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加更) (1)
成州平单手捧着小松的脸颊, 他从另一边吻她。
刚开始,他只是轻轻触碰着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很湿润, 他的则与之相反。
小松感受到他嘴唇的干燥和粗糙,她不由自主地抿了下自己嘴唇, 然后试着含住他的唇。
亲吻间,她看到成州平闭着眼, 眉头紧紧皱着。
她用拇指擦着他眉心的沟壑,成州平的牙齿忽然咬了下她的下唇瓣。
小松轻呼了一声,成州平的舌头擦过被他咬过的地方。
酥痒的触感让小松不自控地想要低头,成州平的手向下挪了挪, 掌住她的脖子, 拇指在她脸庞轻扫着,摩擦着。
小松觉得自己先是被他夺走了一部分, 当她察觉到缺失的时候,他又填补上了她。
她的双手贴在成州平腰侧,随着他吻她的动作, 她手里衣服的触感好似变得更加粗糙,她也不由更紧的抱着他。
成州平的腰部肌肉坚硬,小松觉得自己好像抱着一块硬铁。
她站在背对窗户的地方, 看不到天色, 可她知道, 现在正是日落的时候。
因为夕阳将成州平的脸庞照成了橘红色, 他眼里能看到夕阳的倒影,这片橘红色, 令他看起来, 多了些热情。
“该吃饭了。”小松说。
成州平又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声音略微嘶哑地问:“吃什么?”
小松明明买了很多速冻食品,但她一样也想不起来,脱口而出:“我想吃火锅。”
成州平拍了拍她的腰,“我去买菜,你休息一会儿。”
小松点点头,她身后就是床,直接屈膝坐了下来。成州平拿起手机,开门下了楼。
成州平一走,小松立马卸下力气,躺倒在床上。天光将她的眼睛染成琥珀色,她睁眼看着一线夕阳渐渐消失。
小松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吻。
她勾勾唇——她就知道,这一趟不会白跑。
成州平花了十五分钟,提着一大包东西回来,顺手开了灯。小松正襟危坐起来:“我能帮你吗?”
成州平咬着烟,“不用。”
小松:“真不用吗?”
成州平把菜放在桌上,双臂抱在胸前,“要不你来。”
小松心想,什么叫要不她来,这什么语气啊。
是觉得她不行的意思吗?小看谁啊。
她倏地从床上站起来:“锅呢?”
成州平朝厨房最上面那一层橱柜看了眼,“抽油烟机旁边的柜子里。”
小松从床上起来,走到厨房的位置,她举起手,打开柜门。
成州平家的锅是那种多功能型电锅,非常重,她想都没想,踮起脚去够它。成州平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固执地去搬电锅。
他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走到她身后,“我来。”
小松:“不用。”
成州平直接站在她后面,抬起手,轻松地把锅拿了下来。
这一切显得小松方才的挣扎和努力是多么可笑。
成州平把锅平平稳稳放到小松面前的平台上,小松的视线随着那个红色的锅身而降落,而她被成州平圈在怀里。
就在小松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这样的时候,成州平松开手,“你把锅搬到桌子上,能办到吗?”
这问的是什么话???
“你是不是有点侮辱人了。”小松横了他一眼。
成州平朝她脑袋上拍了一下,去洗水池洗菜。
小松趁他洗菜的时候,准备锅底,两人虽然各做各的,没有交流,但准备火锅这事也不需要有实质的交流。
这是小松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和另一个人在家里吃饭。
趁着电锅升温的时候,她去冰箱里拿饮料。
拉开冰箱门,除了她带来的果汁,只有几罐啤酒。小松的手本来是伸向果汁的,可是一个想法迅速划过她脑海,她直接拿了两罐啤酒出来。
成州平端着洗净菜的盘子过来,看到桌上挨在一起的两瓶啤酒,说,“晚上我要送你回去,不能喝酒。”
小松说:“我晚上可以住你这里,明天坐大巴回去。”
“你今晚不去医院么。”
“今天休息。”
成州平用脚抽出凳子,弯腰坐下来,“你别把我想太好。”
火锅汤底咕噜咕噜地沸腾,浓雾自然地把他们隔开。
小松透过火锅变化的雾气,看着成州平,“怎么个不好法?”
成州平心累地说:“你年纪小,还没进入社会,现在做事情,都是贪图一时之快。”
小松冷笑道:“我不贪图一时之快,现在就开始给自己安排后事么。”
成州平瞥了她一眼,“先下菜。”
吃饭的时候,小松觉得头发不方便,可她今天没有带皮筋,她抬起头,问成州平:“你有皮筋吗?”
问完,她想,成州平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没想到成州平身子往后一靠,手臂张开,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黑色皮筋,递给小松。
小松接过皮筋,在手里转了一圈。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第一个想起的,是刚才给成州平发兔子照片的人。
小松突然正襟危坐,认真严肃地说:“我刚才忘了问了,你现在有女朋友,或者在谈的关系么?有的话,今天一切作废。”
成州平看着她说:“没有。”
小松说:“那这个皮筋是谁的?”
成州平:“捡的,行了吧。”
“什么叫行了吧...不带这么敷衍人的。”
她的眼睛被火锅的热气熏红了,像一只红眼兔子。
成州平语气忽然变柔软,说:“记错了,兔子的。”
小松把椅子往前拉了拉,“我是专杀兔子的。”
成州平说:“吃饭呢,别吓人。”
小松说:“真的,我们老师认证过的,我是她见过最会杀兔子的学生。”
她不像其它女孩喜欢各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她对小动物没有慈悲心,本质上,她不觉得人和那些动物有什么区别。
小松追问成州平:“这个皮筋到底是谁的?”
如果是别人的,她宁可不用。
成州平也是第一次见这么较真的人,他低头说,“你的。”
她的?
小松蓦然想起,两年前她遗失在德钦的那只皮筋。
“你一直留着啊。”小松的声音忽然变软,带着小女孩的撒娇意味。
成州平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给自己得寸进尺的借口。
他后悔了,他不该吻她,不该留这个皮筋,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他不该回应她的那声“成州平”。
他捞了一筷子肉,“快点吃吧。”
小松将自己的头发扎成了一个低低的丸子头,露出白皙的脖子。
她吃了两口肉,觉得有点咸,于是拉开啤酒的拉环,咕噜噜喝下一口,成州平看到她冰得五官都皱在一起,说:“你喝慢点。”
小松看起来瘦,但其实很能吃。成州平都有点被她饭量给惊到,一桌菜,没剩一口。
吃罢饭小松说:“我去收拾。”
成州平说:“一起吧。”
成州平去洗锅,小松把桌上其它垃圾一骨碌倒进垃圾袋里,给垃圾袋系了一个死结。
“我去扔垃圾。”小松拎起垃圾袋说。
“一块下去走走。”成州平说。
这句话,以及今天晚上的一切,对小松来说都像是一场新奇的梦。
她关于家庭、吃饭的记忆,只有和龚琴两个人,她无法把“男人”和“吃晚饭”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成州平和晚饭餐桌,对她来说是个全新的组合。
小松靠在门边,问成州平:“可以一起下去吗?”
