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她没有把“刘锋”的手机号存到自己的手机里,如果她手机被偷的话,会很麻烦。
她选择了一种最原始的办法记住了他的手机号:背。
她的记忆力是真的被医学教材磨砺出来了,记十一位的数字,不在话下。
她拨通电话,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随着这个声音重复进行,她的心脏变得越发紧张。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这一调整倒好了,打好的腹稿全忘了。
电话在猝不及防地时候被接起。
“找谁?”
“喂...是锋哥吗?我是李犹松。”小松可以压低声音。
成州平听出来是她。
老实说,他吓坏了。
他是被这通电话吵醒的,按接听的时候是迷迷糊糊的,听到小松的声音,他被惊醒了。
她到底怎么弄到他手机号的?而且,大半夜打给他。
小松听到对方的沉默,她补充说:“就是嵩县二院的实习医生。”
成州平捋了把头发,沉声说:“我在家,身边没人,你正常说话。”
要正常说的话,那小松可就直接了。
“我想问你借点钱。”
第 27 章(三更)
成州平的声音从电话里缓缓传来:“你是盯上我了吧?”
小松看着远处黑漆漆的灌木丛, 脚尖抵在水泥地上,扭来扭去:“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拜托你了。”
成州平想, 要是老李知道她女儿这么利用自己,会不会气活了?
李犹松是个聪明的女孩, 不单单是她自夸的“机灵”。
而聪明不总是一个褒义词。
成州平活动了一下手掌,问, “你借多少?”
“五千。”
小松觉得自己说得太果决了,对方可能不会答应,于是又找补说:“先借三千也行。”
成州平哑声,似是笑了两下。
小松无法分辨那是不是笑, 因为她没有见过成州平的笑。
“你整我呢?我这会儿上哪给你找五千块。”
这回轮到小松沉默了。她想, 自己太冒进了。
“那不用了。”她又说。
“怎么给你转过去?”
峰回路转!
小松压手指压了压上翘的嘴角,说:“我可以给你我的银行卡号, 你转给我。”
成州平已经不打算拿正常人的方式和她沟通了,他只想赶紧打发了她,自己好继续睡觉。
“给我发过来。”
小松没想到这么容易, 她反而警戒了起来:“你不会是在打发我吧?”
成州平脖子僵硬,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目光就正好落在房间角落的蜘蛛网上, 月色里, 那个蜘蛛网被照得微微发亮。
他很快就想通了, 最快打发对方的办法, 是认认真真地跟她说话。
“我找人借钱,再转给你, 总需要点时间。反正你知道我手机号, 明天没收到钱, 你可以再打给我。”
“我可以再打给你吗?”
成州平声音听上去淡淡的:“你不打算还钱么。”
大部分时候,小松想起一个人,都会先想到他的样子。可她想到成州平的时候,会首先想到他的声音。
成州平的声音可以代表他的神态。
他不是会笑的那类人,而大部分人不笑的时候,都是严肃冰冷的。
冰冷也算是一种温度,可成州平,就连这种温度都没有。
小松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我一定会还钱的!”
成州平说:“行了,我挂电话了。”
说完他利落挂了电话。小松舔舔嘴唇,把手机放回口袋,重新回到医院里。
对他们实习生来说,越是像今天这种大场面,能学到的东西越多。小松打起精神,帮医护递钳子,递绷带。
忙完这一波,她先帮那个手被砸到的老人打了欠条,之后有立马被叫去帮忙了。
天亮,急诊的病人已经陆续转到各个科室了。下班后,小松带着昨天的老人去骨科。
到了十点,小松手机收到一条进账提示。
成州平,真的给她打了五千块。
小松说不出来收到这五千块转账的滋味是怎样的,但绝对不是开心。
老人的情况并不好,手骨粉碎,三根手指神经血管断裂,他们医院做不了神经缝合,只能转去市里的医院做手术。
主治医师把小松叫到外面,问:“你跟这老人什么关系?”
小松说:“没什么关系。”
医生问:“那你管这个闲事干什么?”
小松猜到他将重复一遍昨天刘珍说的话,她早早地转移开视线,却听医生说:“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有些责任真不该咱们医生担。昨天工地送来的,都是黑工,没有正式的劳务合同,出这么大的事,不会有任何劳动赔偿。这种事你第一次见,肯定觉得不可思议,心里不好受,但你要真的想当一个医生,就得学会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的时刻。”
无能为力的时刻。
小松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所以她想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尽最大的力。
她点点头:“谢谢您,我记住了。”
医生说:“这样,市人民医院我比较熟,送老人去医院的事我来处理就行。”
小松说:“我能不能跟着你?”
