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加更) (2)
柜里, 她打开柜门蹲下来,拿出两个纸杯,又站起来放在床头柜上, 拧开橙汁的瓶盖,倒了满满两杯橙汁。
小松递给成州平一杯橙汁,然后朝他举杯:“成州平, 新年快乐。”
成州平端着杯子, 碰上她的纸杯。
他的目光中始终有温柔的笑意, 在小松眼里, 那仿佛是两团火,她脸部不由发烫。
她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 对上成州平的笑, 忽然放低声音:“我还给你带了个礼物。”
说罢,她从床头柜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包烟,炫耀似地在成州平面前晃了晃,“想抽么。”
成州平发现她每次都是有备而来的。
他说:“我一只手,怎么抽啊。”
小松心想,你两只手都废的时候,不是还能自己喝水吗?
她当然知道成州平有什么坏心思。
论起脸皮,还是成州平更厚一层。
小松撕开烟盒的那层塑料包装,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她用牙齿咬住烟,拿打火机点上,然后手指夹住烟,送到成州平的唇边。
成州平含住她刚才咬过的地方。
小松说:“成州平,你教我抽烟吧。”
成州平好不容易抽上烟,被她一句话给气到险些岔气。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呼出白雾,在白茫茫的烟云里,他的眉眼依然锐利、清晰。
成州平翻开眼皮认真看了她半天,突然轻笑着说:“信不信我替你爸教训你。”
成州平看她的时候,小松也在观察他。
成州平是真的变了,他会轻松地跟她开玩笑,会用轻佻的眼神逗弄她。
他在试着一步步打开自己。
这种变化很好。
他抽完一支烟,电视里的新闻刚好结束,换成了某款洗衣液的广告。
小松拿起床头的遥控器,换到电影频道,这会儿播的是一部灾难片,剧情激烈,电视上色彩丰富的画面不断闪动。
小松觉得这种画面对成州平的眼睛不好,又换了一个台。
成州平见她对遥控器按键按来按去,于是说:“你要不想看,就不看了。”
她冒冒失失跑过来,却没想好到底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看电视,就没有别的消遣了。
成州平把烟头捻灭,“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小松说:“我待会儿回实验室睡。”
成州平侧开身体,在病床上空出一部分,他的指节敲了敲床上空出来的一侧,“过来。”
小松脱掉黑色的呢子大衣,她里面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裙,幽如深海。她坐到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成州平的手贴在她腰上:“躺一会儿吧。”
小松感受到腰部那温柔又强制的力道,她扭过头,目光幽幽道:“成州平,我不是你挥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
成州平胳膊肘支着床,支起自己的身体,他用那只灵活的胳膊抱住小松,下巴抵住她的肩头,有些委屈地说:“我没有。”
如果当初他没有追赶那趟Z162列车,就不会被闫立军怀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他一点也不后悔。
他干燥的嘴唇贴到小松脸上,亲吻她。
小松再也无法忍耐。
她在他怀里转身,牢牢抱住他,吻住他的嘴唇,贪婪地汲取他唇齿间烟草的味道。
成州平也动情了,男人的感情和女人的不一样,女人的感情是成全,是救赎,而男人的感情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毁灭。
他吸吮着小松的脖子,手在她身上灵巧地抚摸:“想要么。”
小松突然推开他:“我去买那个。”
成州平舔了下她脖子上糜烂的红印,“穿暖和点下去。”
他很久没出去了,但小松每次来看他的时候,衣服都是冷冰冰的,成州平知道,外面一定很冷。
小松不舍地亲了下他眉心,“我很快回来。”
成州平淡笑道:“你别着急。”
小松穿上衣服,冲出病房门的瞬间,又装得正正经经,但她脚步越来越快,下了电梯,她就开始狂奔。
她从大四来附院实习,就开始在医院旁边的便利店买东西,晚上便利店的收银员是个中年阿姨,她在这里好几年,只要是常来的医护,她都认识。
她认得小松,这是个有礼貌且开朗大方的女孩子,当她拿着安/全套去自助收银台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看她的目光明显变了,她仿佛大跌眼镜,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小松用手机刷了支付码,原路跑回去。
她嗓子里灌了冷风,一回病房,就开始大口喘气。
她顺手反锁了病房门,成州平单手拎起热水壶,给她倒了杯热水,“你先喝水。”
小松脱下外衣往椅子上一扔,走到成州平面前,抱住他的脸,咬住他的嘴唇。
她的唇冰凉柔软,舌尖灵活地探入他干燥的唇瓣之间。
成州平翻了个身,单手撑在小松上方,他只有一只手能动,于是低头用舌尖去解她衣领的扣子。
小松还是没有做好准备用自己疮痍的身体面对他,她摇摇头。
成州平知道他的意思,他在她鬓边吻了一下,“你帮我脱一下。”
察觉到成州平的变化,小松说:“别弄出声音。”
成州平轻笑一声,暧昧又蛊惑,小松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脖子。
黑暗让她其它的感官被放大,想到这里是医院病房,她全身上下不由得紧绷。
成州平轻抚她:“你别紧张。”
小松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可她无法做到。成州平见她一直咬着自己的嘴唇,他也难以自持,脖筋不断向往贲张,背心被汗水贴在了后背上。
小松忽然恶狠狠地瞪向他,“你...”
她很少流露出这样挫败而迷乱的神情,成州平的手撩拨着她,嘴唇吮了下她红润的耳垂,“叫我名字。”
小松紧紧咬着牙,她知道成州平在欺负她,她不肯让他得偿所愿。
成州平愈发过分,小松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充血,成州平说:“你叫我名字,我就不弄你了。”
小松怕自己泄露其它声音,她把头深深埋在成州平的怀里,不甘愿地闷声说:“成州平。”
成州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今天真乖。”
这场隐秘的欢好,让小松不得不自我反思:她好不容易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坚固的硬壳,却容忍成州平将其冲撞地粉碎。
她无法解释对他的放纵,却已经接受了结果。
每个人都一生,都是在荒漠中寻找自己的灵魂。而成州平的出现,让小松在还未与自己的灵魂相逢之时,已然让她的灵魂烈度达到了顶点。
半个小时过去,小松手臂展开,从床头柜拿起自己的手机,一看,上面有一列信息和未接来电。
她无视那些信息,对身边的成州平说:“你手机号变了吗?我记一下。”
成州平往上蹭了一下,他抚摸着小松头顶,“没变。”
小松现在手机通讯录里新建了联系人,输入成州平三个字,可她的动作突然暂停。
成州平见她突然停止的动作,于是说:“你是不是忘了。”
“没有。”她点了一下退出,“成州平,我不用把你存在手机里。”
她握着成州平的手,朝自己心口的方向摸去,“在这里。”
因为生活必须,她手机里存了许多可有可无的手机号,每个人都有个清晰明了的备注,但就算如此,她很少主动拨通那些电话。
也许在把彼此姓名存进手机的那个瞬间,也曾珍重万分,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都被遗弃在电子垃圾场里。
成州平和他们不一样。
成州平故意问:“那你说说是多少。”
小松向上仰起头,嘴唇贴在他耳边,说出那一串数字,然后亲了亲他的耳朵,她乐道:“成州平,你耳朵红了。”
成州平有些难堪,他艰难地抬起缠着石膏的手臂,朝她头顶上砸了一下。
小松被他砸的有点疼,她眼睛瞬间明亮,牢牢盯着他:“成州平,那你记得我的手机号吗?”
