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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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职业原因, 郑妩对于复杂的情绪变化总是格外敏感，她定定的看着白白，看着他面上的神情由一瞬间的狂喜，变为片刻后的迟疑宁定, 直到最后, 归于沉寂, 跟平时的沉默寂然不同, 那是带着忐忑与羞愧的沉寂, 第一次, 白白垂下眼, 没有坚定的同郑妩对视，拘谨的身体语言仿佛在无声的诉说自己的愧疚, 他没有完成郑妩最初的嘱托。

    郑妩怜惜的看向他, 白白的运气不够好，她预设中最糟糕的情况同时发生了, 不论是部族内的大火还是岸边郑蜜的逼迫，两股势力竟然诡异的形成了合流，在部族内外共同作乱，让分身乏术的白白最终无法完全兼顾。

    当然，在郑妩看来，这样的合流并没有造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长久的策划以有心算无心，他们除了给部族内多添了一处难看的着火点外，没能做到任何事。

    白白跟一众壮勇们有效的应对，将火情跟部族损失都降到了最低, 而随着她的归来, 因为灾情引起的恐慌也会随之消散, 大鳍舰上铺满整个船舱的鱼获，可以补充粮食损毁后段时间的供应短缺，部族内乱不起来。

    至于利用她性情大变这个疑点攻讦她，虽然切入点还不错，但操作的太过粗糙，郑蜜甚至没能完全说服管事阿姆这个关键证人坚定的站在自己这一边，郑妩一边想着一边摇头，对手过于糟糕的表现让她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原著中由熹源主导的部族-屠-杀，虽然血-腥-残-忍，但借由文字描述，好歹能有几分哀婉之美，而现在，因为她的介入，郑蜜这个乱入的搅局者，将原本精彩的剧目变成了一出干瘪无聊的过场，便是她这个最忠实的演员，都忍不住大喊快进了。

    这般想着，郑妩慢慢向前走，很快就跟白白之间只有一步之遥，面对欲言又止的白白，她没有多问什么，侧过身来，贴心的让过了白白身上的伤口，将他扶住，而这是一个十分鲜明的态度，旁人看向白白时，都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敬畏。

    两侧的族人自动自发的让开，让出一条开阔的路径，让郑妩跟身后昂首阔步的得以安然通过，没了郑蜜领头，那些纯粹来看热闹的族人最先闪身离去，一副生怕被郑妩错眼看到的模样，毕竟，纠集起来逼迫郑巫这样的罪名可不算小，他们平日里都是族中无所事事的好事之徒，真的被抓个错处丢到族外跟那些残疾的老弱们为伍，估计没有多少族人会好心给他们说情。

    至于那些郑蜜的簇拥，在郑蜜被制服后，也悻悻的隐没到了人群里，她们大多是不得志或者跟郑蜜牵扯颇深的郑女，在这一次，旗帜鲜明的跳出来，让她们多少有些后悔，郑蜜一击不中，她们以后在部族内立足将会更加困难。

    当然，这些全都不在郑妩的考虑范围内，秋后算账本就不急在一时，此刻，她有更关心的事，看向白白，郑妩关切的道：“伤口没事吧？是谁伤了你？”

    “无事，全都是皮外伤。”白白先是连连摇头，若不是贪-恋-这片刻的亲近与关怀，他甚至会直接挣脱郑妩的钳制证明自己此刻的状态良好，他迅速的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对于第二个问题却有些迟疑起来，张了张嘴，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郑妩看到白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神色变得凛冽而危险，她语调毫不迟疑的道：“可是郑蜜。”

    被郑妩一下子猜了出来，白白终于点了点头，小声将自己逃脱的经过说了出来。

    “若是我再机灵一些，就不会踏入郑蜜的圈套了，说不定族中的损失还能更小一些。”白白说到最后，有些自责的道，再一次将整件事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若不是你应变得当，现在恐怕已经没命了。”郑妩的声音愈发凛冽，一口道出了白白不敢宣之于口的怨怼。

