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43 郑问的本事

    随着一干纵火者尽数落网, 部族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郑妩跟一众郑女归来，散乱的部族终于重新有了主心骨，这天, 一众下工的郑女跟族中壮勇们, 但凡路过中心区的, 全都会好奇的忘不远处的郑巫华殿看上一眼。

    却见那华殿外沿, 原本铺着木栈道的地块上, 有一名须发皆白的高个子老者, 正弓着腰, 一边走一边翻动地上的碎石土块儿。在他身边，有一个缺了一只手臂的矮壮汉子, 小心的跟随左右。

    “他们找什么呢？”有人好奇的问道。

    “好木料都已经被抬走了, 莫不是在捡石子？”有人笑着猜测，却见那老者不时翻动地下的大小石块儿, 偶尔见到某个形状特异的便随手丢到身侧汉子撑开的兜囊里，两人配合无间，倒真是一副悉心捡石子的模样，大剌剌的用实际行动佐证了旁人的猜测。

    “无缘无故，捡些破石子做什么？”有人看了片刻，继续好奇。

    “那矮个子缺了一只手, 定是部族外的，那老头年岁那么大，又不是耆老，应当跟那些族外老弱也有些关联, 许是郑巫见他俩一个残缺一个老迈, 便没让他们做别的, 只罚他们在这里捡石头也说不定。“有人开始合理猜测，这下倒是赢得了众人一致的认可，算是现下最像正确答案的一个了。

    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推测”出了“正确答案”，心满意足的走了，很快，族巫大人罚一名上了年岁的老弱捡石子的消息不胫而走，郑巫宽仁之名再次在整个部族流传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此刻，三名事件的当事人全都无心理会这些没有根据的留言，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华殿外木栈道下这一层灰棕色的浮土之上。

    “你说的是真的？”郑妩捏起一小撮浮土，面上仍旧不可置信。

    “我骗你这小女娃做啥，你若是不信，便莫要唤我做事，换个旁人来当这耆老之首吧！”郑问见郑妩不信他的话，气的哇哇叫，言语间笃定又自负，让郑妩暗笑不已，她也不说软话，转向一侧的阿缺，使了个眼色。

    后者被她看的身形一颤，忙不迭走过去，给气坏了的老头子顺气：“郑巫大人不过问了一句，你便好生回话便是了，生这么大气做什么。”他跟郑问本就是老相识，同其他老弱相比，都多了一份子侄亲人半的亲昵，有深谙老者脾性，劝导起来自然是熟门熟路，几句话便把臭屁的老头哄好了，回过身来，一连得意的开始向郑妩科普讲解。

    “你这小娃啥都不懂，我也不同你计较，这便好心提点你几句，你可要牢牢记好了。

    郑妩捧场的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郑问见状愈发得意，头扬的老高，一副说教口气的道：”这一片栈道下的浮土我都查看过啦，全都是巴林部落运来的上好种植土，有了它们，虽然不能完全改善土质，但样活几株海中红桑却是绰绰有余，那海桑长在深海，本就喜水不惧盐碱，便是普通的郑川土也能成活下来，但要声蚕结茧就有些不易了，如今，有了这些种植土，肥力提高了两倍不止，便是个小树-杈-插-进-去，我也能给你养成一颗参天大树来！”郑问叉着腰一脸得意，依旧是那副欠欠的自负模样。

    郑妩却不觉得如何讨厌，她目光盯在眼前一片棕色泥土上，眼底异彩涟涟，郑川水资源丰富之极，奈何土壤十分贫瘠，越是靠海近的位置，地块儿越是如此，郑川人靠海吃海，一向以打鱼为生，近海渔获足以果腹，域外渔获可供一族旬月所需，一直以来，不论是郑川郑女们，还是其他大小郑川部族，都笃定的信赖着大海，从未将目光从海面离开，但知晓剧情发展的郑妩却知道，这单一的食物获取方式有多么危险，为了能开辟新的食物来源，她将目光从海中挪到了岸上，但看着贫瘠的土地，她依旧一筹莫展，毕竟，前世她从未接触过农业知识，让她如演戏一半娴熟的化身老农，着实有些难度。