成州平下巴点了下,“记得。”
成州平在闫立军身边的后四年,处境比之前好了很多。
当时杨源进和韩金尧被判刑,闫立军为了避风头,休息了一年,那一年成州平不用和毒品打交道,他每天都保持着规律而封闭的生活,当他想打电话给别人倾诉的时候,就会在脑海里过一遍她的手机号。
他不能和她说工作上的事,如果有机会让他拨通电话,他只想听她叫一声“成州平”。
永久记忆便这样形成了。
他的脸贴上小松的脸,用胡茬蹭着她柔嫩的皮肤,亲着她的脖子,哑声问:“李犹松,你原谅我了吗?”
当他这样问的时候,不论他有什么过错,小松都会毫无底线地原谅他。
小松紧紧抱住他,用炙热的吻回应。
小松白天做了很多事,她回忆今天,好像一直在跑,加上刚才那一通锻炼,很快就体力不支。她靠在成州平怀里睡着了。
成州平白天单腿跳着去走廊溜达了一圈,除此之外,他今天一直躺在床上,一整天几乎就是睡啊睡,他现在不困。
他关了病房里的主灯,打开起夜灯,房间里的光不强烈,刚好可以视物。
他低头看着小松躺在怀里的脸,她闭上眼睛时眉目很秀气,微张的嘴唇,又有些孩子气,他拨开遮住她脸颊的长发,低头朝她嘴唇上又吻了一下。
成州平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但现在小松睡在床头柜的那一侧,他距离床头柜有大概一米的距离。
他拆石膏的手被小松抱着,不能活动,另一只手打着石膏,很难活动。
他把身体彻底侧过来,用那只僵硬的手去够床头的手机,够啊够,终于够到了,可是,他的手掌不能弯曲。
他用两根手指夹住手机,小心地把它拿到面前,然后把手机放在被子上,点开相机,又捣鼓出定时拍照功能,然后继续用手指夹着手机,抬起胳膊,将自己和小松框入同一个画面里。
三。
二。
一。
他本来就不擅长拍照,加上现在光线又差,角度又很奇怪,拍出来的照片奇奇怪怪的,他的脸都变形了,小松只被拍进去半张脸。
成州平看着那张照片,满足地笑了。
第 54 章
元旦之后的工作比小松预料中繁忙, 她能陪成州平的时间少了很多。
尽管如此,她还是会每天中午陪成州平吃午饭。
元月五号中午吃饭的时候,小松问成州平:“成州平,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成州平说:“我现在拄个拐杖随时能回去。”
小松不计较他这些自大且不现实的想法,也懒得和他浪费时间。
她说:“我今年大年二十八才放假, 我们一起坐高铁回去么。”
成州平说:“等开票了我买票吧。”
小松抿唇笑了笑,趁着成州平不注意, 咬了口他手上的面包。
成州平“啧”了一声,抱怨她:“你怎么还抢食啊。”
小松说:“我把馅多的那一半给你了,你还说我,成州平, 你太没良心了。”
成州平用石膏把她脖子压向自己, 挑起眼皮看她:“你再惹我试试?”
她正好吻了下他眼皮上的刀疤,说:“我该回学校了, 下午有个交流会,晚上我姑姑过生日,我来不了, 你自己点外卖吃吧。”
成州平的脸蹭了蹭她脖子,“你明天见。”
小松离开后,护士来给他换了石膏。成州平问:“我什么时候能拆石膏?”
“你自己没看过片子吗?急着拆, 骨头长歪了怎么办?”
成州平收了声。
护士走后, 没过多久, 又回来了, 她敲了敲门,“1020房, 有人探望, 方便吗?”
成州平有些困惑, 如果是小松来了,不可能被护士带过来。
但除了小松,不会有人来探望他。
成州平说:“等一等。”
他从病床上下来,跳着去开门。
门外,护士身后站着的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她穿着一件驼色大衣,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说起来,她和小松有些像,却又截然不同。
护士对那个女人说,“李总,我先去查别的病房了。”
门外的女人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小松的姑姑,李永青。”
成州平向后退了一步,他说:“请进。”
他只有一条腿能勉强动,另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完全不能弯曲。要走路的话,只能跳着走。
但成州平不想在这个带有目的性的女人面前暴露自己需要帮助的一面。
他手支着墙,大步走了两下,回到了床边。
李永青把果篮放到床头柜上。
李永青带来的果篮和普通果篮不一样,它不是塑料的,而是精致的金属编织,水果摆放的造型很别致,鲜艳的水果点缀了灰调的病房。
成州平没有坐下,他站着给李永青倒水,李永青说:“不用了,我就跟你说两句话。”
成州平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坐下来,不卑不亢地看着李永青。
李永青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懂了为什么小松会喜欢他。
李永青二十岁出国,有过两次异国婚姻,人生经验丰富多彩,她看问题有一针见血的能力。
这个男人不是小松正常生活中会出现的人。
李永青自己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她很明白,没有足够社会经验的女孩子往往被和自己经历相差甚远的人所吸引,先是产生好奇,等她们了解了对方身上受伤的经历,那种好奇就会演变成一种救赎心理。
现实来说,十四岁至三十岁的女性,她们是社会中最弱小的势力。
她们的生活中,受尽了打压、无视、不被理解,长期的受挫,使她们想要通过拯救它人而获得自我的价值感,肯定自我的存在。
病房里能坐人的,只有一把椅子。椅子的椅背上挂着一个浅灰的围巾,是小松的。
李永青在椅子上坐下来,开门见山:“我和王院长认识很多年,通过他了解了下你的情况,对你的事迹,我们都很敬佩,正是因为有你们的默默守护,我们的社会才能如此安宁。”
成州平很熟悉李永青的说话风格,以前闫立军说话就喜欢这样,先扬后抑。
他不失礼貌地说:“都是应该的。”
“你应该知道,小松爸爸也是做这个的,因为我哥哥的离开,小松承受了很多压力。”
成州平说:“嗯,小松爸爸是我领导。”
李永青说:“我们家一直把小松当做公主一样守护,生怕她再受伤害。”
成州平出神地想,她是公主么?可他觉得,公主这两个字,太柔弱,又太单薄,配不上她。
李永青发现他在走神,轻咳了一下,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来让你离开小松的?”
