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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攻城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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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然自若”却很接近。

    她默默祈祷着陈少玲成功脱逃后,接下来的行动能一切顺利。就在这时,她发现越来越多的家长带着患儿涌进了急诊大厅,而大厅里面传来一阵令人不安的嗡嗡声,她知道就在自己喝口水的工夫,新一波就诊高峰转瞬即至,而那些不良少年刚才占了太多的号,使得本来应该就诊的患儿都没有“消化”掉,现在呼啦啦又新来了这么多,好像两个排山倒海的潮头接踵打来,势必使孙菲儿、胡来顺和李德洋的压力倍增,搞不好患儿家长们会与那些不良少年爆发更加严重的冲突。

    她怀着不祥的预感快步往回折返,迎面撞上神色匆匆的大楠:“主任,我正找您呢,有个重病的女孩刚才被送到咱们这儿来,情况不是特别好,您赶紧去看看吧!”

    周芸看了她一眼,想着要不是你刚才胡乱分诊,何至于让那些不良少年鸠占鹊巢,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时候,赶紧跟着她往留观一病房冲去。

    途经分诊台的时候,她看见密密麻麻的患儿家长像冲稠了的黑芝麻糊一样堵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催问到底什么时候能挂上号看上病,而站在台子后面的孙菲儿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嘴里念念叨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机械地张着嘴而已……

    这样子下去可不行!周芸心想,孙菲儿这根弦眼看就要绷断了。她看了一眼大楠,想让她代替孙菲儿分诊,可是一来还没有搞清楚她刚才为什么“失手”放了那么多不良少年的号,二来不知她说的那个“重病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真的需要急救,必须有护士在身边协助自己——相比孙菲儿,大楠可要靠谱多了。

    于是周芸打消了这个念头。

    走进留观一病房,周芸看到了大楠说的女孩,正是刚才在急诊大厅见过的那个躺在移动病床上、嘴巴里插着留置气管的患儿,看到这个女孩第一眼的时候,她就觉得必须抓紧展开救治,可是当时打了个趔趄的工夫,竟忘在脑后了。

    女孩的父母,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因为长期看护孩子缺眠少休,乱蓬蓬的头发脏得打了绺,见到周芸,他们不停地哀求着:“大夫您行行好,救救俺家的娃儿吧!”

    周芸知道孩子是从别的医院转诊过来的,径直问:“转诊大夫呢?”

    旁边一个身穿白大褂,外套着红色羽绒背心的短发女子赶紧自我介绍,说自己名叫蔡文欣,是县医院的护士,患儿名叫王竹,今年九岁,因持续高热、频繁抽搐,意识障碍进行性加重,入院前十八天行气管插管机械通气,在县医院予以抗感染、止惊和降颅压等对症治疗,因效果不佳,所以气管插管下转院——本来他们是预备去新院区的,但大凌河大桥封闭了,只好来这里了。

    王竹闭着眼睛,消瘦的黄脸没有表情,好像一颗被抽干了水分的鸭梨,只有鼻翼一下一下扇动得很重。周芸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叫着她的名字,但她毫无反应。周芸摘下别在白大褂口袋里的瞳孔笔,扒开她的眼皮照了照,双瞳孔虽然等圆等大,但光反射迟钝。周芸抬起头,看了看连接在孩子身上的多参数监护仪显示的数据:体温37.9℃,心率117/分,血压108/76mmHg,然后解开她的衣服仔细检查,发现她全身略微浮肿,出现了令人担忧的三凹征,又摘下听诊器,顾不得焐热听诊头,就压在女孩的身上听诊:心音律齐有力,但双肺呼吸音很粗,可以闻见清晰的痰鸣音。

    “胸片、彩超、CT和其他检查单。”周芸朝蔡文欣一伸手,蔡文欣立刻将一摞片单递了过去。

    周芸“啪”的一声摁亮了旁边墙上悬挂着的LED观片灯的开关,然后一张一张地查看片单,长方形的、透视出骨骼图案的光斑投射在女孩盖着白布单的身上,仿佛正在将她切割透视一般。

    两肺实质性病变,双侧少量肺腔积液,心包少量积液……从血常规、痰培养、生化、脑电图和脑脊液的检查结果来看,孩子中枢神经系统感染,持续癫痫状态,并有肺炎的症状。

    “是否调整过抗癫痫用药?”

