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青阳居偶遇
陶铭心考虑得细密若不先去州衙应卯误了参加寿宴倘若无法解决青凤的事便是告御状也没了门路便耐下心先去通州府衙递了公文。知府在堂上接见了陶铭心说想提前进京探亲知府倒也通情达理派了辆牛车送他。
黄昏时进了京城稀里糊涂地拐了许多弯儿进了一条东西向的胡同停在一处大宅前。车夫说“这是朝廷租下来专门给赴宴的老爷们住的陶爷提前来了就提前住进去罢。”胡同名叫鲜鱼口这宅子有三进每座宅子配俩厨子、一个管家、四个使唤老妈子众人接待了陶铭心很是客气。
无心吃晚饭师生俩放下行李就出去按照娄禹民给的地址一路找到冯爷的作坊咚咚敲门。一个仆人开了门陶铭心拿出娄禹民的信让仆人通报冯爷。等了一会儿冯爷打着灯笼亲自出来迎接人矮矮胖胖的态度怪怪的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凑着光打量陶铭心“娄兄信里说陶爷是青凤姑娘的父亲”陶铭心点点头“劳烦冯爷带我去见小女。”冯爷并不挪动一脚踩在门槛上“怪了青凤姑娘说他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这中间是不是有误会”
陶铭心很生气青凤竟然说自己死了此刻也来不及计较无奈道“她说的是气话没什么误会娄禹民的信里写得清清楚楚”他很着急侧着身子就往里挤冯爷只好让开带他转过影壁来到亮着灯的厢房前兀自唠叨“又哭了一天。”
冯爷敲门“青凤姑娘你爹来看你了。”里头一个女子喊道“什么爹我爹早死了”陶铭心猛皱起眉头听起来不是青凤的声音也顾不得了忙推开门冯夫人见是个陌生男人忙躲到屏风后面。桌旁坐着一位细皮嫩肉的姑娘年纪双八上下颇有姿色但不是青凤。
陶铭心震惊得一时哑口还是阿难上前问“你……你是青凤”那姑娘看着他俩“我是呀你们是谁怎么占人家的便宜说是我爹”阿难又问“你是苏州人姓陶青凤是青天的青凤凰的凤”
姑娘道“是呀”她警惕地站起来“你们是老太监派来抓我的”阿难跺了下脚“这是什么事儿啊”陶铭心一把拉过冯爷“那个老太监让你照顾的就是这个姑娘”冯爷点头道“是呀在我们家都个把月了她和陶爷的千金同名同姓啊呀呀真是奇了”陶铭心使劲拍了下额头“唉白忙一场”
那姑娘喊道“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你们要是老太监的人就帮我传个话我想通了不是不能答应但我只做正房才不做老九不同意我就死”阿难哭笑不得嘴巴撇到了眼睛边儿“我的妈闹这半天就为了这个”
别过冯爷师生二人回到鲜鱼口胡同的住处。陶铭心纳罕不已“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说书也不敢这么说呀”阿难咯咯笑道“我写小说也不敢这么写呀看官肯定会骂我。罢了虽然白忙一场但往好处想凤妹子没事先生不用忧愁了我也不必低三下四地去求我爹了。”陶铭心长叹道“话是这么说可我更担心了。”
空空着急了一场陶铭心想回苏州。他来京城参加皇上寿宴就是为了处理青凤的事如今既然是误会也没必要在此待着了给皇帝庆寿就是赏他一万两黄金他也不稀罕心里说我要参加了皇帝寿宴祖宗在天上怎么看我明末遗老张岱张大名士至死不肯媚清他的曾孙张慕宗竟然跪在清帝脚下喊万岁不成这绝对不成。
同阿难合计回南阿难也无不可“先生好不容易来趟京城哪怕不参加皇上的宴会也逛一逛松松筋骨等大后天十二寿宴前一天咱们悄悄地走。”陶铭心赶路多日也实在疲乏就答应了。隔日阿难带陶铭心出去逛了半天回来发现又有十几个老汉来此落脚都是从各地邀请来参加皇上寿宴的听说朝廷在城里各处租下了八十多座宅子足有近千老者来赴宴。