医生点点头,“行,你跟着吧。”
医生换了便服,带着小松和另一个实习生送老人还有其他几个要转院的病人一起去市人民医院。
相较于县医院,市医院就繁忙许多了。几乎全省的病人都集中在这里,老人的手术被排在下午,刚推进手术室里,记者就涌来了。
昨天嵩县的工地塌陷施工再一次将社会焦点引向民工权益保障上,记者昨晚就开始在各个医院蹲点了。
带小松他们来的那位医生接受了采访。
“这位老人的手部被混泥土板砸到,手部出现粉碎性骨折,三指神经断裂,为了维持老人以后的正常生活,我们院立马联系了市人民医院的专家,对他进行转院治疗,得知这位老人没有医保,我们医院帮老人出了全部手术费用。”
小松看向医生。
原来有人真得可以说谎不打草稿啊。
她果真还是见识太浅。
医院闹哄哄的,小松想静一会儿,她对医生说:“郑大夫,我想出去买点东西,待会儿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医院里,我买完东西,自己打车回去。”
医生说:“那你注意安全啊。”
小松很想不理他,扭头走人,但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微微一笑:“你们也是。”
她离开医院,找了个公园坐下来。
比起丽江,昆明的生活气息还是淡了点,不过这里有很多植被,小松喜欢辨认不同植物。
她在长椅上坐了会儿,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下去。她坚定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只是办法有点笨而已。
她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她昨天夜班,今天白天也没睡,再不抓紧时间休息,晚上肯定熬不住。
但是——也不好躺在公园长椅上休息吧,这多危险。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成州平,既然想到了,那就想到了吧。
小松立马掏出手机,她打了一通腹稿,在拨通电话之前,又改变了念头。
她先点开了短信。
文字比语言存留时间更久,所以小松给别人发文字信息的时候,都会很慎重。
她先输入一行:“你在做什么?”
不行,太暧昧了,删掉,再次输入。
“你有空吗?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这太不像她了,删掉,再输入。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这个合适,发送。
发出这条短信后,她很紧张,呼吸都有些不正常了,又听到自己心脏几近疯狂的跳动声,小松的手掌放到自己心口的位置。
她的手掌刚贴住胸口的时候,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嗡地一震。
她立马翻开手机,看到屏幕上的一行信息:“什么事”。
小松乘胜追击:“我在昆明,你那里有能睡觉的地方吗?”
这次的回答慢了点,不过也在一分钟内。
“你在哪?”
小松抬头看到一个木牌匾,上面写着“文明花园”四个字,于是把它发给了成州平。
成州平:“你在原地不要动,我十五分钟后到。”
小松轻轻点点头,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和他发短信,她也不知道在给谁点头。
她轻轻敲打手机屏幕:“好”。
成州平从商场出来,打开车门,上车先点烟。
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理她。
成州平就在文明公园附近,开车过去,等红灯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
他之所以说十五分钟,是给自己留了两支烟的时间。
成州平开车到了文明公园门口,这里路边停了一排私家车,他找了个车位把车插进去,点了第二支烟。
他掐着烟,目光落在公园里长椅上的身影。
那个身影抱膝坐在长椅上,阳光光斑落在她身上,她身上浮动着一个一个发亮的圈圈。
李犹松给他的印象很奇怪,她明明是个小女孩,可是不会让人产生任何保护的欲望。
成州平对她唯一的欲望,是想把她打包进快递箱寄到离他最远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为她是李长青的女儿,他压根不会管她。
抽完烟,他看了眼车上的时间,刚好十五分钟,他拨通对方的电话。
成州平微眯着眼,注视着她双手紧握手机。
“喂,锋哥。”对方说。
成州平说:“我到了,车在马路边,你出来就能看到。”
小松点点头:“好,我马上出来。”
小松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她抓着手机,小跑出来。马路边停着一排精致的私家车,其中成州平那辆破面包车很好认。
他为小松打开了门。
小松做贼一样溜进车里,赶紧关上门。
成州平一句话也没跟她说,直接开车去了他住的地方。
小松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想不到她要说什么。她只好侧过头,看着窗户外面。
上次来昆明是为了去机场坐飞机,当天还下雨了,她对这个城市的记忆是灰沉的,而明朗起来的春城非常繁华,街上车也多,人也多,商铺也多。
小松虽然不了解这里,但她能简单辨认出来,成州平正在往远离市区的地方开。
周围的高楼大厦逐渐消失,开始有矮房、工地出现。成州平把车开到了一条叫作“沙河路”的马路上,沿着小路七拐八拐,停到一个小区门口。
小区看上去有一定的岁月,门口有几个阿姨提着菜,聚一起聊天,旁边是玩沙子的小孩。
成州平把车开进去,停在单元楼下。
“下车。”
“哦,好。”
成州平住三楼,不一会儿就到了。他这里一层楼差不多五六户人家,楼道里摆满杂务。
成州平走到唯一干净的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
他先进们,小松的视线被他挡住。等成州平换完拖鞋,离开玄关,小松才看清这间屋子。
这是一间开间,没有卧室、客厅、厨房之分。
屋里没有沙发,只有一张铁架床,床单和被套、枕套是一套的,都是灰色格纹图案。
被子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床右侧是一个老式的木质衣柜,左侧是床头柜,柜子上放着一个台灯。
床边支着一张矮腿折叠桌,桌子旁边放着两个塑料板凳。小松想,那应该是他吃饭的地方。
房间窗户很小,又是背阳,整个空间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压抑。
成州平进了屋,发现她没有动静,他看向门口的小松:“进来吧。”
小松问:“有我能穿的拖鞋吗?”
这间房一眼望去没有任何女性的痕迹,不用问都知道没有她能穿的拖鞋。
成州平说:“你非得穿拖鞋的话,只有我的。”
小松想了想,走进屋里,关上门,拉开玄关的鞋柜。鞋柜里放着一双灰色的男士拖鞋,小松拿出那双拖鞋。
她脱掉自己的运动鞋,脚踩在那双拖鞋上。
当她抬头看向成州平的时候,发现成州平正坐在床上。他坐在床边的位置,低头点烟。
小松轻咳了一声,说:“刘锋...”