    “加服过咪达唑伦,但效果不佳。”

    “对肺部感染,除了用药,做过其他处理吗?”

    “做过纤维支气管镜冲洗。”

    “气管插管的情况怎样?”

    “最近几次鼻饲后,从气管插管内反流出了很多胃内容物。”这说明胃管内气体较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正常的情况?

    周芸沉思了片刻,看着留置气管插管前头的那个球囊——这样的气管插管在前端和后端各有一个球囊,张力应该是一样的,医护人员可以通过外面指示球囊的特征来推断插入体内的球囊的情况。现在外面的球囊是瘪的,那么体内的球囊也应该是瘪的,可是观察患儿的颈部,有着一个明显的不规则隆起……

    难道是?

    她猛地想起在医学院读书时老师讲过的一句话:“越是复杂的诊断,越要先排除最低级的错误。”

    眼前这个病例,最低级的错误是——

    外面的那个指示球囊坏了。

    她弯下腰,仔细看了一下指示球囊,并用手捏了两下。

    果不其然!

    “指示球囊坏了!”她站起身,对蔡文欣说,“外面的是瘪的,里面的那个一直在胀气,压迫气管黏膜,压久了造成气管出血,漏了,跟食管相通,形成了食管气管瘘。需要立刻拔管,重新插管。”

    蔡文欣一听,不禁“啊”了一声,满脸通红,刚刚说了一句“我们是县医院——”想到当着患儿家长不好承认自己医疗水平低导致错误,赶紧咽了回去。她刚要上前拔管,又站住了,因为按照医疗责任的归属,转院后出现任何新的医疗事故都是被转医院的,自己动手的话,万一出现问题就分不清责任了。

    这时周芸已经将原来的插管拔了出来,拔的时候用了很大力气,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位于插管前端的那个球囊胀得老大,上面混合着红色的血液和黄色的痰液。她一边用医用纸巾擦拭孩子嘴角流出的唾液,一边对大楠说:“喉镜、6.0号管,快!”

    大楠赶紧从旁边装有各种药械的移动急救车里拿出了这两样东西,递给周芸。

    周芸接过导管,双手只轻轻一弯,便将其塑形成曲棍球杆状,然后一手探入王竹的头颈下面将其抬高,一手将一个小枕头垫在底下,形成所谓嗅花位,接着把喉镜插入她的口中,往左侧轻轻拨开她的舌头,继续探入喉镜,直到将喉镜片放入会厌之下,用其挑起和暴露出声门,获得理想的视野后,才从右口角插入气管导管,考虑到胸片提示原管段在T1水平,她一直将导管插入二十厘米左右才停下,并加入五毫升的空气使气管球囊充盈起来,以堵住那个食管气管瘘。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地将喉镜片移出口腔,为了防止喉镜片碰伤牙齿和嘴唇,她目不斜视,却仿佛长了后眼一般,伸手将医疗器材放置架最下层的一个比色法监测仪拿了过来,连接至气管导管末端,看着监测仪上的颜色从紫色变成黄色,并在小屏幕上出现了二氧化碳波形图,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说明插管成功了。

    抬起头,她看到蔡文欣惊奇而敬佩的眼神。

    “周主任,真没想到你插管这么流畅,喉镜片探入探出的,连牙齿和嘴唇都没有磕碰一下,我们县医院好多当到你这个级别的,技术都生疏了。”

    要是巩绒还在,何至于我亲自上手。想起老友,周芸内心泛起一丝苦涩,她用听诊器听了一下王竹的双肺呼吸音,没有听到上腹部有气过水声(有则提示可能插入食管),才彻底放心,把被子给王竹盖好,对蔡文欣说:“今晚我们这里人手不够,你能不能留下来帮帮忙?”蔡文欣犹豫了一下,周芸连忙解释说“只是做一些简单的护理工作”,她才点了点头。