成州平说:“这附近一到晚上就没人了。”
这句话有双重含义。一是晚上没人,她一个人下楼太危险,二是因为没有别人,所以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一起走,不用担心被看到。
小松担心地问:“会有人来找你吗?”
成州平拎起衣架上挂着的外套,“不会。”
他的生活很平淡安静,除了老周,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在昆明的地址。
而之所以告诉老周,是想有一天他万一出事了,有个人替他处理后事。
小松想了想,“还是算了吧,万一被人看到了,你没办法解释。”
成州平说:“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他走到小松面前,从她手里拿过垃圾袋,“这个没你想的那么惨,没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我。”
小松说:“那好吧。”
她推开门,和成州平一前一后下了楼。
垃圾车停在小区门口,成州平扔掉垃圾,小松说:“我们去外面溜达一圈吧。”
吃饭的时候她就卸了妆,灯下一张脸又白又软,成州平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脸,“走啊。”
小松被他摸地有些恼火,“走就走,动手动脚干什么。”
她也不反对动手动脚,只是这种逗猫逗狗似的触摸,确实有点恼人。
说实话吧,她都走到这里了,自然是希望他们可以更进一步的。
小松不是一个保守骄矜的人,在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就会开始进攻,并且不给自己留后路。
就像当初高三她决定要离开母亲,于是宁愿被班里其它人排挤,也要王加帮她补课;高考填志愿,她确定自己要学医,每个志愿都填了同样的专业。
人有时候就是后路太多,选择太多,所以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小松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她的人生是这样,她的感情也是这样。
喜欢了就全心全意地去喜欢,去付出,不要有所保留,所有的保留、计较,只是说明感情不够纯粹,不够纯粹的感情,就没必要浪费时间。
成州平走了两步,发现小松一直在出神。他问:“想什么呢?”
小松抬头看着一排排路灯,“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送我回家,我家门口那条路的路灯也这么多。”
成州平想,如果李长青泉下有知,肯定巴不得拉自己一起下去。
成州平说:“不记得了。”
她刚想着自己什么都不计较,这还没三秒,开始疯狂打自己的脸。
她清清楚楚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那条青色花臂,吊儿郎当的语气、还有嚣张的笑。
她还记得他给她买了一袋子零食,她拒绝了,记得他给自己钱,被龚琴误会...
小松问:“那你记得什么?”
成州平记得龚琴打她的那巴掌和她冷漠的眼神。
成州平说:“就记得你挺莽撞的。”
“我有吗?”小松无辜地反问,“我哪里莽撞啦?”
“小心,前面有认识我的人。”成州平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
小松立马转过身,躲到成州平怀里。
更准确地说,她是撞到成州平怀里的。
成州平胸膛被她额头狠狠撞了一记,微微发痛。他轻挑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还说不莽撞。”
小松反应了三秒,哪里有什么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根本就是成州平在故意耍她。
她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睛,义愤填膺地看着成州平,气鼓鼓半天,才叫了一声:“刘锋!”
成州平说:“你别瞎叫。”
小松再怎么闹,也知道底线是什么,她不能让人听到她叫他成州平。
她正了正色,想从成州平怀里离开,成州平双手插在衣服兜里,紧紧裹住她的背,把她裹在自己怀里。
“你干什么啊。”小松嘴上这样说,但却藏不住嘴角的笑容。
她抬头看着成州平的表情,他不用说话,眼神里有种劲劲儿的欠,像一把钩子勾着她。
小松踮起脚,抱住成州平的脸,他的胡茬有些扎手,也因为如此,存在感更强烈。
小松含住他烟草味浓烈的唇瓣,她用很轻的,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成州平,我后来才知道,七月份看到日照金山,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但我们都看到了,所以你别怕,它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成州平其实觉得,她这句话只是在为她自己找借口。
谁还真会相信看一眼雪山日出就能得到庇佑?
他们看过了日出,但那些被毒品残害的人呢?防弹衣都保护不了的人,那么多在日照金山下虔心乞求的人,人家凭什么保护你?
他不置可否地捏起她的下巴,说:“你怎么也挺迷信的。”
小松说:“我这叫有信念。”
她能没信念么。
她家庭破碎了,父亲牺牲了,她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线以上的医生,面对被生死病痛折磨的病人,没有信念的话,余生那么长,她怎么过?
可小松不会把这些告诉任何人,她不需要别人对她的感情是带着同情、怜悯的。
就算她在深渊里,泥潭里,她相信,她一定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爬出来。
第 32 章
晚上小松在成州平家过夜。
成州平把床重新铺了一下, 从柜子里抱出一个新被子在床上摊开,这时他手机响了。
他看到手机屏幕上“小五”两个字,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手机铃一直在响, 小松也很紧张,她小声说:“我自己弄被子吧, 你去接电话。”
成州平看她小心翼翼放低声音,玩味地看了一眼她, 说:“你要真的害怕,今晚的一切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那手机铃声一下又一下地响,小松都急了,她催促:“你快接电话。”
成州平说:“我去楼下, 你自己先睡。”
他握着手机, 出门有点急。小松听着那阵下楼声,她想, 自己来找成州平,其实是个很自私的行为。
可她也没有为此而过多的自责。成州平是个成年人了,他有很多个可以把她推开地时刻, 可他没有。
如果要下地狱的话...一起下吧。
成州平到了楼下,接通电话,小五问:“怎么才接电话?”
成州平说:“我刚才在洗澡。怎么了?”
小五先说:“今天何慧跟我说, 对你挺满意的, 你俩要不然再见见呗。”
成州平冷笑:“小五姐, 你开玩笑么。就算人姑娘家里没人, 也不能跟我这样的人。”
小五说:“行吧行吧,那我跟她哥哥嫂子说一下。今天给你打电话, 一个是为这事, 二来, 你这周有空的话,开车回一趟闫老板这来,他有事跟你交代。”
成州平说:“闫哥说什么事了么?”
