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秋意浓浓, 午后的风掺杂凉意透过窗间空隙。

    舞团的大训练厅，团长正召开全组回忆。

    试演出即将来临, 江北舞团上下重点集聚在吉赛尔组, 团长对她们格外注重，话里话外都在强调其重要性。

    团队不乏头次登台演出的学妹们，角色戏份不比主角配角多, 却都是关键的部分构成，团长多次强调，台上台下, 都不可出现失误和差池。

    试演出当时会有许多国际友人前来观看，出现的失误，给自己带来笑话不说, 舞团也会造人诟病。

    “这几日大家的体重要控制到位, 不能因为一时贪嘴耽误团队的利益。”团长手背过去，挨个扫视成员们。

    她们组最为松散。

    每周体重都有近一半的人不合格。

    上回有个人直接飙升五斤，跳起来的步伐别说轻盈了，不磕磕绊绊都算不错。

    老师们早就知道大家私底下会偷吃零食, 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吃得不要太过火就好，有时候体能消耗巨大, 不补充能量的话容易肌无力。

    “穆老师, 你带大家称一下.体重吧。”团长吩咐道, “我看有几位的脸比我还圆润。”

    姐妹团不禁掩嘴笑起来。

    “笑什么笑，说的就是你。”团长下巴一抬，手指过去, “你们就不能和人家时舒学学吗, 黄金比例, 体态轻盈，跳什么都好看。”

    话是真话，就是这样夸的话摆明是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毕竟赞助商太太，该捧就得捧着，有大佬的投资好专业团队策划，舞团的建设以及知名度不用愁，要是能将各个团员培养成小有名气的芭蕾舞星就最好不过了。

    体重秤放好，穆老师挨个叫人过来称体重。

    结果不出意料，依然有一半的人超标长胖。

    穆老师环手抱胸，“之前超标就算了，马上就要演出了，一个个怎么都不长记性？”

    “让我看看谁超了，回头给我多压两小时腰。”团长接过名单，“96、95、98……怎么还有个一百的，慕微凉，你怎么回事？”

    这个名字被点出来，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之前只要超标得不是很多，惩罚并不太重，这几日临近演出，大家难免紧张，想吃零食缓解压力，不知不觉体重上去不少，但过百的并不多。

    更想不到，是慕微凉学姐过百。

    “微凉学姐怎么可能过百。”

    “学姐的体重控制得最好了，每次吃零食的时候都是最少的。”

    “秤坏了吧，我就说我明明瘦了的还给我多称两斤。”

    现场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

    大部分觉着那秤肯定有问题。

    被拎出来的慕微凉站在原地，没为自己辩解，低头一动不动。

    她平时性子柔顺，在舞团这些年很少和人红过脸，是老师眼中发挥稳定，听话乖巧的代表，对自己体重管理颇具严格，很少出现纰漏。

    团长和几位老师纷纷站在秤上重新衡量，和平时的体重相差不大，见成员们据理力争要求换秤，便点头同意，“再重新换个秤吧。”

    新秤换来，成员们重新过一遍体重，和第一次相差不过0.1左右。

    “慕微凉，你去称一下。”团长手指了指。

    当着所有人期待疑问的目光，慕微凉走到电子秤前，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指甲没过掌心，迟迟不肯迈步。

    既然秤没问题，她重新再过一遍，体重是一样的。

    “再称一下看看吧。”穆老师皱眉道，“你刚才可能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才出现的差错，短短一周，怎么可能会长那么多体重。”

    慕微凉还是没动，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脚踝和泛旧的足尖鞋，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语气蛮横：“我不称了。”

    氛围再度哗然。

    “为什么让我称，不是还有人没称吗，为什么揪着我不放。”慕微凉看着秤，话是对着团长说的，意思却指名道姓。

    在场没称体重的人只有宋时舒。

    因着她是主演，对技巧和体重要求最大，这几日看来并无变化，老师和团长都把她忽略了，都做主演了，难道不知道身材管理吗。

    察觉到周边或多或少的目光，宋时舒指了指自己，“我好像没称过，我先来吧。”

    “哎呀，你不称也没关系的啦，时舒是舞团担当，怎么可能不注意体重呢。”团长先拍起一同马屁。

    宋时舒已经站到秤上。

    不多不少，90。

    比先前的88胖一点。

    她骨肉分布匀称，多长一点也看不出异端。

    “胖了一点。”穆老师点评。

    “这不是刚好吗。”团长手背到后面，有理有据，“太瘦的话没力气，大家保持在90-100的体重最好了。”