    虽然只增加了一个人手,虽然完全不知道蔡文欣的护理技术究竟怎样,但对于周芸而言,这已经是今晚工作以来最大的一个意外之喜了。她感到沉甸甸的肩头轻松了一些,旋即解决那个她早就准备解决的问题:“大楠,你去把孙菲儿换下来。”

    大楠一愣,接着流露出羞愧的神情。

    周芸叮嘱道:“分诊不是小事,你要把好关,别再出错了——”

    话音未落,一声尖利的嘶叫,像长矛一般,穿透了病房那扇关闭着的房门,猛地刺入她的耳鼓!

    然后是溃坝般的号啕大哭,伴随着哭声还有含混的话语:“我受不了啦!我再也受不了啦!今天晚上就我们这么几个医生,没有更多的人了,我们急诊科其他的医生都出车祸死了,总院不会再派人过来了,你们不要逼我啦!你们不要再逼我啦!!”

    周芸脑袋“嗡”的一下子,知道大事不妙,听这哭声和话语,分明是分诊的孙菲儿情绪崩溃后发出来的,没想到千叮咛万嘱咐要保守秘密,这个脆弱的女孩还是没有扛住压力,把最不该外泄的事情吐露了出去!

    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没走出几步,却发现整个急诊大厅里一片死寂,连一声咳嗽、一声啼哭都没有,拥挤在分诊台前的人群宛如定格般一动不动,仿佛是悬停在头顶即将雷霆大作的一片积雨云。孙菲儿也被这死寂唬得停止了呜咽,变成了一只噤口的寒蝉。

    不知是谁首先看到了周芸,一声呐喊,分诊台前的人潮猛地倒灌向她,刹那间将她包围在了中间,人们戳点她推搡她撞击她撕扯她,臭烘烘的口水像雨点一般唾在她的脸上,她想擦一下却被挤得抽不出手来。人们指责她不该只给急诊留下这么几个人,还隐瞒凶讯打肿脸充胖子,谩骂她和整个急诊科都是置旧区孩子们的生命健康于不顾,一心只想到新区大发横财的“白狼”,嘲笑她的同事们的惨死是恶有恶报,威胁要向有关部门投诉撤掉她的主任一职,还有人怂恿着“狠狠揍她一顿”,全不管她额头上那块纱布显示她刚刚受过伤……混乱中,不知是谁狠狠捣了她的鼻子一下,鼻腔里顿时涌出血来。

    就在这时,丰奇和王喜两个人冲了过来,将人潮撕开了一个豁口,簇拥着她往留观一病房里撤。

    终于撤进了病房,丰奇和王喜关上门,人潮涌不进来,只能在门外骂骂咧咧。

    周芸惊魂未定,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却看见蔡文欣那张比她还要惊慌失措的脸孔。

    “周主任,王竹不知咋了,频繁抽搐!”

    周芸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王竹的病床边,只见女孩插着气管的嘴巴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整张面孔以及面部皮肤下绽开的每一条血管,一下一下,狠狠地向左边抽搐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抠住了面皮拼命撕扯着,非要将它们一把撕离了头骨才肯罢休!起伏并挣扎的躯体带动整张病床中邪一样哐啷哐啷地响着,这诡异的景象把病房里其他留观的孩子和家长都吓得目瞪口呆。

    周芸集中精力思考对策,却不知道为什么,视线里总有一片异样的红色干扰她,直到站在对面的大楠提示了她一句“主任你的口罩”,她才意识到是刚才流出的鼻血把口罩染红了,而双眼因为过于疲惫放慢了扫视速度,垂直视野反而关注到了这一盲区。

    她气愤地扯下了口罩,顺手在鼻子下面擦了一把,顿时抹得满嘴一片血红,好像个疯婆子一样。她顾不上这许多,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个新口罩戴上,然后对着目瞪口呆的大楠和蔡文欣说:“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准备气管切开术!”