小五说:“我只负责传话,你知道老闫那人就爱卖关子。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给闫老板回个信。”
成州平说:“后天吧,明天我把洗车行交代给黄河。”
小五说:“行嘞。”
挂断电话,成州平换了sim卡,迅速给老周发了一条短信。他拿钥匙打开车门,回到车上坐着,老周很快打来电话。
这次电话那头的,不是老周,而是刘文昌。
“成州平。”刘文昌叫他的名字。
刘文昌和老周、李长青他们不一样。成州平也算天不怕地不怕,但每次听到刘文昌的声音,都会发怵。
成州平是个狠人,但刘文昌比他更狠。
这些年,刘文昌一直在缉毒一线。当初成州平要考他们队,别人都很看好他,就刘文昌对他百般质疑。
刘文昌总认为他性子太邪了,不能干这个,因此成州平进入他们队,付出了比别人多好几倍的努力。
他喊了声:“刘队。”
刘文昌说:“今天我正好在老周身边,就想跟你通一次话。这三年,一直都是通过老周沟通的,今天打给你,一是下达任务,二是给你一剂强心针。我们的人一直跟踪着杨源进这个关键人物,近期发现他从东北进了一批白/粉,货源来自韩金尧,我们已经掌握了杨源进和韩金尧的交易证据。如果这批货是杨源进拿给闫立军投诚的,只要能拿到闫立军贩卖这批货的证据,就能让他把牢底坐穿。”
成州平想了想,“这批货是给闫立军的无疑,但是闫立军手下的分销渠道网络很复杂,他从来不会亲自参与买卖。”
刘文昌思索了一阵,忽然笑了声,“你小子,倒是越来越稳了。不急着回来啊?”
成州平抬头,他看到自己家窗口前亮着的灯。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家房子亮灯,那种感觉,说起来怪怪的。
不是不好的那种怪,而是好的,只是成州平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好。
他说:“我想回去,但是都三年了,不能前功尽弃。”
刘文昌说:“你说的没错,直接从闫立军入手是不现实的,不过我们可以从他身边的人入手。根据你之前提供的信息,闫立军在云南境内主要的分销商是武红,我们这次的目标是拿到武红贩毒的证据,让她供出闫立军。”
武红就是小五。
成州平说:“我要做什么?”
刘文昌说:“这人和闫立军是怎么认识的?”
“武红以前不干这个,她丈夫是闫立军手下的人,一次抓捕行动中,掉进了怒江被水冲走了,人还欠着一大笔赌债,为了还债,她自己开始跟闫立军干。闫立军在牢里这二十年,她在缅北先后跟过两个老大,货源就是从那里来的。但因为闫立军的回归,以及边境的严打,武红和缅北断了联系,现在都是吃闫立军的货。”
刘文昌说:“你盯紧这个女人,最好能拿到她下一次的交易信息。”
成州平开玩笑说:“万一她要我出卖色相呢。”
刘文昌:“没个正经的。让老周跟你说,我还忙着呢。”
刘文昌把电话交给老周,老周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在哪呢?”
成州平说:“在家。”
他看到家里窗台上有一个身影晃了晃,成州平心里有一种预感,那个身影一定正在看着他。
老周说:“刚刘队跟你说清楚了,你盯着点武红这个人。还有啊,以后跟刘队说话正经点,人是你领导,不像我。”
“不像你什么。”
“你还贫上了。昨天武红让你去的那个相亲,怎么样了?”
“推了。”
老周首肯地说:“你这小子还算有点判断力,记住了你的身份,别说塞给你个女人,就算塞房子也不行,知道吗?”
成州平的手转了一下方向盘,“上回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老周说:“我那是考验你。”
成州平说:“我用得着你来考验么。”
老周:“你...”
刘文昌催他,“挂了挂了,别浪费电话费。”
老周说:“我挂了,一切行动安全第一。”
小松一直坐在床边等成州平。她脑子里就一件事:一张单人床,两个人,怎么睡?
她听到楼道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吸了口气,并拢双腿,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小松困惑,不是成州平回来了么?
她赤着脚轻轻走到门边,踮起脚往猫眼里看了眼。成州平的脸透过猫眼,有些变形。
她松了口气,拧开门把手,“你没带钥匙么?”
成州平不是没带钥匙,只是她一个女孩在家,自己不好直接开门进来而已。
小松看到他手上提着的塑料袋,眼神往袋子里瞟了眼,里面装着几支雪糕。
成州平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是自己的,眉头一蹙:“你他妈真是一点都不跟我客气啊。”
小松趁他下楼的时候洗了澡,她没有带睡衣,所以从成州平衣柜里挑了件T恤穿着,下身依然穿着那件白色裙子。
T恤透光,在灯下,她的身体若隐若现。
可成州平看到她这样的第一反应,依然是她真的很适合穿白色。
他把塑料袋放到桌子上,“你吃哪个?”
小松拿出一只芒果酸奶口味的,“这个是新出的吧,我吃这个,你呢?”
成州平拿出一只纯牛奶的,然后提着剩下的雪糕走到冰箱前,拉开底层冷冻室的门。
小松来他家这一天,原先空荡的冷冻室被塞满了。
小松撕开雪糕包装,塑料纸清脆的声音划过成州平的耳朵。他关上冰箱柜门,撕开雪糕包装。
成州平家里除了那两个矮矮的塑料凳子,没有可以坐人的地方。
小松走到靠近窗台的床边坐下来,双腿曲起,脚踩着床沿。
成州平在她旁边坐下,嘬了口雪糕,看着窗户外面的树木出神。
小松低下头,目光顺着他修长的小腿一路向下,落在他的拖鞋上面。
她对男士拖鞋很陌生,于是伸手比划了一下,这种比划显然是徒劳的。
于是她把脚踩在了地上,她的脚和成州平的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的白皙纤细,他的暗沉修长。
成州平忽然转头,看到她额头上细小的汗珠。他伸手把立式电风扇往他们的方向挪过来,打开电风扇。
小松猜测,这电风扇一定是二手货,在风扇转动的时候,电机便会发出奇怪的“滋滋”声,这是是机器老化的声音。
她并不觉得这声音恼人,正好相反,她喜欢这些带着岁月痕迹的老物件,哪怕是噪音,都是时间留下的信物。
成州平吃雪糕的速度很快,小松还有一半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
他把雪糕棍子往垃圾桶一抛,拿来烟。
果然,这才是成州平的真爱,雪糕和她都是调味剂。
小松说:“你刚吃完雪糕就抽烟,胃受得了吗?”
成州平说:“一直这样,没什么事。”
小松懒得纠正他的坏习惯。
这是她开启的关系,她想尽可能表现地更成熟一些,而成熟最重要的,是尊重彼此。
坏习惯也好,错误决定也好。
成州平抖了抖烟灰,青色的烟灰落到了小松脚上,她“嘶”了一声,抬起脚踩在床沿:“你烫到我了。”
成州平低下头看着她脚被上青色的血管,还有那青色的烟屑。
他拇指轻轻擦拭去她脚上的烟屑,露出脚背微红的皮肤。
他忽然起身。
看到这个表示离开的动作,小松拉住他的手掌,“你去哪里?”