成州平轻轻挑眉,“你直接说吧,不用和我绕圈子。”
李永青说:“行,你是个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小松喜欢你,没人能够干涉她的喜欢,我们作为家长,也只想要保护她不要受伤。要是你能换个稍微安全点的工作,让小松不要担惊受怕,也多点时间陪她,对你们两个都好。”
干他们这一行的,人人都尊敬他们,人人都不想成为他们。
那些感谢,何尝不是一种否定。
成州平抬头说:“我就一基层警察,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李永青说:“我们家呢,没多少人,但帮你调个工作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这里的待遇,肯定比你现在的好,男人还是得挣多一点,这个社会对你们的要求是很高的。”
成州平不置可否地一笑,“我没想要换工作。”
成州平在决定考警校那天,就决定一条路走到底了。
金钱、健康、平安,当然重要。
只要你没见过那些在泥里挣扎,最终没能破土而出见到阳光的种子。
成州平的人生,不幸之中,也有万幸。
当初那个缉毒警察拯救了他,让他不必步他吸毒父母的后尘。
他用全力努力过、挣扎过,最终有幸挣脱黑暗。
可其他的成州平呢?
谁保护他们。
他曾经历黑夜,所以更要向黑夜而去。
李永青冷笑说:“那你拿什么来照顾小松?凭你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哦对了,王院长跟我说了你的身体情况,你有注射毒品的历史,对吧?”
李永青是个精通商业谈判的女人,她看到成州平眼中一闪而过的闪烁,继续说:“我不想随便臆测别人,但是,你能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碰到毒品吗?不说主动吸毒,万一你受伤,做手术,医生给你打一针吗啡,你随时都能上瘾,到时候你还要拖着小松吗?”
成州平知道他不会再碰那个东西,让他死,他也不会再碰那个东西。
他没有说话。
李永青以为自己是这场谈判的赢家。
她微微一笑:“这是你离开毒品最好的机会。能调到北京工作,多少人挤破头?你一个农村孩子走到今天不容易,这对你来说,是个不可错过的好机会。”
这一段对话,李永青一句重话都没说,可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踩在成州平的自尊上。
她用她的傲慢与偏见,轻轻碾碎了他的一切的坚持、努力与骄傲。
假如现在是二十来岁的成州平,肯定会咬牙切齿地让对方滚,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那种冲劲了,他思考的维度更多,处事的方式都更加简单。
成州平轻笑说:“谢谢您给我的这个机会,我会认真考虑的。”
李永青说:“我待会儿有个会要开,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等你康复了,和小松一起来家里看看。”
李永青知道他不会去他们家的。
财富、幸福、健康...当一个人都不拥有的时候,尊严是他唯一能够死守的。
今天是李永青的生日,而明天是小松的生日。
李家人给她们一起过生日,地点在李家的四合院里,李家人少,除了家里人,还请了李永青的朋友来。
他们每年都这么过,每年都让小松带朋友来,小松每年谁也不邀请。
晚上其乐融融,李永青喝了酒,吃完饭,小松开车带她回家。
李永青没有隐瞒小松自己今天去见成州平的事,她喜欢这个孩子,应该予以她知情权。
“今天我去了医院,见了你喜欢的那个警察。”
刚好绿灯,但小松忘了开车,后面的车打了喇叭,小松轻轻踩油门,微笑说:“是不是挺帅的?”
“小松。”李永青说,“你们要是在一起,肯定不能异地,我给了他很好的条件,他说让他考虑一下,没拒绝我。”
小松知道他们眼中的自己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她注视着前方的车灯,淡淡说:“你们是不是从来没有理解过我爸?”
提起李长青,李永青有点哽咽,“小松,你现在看事情很简单,等你以后长大,有自己的家庭了,就知道你妈为什么要和你爸分开。”
那为什么不能让所有的事情都简单点呢?
小松心想。
她说:“作为女儿,我也很讨厌我爸,但同时,我很尊敬他。”
如果是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李永青说:“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
小松只是笑了笑,“还是不说了,姑,我觉得你都快哭了。”
小松照顾李永青洗漱完,出门给她买了醒酒药,晚上她躺在自己的床上,那种强烈的负罪感又开始袭击她,她拉开抽屉,拿出剪刀,在冰冷的金属碰到大腿的那一刻,小松突然清醒过来。
她把剪刀放回去,迅速换了衣服,穿上羽绒服奔跑出门。
她拦了辆出租车,打车去医院。李长青家在郊区,去市区的医院得上高速,出租车在荒野一路疾驰,到了医院,医院灯火透亮,像截然不同的人间。
小松到了住院部十楼,像往常一样去找成州平,可她到了病房里,只有空的病床。
病房干净整洁,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她回到护士站,问到:“1020房病人呢?”
护士说:“他今天下午自己签字,提前出院了。他没跟你说么?”
小松错愕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事了,谢谢你们。”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实验楼的休息室,坐在冰冷的床板上,淡淡的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月光的温度,似乎也是冷冰冰的。
小松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发来的短信,祝她生日快乐。
十二点了。
失去父亲后,小松没有再过生日了,除了家里人,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日。
她静静看着椅子上的手机,她没有拿起它,拨通那十一位手机号的想法。
她等待的,是烈度纯粹感情,对方有丝毫退缩,都会侮辱她的勇敢。
她可以等待另一个人,却不能辜负自己。
小松把额头抵在膝盖上,她听到自己的心里,有个骄傲的声音在说——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算什么,来质疑我,来评判我。
第 55 章
成州平从医院离开后, 在医院对面的医疗器材店里,买了个拐杖。
他拄着拐杖,乘公交去了火车站。买火车票有个小技巧, 手机买票软件上的更新可能会有延迟,想要抢到火车票, 最好的办法还是去车站人工窗口。
邻近春运,火车票很难抢, 他幸运地买到了明晚的卧铺。
但医院病房已经退了,他不能再回医院,火车站周围最便宜的旅馆,也要三百块一晚上。
晚上成州平睡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 夜里火车站没有白天那样热闹, 一排排冷清的长椅,一个个疲惫的旅客。
他去超市买了瓶矿泉水、一盒泡面, 装在塑料袋里挂在拐杖上,刚好。
回候车大厅的路上,他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摔倒在地上。他手里提着的一个硬质的购物袋, 里面的小饰品和编织绳撒了一地。
这个画面就发生在候车厅的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他了,但没有人上前帮他一把。
成州平看到男人的腿一蹬一蹬, 在挣扎起来。他拄着拐跳到男人面前, 说:“你扶着我的拐杖。”
男人说了声“谢谢”, 双手艰难地攀住他的拐杖。
成州平看清他的脸, 才发现是对方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
男人虽然干瘦干瘦的,但他把全身力量都寄托在双手上, 手紧紧拉着成州平的拐杖。
成州平现在也是个伤残, 险些被他拉倒。
成州平蹲不下来, 他用拐杖把地上散落的小零碎扫进购物袋里,再挑起挂绳,交给男人。
男人说:“真的太谢谢你了兄弟。”
成州平说:“没事。”
因为这一段偶遇,他们挨在一起坐着,成州平见他比自己行动还要不便,就把自己泡好的泡面让给了对方。
吃完泡面,离睡觉还有点时候。
小儿麻痹的男人很感激成州平,这个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的陌生人,在陌生城市的火车站,拯救了他的尊严。
他颤抖着从带子里拿出一条红色的绳子,“兄弟,这个送给你,新年就要戴红色。”
成州平歪头看了一会儿他那一袋子编织绳,突然问:“编这个难吗?”