“叫我成州平。”
成州平这三个字,伴着打火机的声音一起出现,传达到她的耳朵里。
第 28 章
成州平似乎完全将自己沉浸在了那支烟里。
他抽烟的姿势不像其它这个年纪的人, 而是想李长青、老周他们。烟雾后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的享受,只有浓重的疲惫。
小松小的时候, 常常观察李长青抽烟。李长青的脸总是被白色烟气笼罩,像现在的成州平这样。
她那时觉得, 那些烟雾好像一个笼子,她的父亲被关在那个白色笼子里, 后来见老周抽烟,她也有这种感觉。
现在看成州平抽烟,也是这种感觉。
小松走到他对面,因为凳子的阻挡, 她站的离成州平很近, 她的脚尖,几乎和成州平的脚尖抵在一起。
她视线顺着成州平黑色拖鞋往上, 他的牛仔裤脚有些磨损。
总之,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和成州平对视。
她才察觉自己又冲动了,这一次, 她的冲动将自己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小松想,自己选的路,头破血流也得走完。
她抬起头, 虔诚的眼睛看着成州平。
“成州平。”
成州平和她同时开口, “什么时候还钱。”
成州平说话的时候, 脸上没有笑, 但小松却辨认出了这是一句调侃,或说玩笑。
她认真地说:“那五千块钱, 谢谢你。我回学校了就还给你。”
那就意味着他们的联系得持续到那个时候。
成州平说:“钱是从老周那儿借的。我不急着还他, 你也不用急着还我。”
小松脑子转都没转, 直接说:“那我直接还给周叔就行了,省的转来转去麻烦。”
成州平对她的容忍程度已经和两年前不一样了,他夹着烟的那只手掌抵在床边,“李犹松,你他妈想害死我是不是?”
小松意识到,他还在那个任务中。
三年了,他还在干这个。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我还是别打扰你了。”她毫无诚意地说,人还真的转身走了。
“回来。”成州平声音有些哑。
小松脚尖转了一下,转过身,歪着脑袋看向成州平。
虽然屋里采光不好,但通过那扇小小窗户照进来的天光,还是都打在了她的脸上。
小松的脸在这一刻很清晰,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但她的黑眼圈很重,脸色也不是很好。
成州平说:“你不是要睡觉么。”
小松点头说:“嗯,我想找个地方睡觉。”
成州平站起来,顺手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你睡这儿吧。”
小松走到床边坐下,他们两个人的位置瞬间就调了过来。
她仰头看着成州平:“成州平,我能...”
小松停顿了一秒,因为她已经预判到了,自己直接提出要求,成州平一定不会答应。所以她转变了一下思路,先问道:“我能得寸进尺吗?”
她做的每一件事,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得寸进尺。
成州平吐了口烟圈,腿靠着桌沿站着,“不能。”
小松又说:“那晚一点你能送我回医院吗?我还要上夜班。”
成州平整整五秒都没有说话,他在抽烟的同时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很直接,没有任何避讳。
小松被他看得有些脸热,可她没有躲避他的视线,而是更加挺直她的腰,迎上他的目光。
两双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遑承让。
成州平这两年又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的样貌比两年前更要成熟,这种成熟体现在他唇角加深的细纹上,也体现在他更加坚毅的面部棱角上。
不是说笑的人脸上皱纹才深么,他又不笑,纹路依然很深。
其它的,都没有变。
小松说:“能不能嘛,不能的话我自己叫车回去。”
成州平说:“你睡醒了再说。”
“那你呢?”小松问。
成州平没有打算回她,他要做什么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见对方转身去床头柜前扔烟头,小松对着他宽阔的背影又问了一遍:“成州平,你要去哪?”
