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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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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色马自达停稳之后,三人从车上下来。

    罗门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已经少有民房,杂草丛生的路旁只有稀疏种植的瘦弱杨树,和他们背后一片被围起来的厂房。

    “告诉你们房子早没了,都那么多年过去了。”

    来到停弦渡复船村[1]三组的这处地方,临澧县公安局领导安排陪同的镇派出所警察给两人递烟。他同浩南讲,真羡慕你们这些城里的警察,福利待遇好,也多的是立功升职的机会。

    浩南笑了笑,说也羡慕他,因为他看上去挺放松的,不像自己总是忙里忙外。

    “我农村出来的,好不容易考上了警察吧,结果又被派到农村的派出所。大城市就别想了,不晓得以后有没有机会调去县公安局。”

    镇派出所的警察说,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好多农村派出所出去的,听他们讲,只要有本事有能力,去县城和大城市,当领导的都有。

    “现在呢?现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再忙也忙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我还有什么必要忙呢?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浩南和罗门都没有回他的话,径直往前走。

    “时代不一样喽!农村出来的在农村,县城的在县城,大城市的在大城市,除非你有关系,各自的萝卜就待在各自的坑里,也挺好,也挺好。”

    停弦渡镇派出所同来的警察拍拍自己的大肚皮,自嘲一般打起哈哈。

    “站住!”

    靠近厂房门口,一个头发稀疏、皮肤黝黑的男人忽然从铁皮大门后面走了出来,喝住三人,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警察,可以进去看看吗?”浩南摸摸屁股兜,亮出证件。

    “哦哟!警察?什么事情哦?”守门人一听他们说的普通话,表情瞬间有些绷紧。

    “放心咯!就只看看,很早以前的一个事。1992年,一对夫妇喝农药死了的事情。其实屋子早就没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这两位领导就是工作认真负责、勤勤恳恳,坚持要来看看,我就带他们来看看。”

    一听到派出所的警察说方言,守门人的表情又舒缓了些。

    “这里是老方主任儿子开的搅拌站呢,你应该晓得吧?”

    “晓得晓得,没事没事。”派出所警察劝他放轻松。

    于是头发稀疏的守门人放三人进来。

    看着那些高耸的大铁罐和成堆的黄沙,罗门有些不解,问守门人搅拌站是干什么的。

    守门人指着一辆正在装载的水泥罐装车,告诉他就是混合砂石水泥的,再运往各个工地。

    “以前我们村穷,好穷的!但是现在经济发展起来了,到处都在修路修工厂,开搅拌站就好赚钱的。”守门人又指着围墙边一辆宝马SUV,说那是老板的车,平时就停这边,还有一辆奔驰轿车,开出去得多,又指着一辆大众宝来,说那是自己的车。

    “赶上了好时代呢!”

    守门人感叹,经济发展快,让这里以前的穷人,也有机会过上好日子了。

    “你们说的那对夫妇其实就是我邻居。”

    守门人说那户人家姓周,都是好几十年以前的事情了。这一带因为澧水河涨水容易被淹,政府做工作,把住的人全部搬走了。

    他指着一排工人住的集装箱房子说,那就是自己以前房子所在的地方,是那种红砖青瓦的房子,现在已经拆了。又指着旁边一座搅拌站的大铁罐,告诉几人,那就是周家以前在的地方,也早没了。

    “他们家更穷,还是那种泥砖房,地面没铺水泥,有时候下大雨屋顶漏水,家里的黄土就变成了泥。”

    浩南问罗门能不能想象出来泥巴地面的房子是什么样。罗门摇头说想象不出来,浩南点点头,说自己也想象不出来。

    “你们自己非要来的,我都说了,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的。”停弦渡派出所的警察笑他们天真。

    罗门看着那三层楼高的蓝色大铁罐,上面印着四个白色的大字“富祥商混”,嗡嗡低鸣,仿佛在不停强调着现代工业力量的厚重机械感。

    “过去那么久的事……”守门人掰着指头算,说都二十二年了哦,你们现在还过来查什么。

    “你说你那时候是他们家邻居,他们有个小孩儿你记得吗?”浩南问。

    守门人说记得,那小孩儿当时十几岁,父母出事的时候人不见了,后来听说是被一个澧县女人收养了。

    “你觉得那小孩儿,当时有没有可能想过害死自己父母?”

    守门人一愣,慢慢闭上嘴,歪着眼睛想了挺久。

    “我记不太清楚了,”他说,“那小孩是叫周启……明?我就记得他还挺乖的,读书成绩好,也孝顺。”

    罗门纠正他,是周启森。

    “哦,对,周启森。”守门人又掰着手指算,说他今年应该也有三十好几岁了,自己也都快六十,好久没见过了,现在见肯定也认不出来。

    他强调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但如果硬要问有没有可能,好像也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

    “小孩是个乖小孩呢,但是为人父母的,确实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尤其是那个男人,自己本事不好,让家里日子过得特别苦不说,还动不动就打女人、打小孩出气,这是很不对的。

    “那个女人吧,有人说她不守妇道,勾引条件好的男人带她过几天好日子,也不怎么顾家。这里我讲个实话,如果是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这样的娘老子,那我很有可能也做得出。”

    守门人一边回忆一边讲述,转过神来才意识到几位警察找上门的原因,问这孩子是不是在外面犯什么事了。

    “你只知道他被一个澧县女人收养了?后来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罗门问,那小孩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守门人摆手,说自己没见那小孩回过。

    “这片地当时拆了,还是能补一点钱的。我要的钱不多,但是得了个工作搞到如今,也很划得来,还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讲到这里,守门人几乎要收敛不住脸上颇为自豪的表情。

    他继续讲,听说村里后来还去找过那孩子或者孩子的叔叔,但不知道是没找到还是他们不愿意回来,没下文了。反正这么几十年,不少出去的人都是这样——他们好像和自己的家乡已经断绝了联系。

    “当年出事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比如说这家人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讲过什么特别的话?”镇派出所的警察顺口问,更像是一种猎奇。

    “那怎么还记得呢?”守门人抱着胳膊,眼珠子打了个转,忽然又改了口说有。

    “那段时间,那小孩特别喜欢跑到我屋里来找我儿子玩呢。说是一起玩,又玩不到一起去,我儿子喊他扇纸片、打纸包他都没兴趣。

    “我家墙上那时候贴了一张中国地图。那个周启森呢,就老是趴在墙上看,好几天都过来。我就觉得好玩哪,他手指着一条线慢慢动,嘴巴又跟着不停地念,像是想要把那些地方的名字背下来。”

    罗门皱起眉头,问他指的是一条什么线。

    守门人说,那就不晓得了。

    “反正我就站在后面看他搞,最后一直指到河南嵩山少林寺。我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想出家当和尚,他发现我在后面,吓了一大跳。”