    但开拓新的食物来源又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这让郑妩一度求才若渴，只盼着能在一种耆老重，找到一个养田护林的高手。

    可惜，她细心寻觅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这样的专业人才，心知事情不能强求，只能悻悻放弃，谁知峰回路转，郑沉竟然给他送上这样一份大礼，毫无疑问，郑问正是她此刻最为稀缺的人才，郑沉举荐有功，自己这次算是捡到宝了。

    郑妩在心底感谢了一下已然卸任的前耆老之首，随后不在意的丢到脑后，开始亦步亦趋的跟在郑问身后，悉心学习起来，毕竟，这种珍贵的生存技能跟真实有效的经验总结，学到自己手中，才算是真正赚到了。

    “这些种植土为何会埋在栈道之下？”兴冲冲的听郑沉科普了半晌，郑妩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自然是让那栈道看上去更加鲜活了，”郑问自然没有被问倒，闻声想也不想便道，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浮土旁，几根枯败腐烂的碎木块儿道，巴林土壤肥沃，木料更是金贵，栈道铺好了，若是土质贫瘠，盐分又多，没几日根底便被腐坏殆尽，如何能长久使用，铺上一层巴林土，不-温-不-湿又透气，这才让那好木料大半存了十余年，说起来，这些全都是你阿姆的主意，她可是会享受的紧呢。”郑问一边讲解一边喟叹，对那前任郑巫行事的奢靡也是咋舌不已。

    郑妩看着眼前大片棕色土壤，也是心惊不已，她本以为，拆掉穹顶，拆下栈道，清空私库，便已然将前代郑巫留存之物消耗了大半，谁能想到，这脚下的土地上，竟然还藏着这样一大笔宝藏！

    这郑巫华殿便是破败至此依旧是一块儿货真价实的宝地啊，郑妩由衷的想到。

    抱着捡到宝的兴奋心情，郑妩跟着郑问一路继续向前走，却见郑问一路走一路翻捡，地上一些不起眼的泥土石块儿全都被他尽数丢到身后阿缺的兜囊中，郑妩好奇的看了一路，眼见郑问小心翼翼的从一片泥土中挖出小-臂粗-细的一截-湿-润-木料，检视一番后高兴的如孩子般抱着木料直打转，不由好笑的道：“这木头跟刚刚那块儿有什么区别，怎么那一-根-被你弃若敝履，这一-根-就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你这小女娃懂什么！”郑问瞪她一眼，又开始了惯常的口头禅，不过，这次倒是没气的说胡话，不等身后的阿缺前来救场便主动解释道：“刚刚那一根养护不当，又大半截离土太久，成天风吹日晒，已然成了死木，什么都种不了，这一棵就不一样了，半截在浮土之中，木料外还是湿润的，便是最好的“木田地”，等我做一个采光好的罩房，用它来种“木菜”给你吃。”他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看向郑妩。

    郑妩听他描述，对那所谓的木菜又了几分猜测，但更多的还是期待，虽然脚下还只是一片货真价实寸草未生的荒地，但在郑问话语里，郑妩已经能想象到它种满庄稼粮谷挂枝的丰收模样。

    这般想着，郑妩更加按耐不住，接过阿缺手中的兜囊，跟在郑问身后，指着其内大小不一的石子土块儿有道：“这些又是什么？莫不是也能种出些什么？”

    郑问先是惯常的鄙视了一番郑妩的无知，随后才一脸骄矜的解释道：“这些全都是雀鸟的粪便，其内大多藏着些树种花种，随着鸟类迁徙掉落道栈道缝隙里，积年累月深埋土中，没得萌发的机会，我将它们全都捡出来，分拣一番，多半是能找出一些还能萌发的树种花种，等我养护一番，将那些个能适应郑川土质的细细分拣出来，先种倒这片种植土上，能成活结果的便再移栽到更贫瘠的土地上，数年之后，说不得能种出些适应郑川环境的大树苗花苗，倒是，便是没有这片种植土，咱们也不怕了。”

    郑问又开始惯常性的规划未来，郑妩笑眯眯的听着，只觉得对方描述中的未来，无比的真切美好，只要按部就班脚踏实地，便定然能够实现，一瞬间，郑妩也对这个无比美好的未来充满信心。

