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一梦经年瘦 (3)
香的味道,浓的令人作呕。
剑尖就抵在背后,隔着衣料,他能感觉到那冰冷锋利的剑尖,在顺着背脊轻轻划过,吓得他冷汗涔涔。
“别怕,我不动你,”萧衍将剑锋止在了他的后心,笑道,“我怎么舍得动你呢,段大人,我们还没玩好呢。”
他话音咬地虽轻,但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你想办法接近我,无非是想要钱财,再大不了就是权势,这都好说,”段问微微挪动肥胖的身躯,喘着粗气,“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了我,钱权不过都是小甜头,你还想要什么,你说!”
“想不到,段大人比我想的还要好说话,真是惜命啊,”萧衍饶有意味地笑,“不过比起财权,我想要的很简单,一个京墨阁弟子的身份,只要你肯给,话都好说。”
段问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说,抬起头,狐疑地看他:“就这个?你只要这个?”
“我只要这个。”萧衍垂眸看他,语意笃定。
段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趴在地上笑了两声,说道:“这好说,行,我给你,只要你放了我,我马上就回门派,让人给你做腰牌。”
“那怎么行呢?”萧衍也是笑,“段大人,咱们都过了天真无邪的年纪,也该知道空口无凭,你答应的这样的干脆,日后若要反悔,岂不是让我束手无策?”
段问在这笑意里嗅到危险的气息,他下意识咽了咽唾液,恶声道:“那你想要怎样……我堂堂京墨阁掌门,还能诓你不成?!”
“这谁知道呢?”萧衍收起剑,慢悠悠地绕到了他面前,“不过,我倒有个好办法,不如段大人听听?”
段问和他对视着,只觉得被笼在了深渊里,萧衍在笑,笑里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森冷。
段问登时不敢再看,惶恐道:“你说,什么、什么办法?”
萧衍蹲下身,怜爱地看着他:“不如你吃了我这乌衣蛊毒散如何?这样,我每个月给你提供一次解药,若你不肯协作,出尔反尔,我们也好一拍两散。”
“你,你你威胁我!”段问被激地怒意直泛,却不敢发作,他现在是刀俎下的鱼肉,能做的也只有审时度势。
“怎么样,段大人,解穴和吃药,您选一个,或者……命由天定,”萧衍说到这,笑意更深了,“我们来玩一把大的,掷骰子怎么样?若为大,算你赢,反之,算我赢。赢了不吃药,输了就吃药好不好?段大人这么喜欢玩儿,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吧。”
他说着,从桌上拿起骰子,放到段问面前,温声道:“来,你先掷。”
段问只觉得这人疯了,他盯着那骰子,颤抖地说道:“我、我要换条件。”
“你想换什么条件?”萧衍的声音更柔了,像哄人似的。
段问模棱两可:“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但是赢了得给我解穴,放我走……”
萧衍笑地温柔:“好,赢了给你解穴,放你走。”
“不准反悔。”段问怕他变卦,不等他再开口,急切地拿起骰子,往地上掷。
萧衍朝后一退,骰子在地板上滴溜溜地打着转,转到了他脚前,又很快停了下来。
段问直勾勾地盯着萧衍脚前的骰子,狼狈地朝前爬了两下,像是要去够萧衍的袍角。
他目光如炬,仔细确认了骰子点数,是六。
“大,是大的……”他喜笑颜开地看向萧衍。
萧衍没碰那粒骰子,而是又拿了个新的,在哗啦啦地响声中瞟了眼段问。
段问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生怕他使诈。
萧衍没使诈,骰子点数最终停在五上。
“我的大,我的大……我赢了!我赢了!”段问淌着汗,艰难地翻了个面,瘫地上,霍然大笑,“给我解穴,给我解穴!”
萧衍不答话,只是将骰子踢到旁边,再次好整以暇地蹲下身。
“啊,真是可惜,”他笑,“忘了告诉你,解穴是得吃药的。”
段问登时恼羞成怒,他全然不顾地爬起来,扯住萧衍的扇子,狰狞道:“你耍老子!你个贱.货敢他妈耍老子!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老子可是京墨阁掌门!”
“我耍你?”萧衍露出意外的神情,轻声重复,“我耍你?”
不等段问再说,下一刻,他又满是恶意地笑起来:“我是耍你,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言罢,缓缓站起身,用鞋尖轻轻拨.弄段问的脸,迫使他仰头看向自己,从那双细扁的眼里,他看见了段问藏压在心里的仓皇与惊恐。
“来玩嘛,”萧衍森然冷笑,狠狠踩住他的脸,咬重了字音,“我们今夜,不就是要玩个尽兴么。”
——*****——
老管家站在厢房外面的走廊上,四处张望着,院子里灯红酒绿,喧嚣声盖过了这间房里的响动。
他趁着四下无人,将怀里满满一包金铢掏出来看了看,又拿出两粒咬了下。
是真家伙。这公子倒是有钱。他心满意足地将金铢收回去,盘算着,这个公子说过,如果自己能在京墨阁谋得一份好差事,这些还只是定金。
段掌门那么喜欢美人,肯定会把他留在身边娇养着吧。老管家如此想道,又暗搓搓地抹了两把腿,想着厢房里此时的颠.鸾.倒.凤。
约莫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在昏沉睡意中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嘶。”老管家赶紧起身,朝走廊深处看了眼,那公子正合上门在朝自己这里走来。
萧衍眼中盛着笑意,来到他面前:“多谢陈叔引荐,让我能够在京墨阁谋个好差事。”
“那……剩下的东西什么时候给?”老管家想要邀功,却不敢直说,只得含糊其辞地讲道,“我帮了公子这么大的忙,要是日后在这潋花坊混不下去了,该怎么养家糊口?这点金铢怕是不够养一大家子啊,要不公子,您瞧再多给点……”
话止于此,他目光贪婪地望着萧衍,又不由联想到了厢房里的样子。真是个妖孽啊,他在心里默骂,可惜被个肥头大耳的死胖子给糟蹋了。
“好说,”萧衍笑意斐然,“金铢早就备好了,现在就可以给你,你跟我来。”
老管家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多谢公子赏钱。”
萧衍转身,穿过几扇小门,带老管家从小道里走,夜里面深,前方的路已经逐渐没了灯影。
老管家跟在后面,扭头看了眼潋花坊,那里的光影已经淡成了小小一圈,他回过头,发现前面的路也是虚影朦胧。
月色透亮,照得四周影影绰绰,萧衍始终没有说话,老管家逐渐有些害怕起来。
他颤巍巍地试探道:“公子,这路也太远了吧?”
“路不远,不就叫人发现了吗?”萧衍说。
老管家想想也是,只好又问:“大概还有多久?要不,还是不劳烦公子了,我自个儿去取吧?”