管家的是个姓孙的年轻太监瞧着还不到三十长了一张老长的脸黄蜡蜡的辫子像大姑娘那样撇在肩上说话时总装作嗓音浑厚更显得别扭“我说诸位老爷子京城可不是你们老家的田间地头儿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这里每一步都有规矩哪。任何人出入都要跟我汇报——你们也没必要出去咱们家里什么都不缺等万岁爷的正日子到了我领诸位去参加宴会玩儿两天咱们彼此欢喜我好好交差你们也高高兴兴回家脸上有光。”
大家无话唯唯而已踏实睡了一晚。早上宅子的大门紧锁谁也出不去众老人只能互相攀谈。他们多是农夫、渔民、手艺匠人、做买卖的只有陶铭心是读书人大家对他都尊敬称呼他“大先生”不太敢和他搭讪。众人里头有个会算命的刘瞎子——只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睛亮得跟鹰似的极为健谈松江华亭人自称和皇上同天生日皇上亲笔写帖子请来赴宴的大伙儿都围着他问东问西。
临近中午管家太监才来开了门大伙抱怨“这是他娘的关牲口呢万岁爷请我们来坐席也没说不让我们上街呀”太监不耐烦吵嚷了几句也觉得过意不去就同意让众人出去天黑前必须回来明早要去畅春园演习参拜的礼仪。
家里的厨子懒得做饭“晌午热不做饭了各位爷出去吃罢想吃便宜的往西胡同口儿多是小吃摊子花不了几个铜板儿就能吃撑肚儿想吃好的往东走一截儿有个二层小楼儿叫青阳居——这个馆子了不得杓口儿公认的京城第一想尝尝的现在就去再晚一会儿就没座儿了。”
阿难大喜“青阳居就在这条胡同呢”他兴冲冲地拉着陶铭心去吃“这馆子名气大得很我之前来总想去吃任弗届那老狗不让我去天天憋在我外公家里。”陶铭心这些年落魄了但对美食一向很有兴趣早些年在南京时便听过青阳居的大名乃京城第一美味也满怀期待过去尝尝。
门口已经聚满了人吵吵嚷嚷的几个脖子上搭着白手巾的伙计到处鞠躬赔罪“您担待您体谅您恕罪爷们儿消消气我们也没法子人家也是给钱吃饭咱总不能赶客呀什么来头儿小的也不知道呀这京城满地都是大官儿咱敢问么人家来得早一百两细丝儿雪花银把咱们家包下来啦就是不让别人进。诸位爷别难为我们啦赶明儿再来赶明儿再来”众食客咒怨个不停那几个伙计也懒得解释了派了俩人在门口守着其他人都进去伺候了。阿难踮着脚往里面瞅一楼七八张桌子摆满了菜肴二楼窗边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在喝酒伙计们流水般来回伺候。
阿难上前问“这是要办酒席请客吗”门口的伙计摆摆手“不请客就俩人两位爷开了二十桌都是最贵的菜京城里什么人都有哇没见过这么阔气的。”陶铭心摇头道“真是奇了没见过这么铺张的。”有些食客不愿意走忍着辘辘饥肠想看看这俩人是什么来头在墙根阴影处聚着聊天等着一睹那两位豪客的真容。陶铭心不想看这种热闹拉阿难要走阿难指着里头道“先生快看下来啦”
那二人腆着大肚子从楼梯上摇摇晃晃下到一楼在摆满佳肴的桌子间来来回回大吃大嚼一手提着酒壶一手胡乱从桌上抓东西吃整只的烧鸡咬一口便扔大肘子舔舔酱味儿也当球一般踢开。两人已然醉饱吃得满脸是油上等细绸大褂襟前都是汁水大呼小叫着胡闹将菜品当粪土一样糟蹋伙计们敢怒不敢言。
外头的食客大声呵斥他们“天打雷劈的东西这是要遭报应的”其中一个听见了来到门口指着众人骂“狗东西管得着老子吗”另一个不骂将一盘盘菜泼水一样泼出来“心疼你们吃爷请你们吃”
陶铭心觉得两人万分眼熟仔细一瞧不禁惊呼了出来阿难也认出来了“啊怎么是他俩”
里面那两位饕餮一个是罗光棍另一个是任弗届。
两个人吃也吃疲惫了闹也闹腻歪了罗光棍一挥手任弗届从腰间解下钱袋高高地丢给伙计“小子们领赏”然后跑出店外吆喝众人让路“让开让开不服的打死”罗光棍使劲往后仰着那根细脖子仿佛辫子上坠了个一百斤的秤砣鼻孔恨不得冲着天趾高气昂地出来甩头喷了两口炮弹似的浓痰围观的众人慌忙躲闪。
阿难喊道“任先生”任弗届看到阿难本来醉酒涨红的脸唰地白了又看到陶铭心在一旁更是大不自在说话也结巴了“阿难……你……怎么在京城”罗光棍也瞧见他俩了对陶铭心诡异一笑“啊呀这不是陶相公么巧了”他热络地拍拍陶铭心的肩膀“以后咱们要多打交道啦”陶铭心往回缩了缩肩膀眼神看向别处并不理他。