    当急诊大厅里的滚滚声浪传入诊室的时候,李德洋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望着周芸犹如洪水中一片落叶的身影,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又回到自己的诊台,继续给那些嬉皮笑脸的不良少年“看病”。

    然而有个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年轻人却显得特别兴奋,不停地用手抓搔着被牛仔裤裹得紧紧的、高高隆起的下体。他膀大腰圆,长满了痤疮的脸上绽开一块块横肉,一直看到周芸撤进了留观一病房,才转过身,咧开的大嘴发出一种好像鸭子般“嘎嘎嘎”的笑声,吸引得诊室里的其他不良少年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真他妈带劲儿嘿!”他说,“那个女医生被那么多男的夹在中间蹭来蹭去的,估计爽死了!”

    “哥你咋没上去摸一把啊?”有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梳着中分头的小流氓笑嘻嘻地问。

    “我不喜欢打群炮,就喜欢一对一!”满脸横肉的家伙扬起手做了几下电臀动作,“看那娘儿们老了点儿,可老货败火,等会儿完了事,医院外边堵她去!”他的余光发现,坐在诊台里面的李德洋正用憎恶的目光望着自己,立刻转过脸去,对着李德洋破口骂道:“看你妈逼看,好好看你的病,再他妈照眼就把你那俩眼珠子抠出来!”

    坐在另一张诊台后面的胡来顺刚才给满脸横肉的家伙看过“病”,认出此人就是获得过平州市散打大赛青少年组冠军的吕威,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德洋”,意思是让他稍稍忍耐,千万不要跟那流氓发生正面冲突,但李德洋目不转睛地仍旧瞪着吕威,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懦弱模样。

    吕威大怒,正要上前教训李德洋,谁知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后,皱着眉头“嗯嗯”了几声,挂了电话,见李德洋正在给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孩看病,便走了过去,站在不远处观望。

    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看模样应该只有十七八岁,但不知生活不规律还是抽烟喝酒太多的缘故,皮肤老化得厉害,晦暗的脸上竟乍着一层白色的皮屑。她的神情麻木,被黑眼圈包围的眼睛里放射出漠然的光芒。她佝偻着背脊,怀里那个估摸还没满月的新生儿不停地啼哭着,哭得口唇发绀,直吐白沫,她却视若无睹,只在孩子的音量陡然增大时皱了皱眉头,额头上居然泛出几道她这个年纪无论如何都出现过早的抬头纹。

    “孩子怎么了?”李德洋问。

    “没怎么……就是抱来看看。”

    李德洋一愣,哪儿有没事抱着孩子往医院跑的,但孩子的种种表现又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便决定仔细问一问:“你是孩子的什么人?”

    “我是他妈。”

    “你的年龄?这个孩子是几胎几产?”

    “我十七岁,以前怀过两胎,都流掉了,这个是不久前生下来的。”

    她的口吻轻飘飘的,李德洋却又吃了一惊,看了女孩一眼,不忍地垂下了头:“顺产还是剖宫产?”

    “早产,剖的。”

    “我看看孩子。”李德洋说着,掀开裹在婴儿身上的那个污渍斑斑的被子,发现孩子一脸病容,瘦小的身体像笋干一样散发出病恹恹的黄色,也许是因为哭得累了,闭着眼睛睡着了。李德洋用听诊器听了听,发现他的心率明显增快,而且呼吸出现不易察觉的暂停症状,特别是在吸气的时候,胸骨上窝、锁骨上窝和肋间隙都出现了凹陷——这是典型的“三凹征”症状!李德洋立刻把左手五指岔开,轻轻压在孩子的肺部,用右手的中指做叩锤,叩击左手中指的第二指节前端,并未听到干湿性啰音。

    不知是不是叩诊的缘故,孩子猛地醒了过来,身体像受惊似的抽搐了几下,然后立刻大哭起来。他的哭声不像健康的婴儿没睡够时含混而略带嘟囔的啼哭,而是突然爆发的、无比尖利的大哭,令人奇怪的是,他的哭泣被连续几个哈欠突然打断了,然后立刻表现出极其委顿的神情……

    李德洋困惑不已,早产儿出现心率增快、呼吸暂停和吸气性三凹征,很可能是患上了肺透明膜病,这种病不及时治疗可能导致患儿死于呼吸衰竭,可是没有其他明显的肺部体征,并不支持这一诊断,那么,这个孩子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呢?