    “族中损失如何？族外老弱伤亡如何？救火的族人可有受伤？”郑妩很快便关注起了整个事情的重点。

    “幸好我们应对及时，粮仓只损失了外围的部分陈粮，不过，那些珍贵的叶菜全都不能吃了，”白白有些可惜的道；“我只匆匆看过一眼，至于具体数字，怕是要等细细统计才能知晓。那些族外的老弱便是引火者，他们有的已经趁乱逃走了，有的当时正在粮仓里，烧死了是十余人，剩下的，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他们有心盗粮闹事，不应该盗抢之后引火离去么，为何还会有人被困在里面？”郑妩听得白白的叙述，原本以为被困在粮仓中的，是我方看护粮仓的兵士，如今听得白白一说，立刻便发现了疑点。”

    “似乎是出了内讧，我们抓到了他们的领头者，问一问应该就清楚了。”白白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很快给出了郑妩想要的答案。

    “我方看护粮仓的族人当时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在最初阻止。”郑妩立刻顺着这条线索继续问道。

    ‘“护卫被一个外族老弱引开了，没能及时赶回来，我们救火时并没有发现她们的踪迹。”对于这一点，白白也十分费解。

    “这两人肯定有问题，先找到她们再说其他。”郑妩果断道。

    两人说话间，已经渐渐走到了部族腹地，刚刚参与救援的族人全都是一脸的狼狈，此刻，见到郑妩跟一众实力强大的郑女终于回归，不由心下大定，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郑妩神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她略微抬手，将声-浪-压-下，清越的声音很快传递到所有人耳里：“族中逢此大难，得亏你们众志成城，现在所有人都先回家休息吧，关于这件事的后续，等查明了真相我会在部族大会上统一说明。”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人群里的耆老们，这几个管事耆老本就是身负安抚族众，安定人心的职责，此刻，对上郑妩的目光，立刻乖觉的排众而出，将喧闹的人群分化开来，柔声劝慰着，让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

    眼见人群散去，郑妩先一步看向身后的一众他族使者，一脸歉意的道：“原本想要好好招待诸位的，谁想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如今部族需要我主持大局，委实无法相陪，还请诸位在族中稍作休息，等我料理了一干杂事，再来赔罪。”

    她说话时，收起了一贯的凌然气势，显出一份难得的温和来，不但那小部族的族人受宠若惊，就连大泽都是颇为受用，这份审时度势收放自如的外交手腕当真不像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女能够掌握的，但眼前的郑巫便是如此的天赋异禀，让人不得不心生佩服。

    跟郑妩笑着客套了几句，一众刚刚登岸，疲惫不堪的他族使者跟海员们，乖觉的跟随郑妩所指的引路者，去到了部族内为他们单独辟出的休息区。

    随着一众外人的离去，早早等在外围的一众壮勇随侍立刻迎了上来，郑巫视线一扫，眉头微皱，此刻站在她眼前的只有十余人。

    阿眸一直跟在郑妩跟白白身后，眼看自己的郑巫竟然屈尊去搀扶受伤的白白，不由又妒又恨，但此刻，看着明显缺了数个的自己的随侍小队，不由心下一突，那一点庞杂思绪登时消散不见，赶忙凑到郑妩身前道：“定是还有人在别处维持秩序没能赶来，我这便把所有人召集过来。”

    “去吧。”郑妩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却更让人心惊，阿眸不敢耽搁，立刻抬步，朝着族中跑去，临走时不忘指点这自己小队那几个还没搞清状况的随侍备选，气恨的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一起去找！”

    郑妩任由他动作，很快，这片地域只剩下白白跟他的随侍小队了，周围没有了外人，郑妩面上也多了一份轻松。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这群年轻健壮的小伙子，除了没有可怖的伤痕，他们看上去并不比自己的队长们好上多少，除了焦炭跟泥土带来的一块块-黑-黄huang-污-渍，他们的皮-肤-跟-毛-发-全都有不同程度的烧灼痕迹，这群人是在救火时真正出力的人，跟郑眸那一队衣着完好形貌妥帖的模样截然不同。