男人嘿嘿笑了笑,“这是手艺活,说难不难,得有耐心。”
男人的车是明早六点半的,他自己也挺无聊的,于是说:“你想学吗?”
成州平也没事做,正好编这个动手指就行,他胳膊断了也没事,他说:“行啊。”
于是两个男人就在火车站里编起了红手绳。
黑夜一闪而过。
小松一天都在实验室帮师姐做实验,几组间的结果差异非常大,发现是培养基出现了问题。
中午大家都有些丧气,师姐去吃饭的时候,跟小松说:“这是常有的事,重新养细胞就行了。寿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小松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日?”
师姐说:“吴舒雅,你大学室友,她前几天换到我们宿舍了。”
本科以后,吴舒雅去了本院其它科,小松和她来往自然也就减少了。
小松笑了笑,师姐说:“生日快乐,小松。”
小松说:“谢谢师姐,我下午回学校,就不在医院吃了。”
师姐说:“那好,明天见。”
小松换了衣服就离开医院了。她心里放不下今天实验失败的事,等公交的时候,还在网上查看细胞实验的相关文章。
安安静静的手机,突然在她手上震动。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那一串数字。
看到那十一位数字,她内心的焦灼,有了另一个理由。
小松按了接听,淡淡说:“喂。”
“你在学校么?我在你们学校东门。”
她很喜欢听到成州平的声音,在夏天的时候,他的声音是冰凉,冬天的时候,他的声音温热。
小松说:“你先不要走,我很快就到。”
因为这通电话,她看着公交离她而去。但无所谓了,小松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学校东门。
她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用手机屏幕照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作为一个实验狗来说,现在的样子已经是人模人样了。
车开到距离学校东门还有一百米的地方,突然堵住了。小松一边看着学校门口黑色身影,一边对司机师傅说:“你就把我放在这里吧。”
冬天的天总是雾蒙蒙的,大家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可小松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司机师傅说:“行,你下车小心点。”
她推开车门,跑了两步,又觉得这样太不矜持了,于是变成了步行。
离那个黑色身影靠的越近,她脑海里的想法越奇怪。
他都不拄个拐吗?
她还没见他穿羽绒服呢,怎么他穿羽绒服一点都不臃肿啊。
他腿好长啊。
他袋子里提着的是什么?
想着想着,她已经走到成州平身边了。
成州平在她下车的时候,就看到她了。
他平静地看着她,她也平静地向他走来。
“你怎么来了?”小松说。
成州平把手里的袋子朝她递过去,“生日快乐。”
小松结果袋子,打开一看,塑料盒子里装得是一个精致的白色蛋糕,她眼睛亮亮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成州平点完烟,说,“德钦的时候,看过你身份证。”
小松想,一块蛋糕就想收买她,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她收敛自己脸上的笑容,看向成州平,质问他:“你怎么提前出院了?”
成州平咬着烟,朝她咧嘴笑了一下。
又痞又帅。
小松不但轻易原谅了他的不告而别,还恨不得现在就拉他去开房。
她屏蔽掉脑海内少儿不宜的想法,掺着成州平的胳膊,“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成州平说,“我赶火车。”
小松问:“火车几点?”
“七点。”
现在是五点,如果吃饭的话,这个时间有点紧张。
小松果断说:“我送你去车站,咱们在车站旁边吃。”
成州平知道,她又一次原谅了自己。
他说:“不用了,我就来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
小松也拗不过成州平,她见成州平打着石膏的腿,问道:“你怎么不买一副拐杖?”
成州平说:“我买了,昨晚送人了。”
他觉得那个小儿麻痹症的大哥比他更需要拐杖,今早他上火车前,把拐杖送给了他。
小松嗔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把自己送人呢。”
成州平说:“我也想,谁要啊。”
小松说:“我送你去火车站吧,我怕你这样被人撞倒了,自己站不起来。”
成州平不想她跑那么远,但看到她紧紧掺着自己的胳膊,他觉得,自己有了自私的权利。
他说:“行。”
他们打车去了火车站,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又去火车站旁边的面馆吃了面和蛋糕,然后小松送成州平进火车站。
像所有送站的人那样,他们停在火车站门口,拥抱。
成州平抚摸着小松的头发,说:“我工作上有些事,得先回去。你回家发短信告诉我,我去接你。”
小松在他怀里点头,“那你到家了,打电话告诉我。”
成州平放开她,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昨天晚上编的红绳子,对小松说:“手给我。”
小松把自己的右手递给成州平。她已经很久没有戴那块电子手表了,现在她的手腕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疤。
成州平把红绳子系在她手腕上。
“生日礼物,等以后送你更好的。”
小松认真地说:“成州平,不能食言。”
成州平还没说话,小松突然反应过来,她指了下进站口旁边的栏杆,对成州平说:“你先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她一溜烟就跑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把长柄雨伞,她交给成州平,“你拄着这个。”
成州平心里庆幸,还好她没买老年人用的那种木拐杖。
他一手扶着雨伞,另一只手扣住小松的后脑勺,嘴唇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舍地吻了一下,说道:“我走了。”
这次离别,他们依然没有表现出太多对彼此的眷恋。
就像以前每次离别一样。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共识,不论分开多久,都会与对方重逢。
在有朝一日,在今生今世。
火车在第二天清晨五点抵达他工作的城市。
老周开车来接他,清晨薄雾笼罩车站,老周在车里冻得伸不直手。他看到出站口一个拄着雨伞的身影,嘴里叼着根烟,立马把车开过去。
七年卧底生涯,让成州平养成了一些多疑的习惯,上车前,他习惯性地看了眼车牌,然后才拉开车门。
“我们大英雄回来了!”老周揶揄。
成州平说:“赶紧开车,老子要回去睡觉。”
“妈的怎么跟领导说话呢。”老周说。
成州平说:“你还走不走?”
