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42 郑问

    “郑问？”郑妩轻轻念出这个陌生名字, 脑中将一众耆老的名字全都过了一遍，半晌也没找到同名之人，不由莫名的看向郑沉。

    “他已不在耆老之列。”郑沉一眼便看懂了郑妩眼中的疑问，立刻便道。

    “是何缘故？”郑妩眉峰一挑, 面上倒是多了几分兴味。

    “他跟我年岁相仿, 一同追随先代郑巫, 后来自请离去, 先代郑巫并未挽留。”郑沉斟酌的道, 短短一句话透出许多意思。

    “怎么, 自荐不成, 便荐了个手下败将给我？”郑妩摇头道，口气听上去不算满意, 她并不相信有人会真的放弃耆老这个福利优厚地位尊崇的职位, 除非，是在权力斗争中落败, 不得不离去。

    郑沉看了郑妩一眼，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她的猜测，却选择视而不见，只沉声道：“族中耆老虽然人数众多，但资质可堪大任者寥寥，能满足郑巫需要的更少, 有这般资质，又能甘受郑妩驱策并无私心的，唯有此人。“他语调坚定的再次力荐道。

    “既然你这般推崇，我倒是真要见一见了。“郑妩被郑沉一席话勾起了兴致, 闻言不由曼声道：”他在哪里, 你引他来见我吧。“

    谁知郑沉却是面露难-色-的道, 沉吟半晌才道：“要见此人恐怕还要郑妩亲自出马，此人现下正同那些族外老弱关押在一处，被郑女看管着。“

    “嗯？”郑妩抬眼，这下眼底倒是终于又了几分真实的诧异。

    有阿水领路，郑妩很快便在一间类似圈笼的棚屋牢笼中看到了此行的目标人物。

    “那便是郑问。”郑沉伸手指着物棚角落，低声道。

    郑妩的目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正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横躺在那里，他一身肮脏麻衣，显得有些邋遢，浓密的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神情，周遭一派嘈杂的环境，倒让老者的鼾声格外的平稳有节律。

    囚笼中其他囚徒就做不到老者这份淡定从容了，见得郑妩带人前来，他们全都聚集到了牢笼的扣锁前，眼神疯狂的看向人前的郑妩，有的尖声嘶喊，有的高声诉说冤屈，枯瘦的身形加上狰狞的面色，显得凄厉可怖。

    “滚开！”阿水有些厌烦的命令道，一道水汽猛地挥散开来，将这群没有眼色的家伙远远弹开。

    郑妩的目光短暂的在这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眼见所有人除了生来的残缺跟旧伤外，身上还有不容错认的烧伤，不由眉头微皱，转开视线，郑妩伸手指了指横躺在人群最里面，睡的一派泰然的老者，冲着身侧的阿水耳语了几句。

    阿水闻言点点头，打开锁扣进到笼内捉人，那一众老弱摄于她刚刚的威势，全都老老实实的瑟缩在角落，并没有谁再敢凑过来。

    郑妩的目光自然也随同阿水的脚步，看向了囚笼深处的老者。阿水对那一派泰然的老者没有太多敬意，原本，破坏公共物资的部族破坏者也担不起她的敬畏，就见她一步步走进，伸手，便要将那老者拎起来。

    谁知就在此刻，异变突生！一个黑影猛地从一侧窜了出来，直冲着阿水而去，阿水目光一凌，侧身闪过对方的袭击，抬脚朝着对方踹去，谁知，后者丝毫不闪不避，伸手死死把住阿水的脚踝，不容她轻易离开，阿水显然没有料到还会有这样的变故，倒是一时被绊住了脚步。

    郑妩定睛去看那黑影，却见后者是个五短身材的精壮汉子，断臂缺指这样严重的身体缺陷，却让他多了一股-野-兽般的凶残凌厉的气质。

    他突然发难，郑沉不由低呼出声，随同的两名郑女立刻上前挡在郑妩身前。

    相较于郑沉的惊慌，郑妩要从容许多，她后撤一步，透过两名郑女遮挡的缝隙看向囚笼内部。

    却见不过一瞬，笼中的情势为之一变，刚刚还一脸惊恐四散各处的老弱们全都扑了上来！

    那五短身材的汉子显然很有威信，一边死死抱住阿水一只脚踝一边冲着周围的同伴高声命令，几名老弱通力配合，很快便将阿水困在了囚笼之中。

    郑妩没料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变故不由眼睛一亮，目光在阿水跟一众老弱身上来回扫视，神情专注看的饶有兴致，那囚笼中的老弱们却是全然另外一种心态了。