“好啊。”萧衍驻足,朝前指,“顺着路再走一里,那边有个小池塘,箱子就放在旁边,你到了就能瞧见。”
老管家顺着他指的方向张望,连声道谢:“多谢,多谢公子。”
萧衍不多话,转身离去。
夜色深深,老管家来到萧衍所说的地方,果真看见了几只箱子在池塘边摆着,他迫不及待地踩过泥泞,跑到了箱子前。
箱子没上锁,深褐色的漆在月色下泛着微弱的光泽,老管家蹲下来,望着眼前的箱子,如获至宝。
“不用愁了,再也不用愁了……”他喃喃道,几欲掀开箱子,又觉得手往哪碰都不合适。
他猛地扭头,瞧见萧衍没有跟上来,这里四下无人,只闻蛙叫,这么远的路,连潋花坊的弦乐都听不见,又临近沼泽,应当不会有人涉足。
要不明天再叫人过来搬算了。老管家思忖,又一番左顾右盼之后,才小心谨慎地打开了箱盖。
沉重的木箱被掀开,和老管家所想的不同,垒在上面厚厚一层的竟然全是些石头!
老管家呆滞了一瞬,赶紧伸手往箱子里扒。
然而,出乎意料地是,这里面并没有晃眼的金铢,有的只是沉甸甸地一箱石头,装得厚厚实实。
被耍了!老管家难以置信,他恶狠狠地将一块石头砸出去,额上青筋愈发凸显。
“操.你大爷!”
一种强烈地被戏耍地耻辱感立时涌上来,他眼中凶光闪过,在“哐当”一声重响里,逐渐失控。
他要去找人!他要去向段问揭发这个骚狐狸!
然而,就当起身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后心一冷,胸前陡然传来沉闷的声响。
他怔怔地低下头,只看见了一把从心口透出来的扇子,那扇子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身后贯穿到了身前,快而准。
扇骨上霎时间淋满了血迹。
萧衍面无表情地抽出扇子,少顷,老管家僵硬着身子,无声朝前栽去。
“是把好武器,”萧衍垂眸瞧着这把淬满血的扇子,略带遗憾地说道,“可惜啊,脏了两回。”
他说完,毫无留恋地把扇子随手丢进池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小弟+1,今天也是认真搞事业的一天……
012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外甥
字数:3478
日期:2022-11-05 02:58:09
翌日清晨的时候,马车照旧停在玲珑花界的入口。
小厮们探头张望,终于在临近辰时的时候瞧见主子从潋花坊后门走出来,他身旁还多了位男子,身段看起来清瘦颀长,只是面相稍微普通。
小厮们赶紧上前,将主人扶上马车。
等段问臃肿的身体挤进去后,萧衍才踏上马车,坐在了段问对面,小厮们意外,心道这难道又是主人要带回门派的小倌?
可这姿色未免……也太平了些。
“看看看,看你大爷呢看,再看眼珠子给你们抠下来,”段问气喘吁吁地骂道,“我外甥,是你们这帮下等人能看的吗?还不赶紧给老子滚!”
小厮们登时噤若寒蝉,连忙将马车垂帘放下来,让车夫带人驶回门派。
路上,萧衍坐在那儿不动,他微靠着车壁,一只手搭在额上,敛眸,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段问瞧他这样,想试探他睡没睡,于是捡了个话题,压着声儿问道:“萧公子长得这么美,怎么不以正面目示人?”带着张假脸,多不得劲。
萧衍没说话,只是缓缓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
段问立时避开目光,假笑道:“哎呦你瞧我这嘴,怎么总是改不掉多话的毛病,怪我多嘴,怪我多嘴。”
萧衍端坐起来,在马车的颠簸里,冷静地说:“昨晚那具尸体,你该处理好了。”
“你且放心,我已经叫人去处理过了,”段问笑道,“这潋花坊死两个小伙计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好稀奇的,老鸨那里,我也都派人打点过了,谁敢多说一句,就都别活了。”
“那是最好,”萧衍说,“叫你背的东西,昨夜都背下来没有?”
“都背了,麻溜的很,”段问哼哼两声,又隐隐透出了点自得,“你叫萧翊,是我段问的大外甥,早些年受父母之命来京墨阁混了个弟子,没做两天,嫌门派规矩多,跑出去自在了,等在外银两都花个精光,才又回到门派,想问我要点钱,结果见我现在是个掌门了,留下来当了我的狗腿。”
他故意将话说得难听,想占点嘴上便宜,见萧衍不接话,又兜着手,继续说道:“你年方二八,修为不高,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平日里就爱去潋花坊饮酒作乐,你见色起意……”
“好了,”萧衍打断他,说道,“就按照你的法子,去告诉手底下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回门派之后,再替我查一个人。”
段问:“好讲,你说吧,要查谁?”
他话音刚落,外面忽然起了风,风掀起了竹帘,从他这里去瞧,能看见东边泛的白红光,萧衍的脸就落在这半残的日光里,衬地眸色更清亮了,像是斜阳掩映下的湖水。
段问鬼使神差地盯着他看,觉得这双眼随着光线的明暗而显得愈发销魂。
萧衍回视他,轻轻道:“江之郁。”
“江之郁?”段问年纪刚过百,又不在意门派之间的事,自是没听过这个名字,“这是谁?你要查什么?”
萧衍:“你尽管去查便是,有任何消息都告诉我。”
段问点头,试探般地问道:“我说,大外甥,你要这么个名头,该不会是在躲什么人吧?”
“是啊,我是在躲人,”萧衍注视着他,语气温软地问,“你要听么?”
他说完,唇角又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笑意,此刻,没了外面的光照,他的眼里一片晦暗,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阴郁。
段问不由想到了这人昨夜的癫狂与狠戾,他用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后背,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却好似还被踩地隐隐发痛。
他不敢再问,两手往膝盖一撑,正人君子般的说道:“还是不必了,我一向对人家私底下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兴趣的。”
——*****——
晚些的时候,马车停在了京墨阁大门外。
段问被扶下马车,让人赶紧去备一间上好的屋子的出来,腾给这位萧姓弟子住。
萧衍连着两日未曾阖眼,进了京墨阁后,连寒暄也懒得讲,在一众弟子的偷偷围观下,住进了段问给他腾出来的新房。
这房里因为刚收拾出来,只有张卧榻,窗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对天蓝釉刻花鹅颈瓶,上面斜插着几支将将盛开的白鹤仙。
弟子们瞧见人进去了,聚在抱夏,纷纷猜测这个新来的人是谁。
小倌都是送到掌门房间里的,可不会另备一间,何况这种一般货色,掌门压根就看不上,于是,他们几经猜测,推翻,最终得出了个结论——掌门的亲信。
“也有可能是狐朋狗友。”另一个小弟子如是说。
旁边弟子敲他脑袋:“这种话也敢讲,我看你是想被割舌头。”
与此同时,段问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等小厮前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他才和颜悦色地对萧衍说道:“已经让人混在里面说了,这群弟子向来听风就是雨,随便叫两个人说说闲话,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在门派里传开你的身份了。”
萧衍轻“嗯”了声,不再说话。
他的心思似乎不在这上,许是乏了,亦或者别的不适,他仰靠在榻上,半身浴在日光中,半身沉陷在房间的晦暗里。
房间里没光,斜阳穿过一格格的窗棂,交织落在他的脚下。
他在这半明半昧的光影中,阖着眼,褪去了眉目间的戾意,姿态闲散地像是不分今夕何夕。
段问得不到回应,只得兀自说道:“大外甥,你都忙了一天了,还是先歇息吧。”
见萧衍不言,他又小声唤他:“外甥?大外甥?……萧公子?……美人?”