没有人知道,他每次听到“成州平”这三个字,心脏都会紧缩。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刺激感,好像悬在心口的刀子终于落下来了,扎得他鲜血淋漓,也扎得他浑身畅快。
成州平扭过头看着她,声音柔和些许,“我出去一趟,差不多八点回来,送你回去。”
都说女人变脸快,小松觉得男人变脸也挺快的。
她站起来:“成州平,谢谢你。”
成州平说:“你还能睡三个小时,别浪费。”
小松对他微微一笑,“那我就自便啦。”
嘴上这么说,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但她还是拘谨的。成州平没理她,他走到衣柜那侧,打开衣柜门拿了身衣服出来,进了厕所去换衣服。
他换下身上被汗打湿的衣服,出来后,发现小松睡着了。
她很纤细,躺在床上,床垫没有任何凹陷。她睡觉的时候习惯侧着睡,头发全挡在了脸上。
成州平随手拉开床脚的被子给她盖上,在玄关换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小松的鞋。
她把鞋整整齐齐摆放在自己的鞋旁边,也许是被自己的鞋衬得,那双鞋显得小小的。
成州平利落地换上鞋,开车前往市南某小区的快递点。
他去“送货”。
他把东西放进快递柜里,之后会有买家来取。
他摘掉帽子,开车离开。路口等红的时候,碰到交警查车,他察觉到自己的手抖了一下,内心开始惶恐。这种现象,在他运毒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三年了,尽管他的内心一如既往坚定,可他出现了习惯使然的条件反射,比如,看到警察第一反应是要躲。
这刚开始,这种害怕也许是演出来的,演到第三个年头,他也分不清真假了。
好在货已经卸了,交警查到他这里,他冷静地摇下车窗,递出驾驶证。
交警查完他的驾驶本,又说:“后备箱打开。”
成州平开的这辆面包车很旧,只能手动用钥匙开后备箱,下车打开后备箱,里面就一些简单的车辆清洁工具,还有那件他穿了好几年的黑色冲锋衣。
交警说:“谢谢配合,可以了。”
成州平说:“辛苦。”
这一趟花了快一个小时,离八点还有两个小时。成州平自来昆明替闫立军贩毒以后,就很少出门吃饭,平时他都随便在家里糊弄一点吃,今天家里有“客人”,他没法做饭,于是去了超市买了些面包。
他把车停到自家单元楼下,没上去。
车熄了火,成州平从副驾驶座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面包,两三口吃完,又站在楼下抽烟。
他抽了几乎一包烟,时间到了七点五十,成州平上了楼。
虽说这是他家,但里面住着的是个小姑娘,成州平不保证自己直接开门进去会撞见什么。
这画面实在诡异,因为——他居然在敲自己家的门。
敲了几下没有回音,成州平直接拿钥匙开门进去,小松还在睡。
她仍是他离开时候那个姿势,侧躺着,双臂紧紧抱着她自己。
成州平开灯说:“八点了,快起来。”
小松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然后听到一阵水声。
随着那阵水声戛然而止,她骤然醒来。小松的身体是弹起来的,她直愣愣坐在床上,明亮的环境让她一时不适应。
成州平把洗好的苹果装进碗里,单手端着篮子转身,正好看到她这副模样。
小松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纯棉T恤,她的T恤被压出了一层层褶子,漆黑的头发贴在脸颊两侧和嘴巴上,只露出一双正在适应灯光的眼睛。
成州平上前走了一步,弯腰把手里装着苹果的碗放在桌子上。
也许因为成州平家里整体色调是灰暗的,那几个堆在一起的苹果显得格外鲜艳。
小松双手把头发往脑袋后顺去,熟练地扎了一个低马尾,露出一张清淡倔强的脸。
成州平拿起一个苹果,扔给她,“吃点东西再走。”
小松接过苹果:“来得及吗?”
“来得及。”
小松拿起苹果咬了一口后,看向站在冰箱旁的成州平:“你不吃吗?”
成州平说:“我吃过了。”
小松:“哦。”
她吃苹果的时候,成州平低头站着,好像在放空。
小松先是偶尔打量他一眼,而后低下头继续啃苹果,再抬头打量他一眼...
她意识到这样做确实有点麻烦,索性直接直勾勾地看着他。
成州平长得不说多惊艳,但他身上每一寸都是标准的,挑不出一丝错来。
人在眼神空洞的时候,看起来都会比平时脆弱,成州平也不例外。
“你能换个东西看吗?”
成州平实在不想说出口,但她的眼神实在太直白了。
小松从床头柜抽了张纸巾,把苹果核包起来,“我吃完了。”
成州平的脚踢了下旁边垃圾桶。
小松走过去,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
成州平说:“走吧。”
小松说:“好。”
她从床头拔下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几条新闻推送。
上了车,成州平跟小松说:“塑料袋里有面包。”
小松拎起塑料袋,抱到腿上,朝里面翻了两下,里面除了面包,还有巧克力。她拿出一条巧克力威化:“我能吃这个吗?”
成州平说:“你全拿走吧,我不吃这些。”
小松嗯了一声,话音提高:“你是给我买的?”
成州平说:“嗯。”
“成州平,谢谢你。”
“你要是真的想谢谢我,以后别再找我。”
小松爽快答应:“好啊,没问题。”
成州平很无奈,他觉得她根本就没过脑。
回嵩县差不多两个半小时车程,成州平走高速,夜里大货车很多,速度又快,整个夜色种全是轰轰隆隆的声音,听得小松胆战心惊。
更糟糕的是,车开到半路下雨了。
七月雨季,雨点不断往车窗上砸。小松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她开始觉得冷,于是抱着自己。
成州平说:“后备箱有衣服,我拿给你。”
小松说:“不用麻烦啦了。”
“不麻烦,只要你别生病了赖我头上就行。”
小松嘴巴努了努,“我不至于那样。”
成州平把车停到旁边的临时停车带,冒雨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抓起冲锋衣回到驾驶座。
小松接过他的冲锋衣,发现还是那一件。她不禁怀疑,成州平是不是只有这一件衣服。
她把衣服盖在身上,觉得还是有点冷,于是坐起身套上它,拉上拉链。
小松对声音敏感,拉链的声音勾起日照金山时的回忆。
成州平刚才冒雨给她拿冲锋衣,身上被雨水打湿,小松问:“你冷不冷?”
“不冷。”
小松没话找话:“那你为什么我会觉得冷?”
成州平侧头,看了眼被冲锋衣盖得严严实实的她,目光中不无轻视。
小松又问:“你平时锻炼很多么?”