老周说:“你先去我家睡一觉,下午先归队,明天去医院复查。”
成州平说:“先回队里吧。”
老周瞄了眼车上的时间,“你不睡觉,人家这个点都不睡觉了?”
成州平抿了抿嘴唇,说:“行吧。不过我去你家方便么?”
老周点点头,“乐乐一放假,我老婆就带她回娘家住了。”
乐乐是老周的女儿,成州平问:“乐乐今年多大了?”
他记得离开那年,老周女儿还在上幼儿园。
老周说:“今年刚上初一,十二岁,我算是看出来了,闺女像我,不爱学习,她妈给愁的啊。”
成州平说:“去你家,你能给我做顿饭吃吗?”
“你想得倒美。”老周说。
老周除了泡方便面,什么也不会,他把成州平放家里,出门去买了一份馄饨,回到家,发现成州平倒在沙发上就睡了。
他喊了一声,“起来吃饭,馄饨要凉了。”
成州平说:“等会儿我自己热吧。”
老周看到他青黑的烟圈,摇了摇头,“行,那你睡,我给你放保温壶里。”
把馄饨放进保温壶里,老周洗了把脸就出去上班了。成州平一觉睡到中午,泡在保温壶里的馄饨皮已经散开了。他囫囵吞下去,又去老周家冰箱里拿了瓶可乐喝了。
成州平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老周回了家,他带来一身警服,“走,回队里去。”
这身警服是成州平以前的制服,一直放在单位。老周知道他今天回来,昨天特地拿去干洗。
今天成州平回队里,其实不算正式归队,不用穿警服。
但老周以前负责卧底警察心理疏导工作,他修过管理心理学课程,知道长期卧底侦查结束后,警员归队,会产生被边缘化的心理。
他让成州平今天穿上警服,希望他心里能有归属感。
缉毒警察是所有警察种类里报名最少的,警察队伍面临着老化问题,成州平离开七年,队里就来了十几个新人,更多的还是老面孔。
老周带他进入办公室,拍了下手,对年轻警察说:“手上工作停一下,给你们介绍一下,英雄归来,欢迎成州平同志光荣归队!”
陌生的年轻面孔纷纷放下手头工作,掌声爆发。
刘文昌听到掌声,从办公室出来,走到成州平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拍了拍他肩膀:“你小子,真是个硬骨头!”
成州平轻笑:“再硬的骨头,你一掌拍下去也该散架了。”
警员哄堂大笑,老周说:“肃静!成州平同志的英勇坚定的品质值得你们学习,但这种没大没小的行为应该收到批评,成州平,我代表刘队,严厉批评你。”
下午老周带成州平去提交了归队材料,回来的时候,成州平在走廊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开始工作?”
第 56 章
老周对成州平说:“你放心, 以后肯定有的你忙,但你先把伤养好,怎么也得等明年春天。”
成州平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老周看出了他的失望,笑着勾住他的脖子, “咱们队什么时候亏待过卧底了?我前段时间抓紧给你申请了单人宿舍,条件贼好, 年终补贴和奖金也快下来了,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大假,舒舒坦坦过个年。”
老周当了二十年的缉毒警察,只过了两回年, 而队长刘文昌, 没人见过他过年。
成州平说:“我想去见一下刘队。”
老周说:“行,你去吧, 年底KPI已经冲完了,这两天没啥案子,他也比较闲, 现在可能办公室喝茶呢。”
成州平一瘸一拐走到刘文昌办公室,敲了敲门,“刘队, 是我成州平。”
刘文昌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进。”
老周说的果然没错, 刘文昌正在喝茶。
成州平想到以前杨源进那个奢华的茶园, 动辄成千上万一斤的茶叶, 而刘文昌喝的茶,是路边几块钱一斤散称的铁观音。
刘文昌指了下对面的位置, “你坐。”
成州平没有坐, 他站在刘文昌办公桌对面, 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刘文昌,“这是闫立军最后一次进货中间人的车牌。”
刘文昌看了眼照片,那是一辆银灰色面包车。
他问:“有啥问题?”
成州平说:“闫立军最后进的那一批货,是黄皮。”
刘文昌面色凝重了起来。
黄皮,就是土质□□,最早从山西流传出去,这说明有人在境内制毒。
他说立马打通一个电话,说了几句,然后把成州平拍下的车牌号发了过去。
成州平说:“如果能找到毒品源头,我申请再次卧底,剿毁毒窝。”
卧底分长期和短期,短期卧底队里每个老警察都干过,毒品最猖狂那几年,大家三天两头换个身份,但长期卧底的人,从没有人会提出去做第二次。
刘文昌十指交握,说:“你说说,为什么想去?”
成州平说:“我想立功。”
“立功...”刘文昌咀嚼着这两个字,他的神情越来越沉重,最后,演变成愤怒,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很红,咬牙切齿说:“你他妈干这个,是为了立功?”
成州平低下头,他目光冷淡。
刘文昌突然站起来,他越过办公桌,几乎是拽着成州平的胳膊,“你跟我走。”
刘文昌虽然瘸着腿,但劲非常大,他拽着成州平,两个人都一瘸一拐的,老周拿着一堆材料站在集体办公室门口,看着俩人,“这闹哪一出啊?”
刘文昌说:“我下班。”
老周说:“奇了怪了,八百年没提前下班的人,今天早退啊。”
刘文昌没理会他,拽着成州平就往院子里走,到了停车场,他按了一下遥控器,他的车响了一下,把成州平押解似的押到车门,说:“上车。”
成州平说:“去哪啊?”
刘文昌说:“我家。”
刘文昌车开的很快,成州平眼看着他好几次都险些闯红灯了。
刘文昌住的是机关家属楼,几列老楼规矩地挺立在院子里,老房子脱落的墙皮有些腐朽的味道。
刘文昌关车门的动静很大,然后,他大步向自家单元楼里走去。
他的腿被毒贩打穿了,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刘文昌在队长这个位置上一干十几年,为了在手底下的人面前有威信,他走路一直都很慢。
可现在,他泄愤似的,大步流星往前疾驰。
成州平跟在他身后上了楼,刘文昌用钥匙打开门,他老婆正在看电视,见刘文昌回来,惊讶说:“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刘文昌“哐”一下把门摔上,整栋老楼,都被他摔门的声音震动了,家里养的一只小花猫立马躲到他老婆的腿后面。
刘文昌对他老婆说:“你进房里去。”
成州平还是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不过他知道,迎接自己的,并不轻松。
刘文昌老婆抱着猫进了卧室,转身前,还跟刘文昌说:“你控制点脾气。”
女人和猫进了屋子,和他们隔绝开。刘文昌比成州平矮一点,他仰着头看成州平,冷冷地说:“你想要立功是吧。”
他走到电视柜旁边,揭开一块用旧窗帘剪裁成的布料,被布遮掩的,是一个硬纸壳收纳箱。
箱子里面摆着满满的奖状、奖牌、奖杯。
刘文昌拿出一个小纸箱,把奖牌哗啦啦往茶几上倒。
奖牌是硬的,茶几也是硬的,碰撞出激烈而尖锐的声音。
刘文昌倒完奖牌,开始扔奖杯,他把玻璃奖杯直接砸向成州平的肩膀,大吼道:“你要立功是吗?我全给你,你都拿去!”
