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加更)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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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懂她的,就算别人都不懂。
小松扬起头,骄傲地看着母亲,“我和成州平,跟你们不一样,因为,我跟你不一样。”
小松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很少,可所有人都说她像李长青,一样莽撞,一样倔强。
“能有什么不一样!”龚琴愤怒地嘶吼,“你让他放弃他的工作,他能吗!”
小松在很小的年纪,就听到父母为工作的事情争吵。
李长青最开始,也不是做缉毒的。
他是刑侦大队的,而且是难得的研究生学历。在一次案件里,犯罪者为了拿钱买毒品,杀了自己全家,他是第一批赶到案发现场的人,看到婴儿车里的婴儿,比刀扎到他自己身上都疼。
那次案子给了他极大的感触,他不顾所有人劝阻,调岗去了缉毒大队,后来一次来这座城市出差,遇到了龚琴,两人相爱后,他不顾一切申请调到这座城市。
但因为他见过太多因为毒品支离破碎的家庭,最终,他选择了保护那些家庭,而不是自己的家庭。
龚琴的一切担忧、愤怒都有理有据,只是她忘记了,小松本来就和李长青一模一样。
那么痴,却那么勇。
你无法在她身上看到一丝怯懦,当她下定决心往前冲的时候,她不顾一切。
她一往无前,压根不给任何人评判她对与错的机会。
龚琴发作起来,谁都伤,有一次她做梦梦到李长青,直接用指甲把身边的林广文胳膊掐出了血。
“你为什么就跟你爸一模一样!”龚琴声嘶力竭地大喊,她开始摔东西,先是果盘,然后是烟灰缸。
她举起那个烟灰缸,向小松砸去。
在它砸来的瞬间,成州平抱住了小松。
烟灰缸砸在他肩膀上,发出一声清晰的声响,然后反弹到地上,碎成一地尖利的碎片。
林广文听到声音,立马从厨房跑出来,他拉住龚琴,“你醒一醒,小松这么大了,她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人生要走,她没义务背负你和她爸的过往,你也该放下,走出来了。”
小松握住成州平的手,“我们走。”
这是小松和龚琴最后一次交谈,依然,不欢而散。
但她走的很放心,因为龚琴身边有个可以真正照顾她的人,而她,也有自己的人生。
走到楼梯里,小松的手轻触了一下成州平的后肩,“疼吗?”
成州平挑眉,“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现在是警队公认的硬骨头,当初闫立军让人拿锥子钻他关节的时候他都咬牙忍过去了,被烟灰缸砸,这算什么。
显然刚才那一段,是不愉快的回忆。
但此刻他们十指紧扣,光明正大地走在日光之下,彼此的内心,都有着不与人知的骄傲,因为他们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成州平在为这次任务苦背资料和做心理测试,而小松也要准备回学校了。
她的假期本来还有一段日子,但李选突然打电话让她提前回校,说有重要的事,却没说到底是什么事。
小松买了正月十五当天的高铁票回校,而成州平,将在她走的后一天前往广西。
这一周时间,成州平白天都在队里,晚上才过来宾馆。虽然工作的内容不能告诉她,但可以给她透露压力测试和心理测试的内容。
成州平把白天的做的压力测试题目拿给小松,一个小时,小松都认真地坐在桌前做题。
橘色的灯光照着她的侧脸,她格外投入。
成州平被她晾了一个小时,开始后悔让她做抗压题了。
他关掉电视,走到桌前,手指无聊的绕了一下她的马尾辫,“你怎么保养的,嫩的跟高中生一样。”
小松刚好对完答案,她把自己的分数写在试卷开头。
比成州平分数还高。
成州平心里有点嫉妒,他松开小松的头发,手上都是余香。
他坐到桌沿,低头凝视小松:“我记得你高中就像现在这样。”
小松抬起头,“你个禽兽,是不是我上高中那会儿就惦记我了?”
成州平还认真想了一下:“那会儿追我的人一大堆,还真轮不到你。”
小松冷笑:“你很骄傲是吗?”
自从小松高中起,成州平就在她这里屡屡失利,现在依然。
“把你弄到手了,能不骄傲么。”
听听,这是人话吗。
小松懒得理他。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行李箱前,蹲下来翻来找。
成州平从桌子上下来,坐到椅子上,一只胳膊肘放在椅背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扣动着打火机,视线落在小松翘起的臀部上。
小松翻了半天,终于在行李箱的夹层里翻出一只手绳。
她站起来,朝成州平走来,才发现椅子已经被他给霸占了。
成州平扬头像她示意了一下,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摊开,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小松问:“我坐哪儿?”
成州平手掌招了招:“坐这儿。”
他的语气让小松感到难为情,她轻斥:“你是流氓么。”
“只准你耍流氓,不准我么?”
小松不肯坐在他手上,成州平夹烟的那只手,直接勾住她的腰。他的力量依然在,用了三成力一揽,小松就跌坐在了他的手上。成州平握着她臀部的手拢了一下,小松瞬间红了脸。
她低着头说:“你把手给我。”
“要哪只?”
小松看了眼自己右手,成州平送她的红绳是戴在右手上的,于是她说:“右手。”
成州平的手从她身旁绕过去,把烟蒂扔进烟灰缸,这只手老老实实放在了桌子上,而另一只手,在小松臀部上轻柔地抚摸。
小松心无旁骛地把手里的彩色编织绳戴在他手上。
成州平的手腕比起她的来说不算细,却骨节分明,满满的力量感。
他是个简单的人,身上的色彩,逃不出黑白灰蓝,这个彩色的绳子挂在他手上,十分突兀。
成州平问:“这是什么?”
小松说:“那年我们去看日照金山,我在飞来寺买的纪念品。”
成州平回想她刚才在行李箱里一通翻找的举动,而行李箱,正是那年她去丽江时带着的那一个。
小松人莽心细,她不可能把送他的礼物随便塞进箱子里,除非,她是临时决定送他的。
成州平说出真相:“你是不是买来这绳子就扔进了箱子里,刚刚才想起来,所以随手送我?”
小松发觉成州平是真的很敏锐。
她把自己胳膊搭在他胳膊上,两个人的手臂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十”字。
他们手腕各带着彼此送的绳子,两条绳子都很廉价,却是他们最贵重、最贵重的身外物。
“成州平,这是九眼不灭长寿金刚绳,它是藏式的平安符。我一直不信这些的,但因为总是接二连三遇到你,我想有些事,科学无法解释,我不得不迷信。”
其实除了前两次的偶然相遇,后来的相逢,都是他们求来的。
如果她没有在医院救老人,如果他没有追赶火车,如果她没有关心老周,后来的这些全不会发生,他们也会和许多匆匆而过的旅人一样,后会无期。
成州平将小松往自己怀里抱了抱,听到她问:“你知道这绳子为什么叫九眼不灭么?”