阿难问“任先生我爹呢”任弗届大为局促“啊乔老爷我和乔老爷前几天就分开了不知道他在哪里。”阿难正要追问任弗届明显有些恐慌陪着罗光棍慌不迭地走了罗光棍还骂他“瞧你那拉稀的样儿还怕他儿子么”
陶铭心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罗光棍不是押解来京的犯人么怎么又没事了还这么风光而且还和任弗届混到了一起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他想起当初为了给张何氏出气七娘唆使罗光棍在祗园寺奸了任弗届任弗届恨不得将他碎骨剔肉如今却成了他的跟班儿实在太出人意料。阿难抓抓脑袋“不对先生这事不对劲我得去找我爹”
昨天进城后阿难就犹豫着要不要去外祖府上拜望——外祖父、外祖母早几年都去世了只剩两个舅舅在关系并不亲密。母亲说了父亲和任弗届来京就住在舅舅宅上。之前父亲将他赶出家门宣称与他断绝父子情分阿难也不敢上门怕白找不自在。可眼下的情况实在诡异阿难隐隐感觉父亲遇到了麻烦立刻要去舅舅府上探询。陶铭心也撺掇他去“怎么说也是你父亲去打听打听没事最好有事的话你也帮着料理料理有什么情况派人通个信儿免得我悬望。”
“若我爹有事我怕明天就不能陪先生回苏州了。”
“你不要操心我百善孝为先先顾你父亲。”
陶铭心也没心情逛了心烦意乱地回到住处拿了把铜钱请厨子下了碗素面草草吃了。看了会儿书正想午睡有人轻轻敲门“陶先生在房里呢”一开门是同院住的那个算命的刘瞎子。陶铭心拱拱手“刘爷有事”刘瞎子眨巴着仅剩的那只大眼嘿嘿一笑“没事天长无聊找老兄聊聊天。”
陶铭心不想和这种算命术士聊天也不好推辞不情不愿地请他进屋。刘瞎子也不客气径自坐下四处打量一番“分给陶先生的这屋子是咱们院儿里最敞亮的还是读书人体面呀。”陶铭心客气了两句越发反感这个人。聊了几句刘瞎子看他态度冷淡没意思地走了。
一夜睡不踏实陶铭心反复琢磨罗光棍的那句“以后咱们要多打交道啦”是什么意思是他随口一说吗隐隐觉得不像之前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而今又不知怎么脱了罪不过可以猜个大概一定与乔陈如有关。
天还没亮孙太监叫起所有人每人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发了新衣裳分拨儿坐上骡车在北方清冷的初秋拂晓出了西直门浩浩荡荡地赶往西北的畅春园。明天才是寿宴孙太监说这是带众人走走过场熟悉熟悉礼节规矩。
半上午时终于到了千百老者如蚂蚁一样进了园子。园子里很漂亮八月了依旧花花绿绿秋气还没鼓起肃杀的劲儿来暂时无力摧残此处的盛景。每个太监领着自己管下的老头子按照明日宴会时的程序进行预演怎么叩拜喊什么口号怎么落座皇上下来敬酒时如何应对以及其他一串儿的禁忌一个个说得唾沫横飞。
孙太监一抹嘴“诸位爷都牢牢记住了明天大日子千万不能出错。不过也别太紧张局局促促、畏畏缩缩的也不好大方点儿明天好日子真犯了错皇上也不会跟你们计较。但最好还是别犯错儿。”
瞅着空子陶铭心装作病恹恹的找到孙太监“公公初到北方我水土不服染了风寒明日的寿宴我怕不能参加了向公公告个假。”孙太监瞅了他两眼“面皮儿是有些黄不要紧我让大夫给你瞧瞧晚上吃顿药包你明天好好的。陶爷明天的寿宴你可不能缺席你不是一般人儿呢。”
陶铭心道“千把人呢少了我也不算什么。”孙太监笑道“嗐我提前跟您老说吧这上千老爷子缺谁都行但其中有十八个绝对不能缺花名册都交上去了皇上都看了。您老就是这十八个人之一明儿的寿宴专给你们开一片地方儿离万岁爷最近万岁爷还要下御座给你们敬酒哩”
陶铭心依然不解“不明白公公的话这十八个有什么不一般”