成州平被玻璃奖杯砸了,刘文昌开始抄桌子上的奖牌,往他身上砸。
刘文昌家里客厅不大,成州平想躲也没地方躲,所以,他没有躲。
他堂堂正正地,用野心迎接着刘文昌的愤怒。
他的态度也很明确,他就是要立功。
那一天,小松姑姑的话,像个幽灵,一直在向他叫嚣。
不立功,他一个破警察,拿什么让人相信他值得被托付。
刘文昌双眼发红,满头的血管外凸,他对成州平大吼:“你都拿去啊!只要你把我儿子送回来,老子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把我儿子还给我!你能吗!”
成州平不能。
谁也无法做到。
就算那些上帝啊,佛祖啊,他们都是真的,也不能做到。
这时那个被紧闭的房门另一端,传来女人隐忍的哭泣,刚开始她一直在忍。
可随着刘文昌一句“你能吗”,她的哭声突然爆发了,那个弱小的女人,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声,一声又一声。
刘文昌部队转业之后一直在做缉毒工作,距今多年,他几乎拿了所有的奖章。
他经历了本市毒品最猖狂的年代,越乱的年代,越容易出英雄,刘文昌就是其中一个。
在他当上大队长那年,毒贩为了报复他,绑架了他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刘文昌孤身去救孩子的时候,腿被毒贩打残了,他的小孩,在他的面前被杀害。
这个男人一直是金色盾牌上最硬的那一块,现在,他颓丧地坐在沙发上,拿抱枕捂着自己的脸,哭成了一个软蛋。
成州平艰难的弯下腰,捡起砸在地上的奖杯奖牌,放回箱子里。
他把纸巾放在刘文昌手边。
他知道刘文昌不想看到自己,便说:“我先走了,查到黄皮的源头,需要我去一线,随时待命。”
成州平离开刘文昌家,坐公交回了警队宿舍。老周提前把他行李送了回来,说是行李,一年四季衣服加起来,也塞不满一个箱子。
老周往冰箱里塞着水果,说:“过几天出去买点衣服,三十岁的老小子了也该收拾一下自己了。”
成州平没在听老周的唠叨,他坐在床上,边点烟边问:“我归队时间什么时候能定?”
老周说:“年后吧。我给你买了些速冻饺子,你晚上饿了自己煮了吃,但午饭必须去食堂吃,听到没?”
成州平点头,“听到了。”
他看到老周头发上多出来的白发,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成州平说:“你就别管我了,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老周就是爱操心的命,他说:“照顾你一下,你能死啊?”
成州平回来第三天,队里给他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表彰仪式。但迎接他的不是归队,而是漫长的复健和心理辅导。
他一天的安排,基本上是早晨去做心理辅导,中午在食堂吃个饭,下午去做复健,晚上回宿舍看看电视。
年二十八这一天,他依然重复这条路径。
中午在食堂吃饭,他打了一大碗面,坐在靠窗的位置。几个新来的警员打打闹闹进来,看到他,立马严肃起来,喊了声:“成哥!”
过去,成州平也和他们一样爱热闹。
他对他们点了点头,一个瘦瘦的警员说:“成哥,我们先去打饭了。”
成州平说:“去吧。”
他看着他们打完饭,然后坐到离他很远的一桌,他也自己低下头吃饭,他吃得慢,吃完的时候,食堂几乎空了。
餐桌被阳光照着的地方,忽被阴影掩埋。一个穿警服的身影在他对面坐下来,是刘文昌。
他打了两菜一汤。
“黄皮来源查到了。交警那边追踪到了你拍到的中间人车牌,那辆车一直在广西百色市内活动,我连线了那边警方,初步锁定目标嫌疑人是傅辉。”
“傅辉?”
成州平在闫立军身边跟了七年,他几乎可以完美地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可是,听到傅辉的名字,他明显眼神晃动了一下。
刘文昌抬头,笑道:“对,傅辉,还敢往前冲吗?”
傅辉的名字,在他们内部非常出名。
傅辉是贩毒发家,但他量小路多,极为狡猾,警方多次拿他束手无策。近几年韩金尧崛起后,傅辉这个人彻底消失在了警方的视线内。
此次警方顺着成州平给的车牌号进行调查,他们再次发现了傅辉的踪迹。看来他不是金盆洗手,而是改贩毒为制毒了。
他们这一窝都是接受过专业刑侦训练的警察,他们的工作就是跟毒贩斗智斗勇,活来了,没有退缩的道理。
当然,如果傅辉只是这样的毒贩的话,刘文昌不会问成州平敢不敢往前冲,而是会直接把活派给他。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傅辉在贩毒之前,是一名缉毒警察。
成州平挑眉,“敢呀,有什么不敢的。”
刘文昌说:“如果真的是傅辉的话,这人有残杀线人的前科,普通线人他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只能采取卧底侦查。成州平,这次任务不比上一回简单。等当地警方核实过后,就开始给你准备身份。”
成州平想了想,说:“做什么新身份,不是有现成的身份么?”
刘文昌眼皮一震,“你想继续用刘锋的身份?”
成州平点头说:“嗯。闫立军最后一批毒品是从傅辉那里进的,我在闫立军身边时候,跟中间人打过照面,换新身份麻烦太大了。”
刘文昌说:“我们还需要采集傅辉更多的信息,你这段时间集中养伤,等通知吧。”
成州平扬起唇角,“谢谢刘队。”
刘文昌冷哼了声,他看向成州平,“成州平,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为什么干这个的?”
成州平说:“抓毒贩,立功,两件事不冲突。”
刘文昌忽然问他:“成州平,你成家了么?”