成州平转了转手腕,嘴唇贴在她边:“为什么?”
“因为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能看到九只佛眼。成州平,它们会替我盯着你。”
此时成州平才有了离别的实感,他真正意识到,明天他们又要分离,别说相会,就连通电话都很难。
他低头吻着小松的颈窝,喑哑道:“李犹松,要是有更好的人,你就跟他走,我不记恨你。”
他身上偶有少年般叛逆的时刻,更多的时候,还是成熟稳重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百分百的事,当年李长青出事之前,谁也没料到。成州平意识到自己害怕了,甚至想要退缩。在以前,从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他也知道自己怕的原因是什么。
以前的他,无牵无挂,他死了顶多让警队多一个英雄,不会有人为他伤心难过,他就不用背负另一个人的后半生。
在更早、更早...第一次见她,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成州平就心疼她。
她那么小的年纪,在最该天真的年纪,却像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坦然接受了命运的不完美。
成州平对小松的感情太过复杂。
他心疼她,佩服她,向往她,当然,他爱她。
他这辈子所能拥有的感情,都给了小松。
小松没有回答成州平的话,她问成州平:“成州平,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看到日照金山么?”
成州平声音埋在她锁骨窝里,他来回舔吻着她,听起来心不在焉,像是在逃避答案:“为什么?”
她回身,捧住对方的脸颊,她的目光落在他刀锋似的眉上,他深海似的眼中。
“因为它知道,我和成州平,都是执着的人,它要是不来,我和成州平谁都不会走。”
就算相逢无期,她仍固执地相信,等到最后的人,会拥有一切。
她亲吻了一下成州平的嘴唇:“成州平,我们虽然不能像别人那样正大光明地牵手、散步,每天通话见面,但这是我们的选择,我们不要退缩,也不要后悔。”
幽静的淡黄色灯光里,成州平动情地吻住她,他们无我地抚慰彼此,把自己完完全全献给对方。
作者有话说:
五千字的一大章是谁哭瞎了???
是我啊。
叨逼几句,后文还有二十章,会有点小虐,因为我要赶进度,会尽量把虐的章节都放在同一天更新。
我一直觉得小说也好现实也好,两个人只要能够实现各自的人生价值,各自圆满,在不在一起都不重要,但这段旅程里我觉得小松和成州平必须在一起,要是不HE,我就一辈子写糊文叭。
第 64 章
小松回学校这天, 成州平送她去高铁站。
小松的车是中午一点十五的,他们十一点四十到了高铁站,到了高铁站, 他们中午去吃了鸭血粉丝汤。
小松吃得少,成州平自然而然地, 把她剩下的那碗吃了。看到干干净净的碗,小松想到什么, 她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成州平抬头的瞬间,正好看到她眼里的笑意,于是问:“笑什么?”
小松的食指勾住他的食指,“成州平, 你记得当初在德钦, 我没喝完的那碗酥油茶吗?”
成州平当然记得。他那时表面冷静,心里别提多慌张, 当时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小松会提出让他喝她剩下的酥油茶。
他眼神看向玻璃门外面的人群,说,“忘了。”
小松说:“你忘了也没关系, 我记得。你当时,肉眼可见的慌了。”
“我有么?”成州平挑眉看向她。
他再慌的时候也不会露馅,怎么可能被她看出来。
小松说:“你肯定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 成州平, 当时我是故意的。”
成州平的手圈着矿泉水瓶, 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塑料薄膜, 他说:“你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小松老实交代:“当时我想,如果你喝了, 就说明你是个随便的人, 你要是不喝, 就是个好人。”
成州平被她的逻辑打败了。他一边拧矿泉水瓶盖,一边说:“知道我不是个好人,你还凑过来。”
小松摇了摇头。
成州平正喝水的时候,听到她说——
“不是我,是我的心。”
这么肉麻的话,她说的坦率自然,成州平差点被水呛住。
他一如当时,掩盖住自己的慌乱,佯装冷静看向小松。
小松发现他这个人,心里越乱,就会装得越正经。
她点开手机,看到时间,十二点半了。
“成州平,我们走吧。”
成州平拧上瓶盖,站起来,手握上小松行李箱的拉杆,推着她的行李箱走出餐厅,进入送站大厅。
现在还算在年内,车站被布置得张灯结彩。小松原本是和成州平牵着手的,在转弯的时候,她看到一个服装店。
服装店的玻璃门上贴着一个巨幅的海报,海报是一个外国模特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
小松蓦地想到,成州平那件黑色冲锋衣。
当初在嵩县实习的时候,他把那件黑色冲锋衣送给了自己,在那之后她就没有见过成州平穿冲锋衣了。
冲锋衣满大街都是,但能穿好看,其实也挺难的。
她想成州平的工作,得经常外出,南方多雨,冲锋衣防风又防雨,再适合不过。
小松对成州平说:“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松开了成州平的手,跑进服装店里。
小松找到店员,“我要海报上那一件,一米八五的码。”
店员姐姐从衣架上拿来衣服,热心询问:“还需要别的吗?”
小松摇了摇头。
店员说:“这件原价一千八,如果是会员,会有一个八折折扣,您要办理会员吗?”
小松摇摇头:“不用了。”
她拿出自己的卡,刷了一千八,也没要票据。
店员把衣服折叠好,放进购物袋里,交给小松。
小松提着购物袋,走出服装店,她左右环视,没有看到成州平。于是走到商店的另一侧,发现成州平正站在一颗景观树的旁边,看着远方发呆。
她的目光顺着成州平的目光看去。
他视线的终点,是一对中年情侣。
男人穿着黑色的棉袄,头发有些秃,女人穿着红色的棉袄,看起来很臃肿,他们的脚下放着黑色的大包小包。
他们是一对普通的中年人,小松之所以判断他们是情侣,而不是夫妻,因为他们正在拿着手机自拍。
如果是夫妻,到了这个年龄,已经开始相看两相厌了,不可能腻在一起自拍。
小松拎着购物袋走到成州平身边:“这个给你。”
成州平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外套。
他扫了小松一眼:“你可真是心血来潮。”
小松仰起头说:“你的衣服我还留着,不过放在宿舍里了。南方经常下雨,你得有件防水的衣服。”
成州平问她:“多少钱?我转给你。”
小松盯着他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成州平,都要一起过了,还这么见外啊。”
成州平说:“你还在上学。”
“成州平,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收着就好。等你回来,也送我一样礼物。”
小松虽然还是个学生,但在感情里,她不是弱势的一方。
成州平看着她振振有词,脸上不觉有了笑容。
“我知道了,李大夫。”
小松看向刚才自拍的那对中年情侣,他们已经走了。她问成州平:“我们要拍一张合影吗?”