萧衍许久没有再回答,他大抵是真睡着了,呼吸平稳而绵长。
段问登时喜形于色,他急忙从房间里退出来,先是亲自关了外面的门,又从百宝囊里掏出把法器锁,注入灵力。
他做得小心谨慎,析微察异着门后的动静,生怕让里面的人察觉到丝毫异常。
等门被法器锁上,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法器锁坚如磐石,用起来如金钟罩,能把人困在它所形成的结界里,从里面绝对无法破开。
“妈的,叫你威胁老子,我呸!什么货色,还敢跟你段大爷叫板。”段问阴沉地啐道。
他挥手支开在抱夏扎堆的弟子们,回到自己房间,又吩咐小厮,叫人去请来几位德高望重的医修。
小厮不敢有片刻耽搁,忙不迭去唤人。
不多时,五位医修从簪花小筑匆匆赶来,连礼还没来得及行,就被段问抓着腕子,拽过去。
“快给我诊脉,是不是中蛊毒了。”他往椅子上一坐,摆出一副沉疴绵惙的姿态,眼皮沉沉耷拉着。
几位医修面面相觑,先来的一位坐到旁边椅子上,眼睛一闭,摸过腕子,就气定神闲地开始诊脉。
小厮边用帕子给段问擦汗,边听他心急如焚地问道,“怎么样,我的身体如何?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解毒?”
“这……”青袍子医修睁眼,仔细看了看段问的面色,问道,“掌门中毒之后是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段问说。
青袍医者:“可老夫瞧着,似乎没什么大碍,也诊不出您这身体哪里有蛊。莫非是最近暑气太重,中了暑热?不如,我给掌门开点消暑安神的方子?”
“起开,”段问不耐烦地指向他旁边的医者,“你来。”
几位医者依次给他诊脉,对着他的大小毛病就是一通点评,就是没提到他身体里有蛊毒这事儿,连方子开得也尽是些名贵药材堆砌。
段问越听越气,越气越燥,到了最后,他一脚踹倒临近的医者,似是嫌不够消气,他又恶狠狠补了几脚,要把昨日被人打压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废物,废物!你们一群没用的废物!连个毒都解不了,我要你们有什么用?!”段问撩起袍子,继续踢打那名医者,“天天深居简出,吃我的用我的,不知道得还以为你们在韬光养晦,谁知道屁用没有。”
见此,旁边几位适才还气定神闲的医者都不约不同地朝后退了退,面露难堪之色,生怕殃及池鱼。
那名医者被踹地哀嚎声不断,段问踢完人,又悻悻地唤来侍从:“来人啊,把他们都拖下去,给手剁了,反正要着也没用,统统拿去喂狗!”
不等那几名医者求饶,段问又从百宝囊里掏出把钥匙,丢到小厮手上,“去,把那间房的灵锁给开了,别惊动里面的人。”
小厮琢磨不透他的意思,惶惶而立:“不锁了吗?”
“锁锁锁,锁你大爷啊锁,他要是晓得我趁他歇息给他锁起来了,出来不得要我命?!”段问压低了嗓音,恨声道,“老子的命还被他捏在手里呢!蠢货,还不快去!”
小厮见他脸色从黑青到白,不敢再多问:“是是,掌门息怒,小的这就去办。”
言罢,连忙按吩咐办事去了。
段问怫然作色,怒不可遏地将桌上东西全部扫翻在地,玉瓷发出了砰地一声响,碎裂在脚边。
“蠢材,蠢材!一群蠢材!好……好你个萧翊,等着,这条命,老子迟早要让你还回来。”他咬着牙,满目怒意地盯着地上的狼藉,重重喘息。
然而,还没等他心绪沉淀下来,门外忽然又传来弟子焦急地喊声。
“掌门,掌门!”弟子慌慌张张地推门跑进来,先行一礼。
“何事。”段问面色铁青地问。
弟子喘地上气不接下气:“仙门来人了,在……在外面等着见您呢。”
段问此时没心情跟人寒暄客套,他挥挥手,直截了当地说:“不见,就说人不在。”
“这回不行啊,掌门,”那弟子缓了两口气,说道,“这回来的是九华山宗玄剑派的人!”
段问不豫:“宗玄剑派又怎么了,我说不见,难道他们还能跑进来跟我撕破脸?”
弟子忙说:“不是,是这回来的人不好打发。”
段问微皱眉,直觉不太妙:“到底谁来了?”
“是、是他们门派的三长老,”弟子放低了声音,躬身道,“就十六年前,差点给您……给您头砍下来的那位。”
来得人是晏顷迟?段问愕然停住,冷意沿着背脊往上窜,手脚发麻。
“他来做什么?”
“说是找人,他说贵门一位姓萧的公子前两日在他那丢了东西,”弟子颔首说道,“他今日特意上门归还。”
作者有话要说:
晏顷迟:(o′▽`o)
013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耻辱
字数:3055
日期:2023-03-08 18:03:45
萧衍在重重的落锁声里,小憩了片刻。
他知道段问把他关起来,是想叫人去解毒,但是他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阖眼歇息。
段问没有那个本事,他门派里也没人有这样的本事,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乖乖回来解锁,甚至会比以前更加敬畏自己。
这就足够了。
萧衍一只手搭在眼上,遮挡了浮在眼皮上的光。
屋里面暗着,日光被法器结界掩住了,灰蒙蒙地不见光,里面也没有点灯,四处都显得晦暗。
他在这暗里,梦里梦外交叠着,时间仿佛倒退回哪一年的冬至,雪后初霁,他蹲在廊下攥雪球。
他堆了个圆圆胖胖的雪人,用捡来的小石子做了眼睛,最后又在两边插了枯败的树枝。
这是师父以前教他的,他不知自己父母是谁,自打记事起,就只认识师父,师父谢怀霜,年过半百,是个不问俗世,不入红尘的闲散人。
印象里,师父面上总是盛着笑,是个儒雅随和的人。
那双裹在布衣下的手,粗糙而温暖,师父爱用手覆住他的脑后,用寥寥数语,去讲那修真界的奇闻异事。
仍记得,师父溘然长逝的那年,他尚在门廊外堆雪人,话本里的生离死别总是百般不舍的,未曾料想,师父走得那天,会是那样平静。
屋里面,师父身侧摆着半盏酒,面庞一如既往地温和,却是瘦得骇人。
他年纪小,不知生离死别,想叫师父陪自己堆雪人,小跑过去,轻轻扯住师父的衣袖,可师父仍然一动不动地敛眸长坐,亦不言辞。
他伸手去拉师父,愕然发现师父的手掌不再温暖,冰凉渗入手心,萧衍被这凉意惊到,他不懂,只想着要焐热这双手,他给师父哈气,揉搓,却如何也焐不热。
后来,那双大手失了轻重,从萧衍的手心滑下去,他想,师父大抵是累了,要歇息。
于是,他挪动师父的臂膀,钻进怀里,又迷迷糊糊地趴在师父身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吱呀”一声响,门被人从外推开。
他揉着眼,从师父怀里探出小半张脸,在相对的视线里,瞧见了一双白靴,靴上沾满了碎雪。
彼时灯照雪影,飘洒的大雪倒映在窗户纸上,纷纷扬扬。
那人从寒冷的风雪夜里走来,迤迤然迈过门槛,狭长深邃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了自己面前。
屋子里光线很暗,却衬地他袍角上白色的云纹深浅不一,胜过月色清辉。
萧衍好奇地顺着那袍角朝上看,看见了白袍玉冠的清隽男子,晏顷迟就这样,在这静的可闻雪落声中,缓步来到他面前。
“你叫萧衍?”他蹲下身,以一种迁就他的姿态,温声问道,“今年可是三岁过半?”