成州平说:“以前上学的时候训练多,现在锻炼少了。”
小松想到他爸,就是个身材走样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成州平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因为下雨的缘故,他们比计划晚了四十分钟到医院。小松看了眼大雨瓢泼,想到来时候的路况很糟,她转头对成州平说:“要不然,你今晚住我家吧。”
第 29 章
雨点好像要把车的挡风玻璃砸碎一样, 声音啪嗒啪嗒的。
小松在等待成州平的回答。
成州平思索了一秒,说:“我明早有事。”
他停顿的一秒钟,想了很多事。
一是她的目的, 二是一个合理拒绝她的借口。
小松说:“这里回市里不远,你可以等雨停了再回去。”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行?”
“你有完没完?”
“嫌我没完没了你可以不用送我。”
成州平完败。
小松思路极其快, 而且她真的很懂怎么气人,这简直是她的天赋一样。
大部分人在陷入和别人争辩中, 语速会加快,面部表情也会微微扭曲。
小松却越在这个时候,语气越是低缓,她眼里甚至有一丝残忍的天真。
她早熟、狡猾。
成州平用唇语骂了一句“妈的”, 然后说:“外面雨大, 衣服你穿着防雨,不用还我了。”
小松嘴唇翕动了一下, 还没开口,成州平突然转过头看着她:“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联系,没有下次。”
小松努努嘴, “好吧,再见,成州平。”
成州平看着她拉开车门, 跑进雨里。
成州平的冲锋衣穿在小松的身上是一件相当合格的雨衣, 小松回到医院, 除了鞋和裤脚打湿以外, 其它地方都是干爽的。
成州平这件衣服防水性能很好,从雨里过来, 丝毫没有湿。小松把它放在更衣室的凳子上, 叠得整整齐齐, 放回自己的柜子里。
今天因为下雨,其它晚班的实习生都迟到了,而患者比他们来的更快。
下雨最容易发生事故,急诊室依然是忙碌的一夜,先是来了好几个高烧病人,又接了一起车祸事故的伤者。
小松早晨八点离开抢救室,下楼去食堂给医护打早餐。
医院食堂饭菜一般,县城的节奏相对较慢,大夫一般都会在家吃完再来。食堂现在没什么人,小松和另两个实习生站在打饭的窗口,等着阿姨装饭。
另外两个一男一女的实习生聊着天,其中一个说:“天呐我第一次见肠子是什么样,差点当场给我整吐了。”
另一个说:“我以后连肥肠粉都不想吃了。”
说完,女实习生同学敲了下小松:“你没事吧?怎么老在发呆?”
小松说:“在想待会儿病历怎么写。”
男实习生说:“我靠,你一说我才想起还有病历,今天就别出医院了。”
给医护打完饭,小松给自己买了一杯豆浆,把饭带给医护以后,她先回到实习生办公室去写病历。
写病历是个枯燥繁琐的事,但小松很喜欢做这些细节工作,她觉得把琐碎的事有条理地做好,也是一种成就感。
忙完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她回到更衣室,将成州平的冲锋衣取走,带回出租屋。
第二周周末的时候,成州平来医院接黄河回去。
这期间,小松和他没有再联系过。他把车停在医院门口,打电话给黄河。这会儿正好是中午,周末值班的实习生推着小推车,在门口捡快递。
虽然都穿着白大褂,但实习生的样子太好辨认了。青涩、畏畏缩缩、满脸疲惫。
看到那几个低头的实习生,成州平想到李犹松。
不管她有多难缠,至少穿上那身白色的衣服,她坚定、自信、有活力。
黄河拎着外套,朝他招手。
成州平打开副驾驶座的门,黄河上车,一通诉苦:“锋哥,流食快吃吐了,咱能去吃大餐吗?”
成州平说:“不想再来医院,就老老实实喝粥。”
县城没有专门的粥店,他们去了一家当地比较大的酒楼餐厅,点了几道清淡的菜。
黄河挠头说:“锋哥,真的不好意思,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成州平说:“没事,以后多注意身体。”
黄河说:“要不然这餐我请。”
成州平拆开筷子的塑封,挑眉看他一眼,“你哪来钱?”
黄河这两年一直跟着他干,做的都是小生意,平时又大手大脚,有点钱全拿去买游戏装备了,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
这世界你说他不好吧,只要你不放弃自己,永远有出路。可你说它好吧,同样的二十岁,有李犹松那样的人,也有黄河这样的人。
服务员给他们这桌上菜的时候,一帮欢声笑语的青年热热闹闹走了进来,直接在他们旁边的大桌上坐下。
服务员起身离开那一瞬间,成州平看到了李犹松。
小松在进门后,没有发现成州平也在这里。
成州平不是一个在人群里可以被一眼看见的人,他身上没有那种光芒。
或许以前有,可现在没有了。
一个人的经历对外表的影响是巨大的,小松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在洗车场见他的时候,他拎着水管,满是刺青的手臂,不论她喜欢与否,那时候的成州平都是很出挑的。
她记得他身上亦正亦邪的气息,还有轻佻的笑。
现在的成州平,总是低着头,尽力躲着别人的注视,偶尔需要他凝视生活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只是冷淡一瞥。
同行的实习生先看见了他们,消化内科的实习生认出了黄河,上前打招呼说:“来改善伙食啊?”