    浩南问罗门,那会不会就是他当年计划离家出走的路线。

    “可是赵老师给的案宗里面,关于他和养母是怎么在长沙见面的,乔先贵的笔录里说他离家出走是想南下去广东深圳那边打工,所以两人在长沙碰到了。”罗门感到不对劲。

    如果要去河南嵩山,则要往北走,和案宗中口供的方向完全相反。

    “澧县是在临澧的什么方位?”浩南和罗门异口同声地问。

    “北边啊。”守门人和派出所警察异口同声地答。

    连日在两个县城之间奔波,人疲惫了,车的油耗也厉害。

    浩南熄灭引擎,告诉敲车窗的工作人员92号汽油加满,要发票。

    “今天那守门人的话,你怎么想的?他记性这么好,感觉有点怪。”

    趁加油的间隙,他同罗门再次聊起今天的事。

    罗门说自己倒是信他,但问题是这算不上证据。

    “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有个小孩每天跑来你家说是找你孩子玩儿,却总是一个人趴在墙上地图那里,比画着去少林寺的路线,你是不是觉得挺反常的?人总是对反常的东西更警觉、印象更深,所以时隔多年他对这事有记忆没什么好奇怪的。

    “再一个,我们去那边,正好发现他就是崔远小时候的邻居,这事其实非常偶然。我们当时也就随口一问,他没有必要乱说或者撒谎。”

    基于这两点,罗门比较认可守门人的回忆,但是一南一北,守门人的讲述和案宗上的笔录完全矛盾。

    如果崔远那时候“打算去河南嵩山少林寺”为真,那么案宗上他告诉乔先贵“打算去深圳打工”的说辞就为假。如果守门人没有撒谎,那么崔远和他的养母就都撒了谎。

    “会不会他当时考虑了两个地方,最后选择了深圳呢?”浩南问。

    “按理来说,去深圳和去河南的路同样复杂,他应该也会在地图上记下南下的路线,但邻居每次都只看到他往北边比画。”

    罗门摇头,让浩南回过头来再仔细审视这份案宗。当年崔远14岁,“去少林寺出家”和“去深圳打工”哪一个更符合他的心智?去深圳的想法,更像是他养母那个年纪的人容易想到的。

    浩南搞不懂,按照乔先贵的笔录,他们两人确实是在长沙相遇的。甚至还有崔远步行到长沙的路途见闻、长沙下河街派出所走失儿童的接警回执单、养母从津市去长沙的船票,以及两人回程的船票,看上去蛮真的。

    那不就确实往南走了?长沙是在临澧县的南边。

    罗门告诉他,自己刚才一直在仔细想那份案宗,想到一种可能。

    “如果崔远当时本来是打算往北走、去少林寺的,那么澧县是他的必经之路。有没有可能途经澧县的时候,他遇到了他的养母,但是出于某些原因,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真实的相遇情况。所以,他们又从澧县出发往南走,崔远步行在前,养母乘船在后。这样一来,他们也确实在长沙相遇了,只不过是用第二次相遇伪装成第一次相遇。”

    “搞这么复杂?为什么呢?”浩南想不明白。

    “或许他们知道崔远一旦露面,警察就肯定会来找他。为了制造乔先贵笔录上的那次相遇记录,拿第二次相遇当作第一次相遇,掩盖一些东西。”罗门十指相扣,盯着挡风玻璃外的一只苍蝇。

    “比如说?”

    “比如时间。”

    罗门说,从临澧县到长沙,或者从澧县到长沙,都有三四百公里。开车走高速几个小时总能到,用时相对固定,但如果是个小孩子走过去,因为体力、耐力和意志力的差异,误差会相当之大。到底走了两天、三天还是四天、五天?很难讲。

    “这操作空间可就大了!”浩南反应过来。

    也就是说,崔远真正离家出走的时间,和父母中毒相关的不在场证明,都得打上大大的问号。

    “但问题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所有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了……”

    罗门摇了摇头,这也实在算不上什么证据。

    “您好,三百二十五。”工作人员再次敲了敲车窗,浩南收好发票,在置物箱里拣了几张钞票递给他,又拍拍罗门的膝盖,再次发动引擎。

    车厢里飘着一丝淡淡的汽油味,胎噪掩盖了外边万物的声音。

    在夜间的乡村公路行驶,远光灯不时照亮路边田地里还未收割的稻穗,这种静谧总是让人格外的伤感与疲惫。

    招待所的被子和床单硬邦邦的,罗门昨晚又没睡好。

    拉开窗帘,澧县的街道上起了浓浓的白雾,能见度很低,见不到远处的车,只能见到楼下走路的行人,从雾里来,在雾里渐渐消失。

    浩南端着水杯,含着牙刷站在卫生间门口,见罗门起床了,让他也来洗漱。

    浩南咕噜咕噜漱口,擦掉嘴边的牙膏泡沫,说澧县公安局的人早上打来电话,他们查崔远的资料,还真联系到一起旧案,所以等下下楼吃碗粉,要再去一趟澧县公安局。

    罗门去拿自己的牙刷,问他是什么旧案。

    接过澧县公安局警察递过来的照片,罗门仔细端详照片上的人。他的腮帮子很硬,棱角分明,眼神里透出一股怒意,看上去是个脾气火暴的角色。

    警察说,2000年初他们接到报警,照片上的男人无故失踪,他名叫郭跃,至今仍未找回——而他失踪前最后的目击人,正是崔远。

    “这你们当年都没有怀疑过他?”浩南很是惊讶。

    “当时确实没有重点关注。我们调查发现崔远和郭跃的生活没有什么交集啊,更不存在矛盾,所以他的作案动机几乎没有。”

    澧县公安局的警察说,再加上他非常配合调查,有什么说什么,更没有把他当作目标的理由了。不过最为关键的原因是,那时警方其实有一对重点怀疑对象——在崔远店里打工的女人汤霞,以及她的男朋友周为贵。郭跃失踪前两天,在崔远的店门口和汤霞大吵了一架,还打了她,讲来汤霞是存在很强的复仇动机的。

    浩南问,郭跃为什么打这个叫汤霞的女人。

    “说来话长,汤霞之前可能和郭跃有点暧昧,有种在谈朋友的意思。但是呢,汤霞又背着郭跃和周为贵好上了,郭跃的兄弟发现两人一起坐夜市。

    “郭跃就来找她理论,觉得她脚踏两只船,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让自己很没面子,两人就这么起了争执。汤霞又说呢,自己没有在和郭跃谈朋友,是他自作多情。也搞不清楚谁讲得有理,总之是有情感矛盾。

    “郭跃当街打骂汤霞,汤霞不管是身体上还是面子上,肯定都是受了伤的。”

    当地警察最后补充,谁知后来郭跃那么巧就失踪了,如果真是遇到什么不测的话,汤霞的动机肯定最明显。

    “那确实最明显。”浩南问他们后来查得怎么样。

    警察有些无奈,说后来什么也没查到。

    “找了好几个人盯了他俩挺久的,一两个月吧,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能做失踪处理了。”