成州平说:“我去找烫伤膏。”
“没事,这么一点,都不算烫伤。”
成州平挑眉好奇地问:“那你叫什么。”
小松大咧咧地说:“我娇气,行了吧。”
她其实和娇气半点也不沾边。
成州平对女人的记忆很浅,尤其那些生活里不会有交集的小姑娘,可李犹松一开始就是例外,他现在还记得,当初李长青的葬礼上,她不但没有哭,就连悲伤的意思也没有。
她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成州平说:“行了,今天太晚了,你睡吧。”
终于,她问出了那个蓄谋了整晚的问题:“你呢?你睡哪?”
第 33 章
当小松问完成州平, 他睡哪里的时候,成州平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他的视线从她裙子下白皙的脚上移开,说道:“我去别的地方。”
“你要和那些人待在一起么?”小松问。
成州平知道, 她说的那些人,指的是闫立军、小五、黄河那些人。
她没等成州平回答, 先开口说:“你不要总和他们在一起。”
和那些人在一起三个月、五个月还行。可如果是三年五载呢?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改变。
听到她老成的语气, 成州平抬起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发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学坏的。”
小松担心地不是这个, 而是他的心理状态。
当她以“刘锋”的身份认识他以后, 再也没见过成州平笑。他的正常情绪,随着“成州平”这个名字, 一起被隐藏了。
她很清楚,人可以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喊,只要情绪有出口, 做什么都没关系。
最害怕的是压抑。
她感觉成州平把自己关在一个没有光的房间里,他自己封锁了所有的门窗。
小松一口吃完剩下的雪糕,等待雪糕在嘴里融化的瞬间, 她一直紧紧拉着成州平的手, 不让他离开。
“晚上我们一起睡。”小松说, “我认真的。”
成州平把她脸上的湿发丝拨开, “你想要害死我么。”
如果她因为他出什么事,他这辈子就完了, 到时候真不如去投靠那些坏人。
小松非常聪明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她一针见血指出问题:“你本来就没想好好过日子, 不要赖我头上。”
“过日子”这三个词,离他们都太远。
小松还在象牙塔里,她的规划是读研、读博,这也意味着她还要在这个象牙塔里呆很久。
而“过日子”这个词,和成州平更是没什么关系。
成州平抬起她的脸。
他家里没有吹风机,她洗完澡后,头发、眉毛,都是湿漉漉的,因为潮湿,显得更漆黑。
他说:“你别把我想太好了。”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小松被他摸着脸颊,脖子都烧红了。她咽了咽口水,脖子上的筋跟着跳动,成州平能够感受到手下的颤动。
小松拉了拉他衣服下摆,“不管发生什么,我自己承担后果。”
成州平听郁闷了,“我怎么觉得你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小松问他:“你听过一句话,叫便宜不占王八蛋么?”
谁王八蛋,谁又是便宜。
成州平突然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风扇还在呼呼地转动,他的手掌透过裙子的纱,贴住她的骨肉均匀的大腿,“你别用激将法。”
小松弓起腿,朝他硬邦邦的下腹踹了一下,“你也别吓唬我。”
成州平认了,他本来只想吓吓她,结果李犹松这家伙,软硬不吃。
这不是一个好的讯号。
说实话,他也有需求。这辈子这么长,不可能一个人过。
按照他的需求,要么找同类,要么找好拿捏的。
李犹松既不是同类,更不好拿捏。
就算不是在执行任务期间,也不该是她。
她太有主见,又太狡猾,他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一个礼拜,他就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成州平从她身上翻到旁边仰面躺着,“你是不是图我抚恤金呢。”
小松问:“能有我爸的多么?”
“那可能没有。他工作年限多,职级比我高,立的功也比我多。”
小松冷笑:“那就不图了。”
她也翻滚了一下,变成趴着的姿势,双手压在成州平胸口。
“成州平,你害怕吗?”
成州平宽厚的手掌搭在她背上,“不害怕。”
小松能看出来,他没有在强装着,而是真的不害怕。
就算他暂时把“成州平”这个人给藏起来了,可他坚定的眼神依然能够说明一切。
小松的手在他身侧撑起,看到他胸前的凸起,低头轻咬了一下,“成州平,我喜欢你。”
成州平的手扣住小松的后脑勺,把她按到自己怀里,“睡觉。”
小松嗅到他衣服上复杂的味道,汗味、火锅味、烟草味,如果说这些味道加起来有什么,只能说过于真实了。
她说:“你要不要去洗澡?”
成州平说:“你不觉得很好闻么。”
小松不是那种夸张到喜欢一个人能容忍一切的,她推开他:“我对你的感情还没那么深。”
成州平按住她推自己的手,低头狠狠吻她的嘴唇。她刚吃完雪糕,整个人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芒果味。
成州平把她口腔里的芒果味一扫而空。
小松感受着自己身上伏动的重量,彼此的胸膛摩擦,他的坚实衬得她更加柔软。
成州平今天晚上第三次说出这句话:“李犹松,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小松擦了下潮湿的嘴唇,“我也就比你好那么一点点。”
小松挣了一下被成州平按着的手,“你再不去洗的话,要不然咱们一起洗吧。”
“你跟哪儿学的这些。”成州平松开她,打开衣柜门,拿出一条黑色的短袖。
小松看着他的背一张一合,说,“就只准你们男的流氓吗?”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只不过长久以来的社会规范把女人放在一个被支配的地位,不论是财富还是更加露骨的欲望,女性只有等待被分配的权利。
这种社会规范其实很早就被打破了,只是所有人都在装睡。
小松不想自欺欺人。
她喜欢成州平,这种喜欢,和学生时代对某个人的白衬衣、打球的背影、翻书动作的迷恋截然不同。
学生时代的喜欢,大多是一种无声的奉献,它的本质,是一场自我献祭。
她本来就比同龄人成熟的更早,内心更为复杂,她的自我献祭,大概在小学某个时刻就结束了。
而今她需要的,渴望的,是不需要任何修辞去掩饰的快乐。
她不希望通过讨好、掩饰来获取对方的喜欢。
她相信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一面镜子。
你想要对方是真的,首先,你得自己是真的。
她听着浴室的淋漓的水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那天的日照金山。
她和成州平之间,因为那场日照金山有了很好的开始。
可惜的是,想法很多,精力不够。
还没等成州平出来,她先熬不住,抱着枕头睡着了。
成州平穿上短袖出来,看到床上的一比一超仿真人偶,他也愣了一瞬。
他还是不习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她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
他走上去,手掌揉了揉她的背,“别这么睡。”
小松说:“我困。”
成州平有些失笑,可那个笑,最终没有成型。
他俯身抱起小松,蹲在床上,把她往旁边的位置放了一下,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你得给我腾开位置。”
小松拉他的胳膊,“你上来吧。”
成州平在床上躺下后,手臂穿过她颈后方,把她身体往自己这边送了一下,小松自然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睫毛轻闪,闭着眼,振振有词说:“你要做什么,等我醒来再做。”
成州平抬手关了灯,“睡觉。”
这夜小松在成州平的怀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她醒来时,成州平已经跑步回来了。
她一睁眼就看到他在厨房的背影。小松想到自己昨天晚上那些话和行为,忽然跟自己恼火了起来。
她是不是太莽撞了?