成州平摇头。
刘文昌语重心长地说:“等你成家了,就知道,两个都不重要。”
成州平今天没去做复健,直接回了宿舍,他躺在床上打算睡午觉的时候,收到了小松的短信。
她发来的,是一段高铁票务信息。
成州平看着“旅客您好”四个字,不觉笑了笑。
他点了根烟抽上,夜里起风,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都裹紧了衣服。
成州平快速拨通电话。
小松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高铁站候车。
电话接通那一秒,对方没有说话,小松知道他在故意等她先开口,她不想让着成州平,也倔强地不说话,但憋了半天,她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成州平。”
小松语气柔柔的,让成州平觉得自己的心像泡沫一样柔软易碎。
成州平说:“想我了么。”
小松说:“这才几天呀,你也太小瞧我了。”
成州平不置可否地笑了声。
他低哑的笑声透过电话传到小松耳朵里,小松竟然觉得,这样就很足够了。
就算看不到他,只要他多笑一笑,不要总是冷着脸,心事重重,就足够了。
成州平说:“晚上我去接你。”
小松故意说:“那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成州平说:“本来不觉得麻烦,你这么一说倒是挺麻烦的,那算了吧。”
小松装出来的好脾气立马没了,她质问:“你这人怎么这样?”
成州平说:“我这人就这样,你后悔么。”
小松说:“嗯,后悔了,你不来就不来,又不是没人接我回家。”
成州平立刻想到那天在医院将小松从他身边拉开的男人。
那是个极为优秀的男人,成州平想到他熨帖的衬衣,想到他飞扬的眉目,想到他护着小松时关心的神情,他真想狠狠去揍对方一顿。
他语气忽然淡了下来,“那我就不多跑一趟了。”
小松也说:“行,你有种就别来。”
挂断电话,她对着手机屏幕无声地发誓,要是成州平敢来接她,她一定无视他,让他一个人接受严冬的摧残吧!
第 57 章
小松在高铁上睡了一觉, 醒来天就黑了。
她在终点站下车,这会儿车上几乎少了一半人。
她打了电话给龚琴过去,“妈?”
龚琴问:“到哪了?你怎么不让你林叔去接你啊。”
小松说:“我都二十五了, 还让林叔接啊,过几年都该我接你们了。”
小松要回来, 龚琴很高兴,她笑着说:“今年真的是咱家最热闹的一次, 林志飞也带女朋友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来啊?”
小松看到车窗倒影里,自己慢慢僵化的笑容,“妈, 林志飞带女朋友回来, 他们住哪里呀?”
龚琴和林广文领证后,他们在郊区买了新房。
龚琴说:“人小姑娘从外地来, 总不能让住宾馆,当然是住咱们家。”
“那我呢?”
“你当然和我住啊,咱娘俩挤一挤。”
小松微微一笑, “妈,我和林志飞又不是亲姐弟,也不熟, 不好住同一屋檐下, 这样, 我最近就住高中同学家里, 你好好招待林志飞女朋友哦,别让人觉得你是恶婆婆。”
小松的语气让龚琴很放心, 她说, “那明年让他们住宾馆, 你带男朋友回来住家里。”
小松说:“好啊,不过我今天得先去同学家放东西,明天再回家吧。”
结束通话,小松在订房软件上定了一间宾馆,一直住到年后。
在龚琴重新组建家庭那天,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家了,因此这通电话也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高铁刚停,几个中年大叔就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开始抽烟。小松拎着行李箱下车,和大波人潮一起刷票出了车站。
现在已经是春运了,接站的地方站满了人,小松几乎是被挤出人群的。
进出站在同一层,广场上开了各种商铺,红红绿绿的广告牌倒映在光滑的地板上,她从左往右张望了一下四周,直到最后,才看到了一个家装广告灯牌下站着的男人。
他双臂抱在胸前,身体向后靠在广告灯牌上,扬着下巴,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目光对视的那一瞬,她刚才在高铁上发的誓就被抛到脑后了。
除了发的誓,一同被她抛弃的,还有她的行李箱。
小松把行李箱往后一扔,直接朝着那个身影跑去。
她撞进对方怀里,抱住他的腰。
成州平被撞得身体后移,他双手投降似地举了一瞬,然后落下来,像她紧紧抱住自己那样,紧紧抱着她。
小松在他怀里赌气地说:“有人不是不来了么。”
成州平哼笑了下,有些欠地看着她:“有人不是有别人接么。”
小松不服气了,她松开成州平,手臂缠在胸前,抬头看他:“有人怎么就这么嘴硬呢?”
“有人还说别人嘴硬呢。”
“有人你再说一句?”
在两个“有人”有来有去的时候,一个慌里慌张的妇女提着小松的箱子就跑。
成州平立马追上去,他站到妇女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妇女尴尬地说:“对不起,我认错行李箱了。”
成州平淡淡说:“没事。”
他推着小松的行李箱,走回广告牌前。
“走了。”
小松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觉得他们两个这样走,好像有一点怪异。
她乍然看到前方一对年轻情侣,走路的时候两个人手像被502给黏上了。
她拉了一下成州平夹克袖子。
成州平手插在口袋里,“你想干什么?”
小松把手掌翻开,张开五指。
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的掌心纹路清晰可见。
成州平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心上,与她手心相贴,十指相扣。
他的手掌温厚而有力,小松的手被他完全包覆。
成州平今天开单位车来的,停车场在地下二层,他把小松行李放到后备箱,二人都上了车后,问她:“你去哪里?”
小松告诉他的,是一个宾馆名字。
成州平在车的导航上搜索那个宾馆名字,边输入边问,“怎么不回家里住?”
小松说:“我妈新丈夫的儿子带女朋友回来,我不想和他们住一起。”
成州平对小松家庭状况的了解,还停留在李长青去世那一年。
“我记得你家在兴和嘉园。”
“我把房租出去了。”小松说,“现在我也是个包租婆了,成州平,你要好好巴结我啊。”
成州平斜着眼扫了她一眼,说:“我是那种贪慕虚荣的男人么。”
小松食指敲着下巴,想了想,说:“不好说。”
成州平胳膊勾住她修长的脖子,把她脑袋困到怀里,嘴唇贴在她唇上,泛开一个浅浅的笑容:“以后我要是残了,你养我。”
小松被他勾的心神难耐,她含住他的下嘴唇,轻轻撕咬,然后放开:“成州平,我们去宾馆。”
去宾馆、办入住、进房间...几乎是一气呵成。
被子下的床单像被风吹乱的水波一样,皱起一圈圈涟漪。
小松一直看着上方的男人,今天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衣,莫名与他的气质契合。
她解开他的衬衣扣子,脱去他身下打底的短袖,看到他满是刀疤的腰腹。
在成州平汹涌的情潮之下,小松感受到了初次的痛楚,她的手紧紧抓着枕头。
在两人高峰交错的那段时间里,她想,每个人的一生,也许会有很多段有始无终的感情。但只会有一个人,一段感情,你爱他给的痛彻心扉,更爱自己的甘之如饴。
事后,成州平搂着她,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他们都没吃饭。成州平问她:“你饿么?”
小松摇了摇头,“我在高铁上吃了面包,你呢?”