    他说,当年这件事是他和他师父主要负责的。那天下着大雨,他和师父一起去崔远的影碟店找汤霞、周为贵和崔远做笔录。如今听说有长沙来的人在查崔远,就突然想起来这个事。

    他把案宗里的笔录翻出来给浩南和罗门看,纸张存放太久,钢笔的黑色字迹因为受潮已经有点模糊。他点了点太阳穴,表明自己在思考。

    “因为你们是来查崔远的,我就在回想啊,当年这个案子,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就是崔远做的,思路居然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那天我去他店里上了个厕所,发现厕所是重新翻修过的。你们再看这份笔录,当时我们问崔远,郭跃打汤霞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说店里的厕所因为98年洪水地基下沉了,在重新翻修厕所。

    “那时候估计那一片还没有做下水道系统改造,老门面用的还是化粪池,如果当年就是他害了郭跃,丢进化粪池里……可惜啊,当年实在觉得他没有动机。”

    “他有动机。”

    十几年前的事情,罗门忽然说得这样肯定,澧县公安局的警察有点不解,问他是什么动机。

    罗门没有说得太细,只说了个大概轮廓。他想,当地警察也许无法理解,这个人后来所展现的才华、那一次次精湛的演奏,都始于这场因为怯懦难以启齿、没办法得到的爱。

    罗门也未曾料到,崔远的过去,竟是和这些事扭曲纠缠在一起的。

    “她如今还在澧县吗?”

    “谁?”

    罗门扭头盯着窗外仍未散去的浓雾,问可不可以去见汤霞一面。

    上午10点多,浓雾还未完全散去,但已经淡了不少,像一层薄纱笼罩在县城的街道上。

    一个顶着黄色大波浪头发、薄唇上涂了厚重口红的女人从自动玻璃门里走出来。

    尽管在形象上花了很多功夫的样子,但也谈不上美貌,面相和气质甚至有点不讨人喜欢。她一直忙着讲电话,不时变换出谄媚和刻薄两种态度。

    “肖老板,我们谁跟谁呀!我晓得呢!晓得!你放心哦!肯定是给你最好的啦!体检的问题好解决呢……”一会儿是笑脸。

    “你不给老子打电话了好吧!给你讲了退不了退不了!那所有买保险的都像你这样喜欢反悔,保险公司还过得下去哦?买一份保险,不是为了赚好多钱,买的是一份平安、一份安心!最怕遇到你们这样的,讲也讲不明白,好歹也是个亲戚,我还坑你的钱不成?”一会儿是怒面。

    两通电话都打完了,她气冲冲地把手机丢进提包里,翻了个白眼强调农村人就是难缠。

    “农村哪里的呀?”澧县公安局的警察问她。

    女人说是太青山的。

    “太青山的腊肉好吃,茶也好喝,不过那还有蛮偏远的呢。”当地警察笑称她卖保险都能卖到大山里去,挺厉害的。

    “赚他们的钱太难了,农村人都好抠的。”女人没听出来他的话外音,仍在一脸嫌弃自说自话,“还是我亲表姐,前年在我手上买的保险,今年问可不可以退,我看她是脑壳上有坑喽!”

    罗门露出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眼前这个女人竟然就是汤霞,崔远口中提过多次的那个纯朴姑娘。

    “你们怎么还在查郭跃那个事?都过去好多年了。”汤霞说,自己知道的当年全都讲过了,没必要再特地来找她。

    “你还记得崔远这个人吗?”

    罗门提到崔远的名字,汤霞马上说当然记得,自己当年离开桃花滩宾馆后,能重新从农村回到县城,多亏了崔老板给的工作机会。

    “崔老板人挺好的,当年我喜欢听歌,他还送我一台进口的随身听呢。”汤霞回忆称,自己结婚后他们见面就少了。他好像后来也结了婚,有了小孩,没联系,不晓得现在过得怎么样。

    “你们……问他做什么?”忽然,汤霞似乎察觉到了奇怪之处。

    “就是一些旧案子,上面来人监督我们再多查一查,看有没有什么新线索。”澧县公安局的警察把话岔开,“这么多年没见了,你男子汉还在开美发店吗?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汤霞说,棚场街的美发店早就没开了,门面都卖给了别人用来还钱。

    “前几年我男子汉不省事,赌博欠了一屁股钱,到如今都还没还清。他还硬说是我给他压力,骂我又想要过好日子又懒得出来做事,才逼得他去赌钱的。你说这是什么道理?他真的是脑壳上有坑!”

    汤霞似乎很不服气:“我就出来卖保险哪,还是要赚钱供我儿子读书啊!希望他好好读书,不要像他老子,以后能有点出息!考个好大学,将来离开县城去大城市生活。县里人过的些什么日子?不就没事天天赌博打麻将?”

    罗门问她儿子成绩怎么样。

    汤霞说在初中班上成绩还可以,但是学校不怎么样,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县一中。她消极的语气中透出担忧和焦虑。

    澧县公安局的警察说那是的,在这县城考一中很重要,考上一中就是鲤鱼跃龙门,全县最好的教育资源都集中在那里,能进去离大学就近,进不去离大学就远。

    “你们要问什么就快点问,问完我还要去谈客户。”汤霞催促他们。

    浩南捏着拳头掩住鼻子清清嗓,问她郭跃失踪那一阵子,崔远是不是正好在他的影碟店修厕所。

    她咬着自己的薄嘴唇用力回想,口红被牙齿擦去了一块,露出里边近乎苍白的唇色。

    “是的,我记得有那么一回事,还是我提的。”

    汤霞说,那个门面之前是旱厕,1998年澧县发洪水的时候,可能被淹过,地面下沉了,屁股离茅坑太近,又臭又容易溅起来粪水。自己向老板抱怨上厕所不方便,他说那就搞一搞。

    “这种又脏又累的活,他当老板的为什么要亲自搞,不请人呢?”浩南对此表示不解。

    “节约呗。”汤霞说他不是没钱,只是舍不得钱。

    “他舍不得钱,在那个年代,还给你送进口的随身听?”罗门试探着问。

    “那我也搞不懂,他对我又不小气,很大方的。”汤霞回答。

    “郭跃失踪的那段时间,你有没有发现你们店子里面有什么异常?”浩南的关注点仍然在当年的现场。之前地方公安局的警察说因为郭跃只是失踪,所以也没有特别仔细地调查过影碟店的门面。

    “什么异常哦?”汤霞没懂他们的意思。

    “比如说,厕所里有没有古怪的臭味?”浩南很仔细地形容,不是那种厕所常有的粪臭味,而是有点类似坏鸡蛋的味道,混着一丝怪甜味。

    汤霞轻轻摇头说没有,眼神越来越狐疑。

    浩南又问,那店里有没有地方出现过破损的痕迹,像是有人打斗过。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觉得当年是崔老板害了郭跃?”汤霞皱着眉,说不可能。那怎么可能呢?他们两个无冤无仇,话都没讲过几句,又为什么要害他呢?

    “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当时店里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异常的痕迹?比如玻璃碎了呀,柜子倒了呀,地上有血迹之类的?”

    汤霞呆在那里,表情慢慢有了变化,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但不愿意说。

    “你们要问就去找他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快速转身离开,说你们去找他不就问清楚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与我无关!我要回去谈客户了!”