成州平意识到,她发现自己的心思了。
他不喜欢拍照,不喜欢煽情,也不喜欢表露自己。这种被拆穿的感觉,让他感到窘迫难为情。
他在小松臀部轻轻一拍,说:“你的车快到了,别误车。”
说完,自己先推着箱子朝候车口走去。
小松看着那个男人沉默的背影,她的心里也有些生气,不拍就不拍,谁稀罕跟他拍照啊。
只是她有些遗憾罢了,他们之间,没有彼此的照片,也没有合影。
她大步追上成州平,成州平见她跟过来了,开始叮嘱:“我不在的时候,碰到事你别自己往前冲,多想想后果,尤其医患关系这种事,我上学的时候,课上好多案例都是医患冲突,如果碰到嵩县那种事,能躲就躲...”
成州平很少说这么多话,而且是用语重心长的语气。
但小松一声不吭,他低下头看她心不在焉的,问道:“你听见了没?”
小松的睫毛、眼皮都在颤抖。
上一次在火车上分别,她等了四年,她不知道这次会有多久。
她也害怕离别,也恐慌未来。
小松突然转过身,捧住成州平的下颌,吻住他。
候车大厅来来往往的人,只当他们是一对难舍难分的小情侣,大家仓促看他们一眼,又忙着赶往自己的下一站。
人来人往,不会有人为他们停留。
成州平轻柔地吻过她的额头:“你别担心我,这只是工作,它和你拿手术刀是一样的,别人看着危险,但只要足够熟练细心,实操起来不难。”
小松在他怀里点头。
小松擅长重逢,却不擅长离别。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好像不太合适。
她静静地把耳朵贴在成州平心口,想了一会儿,说道:“成州平,你也照顾好自己。”
小松顿了顿,接着说:“除了我,有别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应。”
进站闸机口打开了,排队的人群蜂拥而入。
成州平把行李箱交给小松,“快去吧。”
小松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进入闸机口。
高铁到站是下午六点。
她出了站,天色浓黑。
坐地铁回到学校,她简单收拾了床铺后,带着白大褂去了洗衣间。
现在还没到开学,宿舍楼整体来说很空。不过,也有人过年没有回家,留在学校过年。
宿舍大楼亮着零星灯火。
一个研一学妹抱着白大褂进来,看到小松,微笑说:“师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松说:“导师那边有点事。”
她们都知道小松是李选的徒弟,学妹问:“李选教授是不是跟传闻中一样挑剔?听说他的研究生毕业率超低。”
小松在李选手下学习,她并没有这种感觉。
与其说李选是挑剔,不如说他严格。不只是她,他对手下每一个学生,都会提出一百二十分的要求。
小松说:“他是很严格。”
她问学妹:“你过年没回家么?”
学妹为难地笑了笑,“我老家在农村,回去一趟太贵了,我就想还是不回去了。”
小松“哦”了一下,她说:“那待会儿我请你去吃火锅吧,正好明天是十五,咱们一起过节。”
学妹说:“那怎么好意思呢。”
小松说:“那有什么不好意思。”
洗完衣服,她带学妹去学校附近的火锅店,她们点了啤酒。学妹酒量不是很好,却又意外地能喝,她喝醉了,开始哭自己的家事。
家里重男轻女,过年给她弟弟买了车票回家,却没让她回去。
学妹哭着说:“我考上大学那年,就没家了。”
小松在高中以后,就没有攀比心理了。可是此时,她的心里产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虚荣。
她骄傲地想,自己有家。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她拥有比家人更深刻、更亲密的人。
因为喝了啤酒,她晚上很困,回宿舍洗漱完,就上了床睡觉。
但她翻了两遍身,没能睡着,于是拿出手机,拨通成州平的电话。
此时此刻,成州平正在老周家里吃汤圆。
明天他要出发了,老周和刘文昌两个人给他践行。
汤圆是老周媳妇自己包的,其中混进去了几个奇形怪状的家伙,则是老周初中女儿包的。
老周光荣地说:“我女儿方方面面都像我,一点都不细心。”
老周媳妇牵着女儿从卧室出来,瞪了老周一眼,“你还有脸说了。”
老周媳妇又凶又蛮横,两人多年吵闹,但从来没有提过离婚。
她转头对成州平和刘文昌和颜悦色地说,“你俩好好吃,要什么让老周伺候,我带乐乐出门看电影去了。”
就在老周媳妇和女儿刚出门后,成州平的手机响了。
他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并没有把它拿出来,而是只露到来电显示的位置。看到那一串数字,他的心先紧张了一下。
成州平对刘文昌和老周说:“我去接个电话。”
他走到阳台前,接通电话。
今天晚上成州平喝了些白酒,他一反常态,在电话接通的瞬间,主动问:“这么快就想我了么。”
他的声音里,有浓浓的调戏意味。隔着手机,小松面颊发烫。
她抱着被子,说道:“没有。只是问问你,晚上吃汤圆了吗?”
成州平“嗯”了一声,“我在老周家。”
小松考虑到,她和成州平是在他做任务的时候好上的,如果让老周知道他们的关系,就会知道成州平违纪了。
于是她说:“那等你回去了再打给我吧。”
成州平盯着阳台窗户上那个红红火火的窗花,说:“你不想跟我说话么。”
小松被他语气撩的耳朵发热,她说:“我只是问一下你今晚在做什么...我要睡了,晚安,成州平。”
她迅速地挂断了电话,想到成州平刚才的语气,呼吸都不由加快。
成州平听着电话挂断的声音,有些懵。她真的...就这么挂电话了?
餐桌上吃饭的刘文昌和老周对视一眼,等成州平回来,老周笑呵呵地问:“对象?”
成州平没否认,“嗯。”
刘文昌掏了根烟出来,“正常。既然有对象了,以后就得担起责任来,让人家女方和女方家人觉得你是个可靠的人。”
成州平夹了颗花生米,“知道。”
老周突然站起来,走向卧室的方向,过了一阵,他从卧室出来,拿着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成州平面前。
“拿着。”
成州平在毒贩那里待了七年,看到手机盒,第一反应是里面装着毒品。他的手僵了一下,打开袋子。
里面是一个手机卡。
老周说:“以后用这个卡跟我联系,每月会按时帮你交费。你的手机号,先停一段时间。”
成州平手里把弄着自己的手机,说:“为什么?”
老周说:“考虑到这次目标人物的特殊性,咱们得比以前更加慎重,你以前和我们联系的手机号会暂时停用,这个卡是当地警方帮忙办理的,我们可以实时接收到你的定位,里面已经存好我、刘队,和当地行动负责人孙阳的手机号了,都用了化名。”
刘文昌一下就明白成州平为何抗拒了,他嗤的一笑,“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小子什么心思。今晚给对象打个电话,说明你工作需要,得断联一段时间,好好说,争取让人家理解你。”
成州平看着手机若有所思。
良久,他说:“知道了。”
第 65 章
成州平在正月十六号下午两点出发, 刘文昌亲自送他去机场。
接到成州平,刘文昌瞥了眼他随身的行李包,问道:“就这么点东西?”