    眼看成功困住了阿水，那五短身材的男子扭头看向笼外，冲着郑妩一众狠戾道：“块，快放了我们！否则我杀了她！”

    他不知主事的究竟是谁，只道这年龄最长最为威严的郑女便是这群人中的首脑，抓住了她旁人自然投鼠忌器。

    威胁的话一出口，郑妩尚不觉得如何，那被辖制住的阿水却是骤然暴怒起来，她被这群老弱纠缠本就深觉丢脸，如今竟被旁人胁迫威逼郑巫就范，更是被她看作奇耻大辱，一瞬间，凌厉狂暴的水汽倾泻而出，毫不留情的-射-向周围的老弱，最外围的老弱本尽数弹开，靠在最内侧的，身上全都挂了彩，却是被那凌厉的水箭射-穿-了-皮肤，身上登时多了几个血洞。

    在一众凄厉的惨呼声中，郑妩静静的冷眼旁观，对于这样的景况，，她并不意外，力量的差距本身就是不可逾越的沟壑，有圣灵共感之力护持的郑女，实力要高出一众身体残缺的老弱太多了。

    刚刚聚-拢上来的人群，如潮水般散开，除了几个痛的无法行走的在地上不住的打滚惨呼，剩下的，全都躲到了囚笼的各个角落，深恐阿水身上那可怖的劲气再度侵袭到自己身上，只有一个人，依旧牢牢的把住阿水的脚踝，便是周身浴血，依旧一动不动。

    郑妩推开挡在身前的郑女，更近的去看那执着的矮个男子，就见他咬着牙，一脸凶狠，竟是一副悍不畏死的倔强模样，阿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情冰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男子几次三番的挑衅已经耗尽了她的耐性，就见她挥掌如刀，眼看就要下死手。

    身形矮小的男子一脸恨戾的看着阿水，似乎要将这个取他性命的人牢牢记住。

    眼看他便要殒命与此，一个声音，在此刻-插-了进来：“等等。“清悦的女声适时得道。

    阿水猛地收手，凌厉的掌风在她身后的枯草斩断了一节。

    那五短身材的男子闻声不由怔怔转头，缺见囚笼外，一名容颜迤逦的稚龄少女正伸手指着他，曼声道：“把他也一并带出来。”她语调轻慢，随口命令道。

    而那一脸凛然的郑女面上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气愤，躬身行礼，十分自然的应道：“是。”

    原来，这少女才是这群人中的主导者！被眼前的情景弄的有些傻眼的男子后知后觉的想到。

    他刚刚困住阿水时本就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如今，得知性命暂时无碍，他不由完全放松下来，失血加上伤势让他完全虚脱下来，几乎是毫无还手余地的被郑妩整个拎了起来。

    阿水没有忘记最初的目标，抓着男子后，回身去拎角落处的老者，刚刚一番闹剧竟然也没有将老者吵醒，后者依旧睡的安安稳稳，让人好不惊异。

    “给其他人治疗处理一下，切莫让他们死在囚笼之中。”郑妩目光一扫，便做出了决断，言罢，她不再留恋，在郑女们的簇拥下，很快的离开了这里。

    一众老弱目视着他们离去，不由忧虑又绝望，他们各自的命运尚不知晓，但阿缺跟郑老，这次怕是要下场凄惨了。

    阿缺被拎着一路来到郑川部落的核心区域，他虽然心中忐忑但终是克制不住心底的好奇，开始不着痕迹的扭头四下打量，这里是他从未踏足过的地域！

    目光跟着阿水一路走过中心广场，阿缺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停在了不远处高耸的图腾柱上，不久前，图腾上的号角悠然响起，整个部落的族人都被声音指引到了这片地域，只有他们例外，他们是一群不被同族承认的外人！

    一脸复杂的收回视线，阿缺的目光转向一侧，眼见那中心区一侧耸立的巍峨的郑巫华殿居然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他不由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族中最华丽的殿宇，近看竟然是这般模样吗？他有些犹疑惑的想到，一直以来，他只能隔着高高的木栅栏，远远的看向华殿的方向，他记得那瑰丽的幽兰色穹顶，还曾经猜想过大殿的模样，万没想到，那远看瑰丽无比的殿宇内里竟然是这样。