    她背过身一边小步快走,一边抬起胳膊在眼睛的高度轻轻掩着。

    浩南快走两步抄到她的正面,果然,她已泪流满面。

    简简单单几句话,她想必已经猜到了面前这几人站在这里问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汤霞其实很聪明,甚至有些狡黠,罗门看在眼里。

    有些东西她不是真的感受不到,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她懂得如何骗过自己。

    “崔老板……”她带着哭腔问,“他人现在在哪里?”

    罗门开口告诉她,人已经不在了。

    她紧闭着眼,泪水不停从眼皮的缝隙中渗了出来,画上去的细眼线就像在冒水的注射器针头。

    “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哦……”浩南扶着汤霞坐在冰冷的瓷砖台阶上,她嘴里还在重复这句话。

    “和你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罗门面无表情,对于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心碎和崩溃,他好像已经麻木了。

    他告诉汤霞,只要回答问题就好,哪怕汤霞现在这个样子,显然已经无法回答。

    “他是为了我吗?他是为了我吧……”

    坐在保险公司门口的台阶上,不顾路人纷纷侧目,她终于放声号啕大哭。

    “他是为了我啊!”这一声撕心裂肺。

    到了中午,太阳晃眼,笼罩着县城的雾气已经完全消散。

    澧县公安局陪同的警察说,棚场街以前比现在热闹。当年这里开了许多歌舞厅和卡啦OK,年轻人不分白天黑夜过来蹦迪,唱歌跳舞的声音走在路上都听得见。如今不流行那些了,歌舞厅和卡拉OK没了,来这边的人也没以前多了。

    汤霞老公的美发店换成了一家廉价女装店。店内贴满了大大的打折标签,却仍然等不来生意,胖胖的驼背女老板就搬来小板凳,坐在店外那早已断电的红白蓝旋转灯下,抱着自己扁瘪的腰包,张开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隔壁卤菜店的生意倒是不错,刚有人提着一塑料袋子卤菜离开,又有两三个人过来排队。老板麻利地把猪耳朵切成薄片,又拣了些香干子放到电子秤上去称。他家“老杨卤菜”的简易毛笔字招牌,就是在原来老招牌上面覆了一层喷墨打印的薄塑料胶膜。透过浅白色的底,甚至能依稀看到原来招牌上的“碟皇”字样。

    几人在旁边站着,等到顾客暂时走光,才前去说明来意。

    “我们是公安局的。”

    警察们领着汤霞走进店内,一会儿抬头看天花板,一会儿看看墙壁,所有陈列都不一样了,几乎看不出来任何从前的痕迹。

    卤菜店把原来的影碟店隔断成了两层。外层贴着门面是玻璃橱窗与菜品陈列柜,还有案板台面和老板的躺椅;内层是堆着两口大卤锅的液化气灶、不锈钢大冰柜和水槽,紧挨着当年的厕所。那些塞满了几百几千张碟片的铁架子一个也没有了,唯一剩下的,只有那根电线吊着的白炽灯,还是当年那样,从屋顶上垂下来,发昏黄的光。

    汤霞看见那结满灰的电线,又捂住嘴闭上眼睛忍不住要哭了。

    她朝冰柜的后面指了指,几位警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前去搬动那冰柜。

    “小心点,挺重的,别压到手。”浩南提醒另外两人。

    根据汤霞的回忆,在郭跃失踪之后的那个上班日,她整理碟片的时候,发现一个放碟片的铁架子被移动了位置。

    架子下面有个纸箱,里面装了十几二十张破损的碟片和塑料壳包装。汤霞见其中一些破碟片上还残留着水渍,像是被清洗过,感到有些不解,也不知道还要不要,于是拿了纸巾,蹲下身子去擦。

    擦了两片,她的余光留意到那架子后面,踢脚线的瓷砖好像破了。

    墙上多了一小片裸露的水泥,有块瓷砖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那几片掉在地上的瓷砖碎片,看上去也是湿漉漉的。

    “汤霞,没事,你不用管。我昨天拉那个架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架子拉倒了,那里就砸破了。”

    她正要去捡那些瓷砖碎片,忽然被身后的崔老板制止了。老板告诉她,那些碟片也不用管了,都是摔烂了清出来的,正准备扔掉。

    不用管就不管。正是从那天回去上班起,老板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挺大的转变,开始冷言冷语,她也不想多管闲事。

    起身之后,她把擦了碟片的纸巾往暖桌上随手一放,想着只是沾了点水,还挺干净的,只要不擦嘴擦脸,还可以继续擦别的东西。

    “外面又下雨啦,我没拿伞。”

    下午,一位女顾客冲进店里,头发都已经湿透了,汤霞顺手拿起那张纸巾想递给她擦一擦,想起是用过的,又把手收了回来,给她一张新的。

    然而,她留意到自己手中那张擦过碟片的白纸巾,在暖桌上干掉之后,有水渍的地方竟然显出来淡淡的褐色。

    这种褐色她印象挺深,几乎和有时来例假之后,内裤上洗了两遍仍然没能洗去的淡淡血渍一样。

    碟片上有血水?崔老板被拉倒的架子砸出血了?应该不至于。一来没看见他哪里受伤,二来那架子其实挺轻的,就是一层镂空的薄铁皮制成,即便是摆满了碟片,汤霞一只手都能拉得动,不太可能砸出很多血。她转而又有了另外一个疑惑——那么轻的架子,怎么会把瓷砖砸破呢?再说,架子都是正着摆的,就算是拉倒了,又怎么会砸到侧面的墙上去?

    但汤霞当时也懒得细想了,她只感到委屈。管他的,他对我不理不睬,耍老板脾气,我又想他那么多做什么?

    第二天早晨来上班,汤霞整理碟片的时候发现,架子后面被隐蔽的地方,瓷砖碎片已经被重新砌回去了。

    完成整理工作,外面的棚场街又下雨了,她觉得有点冷,问老板可不可以把门关了,老板说可以。

    在影碟店门口,汤霞差点和两个要进来的制服男人撞了个满怀,一辆桑塔纳警车,已经停在了门外。

    “你好,你是汤霞?”那两人说,他们是澧县公安局的。

    三位警察都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冰柜后面踢脚线的瓷砖,确实有一块是由碎片拼接着补上去的。

    “就不说架子的重量,还有架子怎么倒的问题了,无论如何都是不太可能砸成这样的。”浩南摇着头,判断得十分笃定。

    “两种可能,一种是正面撞击,”他指着瓷砖踢脚线表面破损的中心点,“但是这个方向完全不对,其实也不容易把瓷砖撞掉下来。”

    “还有一种是从上面撞,”他又来回指着瓷砖的上部边缘,“这就比较符合架子砸下来的方式,但是破损的中心点肯定会是瓷砖的上缘,撞击时也会是那种粉碎性的破损,而这块明显没有。”

    他摸了摸踢脚线墙上四周的腻子粉,接着说墙这里也补过一点。

    “如果还是从上面,看着有点像……沿着墙,用锄头或者铲子,一下把这块瓷砖给完整地铲了下来,掉到地上摔碎了。”

    陪同的当地警察问浩南是不是指这里就是作案现场,凶器是铲子或者锄头,说当时崔远正好在修理化粪池,可以对得上。

    “瞎猜,纯属瞎猜。”浩南抱着胳膊说,这样一处十几年前破损的瓷砖,完全当不了线索,更算不上证据。

    “但他至少在骗汤霞,其实我还蛮认同你的。”当地警察又说起自己的猜测,如果当年真的是崔远把郭跃杀害了,方便藏尸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个粪坑了。可惜那时候没有想到把他作为怀疑对象。

    他瞟了一眼目光呆滞的汤霞,说这样的动机就杀人,在当时实在难以想象。

    听警察提到粪坑,罗门站起身来,往屋后那个狭小的厕所去看了看。

    “老板,你这个厕所,还是那种化粪池?”