成州平嗤笑:“我现在是个逃命的人, 能有多少东西啊。”
那个黑色背包里,只有几件旧衣服和洗漱用品。
刘文昌又看了眼他身上的冲锋衣, 问:“穿这么少?”
成州平说:“南方和这里不是一个天气,我不好穿棉袄过去。”
刘文昌不是个会关心人的人, 问了两句,就没话说了。
刘文昌把他送到机场进站的地方,成州平拎包下车时,刘文昌忽然说:“等你回来, 我会帮你申请个人二等功。”
个人二等功, 已经是他们能取得的最高个人荣誉。
他们这个行业,和其它行业也是一样的, 荣誉越大,意味着付出越多。至于一等功,得李长青那样才能拿。
成州平盯着刘文昌四方四正的脸。
这段时间的相处, 他和刘文昌也熟了,刘文昌是典型的嘴硬心软,护短。
刘文昌说要替他申请立功, 可这时候, 他已经明白, 当初刘文昌说的那句, 立功和抓毒贩,都不重要是什么意思了。
成州平扬扬下巴, 说:“行啊, 刘队, 要说话算话。”
他打开车门,潇洒地朝刘文昌挥了挥手。
过了安检,找到候机厅,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
他拨通了小松的电话,小松过了一段时间才接听。
她知道他出发的航班,在之前,就把那航班号添加进自己的行程软件里了。现在离成州平出发,不到一个小时。
小松靠在医院的白墙上,她不想让成州平担心自己,也不想让他对未知的未来畏手畏脚,所以尽可能用轻松地语气说:“成州平。”
“李犹松...”从来没有一次,成州平觉得开口这么难,他苦想半天,决定平铺直述,“这个手机号会停用一段时间,等恢复使用后,我会打电话给你。”
小松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
“这段时间,我们不能打电话么?”
成州平说:“嗯。”
小松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她说:“你自己在那边,注意安全。”
这很神奇,尽管她的语气一如常态,但成州平能够听出她的担忧。他说:“你放心,还有别的同事,不是我一个人。”
小松说:“嗯。”
她刚说完,成州平听到电话那头一声催促——
“李犹松,你电话打完没?”
成州平说:“你去忙吧。”
小松不愿放下这通电话。
她抓电话的手指,不自觉更加用力。她低着头,看着两块地板之间的黑色夹缝,“成州平,我不会换手机号,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直都在。”
因为她这么说,成州平心头更加堵得慌。
他知道,他不能再放任自己。再这样下去,他可能无法顺利登机。
他果断地说:“我要登机了,李犹松。”
他结束了他们之间的通话。
小松站在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将她包围,她视线所及,纯白、明亮,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清。
李选见她还不回来,脾气发作,亲自出来,“你有什么事比开会重要?”
小松迅速调整好心情,说:“没有,回去开会吧。”
李选召集几个毕业生,说的是毕业答辩的事。
“这是你们给自己三年专业生涯交卷的时刻,咱们学医的,这些年学历贬值很快,有没有浪费时间,是不是自欺欺人,到时候就知道了。”
结束会议,小松手机的行程软件发来一条提示,登机已经开始了。
看着小松心不在焉的样子,李选怒喊一声,“李犹松!你来下我办公室。”
小松想,他又要因为自己今天走神小题大做了。
就在她起身跟着李选走的时候,她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是一张图片。
她一边走,一边点开短信对话栏里那张黑乎乎的照片。
那是一张夜晚的合照。
她只有半张脸,成州平的脸,被镜头拉变形了。
小松的嘴角终于有了笑容,能把成州平拍这么丑的,只有成州平本人了。
她通过他身上的病服,辨认出了这是元旦那晚上拍的。
李选见她没有跟上来,回头催促:“要我请你是不是?”
小松摇摇头,快速跟上李选。
她知道自己今天走神有点过分,所以到了李选办公室,第一件事是给他倒水,堵住他要骂人的嘴。
李选拿起水杯,讽刺道:“是不是心里又骂我呢?以后你就不用这样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了。”
李选在专业上,是公认的大牛,但这些年晋升也好,患者评价也好,他都是科室垫底的,一来因为他带学生,时间太紧张,二来因为这张嘴无差别攻击。
别看他对小松说话这样,对院领导和患者说话,都是这样。
小松现在心情低落,听到李选说话,就在心里嘀咕这么多医闹怎么没人闹李选呢。
她嘀咕完,反应过来他的话,“什么叫以后就不用了?”
李选哈哈一笑:“被我抓到了吧,你果然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小松:“...您能不能说重点?”
李选看着她,说:“明年有德国海德堡大学公派留学名额,我已经把你名字交上去了,这半学期,除了毕业论文,你也准备一下英语考试,最好再抽空学点德语。”
小松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可是,我没有说过我想去。”
李选又问:“那你不想去吗?”