萧衍直直望着他,轻“嗯”了声:“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师父的朋友吗?”
晏顷迟言笑晏晏:“是,我受你师父之嘱,特意来接你的。”
见萧衍不说话,他又低声笑说:“我姓晏,名顷迟,字子殊,是你师父谢怀霜的师弟,与他同承九华山宗玄剑派门下。按辈分,你可以叫我一声,师叔。”
“师、叔……?”萧衍怯生生地念。
“乖,”晏顷迟笑着,朝他伸出手,“你看,师父在打坐,我们不要打扰他,师叔先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
萧衍乌亮的眼睛瞅着他,觉得这人笑起来真好看,公子清贵,如珪如璋。
连师父都要黯淡几分。
那天夜里,年幼的萧衍被晏顷迟抱在臂弯里,带回了门派。
萧衍上辈子很多时候都在想,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他仍记得天牢里腐烂的泔水味,和缭绕在鼻尖,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白墙四处血迹斑斑,漆黑的玄铁在昏暗的灯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在等晏顷迟来,可晏顷迟始终没有来,周而复始的拷问和毒打,折磨着他的身和心,他等不到晏顷迟的任何音信,就只能每日用血水划在墙上,算日子。
他就这样数过数个日夜。
不过短短数月时间,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多到无法再下手的地步,戒鞭再抽上去时,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会再次变得血淋漓。
萧衍大脑已经变得迟缓混沌,他却还望着那扇窄小的窗口,奢望从另一边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等不到……为什么师叔不来?为什么晏顷迟还没有来。
天元年间,冬去春来,年复一年。
晏顷迟自始至终都没来过,他既没有亲自来看萧衍,也没有派人带口信,萧衍在长达三年的煎熬中,透过那扇逼仄狭窄的小窗子,看到的只有漫长而无望的长夜。
再也不堪折磨,萧衍用最后的自尊向看管的人哀求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晏长老为什么还没有来……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
那看押他的弟子实在不忍,终于松口说道:“别等了,晏顷迟早就在掌门那说过,是你勾引他的,你现在已经成了大家口中的笑话,三长老巴不得跟你撇清关系,哪有功夫管你,别做梦了。”
“唉,都不是我说,上位的方法有那么多,你说你何必呢?你勾引晏顷迟,就是告诉全仙门,我们门派弟子长老都心术不正,是下.三.滥的贱货,这打的可是宗玄剑派的脸啊,掌门怎么可能会作罢。”
短暂的安静。
萧衍一言未发。他静靠在角落里,头深深埋进臂弯,血水顺着脚跟在地上滑出痕迹,疼痛早已变得麻木,他手脚上都扣着厚重繁琐的铁链,禁锢了所有的法力。
所有的等待和期盼,在这一句话过后,溃散千里,又像是大火过境,烧空了他的全身,只余下一副骨架。
晏顷迟为什么不早点来说,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的告诉自己?
萧衍咬着牙,外面狂风卷着疾雪扑打在窗上,凛冽的风从窗缝溢进来,却不比心里砭骨的冷意。
他眼里有潮水一层层漫上来,牢里只余下了风在暗夜里的咆哮。
“我没有……我没有勾引晏顷迟,”萧衍颤抖着,在极度的压制下,将哽咽都化作了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咳,哑声道,“我没有……我以为是师叔他,想要和我好的……”
“行了,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那弟子睨他一眼,只觉得好笑,“勾引人也不是我说得,现在外面都闹得沸沸扬扬,宗玄剑派必须得让这件事对外有个交代,掌门是不可能为难晏顷迟的,所以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只能是你了,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啊,谁叫你命贱,你要是像裴昭那样仙道贵胄,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萧衍的手在发颤,喉咙里火辣辣的,大抵是卖力压制情绪的缘故。
昔日的温存都成了笑话,那弟子的每字每句,都是屈辱的鞭罚,抽在他的心上,将他的自尊踩的一文不值。
那天夜里,萧衍蜷曲在昏暗的烛光里,失声哽咽。
是了,自从他被关在这里,就日思夜想着晏顷迟会来救他,可没有,一扇昏暗的牢笼,隔开了他与晏顷迟之间所有的纠缠悲欣。
该想的,早就该想到的。萧衍指甲深陷在肉里,也浑然不觉。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抬起脸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万籁俱寂。
他凝视着外面的灰蒙蒙的白,却是再也不会哭了。
他的眼泪好像在这一夜流尽了,那些受过的耻辱和前情旧债统统都化作了仇恨与憎恶,让所有感情燃烧殆尽,在心底腐烂。
他从来都不是个心怀仁慈的人,从来都不是。
……
萧衍在这梦境的混淆里,恍然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公子,萧公子?”远远近近,听不真切。
萧衍的手失了重,滑下来,惊醒了自己,他从往事的梦魇中挣脱出来,睁眼的一霎,呼吸微微窒住。
“萧公子……”小厮站在他面前,轻声问,“你还好吗?”
萧衍迷迷糊糊“嗯”了声,坐起身,双手捧住脸,又稍许闭目了会。
“萧公子……”小厮犹豫着,似是想说什么。
“嗯,何事?”萧衍还没彻底醒来,半天没开过的嗓子,沙沙的,透着点迷离。
“外头来人了,说要见您,掌门让我来叫您,”小厮说,“您请跟我来。”
“知道了。”萧衍依旧捧着脸,双目涣散。
小厮见他不动,只好又问道:“您还去吗?”
“去。”萧衍含糊应声。
小厮躬身问:“那,我扶您起来?”
“不必,”萧衍合着眼,迷糊地说,“已经醒了……带路吧。”
“……”小厮不确信地看他,这神态困倦的样子,是真醒了吗?他伸出手,在萧衍面前挥了挥,想要试探。
萧衍缓缓掀起眼皮,懒散地问道:“怎么还不走?”
小厮闻言,赶紧去将门推开,在前面领路:“您请跟我来。”
屋外,结界已经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了。
萧衍跟在小厮后面,佯作不知地问道:“谁找我?”