    “辛苦你们了。”郑妩由衷的道，她说话时微微躬身，这是一个十分郑重的致谢礼，让一众随侍备选们吃惊又惶恐，而不等他们羞怯的回礼，郑妩已经站直身形，将手下压，一脸安抚的道：“都累了吧，坐下说话吧”。

    一众随侍备选闻言，下意识的看向白白，想来，这几日，白白在他们之中，也建立起了不错的声望。

    郑妩尚不觉得什么，白白却看不惯他们这副模样，见状不由呵斥道：“还不快坐。”

    一众随侍备选应声而坐，辅一坐定就有人小声的嘶嘶出声，紧张感一过，身-体-的-疼-痛-立刻占据了上风，这场突如其来的活在，着实让一众随侍备选们吃了大苦头了，不过，得益于白白平日里三令五申的法度规矩，便是周身不适，依旧无人敢走神，在用极短的时间适应了周身不适的状态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这火情来的突然而诡秘，必然是有人暗中作乱，我并未参与其中，想要查出幕后之人还需要你们的帮助，将你们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告诉我吧。”郑妩并不避讳开门见山的道。

    一众随侍备选自然不敢耽搁郑妩的大事，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一条条信息汇总起来，这疑团重重的事件，终于借由旁人的叙述，在郑妩面前露出了冰山一角。

    随着随侍备选们的叙述，一个个疑点也跟着浮现了出来，例如，一直偷懒不做事的另一队随侍人员，为什么会挑在这一天，突然积极了起来，甚至主动揽过了所有的族内防务，例如，那一向乖觉毫无存在感的族外老弱，是受了什么蛊惑，竟有了毫不顾忌的进入部族抢夺存粮甚至防火的胆魄？又是谁给他们引路，让他们能安然穿过大半个部族腹地的呢？

    郑妩一边听一边陷入思索之中，原本，她还有些困惑于郑蜜行事的莽撞粗糙，费解于她自损八百毫无章法的拙劣计划，此刻，听的一众随侍备选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复盘整个事情的经过，她又隐约摸到了一条不清晰的线索。

    如果郑蜜蛊惑人心的话真的影响了旁人，如果管事阿姆真的看出了自己的不妥，转而声援郑蜜了呢？被堵在海岸边的郑妩，将面对的是来自同族壮勇，随船郑女以及他族使者三方的共同质疑！

    而被谣言的利剑动摇了权威的她将要面对的是，部族起火，粮仓被毁，大量族人受伤甚至死亡的局面，白白是她临走时亲自任命的部族守护者，他办事不力的责任将会被直接转嫁到自己头上，对她的声望造成二次伤害，当然，一个已然死去，死无对证的白白就更容易操纵舆论动向了。

    届时，她身份成疑，威严有损，白白防护不力，进一步佐证她识人不清，而郑蜜此刻，再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郑妩相信她事先已然准备好了足够的食物跟药物，适时的分发于救治，可以让她重新得到族人的爱戴，提升自己在族中的地位，而这，也为部族的分-裂-埋下了祸根，郑蜜，她可能真的无法担任郑川之主，但分-裂-出一些追随者，逐步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还是大有可为的。

    可惜，这个大巧若拙的计划，因为某些关键节点参与者的不配合而发生了变化，有她提醒的白白做出了最好的应对，关键证人管事阿母没有站在郑蜜这一边，这让整个计划最终破产，让郑蜜的势力被彻底压制了下去。

    郑妩不清楚在郑蜜的原计划中，如果一切顺遂，她将会如何行事，她只知道，自己的好妹妹歪打正着的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一直以来，她都在等待着跟管事阿姆的见面，思索如何能将这历尽世事的老人顺利接受甚至认同她性情大变的情状，她原本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没想到，自己的好妹妹竟然把这样一个机会拱手送到她面前，想来，在这场血腥的闹剧里，这个算是她做到唯一一件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