    刚才还说要罚大家压腰，态度忽地一转，变成大家的体重都刚好。

    穆老师白了团长一眼，真是什么话都编得出口，偏心也不能这样偏的，话都撂下，她不好多说，口头叮嘱大家这几日保持下状态，免得上了台出糗。

    看慕微凉在一旁跟个冰冷的木偶似的被忽略，穆老师叹息，会议结束后单独将人叫出去谈话，其余人继续训练。

    慕微凉的反常让所有人颇感意外，就像一个乖乖女突然毫无缘由的叛逆。

    好在经由老师谈心后，慕微凉恢复正常，体重方面会加以克制。

    试演出如期到来。

    演出地点在隔壁的海城剧院，包车过去，路途不远，之前有提前在那边训练过，对舞台的构造并不陌生，只有第一次登台的学妹难免紧张，出发之前，在训练厅互相安抚。

    宋时舒比她们淡然得多，不是第一次登台演出，在哪都能从容自如，再加上这段时间的训练让她对吉赛尔了解愈发深刻，很有自信跳好这个角色。

    “时舒姐好淡定啊。”学妹们围着她讨论，“难道你不紧张吗。”

    “还好。”

    宋时舒不紧张，心思缥缈，想着要不要给谢临打电话通知下。

    谢临早就知道她的演出时间，但不知是否会过来。

    上次他过来看的只是比赛PK，这次的登台表演是不一样的。

    准备出去打个电话，宋时舒起身去换鞋，顺带催促大家，“我先出去下，车快来了，大家也都准备吧。”

    “好！”

    姐妹们纷纷应着，各自拿东西。

    忽然，换鞋处传来一声低叫。

    宋时舒的方向。

    离得近的人下意识过去，“怎么了，时舒姐。”

    “别过来——”宋时舒倒抽一口凉气，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碎裂的镜片黏糊着新鲜血迹，散落在地板上，一眼地触目惊心。

    临时搭建的鞋柜是三角状，有小部分盲区，换鞋的时候无意识的单脚会踩在地板上，并未注意到上面何时坐落大大小小碎裂的镜子碎片。

    “怎么会这样子。”最近的姐妹吓得瞳孔放大，“快去叫老师，时舒姐受伤了，快点！”

    有人想出去叫老师，奈何脚上的鞋都没换，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拨老师的手机号码汇报情况。

    还好只是一只脚受伤，宋时舒忍着痛用脚尖将底下的鞋勾出来穿着，这些碎片再锋利也无法传统正常走路的鞋子，两只脚穿好后她才塌过这片危险区，鞋底上有镜片，不敢贸然走太多免得将碎片带给其他姐妹，扶着靠墙的栏杆，到没人的地方重新将鞋子脱下来，清扫底部的碎片。

    老师来的时候现场乱成一团，反倒受伤的宋时舒最为淡定，坐在凳子上清理足底的血迹和星点的碎片。

    “怎么回事？”老师皱眉问，“怎么临走之前发生这么大的意外。”

    “不知道……”有学妹眼睛都被吓红了，“老师你先管管时舒姐吧，她伤得好重，不知道还能不能演出了。”

    伤者最重要，老师过去简单查看下伤势，没有伤及肌骨，血迹沾染太多所以看着十分可怕，准备拨打电话的时候，接到团长的通知，说是包的车来了，让大家准备下去。

    “出了点意外，团长。”老师叹息，“暂时不能过去了。”

    “还有什么意外是比演出更重要的？”

    “我们主演受伤了。”

    “主演？那不是宋时舒吗。”团长大吃一惊，“她怎么受伤的，重不重，我的天啊，这么重要的关头怎么出事了。”

    团长离训练厅最近，立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看到三角区的血迹和宋时舒的伤情后，脸色顿时沉暗下去，满满的担忧。

    “先让车等一等再出发。”团长到底是有点领导能力的，这时候尽量临危不乱，“我再打个电话给医院让急诊部准备一下，但愿没有伤到筋骨，还有……得和谢总说声。”

    “别——”宋时舒突然开口，“我受伤的事暂时别告诉他。”

    因为忍痛，面色变得惨白，语速维持平稳，“我没事，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皮外伤，包扎下就行了。”