她敲了一下自己脑袋,静悄悄地去洗手间洗漱。
成州平说:“昨晚你喝了两罐啤酒,早上吃点面条,胃里舒服些。”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昨夜所做的一切都是酒后乱性?
小松可不想自己的面子是白白摔碎的,她一个箭步冲到成州平面前,抱住他的腰:“成州平,昨天晚上我说的话,做的事,和喝酒没半点关系。”
成州平问:“你抱这么紧干嘛?我能跑了么?”
小松低头看了下那双腿,要跑起来,她还真追不上。
小松直接赖他怀里来,“再抱一会儿呗,又不要钱。”
成州平觉得这个程度再抱下去,真该向她收钱了。
说起钱,小松想到问他借的那五千块钱,她乍得松开成州平:“在我还你五千块钱之前,可以用别的东西抵债。”
成州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她今天穿回了她自己的衣服,没有化妆,一张脸素素静静,在深绿色的衬托下,显得有几分苍白,像纸一样脆弱。
她看起来人模人样,脑子想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成州平说:“那行,你先把饭吃了。”
小松看了眼桌上的那碗面,说实话,有点不太愿意吃。
成州平不是会做饭的男人,今天不是她在,他根本想不起家里还有一捆挂面。
他吃饭很简单,要么外卖,要么剩饭剩菜,要么速冻食品。
他最爱吃的和老周一样,都是泡面。简单方便,味道也满足他们的日常需求了。
小松一点不相信这些男人做饭水平,她记得小时候李长青给她煮了一碗面,把她给吃吐了。
做饭这种事,真得靠实力,不是好心就能成事的。
这就是发挥聪明才智的时候了。
“成州平,我想和你一起吃。”
成州平看了她一眼,“行,一起吃。”
小松绕过他,走到他身后,蹲下来拉开橱柜抽屉,拿出另一只碗。
她把大半碗面都给了成州平。
“我吃得少。”
成州平想了想她吃饭的场面,她只是看起来瘦,吃的真不少。
小松没有刻意减肥,他们实习消耗量巨大,有时候跟手术的话,一站就是一个半天,他们不像医生护士那样可以休息,暂停的时候,就得立刻去给医护买饭或者买咖啡。
当然,你也可以不买,然后等着被孤立。
她的生活很健康,她很主动自觉地把那些不健康的事物从她的生活里剔除掉。
成州平没说什么,他沉默地埋头吃饭。
小松拿筷子卷了一大把挂面,刚吃到嘴里,她偷偷笑了。
她就知道,难吃。
没有技巧,全是酱油。
不过小松还是老老实实去扒这碗难吃的面,甚至她记住了酱油的味道,这些小小的瑕疵,也成为了他们之间共同的回忆。
成州平先吃完了,他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再把拿纸巾揉成团,放在碗旁边,“吃完了我送你回去,明天我要去别的地方待一段时间。”
小松的手颤了一下,“去多久?”
成州平说:“不知道,我回来联系你。”
小松点点头,“嗯。”
成州平说:“你照顾好自己。”
小松:“嗯。”
成州平不会安慰,不会哄人,让她照顾好自己,已经是他能想出来最体贴的句子了。
小松低头吃着面,她能感受到成州平的目光,她知道,他正在以一种愧疚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不需要他的愧疚。
小松忽然抬起头,“成州平,我一出生,我爸就是干这个的,我找你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咱们两个,也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在一起的时候开开心心就好了,其他时候,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
她的语气格外稳重成熟,让成州平觉得,自己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他故作轻松地说:“不该担心我么。”
“我担心你,你就不去了么?”
她想人和人之间的彼此吸引,彼此靠近,是得有共同的特质做连接的。如果是她认定的事,所有的牵绊与牵挂,都要为之让路。
因为成州平也是这样的,所以她才会坚定地走向她。
吃完饭,成州平开车送小松回嵩县的住所。
小松租的房子是医院附近最好的小区,成州平把车停在小区对面的喷泉旁,说:“我就送你到这里。”
小松看着他:“你上来吧,吃了午饭再走。”
成州平说:“你别麻烦了。”
“你赶时间么?”小松问。
成州平和她在一起并不轻松。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背负着强烈的道德压力。就算他和那些所谓的坏人呆在一起三年,也不曾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小松紧追不放:“到底上不上去?”
成州平感觉她并不是在邀请自己去吃饭,而是邀请自己去刀山火海。
他把车调个头,开到马路对面的临时停车位上,“走吧。”
第 34 章
小松是从一个艺术家手里租到的房子, 房里的布置很独特,客厅沙发的背后,悬挂着一幅巨幅的雪山照片。
和他们看过的日照金山不同, 那张雪山被白雾笼罩。
成州平站在那副照片下。
好像那天的画面又重复了一遍,小松靠在转角的墙壁上, 她静静凝视着这一幕。
没有日光,成州平也黯淡了。
她走上前, 从他身后将他抱住,“你真的不想和我试试么?”