    郑问看到这片优质的种植土显然是见猎心喜，弓着腰，细细踏过每一寸地块儿，一副要亲手将涂层犁一遍的模样，郑妩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听科普倒也不觉得枯燥，很快，两人来到了华殿旧址的核心区域，这里原本是主殿的所在，郑沉一脚踏在土层上，立刻眉头一挑，伸手扒-开脚下的土层，郑妩见状立刻想到了其中关窍，皱眉上前阻止缺已经来不及了，就见郑问从泥土中摸出了一截指骨，骨头还十分新鲜，在阳光下白生生的分外渗人。

    “这里曾是历代奴隶的埋骨之地。”郑妩见郑问毫不忌讳的捏着那一截指骨不由皱眉解释道：“我们绕过这里，去别处看看吧。”即便尸骨全都被移走了，郑妩还是生理性的厌恶这里。

    “慌什么，”郑问毫不忌讳的道：“有哪些奴隶的血-骨-浸-润-，便是贫瘠的郑川土地也被养肥啦，何况其上还有巴林种植土，这块儿便是正片地域最肥沃的所在，以后，那些金贵不好养的苗木，都可以先移栽到这里试一试。不过，这样一来，土地也要重新犁一遍，把那些上层无用的大块儿骨头全都移走丢掉。“他大啦啦的说着，毫不忌讳的模样听的郑妩眉头直皱，但还是道：“放心吧，最初盘点华殿财货的时候，我便让人将其内的尸骨全都移走了。”

    开玩笑，郑妩便是再不忌讳，也不会将乱-葬-岗放在家门口，万一哪天蹦出个什么未知之物，她找谁说理去。趁着盘点的机会，自然是一步到位，将碍眼的全部移走，如今，那些亡魂入土为安，想来泉下有知也会感谢她的。不过，这种粗糙的移动难免会有些许漏网之鱼，就如郑问手里那一截指骨。

    当然，相较于郑妩的纠结，郑问的着眼点截然不同，眼见郑妩很有眼色的将这一步重要工作做在了前头，他立刻表扬道：“做得好，那些大块儿骨头毫无用处只会碍事，全部挪走丢掉顺便还翻了一遍土，倒是省了我许多功夫，这小小块儿的便不去理它了，横竖不耽误苗木生长。”他一边说着，一遍毫不留恋的将那一截指骨丢到了地上，看的郑妩眼角一阵抽搐。只求尽快揭过这一节，谁知，那郑问借着这话头，却似是打开了话匣子，顺嘴说起了前两任郑巫在位时部族的各类秘闻，一边说一边评论，评语堪称刻薄。

    郑妩一脸无语的看着他得意洋洋的大放阙词，总算知道他为何连耆老的职位都没能保住了，深吸一口气，郑妩稳住心神，对那些四六不着的话只当耳旁风，一边点头一边在心底默默祝福逝者安息。

    三人好容易将大片地块儿走过一遍，终于，郑问找到了一片合心意的地域，就见他双手合抱，虚虚将周围一圈括住道：“这一小片地块儿，以后便用来试种海桑吧。”他如是说到。

    郑妩扭头看向阿缺。

    后者立刻机灵的跑过来，将一面简陋的小旗子-插-在泥土里，以做标记，登时，这片地域跟周围的地块儿区分了开来，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一般，郑问看着点点头，对于郑妩的这个“小发明”甚为满意，就见他从怀里小心取出两-根-短小的暗红色枝叉，一-根-直接埋-入-土中，另一-根-挖了个浅坑，灌满一捧水，却是要种在水里！

    两根萎蔫的小树枝被他侍弄了一番，仿佛多了几分活气。

    “这些也只是试种，能不能活完全看命，你那棵大红桑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弄到手，你倒是说说看。”郑问忙乎完，不由专向郑妩抱怨道。

    “快啦，快啦。”郑妩笑眯眯的安抚，郑问哼了一声，算是暂时揭过这一段，三人的目光重新落到眼前这两颗小树杈上，全都忐忑又期待，暗自祈祷这脆弱的枝杈能够抵御风雨，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