    “出了那么多血还叫没事？”

    “血是无意涂抹到其他地方的，其实并不多。”宋时舒扶着老师的手站起来，“清理下伤口再说吧。”

    眼下她最大，说什么就是什么，团长只能照做，安排她去医院的车后，回头处理其他人的状况，好在宋时舒受伤后阻止其他人过来，没有造成第二人伤亡。

    他站在鞋柜前，地上的碎片由于视角和背光的缘故，确实不太容易看得清，当初为了节省空间用的设计，现在成了害人的东西。

    “让清洁工把这里打扫一遍。”团长吩咐老师，“记得要打扫干净一点，不知道哪个熊孩子镜子都拿不好。”

    拿不好就算了，碰巧在鞋柜那样的地方摔碎，简直就是把成员往火堆里推。

    “你们都没事是吧。”团长扫视一圈其他成员。

    别说姐妹团们吓得不轻，几个搭档男演员都吓了一跳，于大家而言，脚是最重要的，一旦出现差池，幸运的错过一场演出罢了，倒霉的可能和舞台终生无缘。

    “没事就行。”团长看他们手足无措的样子，叹息，“回头好好查一下这个镜子是谁的，太不小心了。”

    镜子碎成那样，很难追究到底是谁的东西。

    通常来说，镜子掉碎的话应该立刻清理才是，怎么会拖延那么长时间，而且她们最初换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那边有镜子碎片。

    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

    “不会是有人陷害吧。”有人提出疑问。

    “又是林知璇吗？”她们下意识接话。

    只能想到这个人了。

    一而再再而三诡异的事情发生，林知璇依然安然无恙，使人对她的恶毒印象再次加深。

    但如果真是林知璇做的，哪会那么巧地刚好陷害到宋时舒的身上。

    她能把握好那镜子碎片一定是宋时舒踩到吗。

    要是伤及无辜的话岂不是白设陷阱了。

    众多疑问解不开，大家悬浮到嗓子眼的心始终放不下，这回是宋时舒，下回没准就是她们了，人人都有可能，这个训练厅都没人敢继续呆下去。

    让清洁工把鞋子一一扔过来，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外面走。

    局面难堪，不知医院里的宋时舒是否安好，团长通知老师，“今天的演出不能耽搁，替补演员是谁？把她请过来，早点和大家包车过去。”

    “是慕微凉。”老师拿出手机。

    “那个长胖的？”

    “现在瘦了，之前说因为压力太大才没控制住饮食。”老师开始联系慕微凉，让她来训练厅集合下，要谈事情。

    女主替补共有两个，一个是常跳吉赛尔的前辈，最近在练其他舞目，不到特殊情况没必要打扰她，另一个就是同样是首席的慕微凉，在老师眼里是一名非常稳定发挥的选手。

    被叫来后慕微凉态度坦然，知道自己可能要替补上场后并不紧张，平时她和大家都是一起训练的，要是宋时舒不能来的话，她完全可以胜任。

    “时舒没事吧？”慕微凉担忧地问，“她的水平远高于我，也收获不少的粉丝和人气，如果可以的话，大家更期望她能出演。”

    “暂时不知道情况。”老师叹息，“收到医院通知的话我会和大家说的。”

    宋时舒情况突发，包车的时间改到下午，时间足够她们排练两场，顺利的话，慕微凉就是替补上场的选手。

    老师走后，训练厅除了慕微凉空无一人，她走到鞋柜前，换上足尖鞋，自己一个人在偌大无人的地板翩翩起舞。

    无声无息的。

    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忽然，凭空传来一阵掌声。

    只拍了两下，节奏懒散敷衍，更带有浓郁的嘲讽之意，就像当事人此时的面部表情。

    “跳得不错。”

    林知璇的声音。

    慕微凉旋转的步伐顿住，扬起的手臂缓缓靠在腰侧，同样站姿笔挺，对方冷傲的气度始终呈上上筹。

    慢慢抬起手，指间的位置，可见一个镜子碎片，林知璇用另一只手拿起碎片，慢慢地走到慕微凉的跟前，就像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说我的镜子怎么丢了，原来是碎掉了。”

    “你想说什么。”慕微凉直言。

    “虽然我没有你拿我镜子的证据，不过，你上次偷拍宋时舒和女明星推搡的事情，可是被我看得清清楚楚。”