在成州平的理解中,女孩子不该像她这样。
他也很武断地把这归为一种“不自爱”,他克制住缓缓腾升的欲望, 压低声线劝她, “你别这么不自爱。”
小松的手指在他运动裤的松紧绳上绕来绕去,语气半是撒娇, 半是讽刺:“要你教我啊。”
成州平握住她手腕,“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是不回来呢。”
小松脱口而出,说完, 她发现这句话对成州平来说太残忍了。
她立马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们男的都很不负责,而且三心二意, 我不找你的话, 你不一定会来找我。”
“我不会。”成州平的语气十分绝对, 但也因为太过绝对, 显得不真实。
他原本是想要直接走的,下次会不会再见面, 也不一定。可就在他试图前行的那一瞬, 他的脚下, 好像被什么东西阻碍住了。
而在他的身后,有股无形的力量,拽着他回头。
成州平知道,那股力量,并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来自失去理性思考的他自己。
他忽然转过身,扣住小松的后颈,如她所愿,牢牢吻住她。
成州平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的吻,比昨夜多了些欲望的意味,小松被吻得快要窒息,她想稍稍推开他一下,可她的手掌使不出半分力。
她脚步向后退了一步,肩膀撞在了墙上,一颗心扑通扑通,似乎要冲破她的胸膛。
小松看向成州平的目光,清冽又坚定。
成州平本想退缩的,可是,小松看向他的目光,清冽又坚定,好像,只要和她产生了联系,什么罪过都能够被原谅。
他的眼神因为克制而变得深黑,可他的喉结又因箭在弦上的欲望而轻轻颤动。
他的矛盾,都落在小松眼底。
这一刻,她想,成州平真是个有趣的男人,她再也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过这种剧烈的矛盾。
两双眼睛,静静看着彼此,他们都在试图读懂对方的心思,但是两个人都藏得很深,谁也不愿先打开自己。
成州平不能让这种试探再进行下去。
小松阅历浅,她还不完全成熟,其实成州平也和大部分男人一样晚熟,可这一刻,他被逼得,必须承担起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他眼神一低,目光左右扫了一遍,重新抬起,看着小松,他的语气比之前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更要深沉:“你想好了,跟我在一起,你什么都没有。”
小松将他的裤子抽绳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拽,那个结就散开了。她说:“我是那种势力的人么。”
成州平彻底失控。
他低骂了一句,然后抓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小松深吸了一口气,说:“去卧室,床单是我自己的。”
成州平边着亲她,边推她进了卧室,他把她按在蔚蓝的床垫上,紧密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脖子上。被他吻过的皮肤变得湿热,小松好像要化了一样。
她的拇指按在成州平额角的青筋上,在他的触摸中,她的呼吸紊乱。直到他的手伸掀开她的背心时,小松忽然护住自己的衣服,她说:“不用脱。”
成州平声音嘶哑:“你不热么。”
小松摇头,“不热,你快点啊。”
成州平没法快。
他极尽可能地让她感到舒服,不排斥他。
第一下,肯定是刀子切肉一样的痛,成州平每一继续进行,而是暂停了会儿,那段时间里,小松耳旁全是他沉重的呼吸声。
她觉得没那么疼以后,拉了下成州平的胳膊,“继续吧。”
成州平对她温柔而克制。
小松干练地总结,这是一场非常恰当的男欢女爱。
它游移在深刻和淡薄之间,在即将糟心挠肺的时候,又开始虚无缥缈。
总体来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平稳地进行着。
不过这是有点耗费体力,小松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结束后,什么都不想干。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沿,成州平坐在她身边抽烟,就像昨晚在他家那样。不同的是,小松和昨天一样,衣服穿得严丝合缝,而成州平上衣被扔在了床脚,赤着上身。
他刚出过汗,身上好像有一层淡淡的光泽,随着他取烟、点打火机的动作,他背部的肌肉不断张合,高低起伏,如山川河谷。
他们对着窗户坐,树影投射在透光白纱上,光照进来,打亮成州平身上肌理的轮廓。
小松突发奇想:“你可以做遗体捐献。”
成州平朝她呼了口烟,“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烟云里,她的面容暂时模糊,散开的时候,她回应他一个非常清晰的笑容:“我是说真的,我们学院的大体老师,都瘦瘦小小的,那个地方小得都看不见,有时候根本分不清男女。”
成州平意识到他该打断这个话题。
他问:“见到尸体,害怕么?”
小松说:“第一次见有点新奇,第二次害怕,后来就不怕了。”
她真的很胆大,可成州平觉得,胆大只是一个表象。
不能说她假,或是不够坦诚。她像是被强光切割成了两部分,亮面很亮,暗面很暗,你永远只能看到她被照亮的那一面。
成州平的手拿着烟,绕过她的肩膀,烟头正好停在空调风口的地方,烟屑在空中飞舞。
小松枕在成州平的肩膀上,她说:“你能不能戒烟?”
成州平问她:“不喜欢我抽么。”
小松说:“也不是,只是我不习惯这个味道。”
她的生活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质。
成州平不想戒。
小女孩一天一个心性,今天心血来潮,要跟他好,明天呢?她又不是要一直留在这,假期结束,她就离开了。
而他已经不再想离开这件事了。
第一年的时候,还想也许明年就能回去了,现在都第三年了。
他必须要一些稳定的,不会抛弃他的精神寄托。
就像他考警队的时候,跟老周说过的一句话:我可以保证不走歪路,但不能保证不沾染歪风邪气。
他另一只手接过烟,朝着和小松相反的方向吸了一口,说:“我试试。”
小松知道,成州平只是在敷衍自己。
她也知道自己还年轻,未来的事,不能过早的下定论。所以她不会为成州平去改变什么,也不强求对方能为她有所改变。
小松租的房子窗户很漂亮,采光非常好。成州平想,等一切结束了,他也要找个采光好的房子。
谁都没心情去做饭,最后这顿还是点了外卖。
两碗麻辣烫,互不干涉。
成州平离开的时候,小松下意识地看向手腕,当她看到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时,才意识到她把表落在成州平家里了。
“成州平,我的表落你家里了,应该在洗手台上。”
成州平看到她提起来的时候,面容十分严肃。
他问:“很重要吗?”
小松想了想,“也不贵重,就是戴习惯了。”
成州平把吃完的麻辣烫装进塑料袋里,系上口,“我回去给你寄过来。”
小松说:“不用了,等你回来,我去你家里取。”
成州平说:“那也行。”
小松把他送到门口,她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但成州平他没有说特别的话。
他只是提着垃圾袋,淡淡说了句:“我走了。”
小松说:“路上注意安全。”
成州平离开后,小松想抓紧机会再睡一觉。她一进卧室,就闻到浓重的烟草味。
屋里的一切都很糜烂,画面也好,气味也好。感官的记忆是相互串通的,这样的画面、气味,立刻勾起小松关于听觉的记忆,仿佛成州平就在她耳边喘息。
她脸热得不了,立马把床上那条全是她和成州平痕迹的白裙子卷起来,扔进洗衣机,然后回到卧室打开窗户通风换气。
她躺倒床上,拿起手机,点进自己的手机相册。
这两年她很少去别的地方,很少拍照,手机的相册更新很慢,往回翻两屏,就回到了两年前的德钦。
她拉大那个照片,成州平的脸被放大成了深深浅浅的像素块。
拍照的时候,有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因此看起来他好像是在笑的。
小松赌气地自言自语:“我就不信你能一直不笑。”
成州平下午开车先回了洗车行,跟黄河叮嘱了几句,回到车上,和老周报了信,就开车回了大理。
昆明去大理差不多四个小时车程,他刚好赶上闫立军家里的晚饭。
还没进门,成州平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味道很硬,这和他跟李犹松两个糊弄吃饭时候的气味截然不同。
上次闫立军被韩金尧软禁过后,就找人从藏区拉来了三条藏獒,三条藏獒一见成州平,此起彼伏叫着。
闫立军家里的厨房和住宅是隔开的,段萍穿着围裙,双手各端一盘凉菜从厨房走出来,“阿锋回来啦,正好赶上饭点,今天我做了毛血旺,你一定得尝尝。”
夏天的时候,闫立军在院子里搭了个吃饭的棚子,周围五台风扇吹着。
成州平从段萍手里接过菜,“嫂子,我去厨房帮你。”
段萍说:“不用了,男人不要往厨房里跑。你去楼上喊下你闫哥跟小五姐,叫他俩准备来吃饭。”
成州平问:“小五姐也在?”