每年学生们都为了公派留学的机会挤破头,学校里关于这方面的八卦层出不穷,机会砸在她头上,她只要脑子没问题,肯定得接着。
她默默点了点头。
李选说:“你坐下,我试着好好跟你说。”
小松从李选办公桌下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李选说:“这个机会很难得,公派留学的名额一直轮不到我手上,今年也是因为那边学校项目负责人是我博士同学,我才争取到名额,为什么是你呢,你也知道。”
小松今天因为一些原因,提不起笑意,她静静看着李选,“你就不能夸我一句么。”
他们肿瘤科每天面对的病人,和其它科室的不大一样。面对癌症患者,医生的措辞必须慎重更慎重,面对无能为力的生命,医生其实比谁都难过,但却不能再患者和家属面前暴露任何情绪。
在这样一个相对压抑的环境下,许多临床实习生都会偷偷掉眼泪,或者私底下抱怨病人家属的难缠。
三年,李选没有见小松哭过,也没见她抱怨过,她只是认真地去做她该做的事。
李选虽然没有公开夸过她,但也会偷偷拍下她写的病历,拿给别的医生炫耀。
“李犹松。”李选说,“我帮你争取这个名额,不是因为你优秀。”
小松吸了口气,“那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以后肯定会继续干临床的,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不害怕跟病人打交道的学生。整个学医的大环境,都觉得做科研就比做临床厉害,认为临床医生只不过是操作机器,我希望我现在送出去一个学生,以后可以收获一个优秀的同事。”
小松一直以来,都是以学生的身份进行临床学习,医院的等级森严,本科实习生上面有研究生,研究生上面有博士,博士上面有护士,护士上面有住院医师...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个体系里的底层。
医院的医护,往往都瞧不上实习生。
倒不是因为他们经验浅,而是因为他们未来不一定都会来医院工作。
这是第一次,小松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够到这个职业了。
不过,她没有立即答应李选。
“这是件大事,我得先和家人商量。”
如果是别的学生,李选也没什么担心,但因为是小松,他心里拿不准。
“李犹松,出国读博对你的未来肯定是利大于弊,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但还有一点,是我个人觉得,你必须去 。”
小松目露不解。
李选在她的注视下,说道:“上学期期末,有一些关于你私人作风的风言风语,你本是个能够专心做事的人,我希望你可以到一个可以让你专心学习的地方去,不要花时间精力去抗衡这些风言风语。”
小松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出自于成州平住院那段时间。
上学期期末她就听过了,传到她耳朵里的话,已不堪入耳。
她对李选说了声“谢谢”。
李选面色凝重了一会儿,说:“李犹松,你不用谢任何人,什么因结什么果,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取得的,坏的也是,好的也是。”
小松对他微微一笑。
此刻,她觉得命运真的很奇妙。
当初,如果她没有帮成州平的爷爷,就不会成为李选的研究生,有接下来的人生路。
李选说:“我把要准备的材料微信发你。”
小松点头说:“好。”
可是,她和成州平,甚至没有彼此的微信。
离开李选办公室,小松再次打开手机里的行程软件,她意外发现,这趟航班因为航空管制,延迟起飞了。
在这延迟的半个小时里,成州平重新打开了手机。
他点开手机相册,七年来的照片,一页到尾。
最新一张照片,停留在元旦那天。
他点开那张照片,双指滑动,放大小松的半张脸。他遗憾这张照片没有照好,也遗憾昨天送她的时候,没有好好拍一张合影。
飞机机舱里响起航空管制结束的广播,成州平几乎是在一秒的时间内,删掉了那张模糊不清的合影。
他关了手机。
飞机一路向南,两个小时后,抵达南宁吴圩国际机场。
成州平一下飞机,先去了就近的洗手间换衣服。
南宁和昆明纬度差不多,冬天都热。男洗手间里都是换衣服的人,成州平把身上的夹克、抓绒衣脱下,只剩里面一件短袖。
他把脱下来的衣服塞进包里,包里多了两件衣服,空间开始不够。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黑色衣角。
成州平捏起那个衣角,拎出那件衣服。这件冲锋衣的款式、颜色都大同小异,和他之前那件很像。
他穿上冲锋衣,向镜子里看了一眼。
他的脸上有一些很明显的变化,成州平低头自嘲的笑了下,拎包离开。
在机场接他的是边境缉毒大队的孙阳,他们之前视频过两次。孙阳本来想考验一下成州平,他特地没主动打招呼,但成州平还是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了他。
眼睛是人脸上最具特征的地方,眼皮单双、眼窝深浅眼睛大小形状、眼尾上扬还是下垂,目光有神与否...微小的差异可以产生巨大的不同。
孙阳黑眼圈很重,眉毛淡,是典型的两广长相,成州平认出他,走到面前,伸出手,“孙副队,你好。”
孙阳伸手和成州平握手,说:“有两下子嘛。”
成州平说:“小意思。”
孙阳说:“走,先上车,老熟人在车上等你呢。”
第 66 章
孙阳说的老熟人, 是当时在云南负责杨源进抓捕行动的高远飞。
他在一辆黑色轿车上等着成州平。
后来他直接跟高远飞接线,两人工作上有不少来往,包括他被闫立军折磨的时候, 也是高远飞带人来营救的。
孙阳介绍说:“高副队负责了傅辉很多年,一直没抓捕成功, 这次主动请缨,参与傅辉抓捕行动。咱三个虽然是天南海北凑一块的, 但在这次傅辉抓捕工作中,咱们是铁三角。谁出岔子,就是给自己队里,局里丢脸。”
高远飞说:“刚说完铁三角, 就搞内部竞争, 你行不行啊?”
高远飞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后座的成州平, “我们找到了之前傅辉在金三角贩毒时的警方线人,距线人说,傅辉身边有个叫川子的人, 在傅辉干缉毒的时候,就给他当线人,这次我们调查傅辉的造纸厂, 发现他是造纸厂的车队经理, 说明傅辉这些年一直带着他, 这个人是接触傅辉的关键人物, 你进了造纸厂,先取得他的信任, 这里是川子的背景资料, 你自己琢磨琢磨。”
成州平翻开文件夹, 浏览了一遍川子的资料,这人四十三岁,很好认——他是个光头。
他笑了声,“巧了,刘锋老乡。”
孙阳紧张了起来:“不会露馅吧?”
成州平摇了摇头,“你们资料上写的,这个王庆川初中就离开老家了,再也没回去,原因是在学校伤人被开除,当时刘锋刚出生,而刘锋不到五岁就跟母亲背井离乡了,倒是可以用老乡身份靠近王庆川。”
孙阳乐呵道:“你这要是不干咱这行,应该去当演员了,这信念感也太强了。”
高远飞和成州平在云南配合过好几年,他跟孙阳说:“是时候让你长见识了。”
开罢玩笑,说回正经的。
高远飞说:“早前,傅辉在金三角从事贩毒活动,边境警方曾先后派去过三名线人,其中一人被残忍杀害,一人在被傅辉折磨时,被警方解救,还有一人下落不明。这次我们联系到的,是那名被警方解救的线人,据他说,那个下落不明的线人,是被傅辉朝头上开了三枪,尸体喂了狗。”
成州平一个抖擞,“别吓我。”
高远飞的语气沉重了起来,“成州平同志,你放心,我们会为你的安全负责,但与此同时,你也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
孙阳插了一句嘴,说:“对,不管是干什么,都安全第一。”
成州平说:“我也不是去拼命的,你们说得我心惊胆战的。”
高远飞回头看了会儿成州平,他也是个老爷们,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于是又转过头了。
成州平说:“你看我干嘛?”
高远飞被抓住了,他用喝水来缓解尴尬,然后不好意思的说,“小成,我觉得你这一回好像变了个样子,会笑了。”
成州平看向车窗,反光膜倒映出他的样子。
他轻轻笑了笑,说:“是么。”
孙阳问高远飞:“你跟我说说,他以前啥样?”
高远飞说:“成天板着张脸,他领导都得看他脸色。”
成州平说:“别污蔑我。说正事,你们真打算让我直接去造纸厂应聘么?”