黄河说:“你们医院的粥没给我吃吐。”
实习生说:“别说你了,我们也吃吐了。但你刚出院,饮食一定得注意啊。”
小松看到了成州平,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自始至终成州平都没有抬头。
小松找了一个背靠他的位置坐下。
她偶尔加入聊天,跟同学说些急诊科有意思的事。
小松开口地频次不算频繁,但成州平不知为什么记住了她当天说的每一句话。
他想,李犹松真的很会装模作样。
成州平和黄河先吃完,黄河跟认识的人打了声招呼,他们两个就离开了。这会让小松则正好去了洗手间。
她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看到成州平他们推门离开的背影。
小松扫了眼成州平他们坐过的位置,在地上发现一张身份证。
她趁着服务员给自己同坐的同学上菜的时候,蹲下来捡起那张身份证,瞄了一眼,是黄河的身份证。
小松将那身份证不着痕迹放进上衣口袋里,为了防止它掉出来,特地拉上了拉链。
成州平和黄河下午三点到的昆明。
闫立军给了他们一个洗车行经营,其实就是平时用来给交易做掩饰的地方。
成州平把车停在洗车行,“下午有警察来检查消防,你应付一下。”
黄河说:“行了,锋哥,这小事就交给我吧。”
这时候他电话响了,成州平接通电话:“喂,小五姐。”
小五说:“黄河接回来了吗?”
成州平说:“接回来了,这几天医院养着,人还胖了点。”
小五说:“那就好。闫老板让我跟你说,别顾及黄河是他亲戚,妨碍你做生意了,该教训就教训。”
成州平说:“我知道了,闫哥最近身体怎么样?”
小五说:“你放心,有萍姐照顾,闫老板是吃得好睡得好,我看都有回春的迹象呢。不说他了,我打电话给你,一是问下黄河情况,二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成州平关上车门,靠在车前盖上,单手玩着打火机。
“你说。”
小五说:“我表妹夫家有个小姑娘,在昆明当幼师,比你小几岁,你接触着试试呗。”
成州平说:“小五姐,还是算了吧,我这样的,叫人跟我不是害人么。”
“刘锋,这小姑娘我也见过,人挺好的,就是家里爹妈都没了,你别急着拒绝,先接触一下,万一喜欢呢。”小五直接决定说:“今晚你们俩吃个饭,地点我订好了,发给你。”
成州平猜到,八成是小五家亲戚求她给这女孩相亲,小五拿他来敷衍对方。
电话刚挂下,小五就微信发来了时间地点,并且说:“开我公司□□,给你报销。”
成州平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把车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直接开车去那家餐厅。
成州平是准时到的,但对方来的更早。
女孩礼貌含蓄地介绍自己:“刘锋先生您好,我是何慧,小五姐的亲戚。”
成州平说:“你叫我刘锋就行。”
这是一场尴尬到极点的相亲。
何慧话很少,很怯,全程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
成州平这人在感情上绝不是省油的灯,高中起,身边就围绕着各种大胆的女孩,妹妹认了一大堆。何慧这种女人,是和他过去正眼都不会看的那一类。
当然李犹松也是。
人是这样的,别看大家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是不是一路人,看第一眼就知道了。
成州平吃饭途中接到了黄河的电话,黄河急到:“锋哥,我身份证不见了,是不是落你车上了?”
成州平说:“我今天下午才收拾过车里,没看到你身份证。”
黄河哎哟一声,“那是不是我落医院了?锋哥,你还有医院电话吗?”
成周平说:“你怎么发现它没的?”
“刚警察来查消防,要看身份证,我他妈这才发现没了。”
成州平说:“行了,你明天先去派出所办个临时身份证,我打电话去医院问问。”
他放下电话,对面的女人今天第一次看他。
“出事了么?”
成州平说:“没有,继续吃吧。”
何慧有轻微社恐,她不知道怎么和这个男人开启第一句对白。直到晚上成州平把她送回宿舍,她才主动跟他说了第一句话:“刘锋,我能留你的微信吗?”
成州平说:“就我手机号,你自己搜一下吧。”
何慧恬静一笑:“好的,那你慢走,路上小心。”
成州平把车停在路边,一直看着何慧从巷子里进去。
他从皮夹夹层里拿出一张sim卡,换到手机上,拨通了老周电话,汇报了这两天的事。
老周开玩笑说:“你要觉得这姑娘可以的话,处处呗,大小伙子的,总不能一直打光棍。”
成州平说:“还有多久。”
老周说:“现在我们的行动已经不仅针对韩金尧一个人了,还有个闫立军,你能进到他们内部很不容易,现在不是想家的时候。”
想家,如果他还有的话。
见成州平不说话,老周说:“你要觉得难熬,就想你是刘锋就行了,现在一切以取得闫立军信任,渗入贩毒团伙内部为主。”
成州平讽刺道:“是要我把自己当贼么。”
老周语重心长:“成州平,这只是咱们侦查手段的一部分,别说你,就算是我,或者刘队上,也得这么做。”
成州平冷哼:“嗯。”
老周:“像今天这种活动,他们让你参加你就参加,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怀疑。”
“你要说完了,我就挂电话了。”
“等等等等...最重要的事,这几天收到那边缉毒大队通知,过两天他们要开展清肃活动,这次行动很隐蔽,为的就是打当地毒贩子一个措手不及,所以闫立军那边不可能提前收到风。从明天开始,所有他要你出面的交易,你能推就推,推不了让别人去。”
成州平说:“嗯,记住了。”
两人都在等对方挂断电话,谁也没先挂断。
老周正想开口再关心几句,成州平问他:“你是不是又吃泡面呢?”