“是宗玄剑派的三长老找您,”小厮说,“掌门已经先见了,他们就在堂里等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晏顷迟毕生著作:《魔头饲养手册》《如何把一个乖宝养成魔头》《论养魔头的那些年》
ps:会脚踩狗男人的,放心~今天过生日,要去吃大餐了,开心o(*///▽///*)o~也住大家天天开心,啾咪~
014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癖好
字数:2127
日期:2022-08-02 21:00:00
三伏的天,过了晌午,仍是热浪扑面,灼得人难受。
萧衍在浓郁的树荫下,跟着小厮穿过几扇雕花排门,沿着碎石铺成的小道步行,最后在白石阶前,缓缓停下。
殿里,站着数名京墨阁的弟子,他们穿着鹅黄色的锦衣,跟在段问旁边。
晏顷迟正在日光碰不到的阴影里,静坐饮茶。
殿里因他的到来而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没了适才闲谈的愉悦,满殿的人,个个低着头,眼神勾连,想要离开。
他们在这里站了小半个时辰,不敢说话,亦不敢乱动,早就被磨没了耐心。
萧衍这边刚踏进来,那边段问见人来了,慌忙离开座椅,唤道:“哎!大外甥!怎么这会儿才来?”
“太累了,就小憩了会儿,耽误了事。”萧衍说罢,撩袍坐在了晏顷迟旁边的座椅上,也不同他寒暄,两人隔着一张桌,生疏地像是完全没见过似的。
段问坐回家主的位置上,开腔道:“不打紧,人来了就行,晏长老已经在这恭候多时了。”
萧衍瞥了他一眼:“晏长老日理万机,能得空找我,看来是有要紧事了。”
“晏长老是今日特意来给你还东西的,”段问接过话,“你是不是落东西在人家那儿了?”
萧衍闻言,稍稍一怔。丢东西了?丢了什么……
他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腰包,小荷包鼓鼓囊囊挂在那,未曾挪动过分毫,难道是——
他心念电转,总不能是昨晚杀人用的小竹扇吧?那不是让段问一并清理掉了吗?
思及此,萧衍陡然看向段问。
段问被这目光盯得背脊发冷,一掀茶盖儿,拱了拱肩,那样子明显是在说“我哪能知道你丢了啥,叫人家亲自上门来送”。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都收回了,萧衍从段问那眼神里品到了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但好在他还是畏惧自己的,会见风使舵,用这话来暗示人。
晏顷迟自始至终都未开口,他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惬意地品着茶。
萧衍不为所动,他接过侍女递来的茶,从容笑问:“什么宝贝,能劳驾晏长老亲自跑一趟?”
晏顷迟没答话,他以目光示意,让人将东西呈上来。
萧衍顺着看过去,瞧见下面有人用银盘呈着件薄衫上来,递到了他面前。
远处众人不解其意,诸多视线投过来,惹得段问也跟着好奇,伸着脑袋往前看。
“公子的衣裳,昨日落在我那儿了,”晏顷迟缓声说,“既然公子到了,那我也放心将东西物归原主了。”
萧衍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段问亦是愣住。
众人憬然,殿里一时间静的仿若无人。
“且放心,已经替你熨烫过了。下回,别再忘了。”晏顷迟看向萧衍。
萧衍眼色变幻莫测,他呷了口茶,在茶盏离唇的刹那,目光落到了晏顷迟脸上。
两人视线交织,他从晏顷迟的眼睛里窥探到了什么。
这个王八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
萧衍压着耐性,笑道:“我殊不知仙长还有这种癖好。”
晏顷迟和他隔桌相对,回视他,似是而非道:“公子不知道的多了,譬如,我很早之前就有这种癖好了。”
他今日来,未束冠,有着初见时的温润和儒雅,比在坐的任何人都要端方沉稳。
萧衍讥诮:“是么……”
段问听着,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用帕子擦了擦汗,佯装镇静地喝了口茶。
妈的,这晏顷迟该不会是看上萧翊了?难怪萧翊不肯以正面目示人,原来是为了躲他?
和晏顷迟有风流债,这本事,还真是真叫人不容小觑啊……
段问不明白这话中的尔虞我诈,只想赶紧把人送走,草草结束话题:“大外甥啊……这种事,下回要早些跟我讲,别让晏长老远途而来,路上很辛苦的。”
萧衍不作声,他瞟了眼晏顷迟,眼底轻蔑难以掩饰。
“时辰不早了,我就不多叨扰了,”晏顷迟像是没看到,依旧是言笑晏晏,“萧公子,再会。”
萧衍不搭理他,反而去看殿外的天,外面暮色四合,蝉鸣喧闹。
段问起身,满面堆笑:“晏长老用完晚膳再离去也不迟,时辰尚早,我来设宴招待便是。”
夜幕将至,设宴的话,就得等到很晚了。
他话中藏话,因为总不能真叫这大爷留下来吃饭,那吃得就不是饭了,是人情世故。
萧衍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听他们客套。
“多谢段掌门的好意,但是不必了。”晏顷迟清淡一笑,“告辞。”
“另外——”他话锋忽地一转,像是闲聊般的说道,“段掌门,上回我就同你说过了,京墨阁名声在外,是个名门,你切莫因为随意行事而疏忽职守。”
段问露出了谦逊的笑容,笑里强压着火气,他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信誓旦旦:“那是自然,我们京墨阁向来恪尽职守,晏长老不必如此猜忌自己人。”
晏顷迟轻颔首,微笑道:“但总有人会狡兔三窟,我只是好意提醒段掌门,莫要人钻了空子。”
段问不禁看萧衍。
“那哪能呢?”萧衍接过话,轻笑道,“晏长老,我们可都是名门啊,清正得很。”
晏顷迟始终不怒不愠,又同段问随意寒暄了几句,段问一副唯人马首是瞻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与眼前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萧衍听得烦躁,目光从晏顷迟的背影,游移到地面上的影子,许久不语。
他在心里默默谋算着,光影晃动,掩住了他眼中微末的情绪。
“晏长老慢走。”段问跟晏顷迟一并朝外走,要送客。
晏顷迟含笑不语,只对他点头回礼。殿里的人见这尊大佛总算要送走了,这才觉得空气流畅,纷纷如获大赦。
“晏顷迟。”萧衍忽然出声。
晏顷迟驻足,转过身和他对视。满殿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朝这里看来。
段问见萧衍起身,不由往旁边让了让。
光将众人交错杂乱的影子映在地上。萧衍踩着影子,迈前两步,与晏顷迟身形交错而过。
“晏长老,今日看来是要败兴而归了啊。”他道。
段问怔了怔,旋即要打圆场,话却止于萧衍看过来的那一眼。
晏顷迟未出声,萧衍在这衣袖细微的摩擦声中,偏过脸,轻声笑道:“让我不好过,难道,你就能好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今天再给这个崽种记一笔。
段问:说得不是话,是人情世故(狗狗祟祟.jpg
ps:不会等太久的,离锤攻不远了。说太多容易剧透_(:з」∠)_反正不会轻易原谅攻的,会身心一起虐,不然我都会替萧衍觉得不值。
015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睡过
字数:2036
日期:2022-08-03 21:00:00
晚膳的时候,段问摆了一桌,说是要好好慰问这个还晓得回门的外甥。
他戏做得足,倒真没叫人怀疑,连身边几个心腹都没看出来,白天叫去开锁的小厮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见掌门和新来的弟子谈笑风生,也就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丫鬟们鱼贯端上银盘后便退下了,满桌的盛馔,除了荤菜,还有几道竹编蒸笼的素食糕点。
银罩子挨个掀开,刷满油光的烧鸭,堆在银盘里,内里烧的烂熟,上面的皮倒是酥脆。
他们谁都没有提到白天的使坏,两个人像无事发生似的,好整以暇地对坐着。
“你还真敢啊,”段问夹了一筷子的烧鸭,说道,“晏顷迟你都敢惹,这回,你肯定要被他记上了。”
萧衍无所谓道:“你很怕他?”