    林知璇声音听不清情绪，无波无澜地。

    可听得人脊背发凉，后知后觉地惧怕。

    “四处散播她和谢临不合的谣言也是你吧。”林知璇个子稍高一些，看着却压人很多很多，细长的眼角溢满轻蔑，“借刀杀人，背刺姐妹，故意伤害……这些罪名，我都为你感到后怕。”

    林知璇可太鄙视这种人了。

    放以前这种蝼蚁她瞧都不带瞧的，不想着好好提升自己，尽走一些歪门邪道的路。

    慕微凉把对方上下打量一番，似乎估量她是不是有录音器之类的，别过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每次我都是直接找她硬刚的，害人这种事情从来没想过，这对我来说没必要，毕竟人没必要害一个比自己低一截的人。”

    哪怕是嘲笑林知璇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嘲讽对方胆小鬼，表面上情同姐妹，背地里可劲使坏。

    慕微凉仍没交代任何事情，冷冷地睨着对方。

    “放心，我没录音，也没必要录音。”林知璇下巴微微一抬，“我只是来提醒你，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宋时舒未必和你计较，不过她背后的谢临就不好说了。”

    能直接称呼谢临的，说明她是认识他的，而且颇为熟悉。

    慕微凉手心捏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知道上次那个女明星被封杀的事吧，当然只是我们以为的封杀，真正的她到底是死是活，是另谋生路还是无所依靠，你我都不知。”林知璇一顿，“她还是有点背景在的，何况，你这种小角色。”

    连她都在谢临的一句话之后不敢再造次——

    此时的林知璇忽然发现自己挺善良的，还特意为这事提醒下慕微凉，她以后可能会很惨。

    现在的谢临不知作风如何，但以前——能在谢家这种地方生存下来的，不仅伪装那么简单，不心狠手辣的话是不可能顺利继承家位的。

    所以她才说他活在阴暗处，所以她从未想到，自小无情无义孤苦生长的男孩，长大后是如何将所有的温暖和爱都给予一个人。

    “林知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慕微凉对上她的目光，强装冷静，“如果你说镜子片是你的话，那你就是凶手，和我无关。”

    依然执迷不悟。

    是不知前方道路阻吗。

    慕微凉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回头，“你知道得那么多，但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唯一一次机会。”

    唯一一次，被人重视的机会。

    一旦宋时舒演出成功，全国全世界巡演的话，她将永远做替补。

    她不甘落后。

    医院，急诊科。

    处理完伤口，拍过片子后的宋时舒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由护士为她将足部的伤口轻轻包扎好。

    团长和老师来回踱步很多圈，惋惜又心疼，训练这么久，谁都不希望努力付诸于东流。

    宋时舒心态反而很稳，晃了晃受伤的脚，“护士姐姐包的挺好看的，要是再打个蝴蝶结就更好看了。”

    这会儿还臭美。

    团长叹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说着，宋时舒已经将脚着地。

    不用搀扶，她来去自如。

    伤口不大，两个小伤口和零零碎碎的刮伤，疼是自然会疼的，但没有伤及筋骨，可以自由活动。

    “你看，我走得不是挺好的吗？”宋时舒走了两圈，“不影响明天的演出。”

    “你还想演出？”团长吓了一跳。

    “这种只是小伤，太正常了。”宋时舒看向穆老师，“老师，你说对吧。”

    舞蹈生磕磕绊绊很正常。

    谁不是忍着痛上课的。

    但上课归上课，演出是演出，二者不一样，演出长达两小时，受伤严重的话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的。

    “我觉得大家练习那么久，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穆老师犹豫道，“如果你觉得没事的话，你上台比较合适。”

    老师们都知道这个伤影响程度并不大。

    难的是坚持。

    带伤表演，要忍住疼痛，坚持两小时，需要很强大的毅力和能耐。

    团长则担忧宋时舒本来带伤，要是再演出跳伤的话岂不是更痛苦，赞助商知道的话不得拿他过问，在舞团出的事故，都归团长负责。

    但他无法反驳老师和宋时舒，偷偷摸摸溜出去，打算给谢家那位打了个电话，提前招呼下。

    下午，车和成员全部准备就绪。

    就等身在医院的团长和老师。

    大家望眼欲穿地站在外面等候，看到人来之后松了口气，纷纷吆喝着上车。

    这时，人群里落入一个声音。

    “哇！宋时舒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