老周说:“刚下任务,饿得不行了。”
成州平说:“平时吃好点,别我人没回去,你先进医院了。”
老周说:“这叫什么话!你这兔崽子——”
成州平挂断了电话。
他换回sim卡,拿出烟咬上,然后拨通电话开始帮黄河找身份证。
成州平把手机里和小松的通话记录全部删掉了,他凭记忆拨通那个十一位的手机号。
手机里滴滴滴了很久,没人接听。
成州平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他检查了一遍拨通的号码,老实说,他不相信自己会记错。
他没有再打过去。
点上烟,直接开车离开。
回到家洗完澡,成州平脖子挂着毛巾出来,捡起床上扔着的手机,他发现了两条未接来电。
果然,他不可能记错数字。
成州平点开那个未接来电。
这一次,对方立马接通。
成州平正想要怎么开口让她帮忙找黄河的身份证,手机里传来对方紧促的声音:“喂?刘锋?”
第 30 章
成州平第一遍打给小松的时候, 小松在睡觉,没有听到手机铃。
当她醒来,看到成州平的未接来电, 十分纳闷,于是回拨, 可她回拨了两遍,无人接听。
她的呼吸开始紊乱, 她知道如果打了两遍对方都没有接,就不该再打了。
可她很害怕。
她很害怕成州平像她爸那样。
电话接通那刻,她更加紧张,嗓子都是哑的:“喂, 刘锋, 你没事吧?”
成州平听出她不同寻常的紧张,他语气松弛道:“你紧张什么?”
他松弛的口吻, 让小松觉得自己的担心是自作多情,小松心想,他真的是个混蛋。
他一定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小松端起床头的水杯, 喝了口水,曲起腿蜷住,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松说:“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成州平说:“黄河身份证落在你们医院里, 你能帮忙找一找么?”
小松侧过头, 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那个身份证, 微微勾起嘴角, “不能。”
成州平说:“那我明天开车回医院去找找。”
小松说:“你怎么对他那么上心?”
成州平说:“黄河年纪小,需要人照顾。”
小松嘴巴嘟起来, “我和他同年的, 我也需要人照顾。”
“你怎么知道你和他是同年的?”
是啊, 她没看人家身份证,怎么会知道?小松觉得成州平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可她不怕。
她的手指在脚边的床单上画着圈,“上次你说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如果你能收回这句话,我明早帮你去医院找一找。”
这时,小松听到一声拉环声,紧接着是碳酸饮料冒气的声音。
成州平坐在床头,喝了口啤酒,爽快地说:“行,我收回。”
小松对着空气得意地比出一个剪刀手。
“明天能见一面么?我明天和同学去昆明,可以顺便带给你。”
成州平手指勾着易拉罐的拉环,金属弹片发出刺耳的一声。
他舌头顶了顶口腔壁,说:“这样很危险。”
小松说:“外面不行的话,我可以去你家,上次不是都能去么?”
小松没有等他回答,紧接着说:“我明天放假,后天白天也没事,我想多在昆明逛一逛,晚上总得有个去处,而且我听说这里晚上治安也不是非常好,我怕自己出事。”
成州平几乎被她步步紧逼到了一个角落里。
小松说完上面那段话,轻笑道:“你都知道我的行程安排了,如果我因为住在外面出了事,你会不会觉得对不起我爸?”
成州平捏了捏手里易拉罐。
其实他知道根本没有危险。他不过是几百万人口里的无名之辈,没有人的眼睛盯着他。
像在德钦那样,他们可以正常来往,反正,她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成州平喝完剩下半罐子啤酒,果断说:“不行。”
小松想,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我不能去找你的话,你可以来找我吗?”
成州平把易拉罐抛进垃圾桶,“你知道我的地址,找到了黄河的身份证,快递到我家就行。”
小松说:“好,不过,你得把你家的地址发我一遍,我不确定自己记得对不对。”
成州平说:“我挂电话了,挂断电话之后用短信发给你。”
小松突然插进一句:“你现在一个人么?”
成州平说:“嗯,怎么了?”