    听说，历任郑巫全都是住在这华殿之内的，难道……他有些惊讶的窥视着不远处的少女。

    谁知对方路过华殿时脚步不停，竟是直直略过了这座一半变做废墟的巍峨殿宇。

    难道是他猜错了，阿缺看着少女的背影，犹自惊疑，随着阿水的脚步一路往前，他的视野也跟着转变，很快，一众人停在了华殿一侧，一座古朴老旧的殿宇前。

    略为低矮简陋的造型，让它在华丽的郑巫华殿前，甚至有些不起眼。古拙的建筑外形，沉郁而厚重，倒是让人不自觉的便心怀敬畏之心。

    阿缺想抬眼去看那殿宇的穹顶，猛一抬头，便是一阵眩晕，这才想起自己力竭负伤是个病号这件事，骤然进入部族中心区的新鲜感散去，阿缺神情蔫蔫，终于像个失血过多的病人了。

    阿水对于阿缺的小动作只做不只，将人带到大祭殿内，便转眼看向郑妩。

    ”便先安置在这里吧，给他们简单处理一下，我要问话。”少女嗓音清澈柔和，引得阿缺忍不住再次抬眼偷看。

    却见她精致柔和的眉眼一派温婉，一举一动带着如水般流动的美感，谈笑间不经意的一抹浅笑仿佛将暗室都点亮了些许，阿缺只觉得一阵目眩神迷，片刻后，猛的回过神来立刻低下头去，一定是失血太过的原因！

    无人知晓他那一瞬的悸动，郑妩将人事安排妥当，便径自坐到上坐，居高临下的看下来，一瞬间，郑巫的威严加身，刚刚灵动的小女孩儿不见了，少女柔和的眉眼多了一份端肃凌厉，让人不自觉的心怀敬畏，不敢直视。

    阿缺低着头，任由旁人给自己治伤，他敏锐的感受到了这股无形的威压，立刻乖觉的不再抬头，垂眸颔首做敬畏状。

    很快，伤药怪异的气味开始在屋中弥散，阿缺周身-洞-穿-的伤口终于止住了血，一直趴在他身侧的郑问抽了抽鼻子，似乎终于被这异味熏醒，大剌剌的伸了个懒腰，一边理顺胡须一边迷迷瞪瞪的扭头四望，看着周遭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建筑，不由愕然的半张开嘴巴，视线将周遭扫过一圈，终于定在了屋中主座的少女身上，却见那面容娇美的少女正一脸端肃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身后座椅两侧各有一名郑女，身前篝火前，则站着一名实力强劲的郑女并一名行容瘦削的老者，四人的站位不自觉的便有拱卫维护之意，让那正坐上的少女更显雍容。

    郑问只是一愣，随即回神，转眼看向屋内唯一相熟之人。

    ”郑沉？！你可是郑沉！“他有些惊疑的道。

    那篝火前的老者看他一眼，却并不理他，扭头跟高座上的少女道：“郑巫大人，这便是我跟你说的郑问，这部族之中，能符合您的要求又得用的，便只有他啦。“郑沉平声静气的道，却让人没来由的听出了几分怨气。

    “合不合用，光凭你举荐怕是还远远不够，恐怕还需我试试再说。“却见少女巧笑嫣然，，说话时却是丝毫不客气。

    郑问闻言却是忍不住将面前的少女再度打量了一遍，面上满是惊疑，郑沉还有不受信重的时候，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不过刚刚那番话倒是顺耳又解气。

    却见那少女一副不愿跟郑沉多言的模样，冷冰冰的客套了几句便挥手让他离去，而那郑沉竟然也没有多啰嗦什么，乖乖离开，走到干净利落。

    郑问揉了揉眼睛，朝着郑沉离去的方向看了好几眼，一副疑惑自己在做梦的迷蒙模样。

    郑妩看在眼里，不由摇头失笑，眼见前者全部视线都定在门口，不由清咳一声，扬声唤回了他的注意：“你便是郑问？”她明知故问。

    “正是。”郑问被点到名字，这才回过神来，站直身形歪歪斜斜的施了一礼，眼睛迷迷瞪瞪的没有精神，一副刚刚睡醒不在状态的模样。

    一侧冷眼旁观的几名郑女见状全都眉头大皱，阿水更是不客气，冷声叱道：“你这老头当真有趣的紧，郑巫亲自去请的时候，圈栏乱成那样，你都能久睡不醒，如今，好容易醒来了，郑巫亲自问询，你还是这般无理姿态，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倚老卖老，不敬郑巫？”她一边说着一边定定看着郑问，打定主意若他还是刚刚那般疲懒无赖的模样，立刻便上前教训一顿。