成州平说:“我不饿。”
成州平烟瘾可不小,事后一根烟,已经是惯例了。但他今天没有抽烟,而是一直盯着电视黑洞洞的屏幕发呆。
她的下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你有心事么?”
“小松,我...”成州平欲言又止。
开口,比他想象中要难一些。
他抿了抿唇,松开握着她的手,“明年我会有个工作,得要去广西一趟。”
小松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她看着电视机里倒映出他们两个人的样子,都有些变形了。
她手心圈住成州平的食指,落在被子上,他们手压下来的地方,有一片的褶皱。
“成州平,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有没有以后不重要,只要当下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投入,就不会有遗憾了。”
因为她这样说,所以成州平那句“你能不能等我”,始终无法说出口。
他也不知道这次会去多久,也许比上一个七年,更要漫长,长到他根本不敢开口,说出那个“等”字。
“李犹松,对不起。”成州平握住小松的手,狼狈地说,“我没办法不干这个。”
成州平是在这个环境中长大的,他遇到的所有好人,所有帮助他的人,拉他上正轨的人,都是干这个的,他没有其他选择。
“我明白。”小松说。
她松开成州平的手,凝望他的眼睛,看了他好久一会儿。
直到成州平的眼皮垂下,他开始躲避她的目光时,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我一直觉得,人一辈子,能有让自己勇敢去追求的事,才算是真正的圆满。”
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小松心想,只是对我们来说,那件事,不是彼此而已。
但那也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因为他们已经是茫茫人海中最幸运的人了。
小松从成州平的额头,一路吻到他的嘴唇,她温柔而坚定地吻他。
成州平没了父母以后,一直都是一个人,他不知道什么是牵肠挂肚,长久以来,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求,每一次他都是成功的,这给了他一个假象,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个还算有勇气的人。
直到她出现。
她的执着、真诚是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的卑劣、怯懦。
成州平紧紧抓着她的睡衣,也许他在试图传达些什么,可他做的只有抓着她的睡衣,而不是她的手,他恨自己软弱。
这夜他们一起睡在宾馆,第二天早晨,成州平先送了小松去龚琴和林广文的家。
这是个新楼盘,成州平和小松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年,它还只是一堆钢筋。现在停车场的车位已经停满了车,小区旁边的各种商店、餐馆,坐满了顾客。
小松给龚琴和林广文一家带了礼物,有两个大大的纸袋,成州平帮她把袋子提到了楼道里。
小松抱了他一下,然后从他手里接过纸袋,“你多吃水果多吃肉,知道么。”
成州平只能送她到这里,要是被龚琴看到他们在一起,这个新年又要被毁掉了。
成州平也吩咐她,“受委屈了就给我打电话。”
小松微微一笑,朝他挥了挥手,“成州平,再见。”
成州平出了单元楼,他没有走,而是站在一辆车后面,让车身遮住自己的身影,他一边抽烟,一边看着住宅楼的一扇扇窗户。
龚琴家在十七楼,他这个视角,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小松坐电梯上了楼,她没有立马走到龚琴家门口,而是先走到了窗户前。她知道成州平已经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善透亮的窗户,一直引诱着她前往。
她走到窗户前,向下看了一眼,小区里的人都像蚂蚁一样小,她什么也没看到。
今天是年二十九,小松带着礼物回到家。她给龚琴和林广文各买了一件鹅绒马甲,又买了一些维生素和鱼肝油。
林广文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你这孩子,给我们买什么东西呢。”
龚琴说:“你林叔今天亲手给你包饺子,你爱吃的,猪肉玉米馅。”
小松搂着龚琴的脖子,对林广文说:“还是林叔厉害,我妈都被你宠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龚琴嗔怨:“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小松问他:“小飞和他女朋友呢?”
龚琴说:“俩人出去约会了。”
中午的时候,林志飞和他女朋友回来了。林志飞在龚琴和林广文这一对教师的帮助下,高考成功逆袭本市的一本,去年考上了外地211研究生,这个女朋友是他同班同学。
林志飞的女朋友叫方敏,年纪和小松一样,不过她很会打扮自己,所以看起来比小松成熟一些。
中午的饭桌上,大家边吃饺子边聊天,其乐融融。
林志飞和小松两人生活上所有的交集,无非过年非得凑一起的时候,一块儿打打游戏。
吃完饭,林志飞问小松:“小松姐,玩Switch吗?我前天刚买的卡。”
小松还没说话,方敏掐了林志飞一下,“吃得撑死了,咱们出去转一圈消消食儿吧。”
第 58 章
林志飞不情不愿地跟方敏下了楼, 方敏一边拉着他往小区外面走,一边问:“你们这里最近的商场在哪?”
林志飞说:“你有病吧,没事去商场干什么?”
方敏瞪了他一下, “你没看你那个姐姐带的大包小包回家吗?你也不提前跟我说,我什么也没带, 她带那么多,我成什么了?”
林志飞说:“我们家没这么多讲究, 很民主的。”
方敏说:“那是你们家的事。我不管,咱们现在赶紧去商场买点东西。”
林志飞只好和她一起去了商场。方敏在一楼的首饰大卖场看中一个施华洛世奇的手链,价格在两千左右。
她说:“买这个吧。”
他们还是学生,生活费都家里给的。
林志飞说:“这个太贵了, 你送我妈, 她心里肯定有负担。”
方敏“切”了一声,“两千不到, 有什么贵的?你姐给你爸妈买的羽绒服一件就得这个价。”
林志飞说:“咱还在上学,省着点吧。”
方敏说:“她不也上学吗?哪来钱给你爸妈买这么好的东西?”
林志飞四下看了一眼,低声说:“她爸是烈士, 抚恤金和工资卡都给她了,不过人家学习好,一直有奖学金, 又保研保博的, 给导师打工也挣钱。”
方敏睁大眼:“她就一直保送?”
林志飞说:“你现在知道我压力多大了吧。”
方敏“哦”了一声。
林志飞问她:“还买不买?”
方敏说:“当然买了。”
两人带着手链回家送给龚琴, 龚琴虽然嘴上嫌他们破费, 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小松静静看着方敏给龚琴介绍,林志飞还依依不舍:“姐, 咱打一局游戏呗。”
下午, 方敏陪着龚琴去超市, 林广文在家里准备晚饭,小松和林志飞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小松趁着游戏正激烈的时候,小声对林志飞说:“咱们现在都是学生,不要买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东西。我给我妈和你爸买东西,因为陪他们的时间少,心里过意不去,你一直陪着他们,这份陪伴比任何礼物都贵重。”
林志飞除了高中父母刚离婚那几年混了点,大学以后就成熟了很多。
他本性随林广文,温和耿直。
这是小松第一次教育他,林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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