段萍说:“嗯,一来就上楼找你闫哥谈事了,我啥也不懂,不好打扰他们。”
成州平说:“那我去叫他们。”
他进屋上楼,还没到二楼,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成州平来到闫立军书房外,他的书房门没有关严实,留着一个缝隙,成州平透过那条缝隙,看到闫立军的背影和一双白花花的大腿。
武红正被闫立军压在红木桌上一通猛干。
成州平跟了闫立军有三年,闫立军还坐牢的时候,他就做了身份来到了闫立军身边。
闫立军这个人神经敏感,有轻微被迫害妄想症,成州平为了取得他信任,在监狱帮他挡过好几次群殴,后来刚出来,闫立军仇家找上门,成州平直接替他挡过一刀。
就算他做到这个份上了,还是不知道闫立军和武红有这样一层关系。
他想,脚步声这么明显,说他没听见,没看见,太假了。
他咳了一声,说:“闫哥,萍姐的饭好了。”
闫立军冲刺了几下,草草了事。
成州平一直在门外等到他们结束。
闫立军穿着一身白色POLO衫,端着一个精致的水晶茶缸走出来,“阿锋回来了?怎么样,今天路上堵不堵?”
成州平说:“高速入口处堵了会儿。”
闫立军扶着他的背,带他下楼。
段萍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菜,闫立军对着她的手艺一通夸,“我在里面呆了二十年,就馋你嫂子这口饭。”
没多久,武红也从楼上下来了。武红是个精致的都市丽人,她的妆非常完整,对比得一旁的段萍土不拉几。
饭桌上,武红一直给段萍敬酒,段萍嘴笨,不会拒绝,后来还是闫立军出面,“行了,小五,你嫂子就这点量,今天够给你面子了。”
武红说:“我敬重嫂子,才想跟嫂子多喝两杯。闫哥,我嫂子真的是个好女人,等了你二十年,不婚不嫁,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别让她受委屈。”
成州平都听出了武红话里有话,就段萍那个傻女人,还以为她是真心的。
闫立军给成州平使了个眼色,“你小五姐喝多了,你先把她送回去。”
成州平扶起武红,“红姐,我送你回去。”
武红横了眼他:“你就听你闫哥的话,他是你哥,我不是你姐了么。”
面对这些人的纠缠,成州平只会冷眼旁观,他把自己撇得很清,丝毫不会和这些人共情。
他强硬地把武红拉到了车上,武红一路挣扎,高跟鞋都踢掉了。成州平把她放在副驾驶座上,用安全带控制住她,回马路上给她捡回高跟鞋。
他上车拉手刹,武红的身体突然凑过来:“刘锋,你能抱我吗?”
第 35 章
成州平扳正武红的身体, “小五姐,你喝多了。”
武红冷笑,从包里拿出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 噙在嘴里。
成州平给她点上火。
武红说,“把车往河边开开。”
成州平把车开到热闹的地方, 武红打开窗户,朝着草坪上玩耍的小孩吐了口烟, 她冷笑道:“今天你也看见了,刘锋,是不是觉得小五姐挺可悲的。”
成州平摇头,“你们的事, 我也不知道, 不敢说。”
武红悲哀地看着那群嬉嬉闹闹的小孩,“你知道吗, 我不能生。我结婚当晚,闫哥要了我,当时我那个男人, 看着老老实实的,在外面面前就是一条狗,闫李军干我的时候他在外面听着, 屁都不放一个, 他一走, 就开始打我。他把我打流产了, 以后我就不能生了。”
成州平问,“怎么说也是闫哥害的, 你恨他么。”
“恨?”武红大笑起来, “他现在能赏我一口饭吃, 我为什么要恨他?我就是恨自己年轻时候瞎了眼,跟了那么个孬种。”
成州平看到几个孩子围着一个扎气球的老人,他突然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去那个老人跟前买了一个小狗形状的气球,通过车窗递给武红。
武红这种过尽千帆的女人,也很容易被这种可爱的小东西收买。
她眼里闪过的天真神色丝毫不假,这一瞬,成州平想到了小松。
要是这种东西拿来哄她,她肯定觉得你敷衍。
成州平说:“小五姐,我送你回去,你先休息,估计闫哥那里找我还有事,我不能耽搁太久。”
武红“切”了一声,“杨源进说的没错,你真是闫哥的一条好狗。”
成州平把武红送回她的别墅,又开车回了闫立军那里。
他在门口看到了杨源进的车,进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段萍要打车回家。
成州平说:“嫂子,我送送你?”
段萍说:“不用了,我叫了车,闫哥等你呢。”
成州平看着段萍上了车才进门。
闫立军和杨源进正在喝茶。杨源进和闫立军都是本地人,对喝茶很讲究。
云南是举世闻名的茶乡,在这里可以找到各种价位的茶,几十块的有,几十万的也有。但这里最好的茶是不在市面上流通的,有钱也买不到。
杨源进自己有个茶园,专门用来做礼品茶。
“刘锋来了。”闫立军说。
杨源进回头斜了眼成州平。
杨源进以前虽然油腻,但长得也白白净净的,自他两年前被闫立军用雪茄伤了眼睛后,整张脸都扭曲了。
成州平被他看得不寒而栗,他站在书桌旁,说:“闫哥。”
闫立军说:“你杨哥今天除了好茶,还有更好的东西要带我们见识一下,你开车,咱们去茶园转一圈。”
对毒贩来说,能被叫做好东西的,无非一白一红。白是白/粉,红是钞票。
对缉毒警察来说,也有一白一红。
白是白/粉,红是鲜血。
杨源进开车在前面带路,成州平开车跟着他,走了两个小时夜路到了杨源进的茶园。
杨源进直接带他们去放茶的库房,库房里里外外都有人守着,一个正抽条的少年点头哈腰给杨源进来点烟,杨源进朝他脖子上打了一巴掌,“先伺候闫哥。”
少年张口喊道:“闫哥。”
他甚至还没有完全变声。
杨源进带他们走到最后一摞茶叶包装前,拿出一个礼品盒,从里面掏出茶饼,撕开包装,递给闫立军:“闫哥,你看看。”
闫立军拿手指搓了一下,脸上露出不自觉的笑来。
以前管制差的时候,边境经常有一些制毒的小作坊,闫立军从小就在那种地方做童工换家用,他跟一辈子都在和毒品打交道,什么档次的货,看一眼就知道。
他首肯地拍了拍杨源进的肩膀,杨源进介绍说:“这是墨西哥来的货,韩金尧最近被警察盯得紧,手上的货出不去,我捡了个便宜。”
闫立军叫成州平:“刘锋,过来看看。”
成州平走杨源进手上那包□□面前,他用手拿了一小撮,放到成州平鼻子下。
“我进去的时候,是四号海/洛/因的天下,等出来的时候,纯度大不如前。这批货跟我们当年的,有得一比。”
杨源进说:“这批货纯度都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市面上绝对见不到这么高纯度的。”
成州平就知道,闫立军这个老狐狸不可能把这么好的货交给武红。
可他身边只有杨源进和武红这两个,不把货交给武红,交给谁呢。
今晚闫立军在茶园休息,成州平和他一起在茶园住了一晚。
在监狱的时候,成州平就和闫立军住一间,监狱晚上睡觉时不熄灯的,必须留着暗灯。所以闫立军睡觉的时候,必须开一盏暗灯。
第二天他们吃早餐,闫立军突然跟杨源进说:“这回让刘锋跟你去。”
杨源进用那只独眼斜看一眼成州平:“这小子行么?”