    罗门扭头问卤菜店门口的老板,老板似乎不太想理他,说自己也不晓得。

    “不是。”汤霞忽然开了口,告诉他们2001年的时候棚场街就搞了下水系统改造,都做了暗渠直排到下水道里面,那时候她老公的理发店也是一起搞的。

    罗门点点头,说那就有问题了。

    “如果当年崔远真的把郭跃的尸体丢进了厕所的化粪池,即使尸体已经高度腐烂甚至白骨化,一年之后市政部门做下水系统改造,肯定也会发现白骨。既然没有发现,那么将尸体扔进化粪池这个猜测,就不太准确。

    “再一个,根据我之前几个案子的经验,老式的化粪池厕所应该是没有水封的,会很臭。尸臭和粪臭还是有所区别,上午你问汤霞的时候她也说了,那段时间上厕所,没有察觉到异样的臭味。”

    浩南想了想他讲的两点,还是表示认同。

    “不是他做的?”汤霞的眼泪都已经哭干了,似乎从他们的话语中找到了一丝宽慰。“不。”罗门说,现在基本可以判断崔远当年有重大作案嫌疑,而自己只是觉得,崔远不会这么不严谨。

    “罗门,我问你啊,”浩南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按当时的情况,假如你是崔远,你会把尸体藏在什么地方?”

    罗门看着厕所的方向,沉默了几秒,告诉他会藏在化粪池下面。

    “和我想的一样。”浩南抱着胳膊说。

    澧县公安局的警察伸长了脖子歪着脑袋,有点没搞明白他们两人的意思。

    “不是刚刚才说,不可能在化粪池里面?”

    “对,确实不大可能在化粪池里面。”浩南向他解释,就像刚才说的,除非崔远当时把郭跃碎了尸,或者后来把尸体捞了出来,不然一年后下水工程改造,肯定会被人发现尸骨。

    从汤霞对当年环境的描述来看,不具备碎尸的工具和可操作的环境。在当年歌舞厅流行的棚场街,日日夜夜都有人,捞尸很不方便,又能弄到哪里去?显然也不太可能。

    “他当年修厕所的时候,应该首先要抽走化粪池里面的粪水吧?”

    浩南转过身问汤霞,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汤霞说崔远当年修厕所,确实先用粪桶挑走了化粪池中的粪水。

    罗门说,既然是干的,他要是崔远,就会先把化粪池挖深,把尸体埋在化粪池下面。

    浩南进一步设想,如果凶杀在室内此处发生,没有被人发现,那么崔远很可能先把尸体藏在厕所,去外面把粪池挖深,然后趁夜间人少的时候,挖开准备修缮的粪坑把尸体推进粪池深处,最后用挖出来的土把尸体埋好,继续把厕所的维修工作完成。

    “所以你们觉得,他不是把尸体丢进了化粪池里面,而是埋在了化粪池底的泥土下面?”汤霞不禁打了个哆嗦。

    当地警察也总算是明白这一字之差的意思了,认为这样确实更隐蔽。既能避免尸臭,也不至于有人上厕所的时候,看一眼粪坑就发现凶迹。当年下水系统改造的时候应该不会挖到那么深,自然也就不会出现白骨。

    “可是这样的话……”旋即,他意识到问题所在——尸体应该还被埋在当年化粪池的位置啊!

    “不清楚。”浩南扭过头去看卤菜店老板的脸色,说挖一下就知道了。

    挖掘工作远比浩南预料的要困难。

    卤菜店老板称自己不能做主,打电话叫来了妻子,也就是崔远的前妻。

    几人沟通了前因后果,屋主情绪很大。

    “哦!你们说挖就挖?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一方面,她对前夫杀人的事感到惊愕和恐慌,另一方面,她惧怕挖掘给她的生活带来不良影响。

    “我们是搞餐饮的!不管你们挖不挖得出来,就算挖不出来,这事情传出去了,谁还敢来这里买卤菜?我们家就这么一个支柱撑着,你们是不是想让我们无依无靠!”

    罗门看她急了眼,又哭又骂,试图平复她的情绪,说只是先这么商量,看有没有什么稳妥的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有什么解决办法!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儿子!他还那么小,会被老师同学怎么看……”她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了,丈夫拉下卷闸门,暂停了营业,把她扶到椅子上坐。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当年遇到了他?”

    汤霞看她这么可怜,忍不住也把头扭到一边,再次小声抽泣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事……”她也有些站不住,扶着浩南的肩膀感叹。

    浩南说,要不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找人来挖,如果没挖到,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那要是挖到了呢!”

    对于崔远的前妻来说,这件事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丈夫的生意肯定没得做了,儿子的未来也会艰难许多,而这一切又不是他们的错。

    “我理解,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你们也是受害者。”浩南告诉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时候大家都不容易。

    “但是你想一想别人,你想一想那个郭跃的家人,他们这十几年来,遭遇的是什么?会不会比你们更难过呢?”

    “道理我都懂,你不要和我讲道理!”

    崔远的前妻大口呼气,虚弱地问:“我的家庭怎么办?我的儿子怎么办?你告诉我?”

    浩南垂下头叹了口气,无法回答她。

    丈夫紧握着她的手,闷不作声很久了。

    “挖吧。”忽然,他说。

    罗门和浩南都看向他,他从写着“老杨卤菜”的围裙里掏出纸巾,给妻子擦眼泪。

    “还有我在。只要我有一口气,你和近近就不可能受苦。”他捧着妻子的脸,一边保证,一边劝慰。

    “要做就做顶天立地的汉子,管别人说什么我问心无愧!”

