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37 上药

    内室十分幽暗, 只有忽明忽灭的火光照亮了扩大的会客室，长燃不熄的篝火在郑巫归来后，添上了新鲜的干柴，火光照亮了白白的面颊, 明亮的颜色让他面颊上淡淡的晕色不再那么明显, 他低垂着双臂, 手-指-紧-紧-扣-着-掌-心, 这让他周身僵硬, 也让他有效的控制住了情绪。

    此刻他正在郑妩的-座-榻-上, 以一个跪-伏-的-姿态, 身-体-前-倾，大片背-脊-暴bao-露-在身后之人的视线里, 这让他紧张, 轻轻吐出一口气，白白试着让自己轻松一点, 但身-后-之人每一声清-浅-的-呼-吸，都像鼓槌清晰的敲在他心头，而他能做的，不过是继续保持周身僵硬，让一以贯之的木讷将所有复杂的心绪一同掩盖。

    郑巫，郑川部落最高统御者, 要给他上药！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脑中放空，甚至陷入了片刻的怔怔，随侍的存在, 就是要照顾郑巫的饮食起居, 谦卑并顺从, 这是他们进入备选行列时上的第一课，即使是最受宠爱的前任外族随侍，一生中，也从未受到过郑巫的照顾，上与下，地位是最严苛的桎梏，随侍，永远是郑巫座前最虔诚的奉献者。

    这些内容，原本被他奉为圭臬，而他的郑巫，也让他在献上一切时甘之如饴，但现在，一切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的郑巫正在给他上药！

    但郑妩显然没有他这样复杂的内心戏码，她只是拿着药盒朝他走来，十分自然的命令道：“背过身，半-跪-在椅子上，我来给你上药。”

    从没有任何一刻，白白如此感谢自己敏捷的反应，片刻的怔怔后，他用最快的速度背过身去，用更快的速度摆出了郑妩需-要-的-姿-势，完美的将自己后背的伤口完全呈现在郑巫眼前。

    而这之后，就是忐忑又让人焦躁的等待，清凉的药膏来自耆老们的智慧，浸--润-在伤口上，让轻微的-痛-感-也消失不见，不过是些皮外伤，他小心避开了要害，并没有伤到根本，或许是白日里自己太过虚弱，让郑巫误会他伤的很重，真是个美好的误会。

    “以前都是你来给我服-务，现在就让我来给你服-务-一次吧，”她漫不经心的说着让人误会的话，让白白刚刚平-复下来的的心脏再次不可抑制的狂-跳起来，他狠狠攥着掌心，让自己重新冷静，他一遍遍告诉自己，郑巫的屈尊是荣宠，是对他数日来表现的奖赏，但这份荣宠，这份奖赏，是主人对表现卓异的下属的褒奖，郑巫大人在做这一切时，眼底一派清明，让人不敢生出任何妄念。

    但即便是这样，白白依旧不可自抑的庆幸着自己的幸运，即便这幸运让他-身-心-备受折磨，他依旧决然的，毫不犹豫的-拥-抱-这份幸运。并深深期望着自己在享受这份幸运的过程里，不要太过失态。

    郑妩专注的上着药，她上辈子不常做这样细致的护理工作，这让她把精细的医疗护理变成了简单-粗-暴-的涂墙工作，此刻，奋力涂抹的粉刷匠根本体会不到身前随侍备选丰富而敏感的内心，药膏是清凉的，身-前-人的背-脊却带着成-年-男子的温--热，每-一-次-触-碰，她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僵硬，当然，这通通被她归咎于自己下手太重，引起了二度创伤。

    这样的认知多少让她有些尴尬，她本想“屈尊”以示亲近，但拙劣的上药手法，似乎起到了反效果。但话已出口，半途而废就更难看了。

    郑妩不自觉的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只求尽快结束两个人的-煎-熬，眼见白白开始抑-制-不住的变得-呼-吸-粗-重，额间已经有了细细的汗，她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心虚，这是，下手太重了吧。

    手指一顿，郑妩开始思索着解决办法，转移注意力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郑妩一边继续上药的动作，一边如是的想到。

    白白再次长出一口气，他感觉到掌心一片湿润，应该是太过用力被划伤了，这轻微的-疼-痛-让他再一次慢慢回归冷静，而郑巫的话音，则让他完全冷静了下来。

    “今天发生的一切，你是亲历者，今天又听了这么多旁人的证言，现在复盘一切，可有所得？”

    清澈的女声如同冰冷的泉水，浇灭了心底-炙-热-的-渴-望，让他重新回归到现实里，也让他重新想起，因为自己的失误，部族损失了一座粮仓这个事实。

    他将郑巫的话回味了一番，有些失落的低垂下眉眼。郑巫即便嘴上说着不在意，心底还是在不满他的表现的吧。

    人前没有说太多，是为了维护他身为小队长的威严，此刻说明，是告诫是提点也是警示。

    冷静重新归位的，所有的绮丽幻想消失不见，被愧疚裹夹的白白终于恢复了正常：“是我事先考虑不周，才会引起之后的事故。”他说话时习惯性的低下头，祈求着郑巫的宽恕。

    “不要自责，我也不是在责怪你，”“粉刷匠”满意的看到自己的随侍备选立刻“放松”了下来，看起来转移话题是很有效，于是她再接再厉，“我希望你思考的是整个过程中所作的决断，查漏补缺，在下一次发生同样的情况时，做的更好，毕竟，我们并不是每一次都有先知先觉的幸运。”

    郑巫的双手缓缓的按在白白的肩头，将他所有人的不安惶惑全部抚平，“另外，当我将看护整个部族的责任都交到你手中的时候，也将统筹全局的权柄同时赋予了你，不要总是慎重的审时度势，放手去做，只有将所有人都划到自己的掌控之下，才不会因为失控的情况，造成混乱。”

    她语调认真，告诫中带着宽宥与慈悲，也带着让人宁定的力量。

    “是。”白白同样坚定的回应着，他目光明亮，隐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