    这时,女孩抱着孩子起身要走,李德洋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你去哪儿?”

    “你不是看完了吗?”女孩不耐烦地说。

    “什么看完了,孩子得验血、拍个胸片,做进一步的检查。”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这孩子没什么病,就是抱来看看。”

    “孩子有没有病,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不然还要我们当医生的做什么?!”

    女孩生气了:“孩子有没有病你说了算,这病治还是不治总归我说了算吧?”

    李德洋觉得跟她讲不明白:“这样,孩子的爸爸跟来没有,我和他谈。”

    他的话在诊室里引爆了一片哄笑之声,那些小流氓个个脸上挂着无耻的笑容,争先恐后地说,“我当过她孩子的爸爸”“我也当过她孩子的爸爸”“这个孩子的爸爸到底是谁可说不准”“算算日子搞不好是我的”“拉鸡巴倒吧,你敢肯定那天她就跟你一个人搞了”……

    面对这些污言秽语,李德洋听着都觉得害臊,抱孩子的女孩脸上却没有一丝羞愤,她骂了一句“我操你们的妈”,然后也笑了起来,咧开的嘴巴张开老大,半天合不拢,最后就势打了几个更大的哈欠,然后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眼皮耷拉着好像马上要睡着似的。

    李德洋望着她,突然醒悟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的袖子往上一撸,露出了布满针孔的胳膊!

    原来这女孩吸毒!

    有药瘾史的女性在妊娠期间如果继续滥用成瘾药物,药物就会通过胎盘进入胎儿体内,导致新生儿出现神经、消化、呼吸、循环及自主神经等多系统的症状和体征,看起来好像毒瘾发作一样,因此又被称为“撤药综合征”。

    那女孩被揭了隐私,勃然大怒,瞪着李德洋骂道:“你他妈想要干吗?”

    当医生的,照理不该因为患者所患的任何疾病而加以道德上的抨击,但这个女孩是自己吸毒牵累了孩子,李德洋忍不住叱责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想要干吗,你把毒瘾都传给孩子了你知不知道?!”

    “谁他妈有毒瘾?我这是输液留下的!”女孩一边狡辩,一边把袖子放了下来。

    李德洋懒得陪她胡搅蛮缠,低下头开检查单:“还是给孩子验血、验尿,拍个胸片——”

    话音未落,他的脖子一紧,整个人被从椅子上提溜了起来,抓住他衣领的手像钢钳一样,瞬间勒断了他的呼吸,冒着金花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异常狰狞的粗犷大脸,正是刚才那个说要把他眼珠子抠出来的流氓:“我跟你说过没有,好好看你的病,少他妈逼的多管闲事,你拿我的话当放屁呢?!”

    李德洋憋得面红耳赤,两只手在吕威的手背上挠抓着,对吕威而言却像搔痒一般无济于事。

    胡来顺扑过来想要救他,却被身边几个流氓一把摁倒在诊台上,紧贴台面的脸被压得咯吱作响,然而他还是拗着脖颈子,朝向李德洋的方向,嘴里发出嘶哑的叫声:“德洋,快跑!”

    李德洋胡乱摆动的手,一下子摸到了诊台上用来插作废挂号单的传票叉,他抓住底座、钢尖朝上,猛地刺向吕威!

    吕威一下子闪开,烙铁一样的巴掌抡圆了狠狠扇了李德洋一记耳光,“啪”的一声,竟把瘦弱的李德洋扇倒在地打了几个滚,鼻子和嘴巴顿时涌出了血水!