“倒也不能说是怕,”段问筷子点在菜上,说道,“你不晓得,九华山那么多长老,就属他讲话最有权重,连他们掌门周青裴都敬他三分,我这能叫怕?我这至多就是给他几分薄面而已。”
“是么。”萧衍心不在焉地说,“他今日来,都问你什么了?”
“你说得不错,他确实试探了我几回,想知道你的身份,我都按照你提前交代好的回答了,”段问笑地眼睛眯成了缝,“嘿嘿,尽管放心,我讲得滴水不漏。”
“这件事他不会那么简单就算了的,”萧衍用余光睨他,“不要以蠡测海,得未雨绸缪,现在义庄的事情查得紧,你觉得他这次来,真就只为了还我衣裳?”
段问意会,连忙否认:“城西走尸的事跟我没关系,这可不能赖我头上。”
“你不该和我说没关系的,”萧衍瞧着他,意味不明地说,“你要同他讲,让他信,才对。”
“嘁,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查,”段问忽地倾身,压低声说,“这都不打紧,我今天看到他那个败兴而归的样,就觉着高兴,太痛快了!萧公子,还是你行!”
萧衍没说话,闲闲吃了两口菜。
“我跟他十六年前结过梁子,我那时候就立下誓,此仇不报非君子。”段问又说。
萧衍来了兴致:“嗯?”
“当时我还不是京墨阁掌门,也没现在的地位,”段问指着自己的脸颊,说道,“我不过是逮了几个稚童,什么都没做呢,他就把我一只耳朵割下来了,还扬言说要我的脑袋,自那以后,我就想着要报复他,可我地位比不上他,怎么办?”
“所以你就害死了上任掌门,自己坐到了这个位置上?”萧衍接话。
“嘿嘿,你说得对,我自己走到了这个位置,现在,谁还敢说我的不是?”段问阴沉沉地笑了,“这个位置,求仙问道者能坐,凡夫俗子亦能坐,上任掌门亲手把掌门令交予我的,他晏顷迟再不痛快,又能说什么?”
“你恨他?”萧衍问。
段问不悦:“难不成我还得感谢他?”
“可你就算是走上了这个位置,也没拿他怎么样,你依旧得低眉顺眼,他依旧是高高在上,这该怎么办呢?”萧衍拿起筷子,浅尝了一口素食,“段大人,你的恨,未免太浅薄了点。”
段问:“照萧公子的意思……是有旁的法子治他?”
“有是有,你腰牌什么时候给我?”萧衍问。
“这个快,明天就可以给你了。”段问说,“江之郁也叫人去查了,一个月之内,应当就能有结果了。”
“太慢了,”萧衍搁下筷子,看向段问,“七天。”
“啊?什么?”段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月耽误的太久了,等不了,”萧衍说,“容易生变故。”
段问微微倾身向前:“那按萧公子的意思是?”
“我有办法帮你压晏顷迟一头,”萧衍擦手,说道,“但是你要让你的人快些,七天之内,把所有能找寻到的消息都告诉我。”
“这……”段问犹豫着说,“怕是有点难办啊,这天底下叫江之郁的人多了去,且不说这个,就是过去这么久了,保不齐他会改头换面,隐姓埋名,这怎生好找?”
“你能办好的,段大人。”萧衍眼中浮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看着段问,放缓了语气,“你不是也想让晏顷迟死么?”
“可我讨厌晏顷迟是因为他欺人太甚,萧公子为何也会想置他于死地?”段问细窄的眼睛凝着萧衍,皮笑肉不笑地问,“听意思,你跟他前缘匪浅?他是薄情郎还是负心汉?”
萧衍没说话,和他对视着。
片刻的静,两个人各怀心思。
段问似猜到问了不该问的,刚要打个圆场,却听萧衍说道:“不错,我们睡过。”
“哦,啊?”段问没料到他直截了当地说了,惊得刚入喉的烈酒直接呛入肺腑,连咳半晌,才缓过劲来。
“意外么?”萧衍笑。
段问梗着脖子,菜也不吃了,往前一凑,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么说来,萧公子和晏顷迟之间,难道是因爱生恨?”
“不爱。逢场作戏而已,”萧衍重新拿起筷子,眼皮抬也不抬地说,“是他不想让我好过,那我自然也不会让他舒坦,他要死了,我更高兴。”
“嘿嘿,说的不错,你知不知道,仙家权贵那么多,对我京墨阁阿谀奉承的,数都数不清,也就他敢踩在老子头上,他要死了,我们都该放鞭炮庆祝的!”段问拍桌,大笑道,“谁要说仙门就要辞金蹈海,严于律己?萧公子睚眦必报,才是真性情!”
他边说边给自己倒上酒,又亲自给萧衍也斟满:“萧公子啊,我们现在应该也算是同舟共济了,该喝一杯的。”
“是该喝一杯。”萧衍笑了笑,端起酒盏,和段问的酒盏将碰未碰,意思了下。
见段问将酒一饮而尽,萧衍才就着轻抿了口。
“萧公子,你放心,就权势而言,我们京墨阁可不比宗玄剑派差到哪里的,”段问会心一笑,盯着萧衍,“既然咱们现在酒吃了,也推心置腹过了,你是不是可以和我说说,你下面准备怎么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萧的记账小日记——
八月初三,计划砍人的第n天,晏顷迟又双叒叕欺负我,这事没完,多记两笔。
016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盯梢
字数:3222
日期:2022-08-04 21:00:00
丑时,夜阑人静。
风呼啸着吹过山脉,清冷的月光将九华山的影子勾得如同墨画晕染,从山上往远处眺望,能瞧见人间京城灯火不息。
文殊阁里,长久幽闭的阴冷气息从中逸出来。
阁内旷阔,书柜沿着墙一直砌到了顶,一排排,按照不同的典籍分为数类,从竹简到锦帛,层层叠叠地堆积而上,因阁内半月才会有人来收拾的缘故,架子上已经落上了薄薄的灰尘,月光下,能见到灰尘在月色的光柱里沉浮。
桌案上残灯明明灭灭,昏黄的火光里裹着绿意。
龙涎香的香气越发浓郁,潮湿闷热的晚风从敞开的窗子吹来,拍打着竹帘,一下又一下。
雪鹞从外面飞进来,立在窗台上咕咕叫了两声。
晏顷迟搁下笔,借月色,离开了文殊阁,漆金的牌匾,在月色树荫下,泛起微弱的光。
今夜的天比往日要青白许多,月光倒是黯。
晏顷迟闲庭信步地沿着石阶下行,到一处小筑,停住。
院里,青石砖上的纹路深浅不一,微裂开的缝隙里冒出了碧色的草尖,小筑里静悄悄的,荷塘里白荷又盛开了几朵。
晏顷迟走过去,闲坐于庭中,风伴着荷香,吹动了他的衣衫。
“师尊。”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查过了,城西走尸的事,确实跟我们门派有点关系。”
晏顷迟抬眸,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灯火,没说话,此处地势凌于山脉之上,时常掩在雾霭中,底下的人无法窥见这里,上面的人却可以将一切纳入眼底,是雅静之居。
他闲来无事总爱来这里坐上片刻,眺望远处华灯初上。
那人见他不言,继续说道:“您说的不错,那些走尸都是义庄里散出去的,可义庄向来由守墓人打理,下葬时也由我亲自监督,定期都会有弟子去核查,突然间出现这么多走尸,我难辞其咎。”
晏顷迟没接话,只温声道:“坐。”除此之外,没任何多余的话。
“谢过师尊。”那人依言,和他相对落座。
贺云升今日来,依旧着素白长袍,面容疏朗,因数日未曾歇过的缘故,他看起来憔悴了几分,下巴上的青胡茬更密了些。
“都是自家弟子,私下里不必拘礼。”晏顷迟温温和和地说道。
“是。”贺云升顿了顿,又道,“师尊,前几日那邪物的事情太蹊跷了,我觉得那邪物不像是自爆的,倒像是有人为了掩人耳目这么说的,它会不会是背后主使者拉来掩盖真相的?”