“你们这些人呀和万岁爷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大清国两万万人活到现在的和万岁爷同时生的就剩下你们十八个了你说这是什么福气万岁爷要重赏你们呢”孙太监挤眉弄眼地说“本来担心别人眼红说朝廷的安排偏心所以没准备告诉你我看陶爷竟然不想参加索性说了。陶爷好好养病明儿是您老这辈子最得意的一天呢。”
陶铭心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皱眉问“以前只知道和皇上同天生日不知道时辰也一样。”孙太监笑道“你们当然不知道皇上的八字能公布天下么都在宗人府的玉牒里头呢百姓只知道皇上的年月日不知道具体时辰就怕邪门歪道的人下咒呢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绝密的事外面多少人都知道我也不必瞒您老。”
陶铭心又问“可我们的生辰八字朝廷又怎么知道的呢”孙太监被他弄烦了焦躁起来“哪来这一车子问的陶爷别怪我话直你们这些人算个什么有头有脸的你老好点儿也只是个秀才。你们嫁娶丧葬的不露八字儿吗算什么稀罕的秘密各地官府什么不知道你们拉完屎用哪个手擦屁股官府都知道”
陶铭心冷笑一声正要走孙太监又叫住他“被你问得差点忘了礼部刚下来指令有差事派给你呢。上面说要你们这些读过书的每人写一首贺寿诗献给万岁爷明天早上前必须写好本事大的可以多写几首也可以写词写赋陶爷千万记着写得好皇上或许封你个翰林做做哩。”
回去的路上陶铭心谎称要小解孙公公派了两个兵跟着。进了一个胡同陶铭心佯装解衣方便趁着两个兵不注意拔脚就跑。他多少年都没这样跑过作为读书人这样奔跑有失体统不过眼下顾不得了他准备明天城门一开就立刻出城留在住处的行李和盘缠也不要了只要离开这座可怕的城市远离宫中那个可怕的皇帝。
回头一瞧两个官兵紧追不舍指着他大喊大骂陶铭心慌了他这辈子还没被官兵追捕过胯部的老伤也不争气地复发了腰间似有几个锥子在攮疼得全身发软。真是令人气闷这伤也是因为不肯让保禄留辫子被官府打的。
眼看官兵越来越近陶铭心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走心里越发害怕起来这样被抓回去惩罚是小羞辱是大。光顾着赶路没留意脚下咣当一下膝盖撞在一块大石头上疼得他大喊一声身子萎在地上。两个官兵赶上来一把将他抓住气喘吁吁地骂“×你娘的跑什么跑”一个举拳要打另一个拦住“算了算了打坏了他上面追究起来也麻烦赶紧带回去交差就是了。”交代陶铭心“一会儿别说你跑就说迷了路不然有你受的。”
陶铭心又愤怒又羞耻膝盖疼得钻心一时走不得两个官兵搀着他出了曲里拐弯儿的胡同。孙公公的轿子正等着烦躁道“你掉到粪坑里了撒个尿撒到明儿了”官兵上前说“这片胡同绕得很他迷了路。”孙公公气得啐了一口“果然是乡巴佬”
孙公公领着陶铭心来到一辆八头牛拉的车前陶铭心平生还未见过这么大的牛车外面罩着毛毡大帐堪比一座小房子。孙公公说“你跟着这辆车走今晚另有地方安置你们明天直接去畅春园。”
上了车里面坐着两排人天色暗了也看不清楚面容众人挤出一块地方让他坐下。陶铭心揉着肿胀的膝盖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待宰的牲口尊严全无咬着牙攥着拳头重重地从鼻子里喷气。
“陶先生。”旁边的人碰了碰他是同院住的刘瞎子。虽讨厌他但此时见到一个熟面孔也是安慰陶铭心拱拱手“刘爷好咱们这一车要去哪儿”刘瞎子低声道“我不知道据说咱们这车人很特殊说是明天要挨着皇上坐哩。”
陶铭心一皱眉默默点了点人数算上自己车里一共十八个人。不用想了正是孙太监说的那十八个人——和皇上生辰八字相同的十八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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