    他说自己没什么文化,但起码懂得要维护公道。又说近近现在是他的儿子,以后肯定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闲言碎语打不倒他,只会让他更强。

    他替妻子做主,让浩南就按刚才说的来,等夜深人静了再挖。如果什么也没挖出来,那就当没发生过;如果挖出来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屋主听他这么说,也点头同意了。

    “你们挖吧。”

    她其实心很软,说真要有人被埋在这种地方十几年,太造孽了。

    到了半夜,秋天的雾气再次笼罩县城,从淡到浓。

    在汤霞的指认下,县公安局的技术人员确定了当年化粪池的位置。先用警戒线围上一圈,接着四人分别从四边一齐动手往中间挖。如果真埋在当年的化粪池底下,因为下水系统改造,会相当之深,本来挖掘机的效率更高,但考虑到可能对卤菜店造成的影响,他们选择了人工挖。

    这活又脏又累,还要先拆掉一截连接下水道污水沟和垫底的红砖。一开始几个年轻小伙子穿着制服,后来脱得只剩下汗衫,额角冒汗。旁边提照明灯的人手都酸了,仍然没有挖出什么东西来。

    “什么都没有啊,这都快挖到两米了。”一个小伙子抱怨。

    浩南蹲在坑边,说两米还远着呢,让他继续挖。

    “有了!”一个拿铲子的人忽然喊了一声,照明灯都聚向了他,他从土里清理出来一个硬物,被泥包裹着,从露出的形状看,像是一个金属皮带扣。

    “小心点。”浩南也跳了进去,同他们一起慢慢翻找。

    慢慢地,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骼被挖了出来,摆在旁边的垫子上。

    等挖掘工作彻底完工,雾色已经变白,天要亮了。

    “除了尸骨,比较好辨认的还有一件人造皮的皮衣、一个打火机、一个金属皮带扣、一块观音玉坠。”浩南一边清点,一边告诉澧县公安局的当地警察,估计这就是郭跃了,请他通知亲属过来确认一下遗物,应该还能认得出,不过肯定还是得做DNA。

    “你在想什么?”

    浩南看罗门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还记得我们出发过来的时候,聊到的那种反差感吗?”

    罗门越发感到不解,崔远十几年前就有能力把现场处理到这种程度,而音乐节那天的不少线索都得来得太轻松了,仿佛不是同一个人的作案风格。

    “现在看来,那把有他指纹的匕首,就像是故意留给我们的。”浩南打了个哈欠,也有同感。

    他拍拍罗门的肩膀,说太困了脑袋转不动,得先回车上打个盹。

    几乎整夜没睡,所有人都很疲惫。罗门从马自达的副驾驶座上醒来,感觉像睡了很久,但看看时间,还不到半小时。浩南正伏在方向盘上打呼,驼着的背慢慢起伏。

    罗门没有叫醒同事,独自推开车门,外面一片白茫茫,仿佛在云雾之中,不真实得如同在做梦。

    有个人影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又消失不见了。

    不远处有人在哭喊,他就循着哭喊声走去。

    “我的儿呀!娘对不住你呢!”

    几个警察扶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瘫坐在肮臭的泥土上,不停地挣扎,试图用自己的头撞击地面。

    “十四年呢!我们找你十四年呢!你的爹都找出了精神病,也都离我而去了呢!我的个儿呢!”

    她的每一句话都带有长长的拖音,拖到后面又不停地发颤,几乎要窒息。旁边一个来看热闹的女人已经看不下去了,红着眼转身离去。

    “我的儿呢!你十四年在这种地方,让人天天在你的头上屙屎屙尿欸!我的儿!遭天杀的呢!”

    “是我这个当娘的前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吧?他们要这么折磨我的儿呢!”她开始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

    “你们不要拦我!你们让我跟着我的儿去呢!我这辈子还活着做什么?你们让我跟着我的儿走,在阴曹地府好相见呢!”

    罗门不敢走近,退了两步,转身回到迷雾中的红色轿车旁,伏在车门上。

    “我的儿!我十四年每天都做梦,一做梦就梦到你呢!我梦到你回来了,喊你的娘,说‘娘,我回来了’,哪个晓得你是这么回来的呢……”

    杜然从折叠躺椅上猛然醒来,蒙了很久才回过神,想起自己人在哪里。

    办公室内,同事们一个个油光满面,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睛目光呆滞。

    他揉揉自己粗糙的脸颊,起身走向工位坐下,瞟了瞟桌上的结婚照,又动动鼠标,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也没睡着多久,才四十几分钟,最近大家都太累了。

    “张伟?小胖?”他喊身边的两位同事,问他们在做什么。

    张伟说他在从黎万钟的公司入手,看有没有人会和鳜鱼哥有什么关联。小胖说自己在查崔远的那个女朋友豪姐,还有黎万钟的一些过往情况,都是林队的吩咐。

    “查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新线索吗?”

    两人都噘着嘴摇头,说没什么头绪。

    “都搞了一天了,什么也没搞出来,干脆别搞了!”杜然似乎来了点起床气,“走!哥哥带你们下馆子去。”

    张伟瞟了他一眼,说不想去,就在单位吃食堂算了,晚上还要接着干活。

    小胖倒是有点兴趣,问他去哪里吃。

    “今天别吃食堂了,我们开车去河东吧,去鲁哥饭店吃臭鳜鱼。”

    鲁哥饭店的臭鳜鱼正是郑念“鳜鱼哥”名号的来由,传言他特别喜欢请客去吃臭鳜鱼。

    “你这是想去撞运气,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张伟觉得意义不大,说林队给的时间这么紧,还是先从比较靠谱的地方入手吧。

    杜然让他别天天跟脑袋里供着菩萨似的只想着林队,现在林队人都不在这里。

    “那林队也说,让我们不要拘泥于理性呢!”见张伟不为所动,杜然大声辩称,“他让我们训练一种‘猎人对野兽的直觉’,你怎么又不听呢?我今天的直觉就是鲁哥饭店值得去。”

    张伟抬头看着身后的杜然,他也表情严肃地瞪着自己。一时间竟分不清,他是在调侃林队,还是在说真心话。

    “去咯去咯!缓口气,机器人也要松松发条。”小胖哈欠连天,也同意杜然。

    张伟拗不过他们,拿钥匙去开车。

    “你们觉得单位门口的志凌家菜馆和鲁哥饭店哪个好吃?”一到餐桌上,小胖就来了精神,说自己两三年没来吃鲁哥饭店了,喜欢他家的腰花和牛百叶。

    “我觉得都好吃,不过要说腰花好吃,还得是新开铺的曾娭毑吧?”张伟喝了口热茶,也缓过气来,脸色红润了不少。

    “曾娭毑?好久没去咯!那也有几年了,腰花和牛肉是一绝。”小胖已经忍不住吞口水了,大声喊服务员过来点菜。

    “吃糖饺不咯?”

    小胖一口气点了五个菜,酸萝卜牛百叶、爆炒腰片、酸包菜炒粉皮、花菜和水煮洋芋,还觉得不够,想再点一份糖饺子。

    张伟说自己有糖尿病,吃不得太甜的。杜然让他想吃什么就点,顺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服务员看。

    “杜哥哥,你今天这么早就抢着买单?”小胖嘻嘻笑,杜然让他别闹。

    “这个人你眼熟吗?”

    服务员看了看手机,又打量了他们几人,问他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公安局的。”

    杜然收回手机,又掏出警官证。服务员连忙收起菜单,让他们等一下,走去收银台那边,和另一个人交谈起来。

    “你的直觉还真的灵了?”张伟说,看样子她们对鳜鱼哥有印象。

    收银台那边的人走了过来,说要再看看他们的警官证,小胖就掏了自己的给她看。

    杜然问她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哦,不认识。”收银台来的人问,能不能告诉她找这个人做什么。

    “不认识你问做什么?”