    李德洋只觉得整张左脸疼得几乎失去知觉,凭着求生的本能,他一点点地往诊室外面爬去,口鼻流出的鲜血落到地上,被衣服和袖子摩擦拖拉,留下了一道粗粝的红色长痕。然而吕威还是不肯放过他,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用皮靴的靴尖在他的腿和脊背上又踢又踹。

    保安王喜过来拦阻,脸上吃了一拳,小腹挨了一脚,倒在垃圾箱边爬不起来,但这多少为李德洋争取了一点儿时间,由于左脸肿胀麻木,他根本无法思考逃生的路径,潜意识中觉得哪里人多,哪里就有活命的机会,所以往一个小腿林立、挤满人群的门口爬去。那些人看见他的样子,看见像红色尾巴一样拖曳在他身后的血痕,又见人高马大的吕威咬牙切齿、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吓得纷纷散开。

    李德洋奋力爬了两下,用尽全部力气站起身,撞开了那扇门——竟是留观一病房!

    周芸带着大楠和蔡文欣,刚刚给王竹做了气管切开术,并用鼻纤维镜调整了气切导管的位置,使充盈的气囊重新堵住了食管气管瘘的瘘管,汗都没来得及擦,就听见病房的门“哐”的一声被撞开,满脸是血的李德洋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大楠惊叫了一声“李老师”,想要上前扶住他,然而李德洋惯性地继续往前,居然哗啦啦推倒了将病房隔成里外两间的医用屏风,露出了“蓝房子”里面的四个患儿。

    奉了雷磊的命令,搬了把椅子坐在张小玲的病床边看守“人质”的鬣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吓了一大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闪过一道怪兽样的黑影,吕威冲了进来。

    丰奇把周芸“抢”回了病房之后,因为担心接下来还会出什么情况,便留在这里没有走,一见吕威那副杀气腾腾的架势,立刻迎了上去:“站住!”

    吕威咧开嘴笑了,笑容异常残忍。

    丰奇指着病房门口,用无比严肃的口吻勒令道:“你马上退出——”

    “去”字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砰”的一声!

    声音震耳欲聋,所有人直到这时才看见,吕威的手里攥着一把手枪,枪口冒着白烟。

    “蓝房子”里其他孩子的家长都吓呆了,只有那个患神经母细胞瘤的男孩的妈妈尖叫一声,扑在病床上,用身体护住了儿子。

    丰奇捂住被子弹洞穿的大腿,创口汩汩冒出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染红了裤子,他弯着腰,踉跄了两步,最终却挨不住剧痛,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身子一歪坐倒在地,后背正撞在张小玲的病床上。

    吕威这时才认出,倒在枪口下的是刚才用手铐铐住黑脸汉子的那个警察,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兽性的大脑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只会更加丧失理性,于是他双眼红得像被激怒的斗牛,上前几步,把枪口对准丰奇的头,再一次扣动了扳机。

    望着黑洞洞的枪口,最后一瞬间,丰奇的眼前浮现出田颖那姣好的面容。

    “轰”!

    留观一病房的地面,不,整个急诊大厅的地面,都像八级强震般猛地震动了一下:医用器材放置架、架子上的多功能参数仪和呼吸机、移动急救车、病床,甚至躺在病床上的每一个患儿,都随着这无比剧烈的强震,弹跳了起来,再一次落下时,无不偏离了原先的位置。

    也许只有半秒钟——甚至连半秒钟都不到,吕威感到自己那一向引以为豪的狗熊一样健壮的身体,突然飞了起来!

    怎么飞起来的?他根本搞不清,只觉得自己像草团一样被轻松挑起,撩到半空,视线与倒吊在天花板上的那根银灰色矩形管道一擦而过,然后狠狠砸到了地上!

    几乎引起八级地震的这一砸,砸断了他的每一个关节、砸裂了他的每一根骨头,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剧痛无比,五脏六腑被粉碎机搅过似的一团稀烂,从尿道和肛门挤出了腥臊恶臭的液体和半固体,嘴里像引爆了一颗手雷,满口的牙齿不知道被撞断了多少颗,被咬断的舌头涌出血来,喷薄而出的腥气几乎要把他的天灵盖顶裂开!

    昏死过去之前,吕威看见的最后一幕景象,是一个穿着保洁服的老头慢慢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把掉落的手枪,走过来,蹲在他的面前,沉思了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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