医修来看看。”墨辞先终是启口。
“是……是。”谢唯慌不择路的跑到了殿门口,让人去将唤槐安堂的几位心腹弟子都唤来。
“墨辞先,你等此事过后,再给我一个解释罢。”周青裴言罢,又对晏顷迟说道,“让我来替他看看伤势。”
晏顷迟点住萧衍的穴,正在往里面输送灵气,萧衍枕在他的怀里,缓慢的呼吸着,呼吸声轻的几乎察觉不到,倒是眼珠在眼皮下滚动了几下。
外面的天光清亮,却是被床帐隐去了大半,墨辞先和周青裴都没留意到这细微的动作,但是晏顷迟留意到了。
萧衍闭着眼,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听见周青裴的话,又把唇角抿的更紧了,背上都是冷汗,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刺骨的寒。
他正烧着,只有这个冷,是他此时的感受。因一直在听这些人说话,他眼珠在眼皮下无意识的打着转。
他正想着要怎么骗过周青裴时,眼皮上的日光忽然被挡了去。
晏顷迟用手捂上萧衍的眼,说道:“掌门日理万机,本就乏累,还是我来吧。”
周青裴心里清楚他的本事,也不作多言,只是低低一叹,看向了墨辞先。
墨辞先仿佛失了语,他既不看晏顷迟,也不看周青裴,只是看着萧衍的肩头露出的伤,心里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萧衍眼睫颤了一下,扫过晏顷迟的掌心,晏顷迟感受到了手下的微痒,气登时消了一半。
“子殊,你昨夜去查巫蛊蛇一事,现在可有些眉目了?”周青裴问道。
“暂未,只寻到了蛇被放出来的源头,在凤街的林子里,我觉得是昨天下了雨的缘故,土壤松软,巫蛊蛇好钻出来,才让对方找到了机会。”晏顷迟没说实话,他要提防着墨辞先,免得被钻空子。
“萧阁主是跟着谁回来的?”周青裴又问。
这回,晏顷迟不答话了,他低头,指尖摸过那张熟悉的脸庞,这张脸的五官看似被重新雕琢了,可骨相没有变化,每一处轮廓都最是熟悉,刻在心上。
他甚至不用刻意去想,萧衍原先的面孔都能在脑海里勾画出来。
晏顷迟端坐着,萧衍枕在他的膝上,不想给他碰,但又没办法,两个人总不能在这时候打起来。
“是老朽派裴昭去的。”墨辞先说道,“因招魂一事,这几日恰巧轮到京墨阁了。”
“城西的案子还未结,义庄的案子又被牵连其中,现在又惹出招魂一事,”周青裴看着他,眼色渐渐冷下来,“墨辞先,你是连嫌都不想避了吗?”
“裴昭是老朽的学生,这让老朽如何避嫌?”墨辞先义正词严的说道,“此事,还是等他将凤街清理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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