    “是这样子,遇到个怪事。”

    收银台的人说最近有个女孩隔两三天就来店里,也不吃饭,说要找人,也是给自己看照片。找个男的,具体的样子记不清了,但是长得和这个挺像,发型不一样。

    “什么样的女孩子?”张伟赶紧问。

    对方告诉他算是个小美女,年轻漂亮,长头发。就是情绪看起来比较低落,每次都愁眉不展的样子。

    小胖问,那女孩子有没有说找照片上这个人做什么。

    “没有,所以我刚刚才想问你们。这个人是怎么了?你们找他做什么?”

    杜然问,这女孩留了联系方式没有。

    “也没有。”

    于是杜然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扯下一张纸,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她。

    “她下次如果还过来,你就先想办法留住她,赶紧打电话给我,明白吗?”

    对方收好纸条答应下来,又回到收银台那边继续工作了。张伟突然想到,要不要去调一下他们的监控,看能不能找出那个女孩子,然后想办法确认她的身份。

    杜然说也是个办法,不过不急,等吃完饭再去也不迟。

    不一会儿,菜就上来了,小胖往嘴里塞了几口腰片,服务员又端来牛百叶和粉皮,杜然说上点米饭,服务员让他稍等。

    三人都夹了两筷子菜,说好吃。最近搞这案子太过劳累,好久没吃顿好的了。鲁哥饭店总是飘着一股邻桌臭鳜鱼的臭味,他们几人都不好那一口,但也不影响自桌饭菜吃进嘴里的香。

    “您的米饭,请慢用。”

    小胖给杜然和张伟都盛了饭,正要急吼吼地为自己盛碗饭,突然有服务员过来拍他的肩膀,朝门口收银台的位置指了指。

    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正在和刚才收银台的人交谈,收银台的人一直看着他们这边,给小胖递眼色。

    三人几乎条件反射似的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往门口冲。

    “美女,我们公安局的,请你配合一下。”

    在去往长沙黄花国际机场的高速公路上行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鲁哥饭店的那顿晚餐,三人每人吃了两口菜,米饭都还没进嘴,就丢筷子走了人。

    “你几几年的啊?今年多大?”小胖开口问女孩的年龄,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95年的,今年19岁。”

    “19岁不应该还在读书吗?”张伟感到奇怪。

    女孩告诉他自己读的是职高,已经毕业了。

    女孩名叫小语,自称是郑念的女朋友,两人已经交往一年多,但是不知道他有个外号叫“鳜鱼哥”。郑念一直告诉小语自己很忙,多半时间在外地演出,但只要在长沙,他偶尔会去小语的住所同居。

    警方之前并不掌握小语这个人的情况,不过根据张伟的调查,鳜鱼哥很可能还有不止一两个女朋友。他替小语感到可惜,又不忍告诉她这个事实。

    小语说二十多天以前,她给郑念打了最后一通电话,从此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所以才来他经常吃饭的馆子里找他。

    小语有点崩溃,她怕郑念是在玩消失,故意不理她,所以隔三岔五地来。

    她和郑念的最后一通电话打得有点莫名其妙。那天晚上,郑念告诉她自己有个紧急的演出任务要出国,就不回家了。她问郑念人现在在哪里,郑念告诉她正在机场的停车场找位置呢,登机还要一会儿,等换了登机牌再打给她。

    然而郑念再也没有打给她。半个小时后,她给郑念发了信息,没有收到回复。一个小时后,她给郑念打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从此失联。

    张伟不太理解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

    “你父母知道他吗?”

    小语说不知道。

    “那你见过他的父母吗?”

    小语摇头。

    “你们有共同的朋友吗?”

    小语说也没有。

    一开始,她安慰自己郑念已经去了国外,可能没办法上网,演出又忙,所以不能及时回复,等他回国就好了。可是焦急地等了近半个月,还没有任何消息,小语已经无计可施。她甚至想过报警,但想到对方是上过电视台的魔术师,也算是公众人物,事情曝光可能会给他带来负面影响,始终没打出报警电话。

    对于两人的恋情,郑念为小语编织了一场美梦。

    他称自己是公众人物,又在事业发展期,恋爱这种事对于自己的观众和粉丝来说影响太不好了,所以一定要保持低调,不能让外人发现。只要等到自己功成名就,像刘谦那样成功后,便会公布恋情同她结婚,给她买最好的婚纱和钻戒,在马尔代夫举办婚礼。

    “那你今天上午打车过来机场这边,是怎么找到他车的呢?”杜然很在意这一点,“他告诉了你停车位置?”

    小语摇头,说自己是一台一台找的。

    “机场那么多停车场,还分P12345的,每个停车场都有那么多停车位,你一台台地找他的车?”张伟咂舌,“万一他骗你呢?万一他车根本没停这里呢?”

    小语说,自己之前没来过机场,对这边又不熟,找了整整五个小时,腿都要走断了。

    张伟口气有点凶,说你这个妹子怎么对他这么痴情哦!

    “我只想找到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憔悴的小语靠着车窗向警察们哭诉,“我怀孕了。”

    在这种时刻,路灯的光透过玻璃浅浅在她脸上照着,连同几人笨拙的安慰一起,都显得非常无力。

    “你确定这台车是他的?”

    地下过夜停车场角落里灯不怎么亮,一辆银色本田思铂睿,已经蒙上了一层薄灰。

    小语很确定,说这个车牌号码里有他的生日和名字的缩写“ZN”,所以记得很清楚。

    张伟拿着手电筒往车窗里面照,车内干净整洁,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杜然让小胖打电话给局里的同事,查一查车牌的行驶证登记情况。

    杜然问小语上午来的时候碰过车没有。小语说自己就拉了下车门,没拉开,然后用手机的手电筒从挡风玻璃照着往里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再就没怎么碰过了。

    小胖挂了电话告诉杜然和张伟,内网查到,这辆银色本田的车主确实就是郑念。

    杜然自己都不敢相信,听林队的话跟着直觉走,还真抓到根藤了。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还能不能再顺着这根藤摸到个瓜。他分配了一下任务,小胖联系局里开搜查证、找郑念家属、走程序、请开锁和现场勘查的人过来;张伟和自己去查附近监控与出入记录系统,了解这辆车这些天的行驶轨迹。

    “啊……可惜了一桌好菜。”小胖好不容易打完电话,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的他想起没能下肚的晚饭。

    去张伟的车上拿瓶水喝吧!