“为何会这么说?”晏顷迟目光微微滑过他,只停留了一瞬,就望到了别处。
“您先前不是查到了潋花坊吗?”贺云升踟躇许久,低声道,“潋花坊里人多嘴杂,要是这样,估计事情就更棘手了。”
他没把话挑明了讲,但是晏顷迟已经清楚其中意思了,潋花坊后面是仙家,这些人就是指鹿为马,旁人也不敢说什么,其中利害,该照拂的,大家心照不宣。
“师尊,”贺云升见晏顷迟沉默许久,又说道,“眼下,要怎么办?”
“现在不动他们,届时他们又会推诿卸责,义庄正好能成他们推诿的枢纽,”晏顷迟抬手,揉了揉眉心,“无规矩不成方圆。有人想用义庄的尸体来炼尸,就是触了仙门百家的规矩,这其中所涉甚广,无论是何门何派,都不必再纵容了,我们宗玄剑派自要以儆效尤。”
贺云升:“那依您的意思是……”
“邪物应当是无法再查了,上回去潋花坊出了些岔子,已经打草惊蛇了,”晏顷迟下了结论,“你近期再加派人手盯紧义庄。”
“需要和掌门通报吗?”贺云升又问。
“我会同他说得。”晏顷迟望了一眼天边残月,“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剩下的事,等明日再做定夺。”
“是,那弟子先行告退了,师尊日理万机,也该早些就寝的,莫要太过操劳了。”贺云升言罢,起身行礼。
等贺云升的身影彻底融进月色里,晏顷迟在寂静里,垂眼看了会白荷。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不禁一笑。
随后,他看向藏在荷叶阴影里的一尾鲤鱼,笑意未散,眼色却已经冷了下来。
——*****——
七月的江南,入了夜,仍是暑气难消。
萧衍抬头,看向潮湿的天,晚风夹着他身上的血腥气,卷过浓墨的夜。
漆黑的巷弄里,狭窄的青石板路旁没有灯光,只有不大清亮的月色,萧衍借着黯淡的月色,将指缝间的血一点点擦拭干净。
他做得越有条不紊,越叫人害怕。
倒在他面前的人,被缚仙绳困得结结实实,耳挨着地面,动弹不得,在相对的视线里,他就只能看见萧衍鞋面上猩红的血迹。
他喘着气,想爬起来,然而挣动半晌,只让缚仙绳越收越紧。
“我再问一遍,是谁派你来的?”萧衍撂下帕子,踩在粘稠的血渍里,蹲下身。
那人喉咙里逸出嗬嗬地声音,他睁着眼,看向萧衍身后的三具尸体,同伴已经被削成了肉泥,残肢落在混杂着血水和黑泥的青石砖上,触目惊心。
“别怕,我不杀你,也不会为难你,”萧衍放柔了声音,温声笑道,“你揣着这么多秘密,我怎么会舍得动你呢。”
那人和他对视着,觉得自己被笼在他的目光里。
萧衍在笑,可那双漆黑的瞳仁里像浸过冰似的,透不出半分情绪,只有骇人的冷意。
“让我来猜猜,你是谁的狗。”萧衍忽地调转剑柄,抬起了男人的下颚,以防止他有别的举动,“连盯我这么多天,功法不错,有本事。”
那人没说话,只是喘着粗气,死命盯住他,一双眼睛里淬满了血。
“可惜,差了点意思,”萧衍遗憾地说道,“你的主子只派了四个人来,无非是觉得对付我这样的酒囊饭袋不需要什么身手,可他还是有所顾虑,他担心我的功法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啊,”萧衍轻声念道,“这该怎么办呢?”
“你休想从我这里套出点什么,”男人终于开口,嗓音干哑发涩,火烙过似的,“要杀要剐都随你意,我也不会蠢到以为你能放我走。”
“你说得不对,”萧衍平静地说道,“你不仅蠢,你还蠢得要死。”
“你——!”男人话哽在喉咙。
“你怎么会以为我没察觉呢?”萧衍打断他,不解地问,“你怎么会觉得,我来到这里,是在给你们动手的机会,而不是我引蛇出洞,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呢?”
他说到这,不禁笑出了声,“你说,你蠢不蠢呐?”
男人说不出话来,是了,他们跟踪萧衍这么多天,竟然没有发现自己早就暴露了。
“你的同伴死了,”萧衍笑道,“被你的愚蠢害死了。”
男人从恐惧中挣扎出来,怒声道:“别废话,要杀就杀!”
“我为什么要杀你?”萧衍反问,“一走了之太痛快了,只要命还在,身上缺点什么也不要紧,你也好回去给你主子交差。”
萧衍的话不断浮响在耳边,男人在这狭窄逼仄的巷子里,觉得两面墙好像朝自己倾下来了一样,不断挤压着他。
从未有过的窒息感涌上心头,他嘴巴发干,如鲠在喉。
萧衍不再看他,立身而起,接着说道:“功法修为都不错,会使剑意,这天底下能有这样剑法的人不算多,在九华山管辖的范围内,剑宗虽多,但能叫人记住的佼佼者,无非就是那几个。”
“你是仙门的人,对吧。”
男人在黑黢黢的夜里,深吸着气,屏着痛意,哑声道:“我不是。”
“你不是?”萧衍缓声重复,“你不是么?”