闫立军看着成州平,缓缓笑问:“你行么?”
在一双双带有试探性双眼的注视下,成州平说,“我没干过这么大的单子,怕给杨哥拖后腿。要不然,这回算了吧。”
杨源进说:“你就这出息啊。”
闫立军一掌排向他的肩:“人都是一次次磨炼出来的,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畏畏缩缩,看到警察眼睛都不敢眨,让你杨哥多带带你。”
成州平只好说:“那我试试,杨哥,我头一回做大单子,有不懂的,您多教教我。”
下午,杨源进带他们去KTV玩。
闫立军坐牢这些年,正是杨源进起来的时候。他表面身份还是个做小买卖的茶商,但私底下KTV,茶室,什么都经营。
KTV里他叫来几个学生妹,都是按闫立军口味挑的,穿着清一色的露大腿旗袍,她们包围着闫立军,一口一个“闫先生。”
闫立军当然玩得很开心,杨源进敲了敲成州平的肩,“你喜欢啥样的?别跟你杨哥客套啊。”
成州平只觉得反胃。那些陪闫立军的女孩,比闫立军外孙女大不了多少。
成州平从桌上拿了一包烟,“杨哥,我就喜欢这个。”
杨源进突然说了一句,“你这怎么跟那帮臭警察一个毛病?”
成州平点上一支烟,慢悠悠说:“杨哥,你是不是盼着我死呢?”
杨源进说:“既然这单闫哥让你和我一起干,我就把你当亲兄弟了,咋能盼着你死呢?”
他打了个响指,包厢又进来几个萝莉装的女孩,不过这几个看起来比伺候闫立军那几个年纪大多了。她们围着成州平和杨源进两个,身体跟蛇一样软。
成州平拎起白酒,吹了半瓶,然后借机去厕所吐,离开了乌烟瘴气的包房。
厕所里,他立马编辑短信发给老周。老周回的非常及时:“刘队:先答应他们拿到交易信息,等通知。”
成州平回了一个简单的“收到”。
当天晚上,他把这批货装到自己车的后备箱,开回昆明的洗车店,把毒品分别藏在车胎和清洁剂的瓶子里。
黄河见到这些货,傻了眼,“锋哥,你从哪弄这么多货的?”
成州平说:“闫哥给的。这批货你看稳了,出点问题,闫哥能要你命。”
这是小松和成州平失去联系的第四天。
这周急诊室不忙,但要写的病历很多,她忙忙碌碌地过去了,周末和同学一起去西山玩,行程填的很满,又都是和别人在一起,她几乎没空去想成州平。
周六他们去爬山,爬到龙门的位置,带队老师把单反给一个路人,请路人帮他们拍合照。
他们为这趟短暂的登山活动准备了横幅,在并不宽裕的观景台展开横幅:“援滇白衣护卫队”。
小松就混迹在这些白衣天使里,混迹在这些单纯的笑脸中。
爬完山第二天浑身都散架了,小松在床上瘫了一天,看了两部电影,一部灾难片,一部战争片。
期间李永青来了电话,她们聊了十分钟。
小松在结束和李永青的通话后,滑动了一下自己的最近通话列表。
她会给认识的人添加礼貌友善的备注,但现在是外卖和快递的鼎盛年代,只要有点外卖或是买快递的习惯,就会免不了收到外卖小哥、快递小哥的电话。
和那些熟人之间的通话不同,他们之间的通话,只有一串数字,没有任何备注。
而她和成州平为数不多的通话,就隐藏在那些没有备注的通话里。
有什么大不了。
小松心想。
她点开成州平现在用的那个手机号,在备注里写了“刘锋”两个字。
打完字,又删除了。
她能看出来,成州平不喜欢她这样叫他,她尊重他。
所以最后,他留在她手机里的痕迹,仍然只是一行十一位数字。
话说回来,她确实该加强锻炼了,爬完山歇了整整两天,周一下午喝了杯奶茶,元气才恢复了七八成。
护士长看她今天有点儿蔫,用那不怎么标准,又口吻严厉的普通话训她:“你要再这样就别来了。”
小松知道自己只是被当成靶子了,因为之前她帮老人出医药费的那件事,这个医院的医护都不太待见她。
所有的实习生、护士,他们精神比她还差,可是只说了她一个。
而她也知道,他们不待见她,不是因为她给老人出了医药费,而是因为她一个实习生,出得起医药费。
医护的待遇并不乐观,当有个人能在所有人囊中羞涩、不愿慷慨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地倾囊相助,自然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小松无所谓了,她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对错轮不到别人来教她。
她老老实实挨完训,去病房检查心电监护仪。
急诊室是打破理想的地方。
没有去过,或者第一次去急诊室的学生,很容易把这里想象成“拯救生命的圣地”。碰上忙的时候,脚不着地,就恨不得病人昏迷不醒。
累归累,该干什么还是得干。
今天晚上人也多,只要来一个车祸,县城医院的医护人手根本不够。
护士长大步走出来,看了眼待命但又帮不上大忙的实习生,最终对小松说:“你去输液室看着八床病人,注意病人反应,有了输液反应立刻找刘大夫。”
小松郑重地点头:“八床病人。”
护士长说:“对,赶紧去。”
小松来到输液室,除了八号病床上因为肠炎正在输液的中年妇女,其它床上也坐满了等待护士过来输液的病人。有满脸是血的男人,又哭不停的小孩。
一进来一个穿白衣服的,他们的眼睛就放一次光。
小松扫视了一圈,她看到角落里有一个干瘦干瘦,竹竿一样的青年点头晃脑地不断走来走去。
她和对方眼神对视上的一瞬,发现对方的瞳孔黑的不正常,就像两个巨大的窟窿。
小松立马躲开注视,那个青年一直不停的走动,状态亢奋。
她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瘾君子,但那个人表现出来的不正常状态,让小松无法不怀疑,他是毒瘾发作。
小松捏紧放在口袋里的手,跑出输液室,找来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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