孙阳说:“不应聘怎么混进去啊,你是专门做卧底侦查的,比我们清楚。”
成州平说:“你们就没想过,造纸厂开了五千块一个月的工资,但招聘信息挂了快半个月,还没招到人是什么原因么。”
孙阳乐道:“你小子可以啊,发现问题能力挺强的,现在年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都不愿自己动脑子思考了。”
高远飞笑了两下,说:“这个问题,之前老孙找线人接近过应聘司机打探过,说是这工资给的高,但得经常跑夜路跨省,工作强度大,如果是个体司机,跑这种跨省长途,一个月少说得挣个八千一万,所以相比之下,这工资其实没什么竞争力,所以应聘的司机不多。”
听完高远飞的话,成州平思索了一阵。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我也不一定能一次应聘上。”
孙阳说:“那就多去几次,缠着他们。”
成州平果断说:“不行,如果他们真的是用车队运毒,缠着他们肯定会引起怀疑。我这里有个路子,可以试一试。”
他话说完,孙阳通过后视镜看向他。
成州平说:“闫立军从傅辉手里进货的时候,中间人外号叫骆驼,听口音可以断定他是广西当地人。当初你们调了监控,他的车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百色市内。闫立军出事,他肯定得避一段时间风头,所以我认为他还在广西境内。”
孙阳说:“你既然有他手机号,我们可以通过他手机号定位到他的地点。”
成州平撕开烟盒,说,“不用多此一举,他只要人在广西就行,我试试打他电话,孙哥,麻烦把车停路边。”
孙阳把车停在了路边,成州平噙着烟,拿出手机,找到向九的电话。
拨电话的时候,孙阳和高远飞同时屏住呼吸。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成州平开了外放,一个带着广西口音的男人说:“刘锋?”
成州平说:“骆哥,是我。”
“你没被抓?”
“没有,之前闫哥让我帮他处理点家里事,我回大理,发现闫哥家外面停满了警车,猜到出事,就去山里躲了一段时间,看新闻才知道闫哥出事了。”
他说完,高远飞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骆驼立马说:“哦,闫老板出事后,我也一直在老家,那你现在呢?”
成州平说:“别提了,年前花光了积蓄,我想出来找个活干,先去了成都,又去了贵阳,我之前也没有正经工作,只能找保安,司机,结果都嫌我有前科,现在想来南宁碰碰运气,不行的话,就去北方看看。”
“你现在广西啊?”骆驼说。
成州平说:“昨晚十点的火车,今早九点多到的,刚吃完饭,打算待会儿去网吧找找招聘信息。”
他说完,高远飞怕露馅,用手机搜了一下贵阳到南宁的车,没想到真有一辆晚上十点从贵阳发车,早晨九点到南宁的火车。
“你开过货车吗?”
成州平朝高远飞挑了下眉。
“我犯事以前,考过B2,这些年没碰过大车,不过我两年前刚换过证,也是一次就过。”
“不重要,有证就行,我这有个活,在百色,开货车的,一月三千多,你能干吗?”
孙阳夸张地张了张嘴。
成州平问:“有四险一金么。”
骆驼说:“这是正规公司,四险一金肯定有,包吃包住。”
成州平突然不说话了。
电话另一边的骆驼、电话这边的高远飞、孙阳都同时被他的沉默给吓得屏住呼吸。
他看了看眼前两人的反应,淡笑了一下,对骆驼说:“有四险一金还包吃住,这么好的活,能轮到我么。”
骆驼说:“这你别操心了,人明天能不能到百色,给个准话。”
成州平说:“那我就不在南宁找了,待会儿直接坐大巴去百色。”
挂断电话,憋了半天的孙阳他喘一口气,边笑边骂:“这真鸡贼啊,招聘启事挂出来五千一个月工资,给你直接打折到三千了。”
成州平说:“钱多钱少,都是钱。”
高远飞说:“成,这事我们绝不跟你们刘队说,就当你挣外快了。想当年,我在刑警队的时候,我们去卧底跑出租,几个晚上干了小几千块,现在没这么好的福利了。”
孙阳问:“那我们把你放客运站?”
成州平想了想,“给我扔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之前被武红的熟人意外拍到他停在贵阳车站的车而暴露,他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孙阳说:“那就去步行街吧,正好,我带老高去转转。”
孙阳绕了几个圈子,把车开到步行街附近,高远飞突然说:“孙队,能帮忙下去买盒烟吗?我烟没了。”
孙阳说:“抽我的呗。”
高远飞说:“大男人,多难为情。”
孙阳说:“男人还计较这个...”
他把车往路边一停,下车去了烟草店。
坐在后台的成州平缓缓抬起头,看着中央后视镜里的高远飞,问道:“高副队,有话跟我说?”
高远飞笑道:“你小子察言观色真是一流啊。”
成州平说:“你说吧。”
“成州平。”高远飞说,“你们刘队和周副队在我面前一直说你干这个,不是为了生计,跟我们不一样。他们对你期待很高,但你记得,这只是个工作。”
成州平的面色一点点沉下来,他道:“高副队,你到底要说什么?”
“成州平,工作可以完不成,你再碰一次毒品,人就废了。”
在高远飞坚毅的目光中,成州平的心,如同被拳头击中。
他抿紧唇,捏着手里的烟盒。
孙阳很快回来,把车停到人最多的地方,成州平拎着行李包下了车。
现在是假期,步行街上有许多年轻学生,他们青春靓丽,最大的忧愁是做不完的作业和逐渐逼近的开学。
天刚黑起来,华灯初上,这条街更漂亮了。
成州平以前出差来过南宁。
他们队里需要跨省出差的工作不多,因为他胆大爱玩,方向感强,这种出差的机会,自然而然都落在了他头上。
那次来南宁,他是跟老周一起来的,当时他们两个人要去南宁旁边的一个村落调查毒贩背景,工作结束后,来南宁走马观花逛了一圈。
南宁最有名的是三街两巷,三街的其中之一,正是他现在所在的兴宁路步行街。
兴宁路步行街是百年老街,整条街仍保留着过去的“骑楼”建筑风格,在这条街的入口,有一个写着“兴宁街”三字的牌坊,是游客打卡点。
当初老周拿着他的翻盖手机,对着这个地方拍了一堆照片,他拍照,成州平就在旁边抽烟。
那时他不理解,一个景点而已,看过就行了,之后还不是把照片往相册一丢,让新的照片将它覆盖。
他不理解拍照记录的意义。
可现在,他看着那个别具一格的牌坊,牌坊底下,人来人往,他也想拿起手机拍下它。
因为他有可以与之分享的人了。
只是,他不能那么做。
如果他那么做了,就是开了一个坏头。大概就会像烟瘾那样,抽了人生的第一根烟,就会有第二根、第三根,然后彻底上瘾,戒不掉。
成州平在街对面吸完一根烟,拿手机查了一下这里去客运站的路。
最晚一班车是晚上七点,他坐公交过去,时间还有富裕。
成州平在超市买了瓶水,买了一袋面包,结账时又拿了一盒烟,买完票,他在候车厅等了半个小时,等到上车的时间。
到达百色已经晚上十点了。
乘客一出站,就向四处散开了,客运站的夜晚空旷安静。
成州平打了车,司机问:“去哪里?”