男人和萧衍目光相撞,对视的刹那,时间好似被拉到了极致。
明明是盛夏时节,风却如刀似的刮在身上,让人入坠冰窟,遍体生寒,仿佛天都朝自己压拢过来,叫人喘不上气。
在这极短的一瞬,他忽地就明白了何为望而生畏,他眼神挪到萧衍脚边的碎尸块,喉骨下意识滑动。
“我不是。”他避开了萧衍的目光,咬牙切齿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萧衍无所谓地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你、你能把我怎么样?”男人心中惧意渐深。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死的,你既然喜欢当别人的狗,那我成全你,”萧衍收起剑,笑道,“城西走尸还未完全俘获,这背后有人在炼尸,想操控傀儡,你应当比我要清楚。”
“你身手好,用来做傀儡再合适不过,”萧衍轻声说,“倘若以后看见你主子,记得替我问声好。”
做傀儡,意味着要成为活死人,傀儡能感受到来自外界的任何痛楚,却再也无法开口。
深黑的血水顺着青石砖缝隙缓慢地往四面流淌,很快淌到了男人面前,他往后瑟缩了几下,想要避开,却被墙壁挡住了,他就势抵在墙上,冷汗从每一寸皮肤钻出来。
萧衍鞋底踩踏过满地的血渍,这细微的轻响彻底击溃了男人的防线。
他抑制不住地发抖,汗滑进嘴里,他却好像尝到了血地咸腥。
“我,我是……”再也扛不住,他痛苦地喃喃,“我是仙门的人,我是,有人让我们来盯住你的,可他没让我们动手,是我擅自做主想要抓你回去邀功讨赏,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男人在这寂静的深夜,失声哽咽。
“所以……”萧衍静默片刻,忽地俯身盯住他,冷声说道,“你是晏顷迟派来盯梢的。”
作者有话要说: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ps:祝宝贝们七夕快乐,单身的也没事,疯狂星期四19.9有十五块热辣香骨鸡,比男人香(没有打广告
017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巴掌
字数:3398
日期:2022-08-05 21:01:00
比起巷弄里的死寂与阴沉,深夜的城里,是一贯的繁华与喧嚣。
萧衍先前为了引人入彀,饮了不少酒,摆出一副混账模样,装模作样给那几个盯梢的看,让他们相信自己是个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这才将人捉住。
他今夜饮得是琼酥酒,滋味不比老酒的醇厚,后劲却是足得很。
萧衍自忖上辈子尝过得酒不尽其数,然而耐不住自己刚重生没多久,身体竟然完全承受不住。
眼下后劲起来了,温热的酒液顺着血脉流淌过全身,醉意上涌,灼烧着喉咙,惹得头也昏昏,眼也沉沉。
萧衍抬头,望向浓墨的天,摇摇晃晃地是灯影,飘飘荡荡地是月影,所有的景象都打着转,在眼前交织出朦胧的昏黄。
他扶额,缓步朝前走,想要尽快回京墨阁。
一连几日就这么过去了,段问那里却没有任何的动静,人还依旧如往常那样放浪奢侈。
为了不惹人起疑,萧衍也就随他去了。
约莫过了片刻,萧衍自觉醉得深了,眼皮沉地掀不起来,他无法,只好又停下来,想要小憩一会儿。
他顺道来到一处僻静的桥上,摸了摸自己的假脸边缘,觉得这东西黏在脸上,闷得实在难受,刚想要揭下来透会儿气,忽听后面的碎石子路上,有靴底踩过的声音。
桥下,正有人朝这里走来。
灯影昏暗,萧衍循声回头,借着微弱的月色,朝桥下看去。
晏顷迟从幽暗的阴影里走出,刚踏上石阶,一抬眼,忽然缓缓停住了步伐。
隔着满城的月色,萧衍能感觉到晏顷迟的视线,停在了自己身上。
“晏……”他顿了一下,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晏顷迟?”
晏顷迟在看见萧衍的一刹那,眼中情绪变了几变,最终沉淀于晦暗中。
“又是你,”萧衍小声嘀咕,“你赖上我了?”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到萧公子。”晏顷迟走上前,带了三分笑意。
“没想到?”萧衍失笑,像是无语,他微哂道,“你派人盯了我那么久,怎么会没想到呢?”
晏顷迟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本想去忻乐楼的,这回见你,是真的没想到。”他就这么诚恳朴实的交代了,像是在给自己作解释。
萧衍不吃他这套,晏顷迟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既然辨不出来,那就全当屁话听好了。
“你去哪里,你要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干系,告诉我做什么?”萧衍笑着,偏过脸来看他,“难不成,人死了,还指望我去给你收尸呢?”
晏顷迟看他的脸,月色里,萧衍的脸被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许是酒气的晕染,他的眼里透出点迷离,好似含着若有若无的情。
“你喝多了。”晏顷迟微蹙眉,“你今天喝了多少?”
萧衍望着他,轻笑道:“你猜。”
两个人目光交会,萧衍呼气时轻重不一的热量,伴着酒香,悉数落在晏顷迟的脸旁,时浓时淡。
晏顷迟在片刻的沉寂里,忽然说道:“天太晚了,我送萧公子回去吧。”
“说那么好听做什么,我们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怕是另有所图吧,晏长老。”萧衍是真的醉了,人不清醒,热意一直从脸上烧到了耳根上,让他的耳廓上泛起了一层浅薄的红,浑然一副酒后醉醺醺的模样。
晏顷迟闻言失笑:“原来我在萧公子眼里,算不得君子。”
“你算不算得上君子,我不知道,”萧衍往旁边走了几步,想要避开他一些,“我只晓得人心惟危,我茕茕孑立惯了,从不与虎谋皮。”
“我只是说捎你一程,怎么就成了与虎谋皮。”晏顷迟笑问。
萧衍跟着笑:“有些人表面看起来霁月清风,实则貌是情非,怎么,晏长老,套我的话,你对自己的性子都没个自知之明么?”
“萧公子倒挺记仇的,”晏顷迟笑着说道,“调查你,是为了公事,我与你无冤无仇,话何至于此。”
“你手段了得,仗势欺人最在行了,”萧衍不再看他,将自己的衣襟敞开点,好透气,“我怕了你了成不成?”
晏顷迟目光循着他,没来由地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就是这么讨厌你,”萧衍喘了口气,笑道,“我记仇的,晏长老,不是每个人都要做你这般的正人君子。我是个恶人,你让我不痛快,日后自有人会千倍百倍的讨回来。”
晏顷迟似是感慨,轻叹道:“我以为,我和萧公子之间的不期而遇,应当算是缘分。”
“我当不起晏长老这么自作多情,”萧衍也惺惺作态地遗憾道,“有缘也是孽缘。”
夜阑沉沉,两个人相继静默,都没了下文。
萧衍被风吹得缓了点劲,却仍觉燥热,他额上起了虚汗,人是醉着的,立不稳,索性靠到阑干上。
晏顷迟偏过头,瞧着他的侧脸,忽然问道:“萧公子是在躲什么?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我发现,还是说,藏了什么好东西,怕被人瞧见?”
萧衍回瞅着他,认真道:“看,我就说某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不来了?”
“你把我的人杀了,总归要给我一个缘由的,”晏顷迟和他目光相对,“你说出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杀人没有缘由,全凭喜好,”萧衍似是而非道,“我是个坏人啊,晏长老,你忘了吗。”
他说罢,又对晏顷迟莞尔一笑,只是那眼睛里透着的全是薄情。
晏顷迟略沉吟,复而温声笑道:“杀了人以后,都不毁尸灭迹,你这坏人做得也太过随意了。”
“坏人不讲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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