    无人点出还能说一声不知者不怪，如今，她这般直说出来，再不上心便是有意为之了！

    在椅背后站定的两名郑女也是这般想的，闻言，无不冷冷看向郑问，只等着他回答，偏生郑问对于这番眉眼官司似乎毫无所觉，混不在意的理了理胡子，一脸放松的便要作答。

    阿缺一看郑问的模样，便知道他又要毫无所觉的给自己招祸了，不等他说话，便着急的抢先一步道：“郑巫大人，诸位郑女大人且息怒，郑老一直以来便是如此，平日里嗜睡久睡，醒来后，会疏懒片刻，等的一会儿清醒过来便好了，绝不是有意怠慢几位大人的。”

    他口齿清晰，语调笃定，倒是一下子便吸引了包括郑妩在内一众郑女的视线。

    郑妩看向他更是带着淡淡道惊讶，刚刚声嘶力竭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五短身材倒是有一副好嗓子。

    “好嗓子”阿缺感受到了转向自己的四道视线，更加不敢抬头，恭敬的跪伏在地，做乖巧状，跟刚刚圈笼里绝望疯狂的模样截然不同，这般巨大的反差，让阿水都不由一脸古怪的看了他好几眼。

    阿缺对于这样的注视也分外紧张，唯一残缺的那只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拳，力求缓解此刻的紧张，却听那上座的少女盯着她看了几眼，轻笑着道：“你跟这郑问是什么关系，怎得还代替他向我回话？刚刚在圈栏里为何要攻击阿水，我看那些个老弱很听你的话，想来你平日里在他们面前很有威信，这场族中大火族外接应的人莫非是你不成？”

    几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难答，阿缺跪在地上，只觉得冷汗顺着额间无声滑落，他抬眼看向面前少女，终是从对方和善温婉的眉眼里窥出一丝凌厉来，登时满腔的绮-念消散干净，只剩下单纯的惧怕。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跟郑老除了互相扶持，彼此熟识外，委实没有什么更深的关系，至于刚刚圈栏内拼死一搏，也是因为他自忖必死，想要临死前博一把，至于族中大火，他更是无法解释，毕竟，放火的是他们自己人，便是有那族内的人授意接应，他们这帮凶之名也跑不脱，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混说不过去，他才会一时糊涂，想要以死相搏，但现下，他们伤的伤，被抓的被抓，亲身见识到了高阶郑女的实力后，心底那一丝信心早就消散的无影无踪，连绝望的情绪也一同湮灭，只剩下单纯的茫然麻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 ，在全然理亏的情状里，他能做的只是匍匐在地，等待旁人的审判，当然，这些复杂难言的高深情绪，他不过在心中一转，是如何都诉说不出来的。

    而就在他被问的愣神的这片刻功夫，一侧的郑问却是终于清醒了过来，就见他双手一背，昂着头高声道：“我自来便是这种态度，便是前代郑巫，前前代郑巫都是如此，你这个小女娃，才多大，便拿腔拿调，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恭敬不恭敬。”他背着手肆意混说，不但三名郑女听的勃然变色，那刚刚还陷入自己思绪中的阿缺更是面色一苦，这郑老清醒过来只会更加不着调，他刚刚便应该提前说上一句的，如今可好，这般不敬，他们定然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一时间，阿缺神情凄楚，只等着上坐的郑巫勃然大怒，降罪下来，将他二人一网打尽，谁知，上座之人闻言，不见怒意反倒是轻笑出声，指着他跟郑问道：“你二人倒是有些意思，”说着又转向郑问道：“你敢这般得罪我想来是很有几分本事了，正好今日无事，你便-露-露-本事吧，若是能让我满意，这郑川耆老之首的位子便是你的，如何？”

    一席话毕，不但阿缺愕然的长大了嘴巴，包括阿水在内的一众郑女也面露惊颚，却是绝料不到郑巫大人会祭出这样高的职位给眼前这不着调的老者，倒是那郑问，颇沉得住气，被郑妩一问，更加高傲的抬起头来，一副耆老之首的位子本就是他囊中之物的臭屁模样，让人好生无语。

    郑妩倒是对他这幅自信模样颇为满意，支着脑袋看向他，一脸轻松的笑道：”我听郑沉说，你对种植采摘最为在行，我这里正好有一颗海中红桑，你便负责将它种活，如何？”

    ”红桑？在哪儿？快快拿来让我看看！”那郑问一听郑妩的话，立刻没了刚才的矜持，近乎是一路小跑来到了郑妩眼前，面上是不容错认的热切，郑妩见状倒是放下了一半心，心中只盼着郑沉的举荐能够名副其实，切莫让她再次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