成州平说:“附近有能过夜的网吧吗?”
司机说:“有一个,过去五公里。”
网吧外面,就是夜市,晚上嘈杂吵闹,成州平戴着网吧的耳机入睡的。
第二天早晨七点,夜市的热闹散去,留下一地垃圾和无人问津的寂静。成州平从衣服里掏出手机,骆驼发来了短信。
“双利造纸厂,今早十点,大门口见。”
第 67 章
成州平在手机上一搜, 这个双利造纸厂还挺远,在西南郊区。
他倒了几趟公交,在九点半抵达双利造纸厂。
这个“双利造纸厂”不是一个大厂子, 两个厂房后,是一排活动板房, 也就是员工宿舍,活动板房后面是停车场。周围荒僻, 荒草野树杂乱一片。
“刘锋!”
骆驼穿着一身花衬衫,从门口出来。
成州平握紧手上的拎包,走向骆驼。
“骆哥。”
“叫什么哥,我就比你大一岁。”
成州平微微一笑, “还得您多帮忙。”
骆驼想搂住他表示亲密, 发现自己的手够不着成州平的肩,讪笑了一下, 说:“我先带你去见车队经理,待会儿你见了人,就叫川哥, 你别紧张,川哥人很好说话的。”
货车司机这个岗给的是五千块钱,骆驼告诉“刘锋”是三千, 他从中拿两千回扣, 没了“刘锋”, 他就拿不到这两千的回扣, 因此他表现的格外热情。
骆驼把成州平带到其中一间活动板房里,里面的布置像是间办公室, 不过没瞧见人。
骆驼喊了声:“川哥。”
角落里横着一张单人床, 一个男人从被子里面钻出头, “一大早啥事啊?”
骆驼说:“车队不是在招司机么?我带过来一个,你瞧瞧。”
闻声,川子从床上坐起来,光溜溜的脑袋转向成州平他们这一侧。
他打了个哈欠,说:“驾驶证我先看一眼。”
成州平从包里翻出一个黑色小本,伸出手,递向川子。
川子翻开他的驾驶本看了眼,还给他。他从床上站起来,越过二人,走到办公桌前,从底下拿出两个纸杯,给二人倒了水。
“别紧张,坐下说。”
成州平看向骆驼,骆驼说:“听川哥的。”
成州平坐下以后,握住水杯,显示出紧张的样子。
川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应聘表格,“先填这个。”
成州平看了眼那个应聘表格,骆驼给他抽出凳子,他坐下来,自己从笔罐里拿了一根黑色圆珠笔。
表格就是普通的应聘表格,上面需要填写基本信息,还有之前的工作信息。
成州平龙飞凤舞地填完基本信息,合上圆珠笔笔帽,放在表格上。
“填完了。”
川子拿起表格,他习惯性紧锁的眉头舒开,“老乡啊。”
成州平可以说是从小就和毒贩打交道了。和其它警察一样,接触毒贩久了,他会有自己的毒贩画像,这很玄,但很多时候他们辨认毒贩,就是凭借着第六感。
普通毒贩的眼神都是躲躲闪闪的,像骆驼这种,而稍微厉害一点的,眼神中有不可一世的自大,之前闫立军则是这一种。
川子和他以前见过的毒贩都不一样,他的眼神很平和,就像一个普通办公室里安贫乐道的中年人。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也有两种。一是这个人背后有其它的故事,二是这个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什么事。
川子的眉头又皱起来:“工作履历怎么不写啊。”
成州平还没回答,骆驼已经抢先替他回答了,“这哥们以前在昆明洗车,脾气太直了,老板故意找借口开了他,也不是什么光鲜经历,就没写。”
川子问:“那之前呢?”
成州平说:“我之前打过人,坐过牢,工作不好找。”
川子端起茶缸,趁着喝茶的功夫想了想,“我们只是招个货车司机,有没有前科不重要,还是看你开车技术,能跑长途么?”
成州平说:“没跑过。”
“挺老实啊。”川子说。
这几天面试的司机,都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能干,看起来资历一个比一个丰富,谈起条件,也一个比一个敢开口。
成州平说:“你给我个稳定工作,我什么都能干。”
川子说:“那我也不能招个车开的不好的。走,先试驾。”
川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川子身高一米六七,体重大概有一百五十斤,整个人胖得很匀称,没有脖子,圆圆的身体上架着一个圆圆的头,成州平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像小品演员。
川子把他们带到停车场,停在一辆蓝色大货车前,给了成州平钥匙:“上车,我坐副驾,上高速转一圈,骆驼,你先找个地儿自己玩吧。”
成州平打开车门,踩着踏板上了货车。
川子个子矮,他上身趴在副驾驶车座上,几乎是爬上来的,动作显得滑稽。
成州平没有笑他,而是搭了把手。
川子说:“认路吗?”
成州平点头,“昨晚坐大巴过来,记路了。”
造纸厂离高速入口很近,成州平准确地把车过了收费站,他开车,川子在一旁举着手机看二人转,时不时传来咯咯咯鹅叫一般的笑声。
成州平沿高速一直开,他问:“咱们去哪?”
川子头也不抬:“开到第一个出口出去就行。”
成州平继续开,就在即将抵达第一个出口时,他看到一片明黄色。
是高速上查车的交警。
正常人看到交警的想法,是赶紧通过检查,可如果是运过毒品的毒贩呢?第一反应,一定是逃跑。
成州平突然踩了一下刹车,川子身体往前猛地一倾,“你干啥?”
成州平说:“没事。”
说完没事,他继续挂档向前走。
今天是空车,很快过了检查,出了高速,川子说,“回去走国道。”
除了刚才成州平突然停的那一下让川子有点不满,他认路的本领,让川子刮目相看。
货车在两岸绿荫的国道上穿行,川子刷完视频,给了成州平一根烟。
成州平说:“我先不抽,有点事,我觉得该告诉你。”
川子就怕听这话,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说:“可别说你杀过人。”
“我没杀过人,我以前是在闫立军身边办事的,认识骆驼,也是因为帮闫立军走毒,闫哥出事了,我没处去,才来投奔骆驼。”
川子听到闫立军三个字,耳朵张开。说来讽刺,都是贩毒的,但毒贩也怕毒贩。
川子的音调明显降了一度,“跟了闫立军几年?”
“七年,我们在监狱里认识的。”
“吸么?”