“没什么,晚安,成州平。”
挂断电话,小松向后躺去。
她打开灯,天花板白茫茫一片,像是雪山的白。
在失去父亲以后,她的许多想法和观点都发生了改变。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享受自己的人生,哪怕只活到明天为止,哪怕不计代价,今天也要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现在的她,就想去见成州平。
她不知道这种想法从何而起,可她一定要去。
当然这个时间点太不现实了,第二天小松起的很早,她背了包,坐早晨第一班大巴去昆明。
她在商场逛了一个早晨,中午吃了汉堡,然后去化妆品店里买了全套化妆品,又让柜姐帮她画了个妆。
柜姐替她打着散粉,夸道:“小姑娘皮肤真好,都不用怎么上妆。”
小松微笑说:“谢谢您啊。”
商场负一楼是个大超市,小松几乎把超市冷冻箱里的速冻食物各拿了一份,然后拎着沉沉的袋子出了商场,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父,我想去这个地方。”她把手机递给司机师傅,手机屏幕上,是成州平家的地址。
成州平家里附近都是工地,路上很空,小区周围只有正门对面有一个用活动板房搭起的简易菜市场加便利店。
小松想,早知道他这里有菜市场,自己就不用去超市买这么多东西了。
她进入便利店,买了包成州平抽的烟,又买了一只打火机。
她仔细思考了一下,没别的要买的了。
小松拎着袋子,进了小区,到了院子里,她先扫了眼停车场,成州平那辆破面包车是停车场为数不多的车。
成州平这里去哪里都不方便,平常必须有代步工具,所以看到面包车的一瞬间,她可以断定成州平在家。
小松上了成州平住的单元楼。
站到他家门口的时候,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自然。
一切准备完毕。
敲门——
咚咚咚。
成州平以为是快递,他从把手机扔在床头,翻身起床,穿上拖鞋去开门。
当小松出现的那一瞬间,非要来形容他的心情的话,就一个字。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低头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小松说:“给你送身份证,顺便买了点吃的送给你。”
成州平手插着口袋,低头看清她手里提着的袋子。
那袋子看起来就很重,将她的肩膀拉得一高一低。
成州平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转身走向厨房的位置。今天他穿着一件深蓝色连帽卫衣和短裤,背影看上去依然坚实挺阔。
小松跟着他进了门,随手关了房门。
她没在鞋柜外见到上次穿的那双拖鞋,犹豫了几秒,自己打开鞋柜,拿出了拖鞋穿上进了屋。
成州平家里虽然简单,但他收拾的很干净。在窗台上,养着一株绿植。
小松喜欢植物,却并不能准确记住植物的名字。
她走到那只绿植旁边,腰部正好抵着突出的窗台边沿,小松找了个有光的地方站着,观察着那只绿植。
在它的叶子上,一只瓢虫缓慢地爬着,爬啊爬,在它爬到叶片顶端的时候,小松调皮地用手指拨了拨叶片。
成州平蹲下来,把她买的东西装进冰箱的冷冻室里。他扶着膝盖站起来,看向窗前的小松。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紧身针织背心,下身是件白色的纱裙,漂亮的肩颈和纤细的腰身都勾勒了出来。
成州平肩膀靠着冰箱,打探她的目光带着深意。
“身份证呢?”
小松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食指和无名指夹着它,放在脸颊旁边:“呐,在这里。”
她在等他上前去取。
小松是个漂亮的女孩子,那种漂亮,和外貌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当其它这个年纪的女孩还在苦苦探索风格,为外貌而焦虑的时候,她已经有了清晰的人生方向。她的眼睛,能够传达出她内心的坚定。
有些行为,看起来荒唐,但因为行为主体是她,她无比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哪怕是刻意的勾人,也无比坦诚自然。
成州平下巴朝床头柜上的桌前点了点,“你放那里,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我下去买包烟。”
小松说:“烟我买好了,就放在刚才的袋子里,你没看到吗?”
“我去买打火机。”
“打火机我也顺手买了。”
成州平的手翻了一下袋子,果然,在两瓶橙汁的夹层里看到熟悉的白色香烟包装,还有夹角里藏着的黄色打火机。
在小松很小的时候,李长青和龚琴两个经常吵架,面对龚琴的咄咄逼人,李长青就会借口出去买烟。
小松就知道,成州平会用这种烂借口躲她。
她走到床头柜前,弯腰放下黄河的身份证。
“这是你家,你不用逃。”小松说,“不过,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在追你吧?”
小松双手背在身后,一步跨到成州平面前,勾着嘴角仰头看向成州平。
这个角度看过去,成州平虽然不是双眼皮,眼睛也不大,但睫毛很浓,很长,衬得他眼睛格外深沉。而他的眼皮薄薄一层,非常锋利。
小松得寸进尺地又往前走了半步,成州平的腿抵在桌子上,无处可退。
他反手从桌上拿来烟盒,刚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小松从他嘴里夺过那只烟,手掌“啪”一下,把那支烟扣到桌子上。
成州平皱眉:“你他妈有毛病么。”
小松说:“嗯,你可以这样认为。”
她拿起成州平放在桌子上的烟盒,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过我可不撒谎,也不逃避。”
成州平转开目光,“你别闹了。”
小松说:“我知道听起来很不靠谱,但我是认真的。我没有追过人,可我知道,我在这里的时间有限,假期一结束,我就要走了。成州平,我不想浪费时间去试探你的界限。”
她今天化了妆,眼皮上有一层亮晶晶的粉,随着她眨眼的动作,一闪一闪。
成州平重新看向她,他眉头深深皱着:“我们才认识几天,你数过吗?”
“你放心,就算我没数过,也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我会对我自己负责的,这点你放心。”
成州平觉得她就是个疯子,不但要自己疯,还要把他也逼疯。
或许他早就在悬崖边缘了,她只是轻轻推了他一把。
在成州平进退两难的时候,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的手机,正好在小松的手旁边。
他们同时朝成州平的手机屏幕看过去,是一条新来的微信提示。
来信人写着“何慧”两个字。
成州平当着小松的面,点开那条微信。
“昨天的晚饭很开心,今天带小朋友们去看小兔子,小兔子好可爱。”
这段文字信息紧跟其后的是一张兔子照片。
成州平观察着小松,只见她对着那条微信皱起眉头。
“写的什么?我今天没带隐形眼镜,看不清。”
小松就算没看清文字内容,也知道那条微信是个女性发来的。
要不然一个男的给他发兔子照片,是想问他要怎么个吃法吗?
她调侃地看向成州平,肩膀向他那边轻轻摇了下:“不方便告诉我吗?”
而回应她的,是成州平突如其来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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