    拉开车门看到坐回车上的小语,他才察觉到刚才忙去了,长时间把人家女孩子给晾在这里。

    小胖向来不太擅长和女孩子交流,更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如何给予对方帮助。

    他也坐回车上,告诉小语郑念的家属等会儿可能也会过来。

    “你要不要……和他们谈一谈你们两个的事?毕竟都有了孩子。”

    小语用力摇头。

    “他爸早不在了,年轻的时候喝酒摔沟里摔死了。他妈和他关系不好,老是觉得当艺人没好下场,劝他不做艺人他不听,他妈就不管他,和别的男人结婚过日子去了。他说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做主,与其他人无关。”

    “那你自己的父母呢?”小胖一边喝水一边说。

    “他说等将来公开了我们的恋情,结婚以后,会照顾好我父母的。”郑念教她做人要懂得延迟满足,告诉她所有的付出和等待都不会被辜负。

    小语说得笃定,想必是深信不疑,这让小胖有些如鲠在喉。无法再往下问了,再问就会触碰到那些让她崩溃的地方。明明是个如此单纯的姑娘,为什么要被这种人欺骗和伤害?这世间究竟还讲不讲道理,他也搞不明白。

    “如果你自己的父母对你还不错,”小胖建议,“我觉得这种时候,你真的应该去和他们商量商量。”

    他说关键时刻你要相信自己的父母,只有他们才会真心为你好。

    小语咬紧嘴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郑念的车,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忽然,车门被拉开了,张伟和杜然也进到车里。

    张伟拉开塑料袋,分面包和饮料给大家,让小语也拿。

    “监控那边是没戏了,”杜然一边吞面包一边说话,差点噎着,“最早只能往前查十五天。这十五天内车都在这儿没动过,就只有今天上午,小语过来时的监控画面。”

    “出入记录显示,这车是8月17日晚上9点31分入场的,现在已经欠机场一千多块钱的停车费了。”张伟说,这也证明这车从那天起,就没出去过。

    杜然喝了口饮料拍了拍胸口止住打嗝,问小胖增援部队联系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过来。

    “半小时之内都能到,不过家属那边还不确定。”

    小胖刚说完,手机又响起了,仍然是“帅哥快接电话啦”的巨大声搞笑铃音,猝不及防的小语竟露出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这让他在接电话的瞬间也有了些许欣慰。

    “他们说家属自己不来了,但是同意让我们搜查她儿子的车。”

    不久,现场拉起了警戒线。

    开锁前,技术人员在车门把手的位置采集到了一些指纹,从大小和形状来看,很可能是小语的。

    给上锁的汽车开锁其实并不麻烦,用一个薄片气囊塞进车门驾驶位的缝隙,然后挤压鼓起,让车门留出一道缝隙,再将铁丝和钩子组成的开锁工具伸进去,钩住车门拉手,轻轻一拉便开了。

    开锁后,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原因是车内太过整洁和干净了,几乎难以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没有指纹,方向盘、车窗玻璃、档位杆,甚至中控屏幕和内饰上,一枚指纹也采集不到。也没有毛发,脚垫和座椅,各处缝隙间,连一根头发也找不出来。连刹车和油门踏板都干净得像擦过一样,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尘土。

    杜然让他们再仔细找找,这种干净让他紧紧皱眉,仿佛有种不好的预感。

    “后备厢还没看呢。”小胖提醒他们。

    “后备厢打不开啊,没车钥匙。”痕迹检测的技术人员告诉他。

    “后备厢能开吗?”杜然问开锁人员。

    “这个车型我没弄过,外面没有看到机械锁孔,得研究一下。”开锁人员说,其实最好是问家属拿到备用钥匙。

    “他平时自己一个人住,备用钥匙应该也在他家里。”杜然拍拍张伟的肩膀,说要不去他家里找找备用钥匙,顺便先把小语送回家,毕竟也这么晚了。

    “看来今夜又注定无眠咯。”张伟答应下来,但语气有些疲惫。

    “辛苦辛苦,好不容易摸到的藤。”杜然安慰他。

    小语坐在他的车上,瞪大了眼睛,看这边的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我们先把你送回去吧,今天也辛苦你了。”张伟关好车门,正要打火发车。

    “等一下!”一直在看手机的开锁人员忽然喊了一声,让他们过来。

    他从挎包里找了一两把细细的开锁工具,钻进车的后排座位。

    “我在网上查到了,这车的后备厢还是有机械钥匙孔的。”他对自己的技术似乎很有信心,说巧匠难为无孔之锁,但是只要有孔,那就什么锁都能开。

    开锁人员把后排座椅放倒,手机的灯光照亮了一个隐藏的小小钥匙孔。他说网上讲的果然没错,这车的后备厢机械钥匙孔藏在车内。

    “咚。”

    不到几秒钟,银色本田的后备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音,后备厢开了。

    杜然抬起后备厢的盖子,所有人都聚拢过来看,然后露出微微困惑的神情。

    乱。相比于车内的过于简洁,后备厢里杂乱地放着不少衣物、洗漱用品、男士内裤,还有手机充电器。那些衣物堆在一起,倒是不脏,像是洗过还未穿的。

    “这……”小胖一头雾水。

    “少了东西。”杜然很肯定地说。

    “什么东西?”张伟看着他的脸。

    “这些都是他的行李呀,怎么这样放着?”只有小语很快明白过来少了什么,“行李箱呢?”

    “他的行李箱你见过吗?”杜然问小语。

    小语说见过,日默瓦的经典款,铝合金硬壳的那种。

    “还挺贵的,值一万块。”她特别强调是正版,不是山寨的。

    “正版不正版现在不重要,关键是有多大?”

    小语说是挺大的那种,因为他平时出差,箱子里除了衣物,还要装一些随身的魔术道具。

    “具体尺寸你知道吗?28寸?还是32寸?”杜然问。

    小语摇头,表示不清楚。

    张伟戴上手套,稍微翻了翻银色本田的后备厢里那堆看似从行李箱里倒出来的东西。

    “他不是告诉你这次也是要出国演出吗?这里面没有魔术道具。”

    杜然叉着腰,问小语郑念身高体重多少,让技术的同事来看看后备厢的情况。

    “身高穿鞋1米7,体重120斤左右。”

    小语忽然反应过来,杜然为什么问她箱子的尺寸和男友的身高体重。

    “他是被人绑架了吗?”她惊恐不已,“被人装进了箱子里面?”

    “绑架他做什么?你觉得他家很有钱?再说这么久了也没谁联系他家人,不像是绑架。”

    杜然让她别乱猜了,告诉她现在这个情况,看不出个什么来。

    “怪,实在是干净得太怪了。”

    痕检的同事依旧没能从后备厢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时间不早了,要不我们还是先把这个小妹子送回去?”杜然和张伟商量,再叫个拖车,把这车拖出去仔细查查。

    张伟沉吟片刻,说他倒是有些想法。

    “你8月17号和郑念打最后一通电话,手机上的通话记录还在吗?”他问小语。

    小语翻出手机,说应该不在了,每天都要给他打十几次电话,过去这么多天,那么早的记录肯定早已经被覆盖掉了。

    张伟看了看她的手机,果然最早的记录已经是昨天的。

    “我记得你说那天挂了电话,大约半小时之后给他发了信息,他没回你。那条信息还在吗?”

    小语接过手机,打开聊天软件,翻了好几分钟,找到了那条信息,再次把手机递给张伟看。

    “你还没值好机吗?”时间是2014年8月17日晚9点28分。

    “啧!”

    张伟把手机递给杜然看,杜然很快明白问题在哪里。他们查停车场的出入记录时,只觉得车既然是17日晚上进来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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