“不吸。”
川子缓了缓,说,“你来我们这干吧。”
成州平听完这句,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悦,而是说:“我看你们招聘启示写的是一月给五千,骆驼跟我说的是三千,我可以每月只拿三千,但不能让他拿走我的钱。”
一个亡命之徒,自然是破罐子破摔,自己不好,别人也不能好的心态。
成州平说罢,突然停了车。
川子嚷嚷:“你停车干啥?”
“你不答应,我现在就下车。”
“诶我去你大爷的。”川子的眉毛也是圆圆的,短短的,瞪起人来像个卡通人物。
成州平说:“我就图个安稳,你就说,答不答应。”
他这么说,有赌的成分在。他看得出来,骆驼在他们这个圈子,只是个边缘人物,他由骆驼引荐的,干到猴年马月才能得到川子的信任,不如一开始,就直接靠近川子。
川子他们既然是卖毒品的,招新人,也不敢要太干净的。
川子一连骂了好几句脏话,解完气,说,“下车。”
成州平推开车门,跳下车,头也不回往前走。
川子把车钥匙拧下来,跑下来车,喊住他,“你干啥去?吃饭啊。”
成州平回头看着他,川子头往路边一瞥,一个红色门头的饭馆,上面写着“司机食堂”四个白字。
成州平知道,这事成了。
川子一进门,对柜台收费的女人比了个二,就是两个人的意思。
然后他从口袋掏出一堆纸币,拿出一张五十放在柜台上,对方给他找了一张十块。
成州平问对着他的光头问:“川哥,你什么意思?”
“啥意思?这看不明白?收你的意思呗。一个月三千五,干的好了,年底还能涨薪。”
成州平心里松了口气,但他也不能让对方看出来,于是用别的问题掩饰内心,“要自己打饭吗?”
川子点头,说:“这家鱼香肉丝真的,你必须得尝尝,我逢人就推荐。”
吃完饭,他们回了造纸厂,下午川子让人带成州平去医院走过场地做了一□□检,就算正式“入职”,晚上给他分配了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活动板房里放着两张上下床,简陋无比,上厕所洗澡还要从院子这头跑到那头。
成州平晚上洗了澡,回宿舍,发现宿舍其他人已经回来了。
除了他,剩下三个人里面,有两个是本地人,他们住上下铺,住在成州平下铺的是一个贵州小伙子。
成州平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是瘾君子。
他从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类似香烟的味道,但这绝对不是香烟,而是□□。
两个本地人正凑在一起看手机,没顾得上理他。那个贵州小伙子黑黝黝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在成州平和他对视上的那一瞬,就立马转移了眼神。
成州平翻上床,拿出手机,用手机自带的画图软件画了一下造纸厂的平面图,发给了孙阳,然后又给老周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
他昨晚在火车上睡得很好,今天到了晚上十一点,还是一点都不困。
他没有继续刷手机,而是直接把手机压在枕头底下,他的左手转动着右手上的那个手绳,转了会儿,便抬起手,看着上面眼睛一样的编织纹路。
成州平一拿起手机,就想要给小松发短信,甚至是打电话。只有远离手机,才能勉强克制这种冲动。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四月,才勉强改善。
四月中旬,小松学校的官网公布了公派留学的名单,整个肿瘤科只占了两个名额,小松是其中之一。
上午他们刚在学校进行完开题报告,下午两点半,蒋含光和他的研发团队去医院实验楼开会,李选让他的学生过来旁听学习,于是学生们中午在学校外吃了一顿饭,随后一起打车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才一点多,小松正和别人一起等待着电梯,手机嗡嗡响起,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蒋含光三个字,在旁边的男生目光凑向她手机,试图看清楚她的来电显示。
小松迅速按下接听,把手机贴在耳边,对方什么也没看到。
她不想让同学知道自己和蒋含光私下认识,这层关系,会让她的努力付诸东流。
“李大夫,医院饭卡借我一用,我还有五分钟就到食堂了。”
第 68 章
小松看了眼进电梯的同学, 对他们说:“我去食堂买点东西。”
说完她按灭手机,走向食堂。
实验楼去食堂得绕过门诊大楼,蒋含光比她先到, 他没架子地坐在食堂前的高台上,两条长腿着地。
小松到的时候, 两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子正围在他身边,询问他的微信号。
蒋含光从小接受的是西方的精英教育, 在他身上,有着和大部分按部就班中国男人截然不同的,浑然天成的自信与风度。在刚认识他的时候,那种自信与风度很容易令人妄自菲薄。
可小松与他认识久了, 她发现那也不过是用来掩饰傲慢内在的外衣。
受他文化背景的影响, 他认为自己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可这世界这么大,又有谁是真的不一样呢。
蒋含光的目光忽然落在她身上,他刚拿出手机的手停在半空中, 对那两个询问微信的女孩微微一笑:“Sorry,女朋友来了。”
小松走上前,“别乱说, 他女朋友是学校的博士后。”
那两个女孩子是本科实习生, 脸皮薄, 其中一个说了句“不好意思”, 就拉着另一个跑开了。
蒋含光从台子上跳下来,“准确来说, 是前女友。”
小松用两根手指从口袋里夹出饭卡递给他, “给你, 我先回实验室了,下午开会见。”
“李大夫,你忍心让刚失恋的人独自吃饭?”
小松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明白了,她挑眉问:“被甩了?”
这是蒋含光谈过的第一个中国女孩,也是第一个甩他的。
小松对他前女友佩服不已,觉得对方真是为民除害。
蒋含光脸上的笑意逐渐僵化,他不笑的时候,露出正经模样,脸上就会自动出现四个大字:生人勿进。
小松说:“我要回实验室了,你自己去吃吧。”
“我说,你不用躲着我吧。”
小松一言不发地盯了他好一会儿,蒋含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憔悴么?”
小松摇了摇头,说,“你别对我用激将法,我不吃这一套。”
她的下巴朝食堂的方向扬了扬,“再不去,没饭吃啦。”
蒋含光正色道:“我会先去会议室,待会儿见。”
小松朝他挥了下手,转身离开。蒋含光低头看了眼她的饭卡,她的饭卡是医院一卡通,专人专卡,上面有一张她的照片。
这张照片上,她面带微笑。小松的五官都很柔和,她的脸上没有过于锋利的线条,这张照片上,她没有化妆,按理说,整个人看起来应该是柔和的。
可是蒋含光看出了刀锋一般的锐利。
这种气质的来源,是她的眼神,她瞳仁清黑,目光笃定。
蒋含光两指夹着饭卡,笑了笑,进入了食堂。医院食堂很一般,蒋含光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吃医院的饭菜。
一般人失恋,都会选择用食物补偿自己,但蒋含光对自己身材的要求严格,失恋虽然让人不开心,却不如保持体脂率重要。
整个食堂,他能吃的只有水煮蛋和白灼青菜。
因为吃得少,所以他吃的很快,他吃完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一点四十,他可以提前去会议室休息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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