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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青凤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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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衣食父母,咱们好久不见。这两年,老赵我在甘肃陕西学了些歪腔歪调;在云南贵州学了些山歌民谣;在两广呢,没学成什么,那边儿的方言太拗口。这次回苏州,我这皮囊里装了不少好货,所谓吃橘不忘洞庭湖,我要好好伺候大伙儿,献献丑。

    “昨晚上,苏州弹词第一高手王周士王老先生,在鹤松轩做东请我,同席的还有扬州、常州、无锡的几位朋友,都是身怀绝技的艺人,江南的顶尖高手。跟我说,说书到底太俗,是皮糙肉厚、大字儿不识的泥腿子听的,下流的北方玩意儿,不如本地的评弹风雅,四六七字对仗,带着韵脚,配上三弦儿,唱得也好听。

    “按理说,我赞同他们的话。我们说书的,就是俗,也没乐器,只靠一块醒木。可我不明白,你们若觉得我这手艺庸俗,为什么饭局上凑出钱来请我哩?何必怕我区区说书的呢?说到底,是不如我老赵吸引人。诸位,别怪我骄矜,咱有一说一,心里要没底,也不敢出来显摆。闲话少提,咱们正经说书。

    “不管读没读过书,都应该听过二十四孝的故事,什么彩衣娱亲、卧冰求鱼,还有缇萦救父、木兰从军,都讲的是个‘孝’字。所谓羊羔跪乳、乌鸦反哺,连畜生都知道孝,可见孝纯是天理,做人若不孝,那真是枉生于天地之间了。各位听多了孝子贤孙的故事,今天却讲个反的——母亲对孩子的孝。有些人不懂了,啊呀,老赵你疯了,这是什么糊涂话!父母怎么要孝顺孩子了?

    “诸位听我说:孝是与天地并存的大道,不仅儿女奉养父母是孝,父母对儿女的舐犊之情也是孝,咱们看‘孝’这个字,上头半个‘老’,底下一个‘子’,这里头有两层意思:子背着老;老在上头也护着子呢!

    “所以我说的孝,是上下贯通的至亲之爱。为人父母的,如果不爱、不孝顺自己的子女,使他吃饱穿暖,教导他,疼爱他,那怎么指望他以后能反过来爱你、孝顺你?这是最自然不过的道理,大家可以思量思量。

    “本朝康熙年间,江苏湖州城内,有一对老夫妻,丈夫叫张老,妻子名八娘。也许是张老上辈子在佛前烧过断头香,与八娘结婚多年,无儿无女。家里又赤贫,纳妾的事,有心也无力。老两口求神问卜,什么法子都试,什么经都念,至诚动天,终于在八娘五十岁之际,肚子有了动静,十月生产,是个俊俏的女孩儿。

    “夫妻俩对这女儿爱如珍宝,取名霖儿,意思是这孩子就像甘霖,来得及时,来得大喜。老两口对霖儿悉心教养,培养得这孩子极是温柔贤淑,长得也是粉雕玉琢,清婉可爱。霖儿十四岁上,老两口开始盘算她的婚姻大事。这天,家里忽然来了位客人,穿得富贵华丽,张老一时认不出来。那客人笑道:张兄不认得同窗旧友了?张老细细一认,原来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位同学,叫宋合一,当年他考场得意,去京城做官,往来自然少了,这些年他在外地宦游,也不曾谋面,一时认不出了。

    “原来宋合一做巡抚时,动用官银凿渠修坝,现任总督是他在朝廷里的对头,查了账簿,参了他一本,说宋合一滥支公帑,核算出来需要补缴三万两银子。宋合一变卖家产补齐了,对官场也冷了心,辞官回乡。两人年轻时交情就好,宋合一回乡后,两家常常往来。宋合一有个儿子叫宋勤学,刚满十六岁,自然而然,两家结了亲。成婚不久,宋合一夫妇先后生病死了,霖儿辛苦操持生计,让宋勤学安心读书备考。

    “不久,霖儿生了个儿子。也是宋家时来运转,宋合一做官时提拔的一个下属,如今发达了,得知宋家遭难,主动报恩,给宋勤学捐了监生,送了银子,还许诺为他谋个官,宋家摇身一变又成了财主。谁知宋勤学发达后便不安分,开始有不足之心,不顾霖儿反对,娶了个卖唱的做妾,大吹大擂地迎进门。这妇人姓刘,乃湖州城有名的粉头儿,长得极标致,性子极风流,活脱脱一个狐媚子,将宋勤学迷得神魂颠倒。刘氏恃宠而骄,虽说是妾,哪还把正房的霖儿放在眼里?只把霖儿当作肉中刺、眼中钉,久而久之,心思越来越毒,竟想除掉霖儿,自己一家独大。

    “这个世界怪得很,越是无德无行的人,就越迷信鬼神,和尚庙、道士观、土地城隍、花神痘娘娘,见什么信什么,见什么拜什么。这个刘氏就特别痴迷礼佛拜道,湖州城内有一座圆通寺,是她最常去的,寺里有个眉清目秀的缘虚和尚,最信奉佛家”三宝“,哪”三宝“?赌钱吃酒养婆娘。一来二去,两人就勾搭上了。

    “偷情这种事瞒不住旁人的,霖儿也听到一些风影,拿出正房太太的身份,用话刺了刺刘氏:‘你以前怎么样咱们管不着,既然从了良,就要有个人妇的样子,没事不要在外面抛头露面,尤其是寺庙那种都是男人的地方。’刘氏当面儿没说什么,私下里恨得咬牙切齿。

    “这天,刘氏又跑去圆通寺和缘虚幽会。俩人腻歪一番,刘氏闷闷叹气,缘虚问她怎么了,刘氏擦眼抹泪地装委屈,说在家遭霖大奶奶虐待,饭不给吃,衣不给穿,动辄打骂,这条薄命朝不保夕。缘虚很是心疼:‘那可怎么办?’刘氏看他上了钩,随口说:‘要是怎么着除掉她就好了。’缘虚大惊:‘你要杀她?这可不是玩的!’

    “刘氏啐道:‘呸!亏你是出家人,什么杀不杀的,我也不敢杀人,只是设法教训教训她。’便将自己的主意告诉了缘虚,缘虚惊喜道:‘好人儿,你这是便宜我了呀!’刘氏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你我也乐意——你把她糟蹋了,毁了她的名声,她自然没脸活下去。你受用一番,又除了我的心病,岂不两全?’

    “两人商议定了,按计行事。回到家中,刘氏装起病来,哼哼唧唧地不肯下床,说后天是宋老爷的忌日,自己在圆通寺许了愿要斋僧的,这下去不成了,把宋勤学也急坏了。刘氏建议让霖奶奶去,代宋家做功德。宋勤学开始不同意:‘不行我去吧。’刘氏骂他:‘放屁!你在家,她还不敢对我怎样,你若出了门,不知她用什么法子害我呢!’

    “无法,宋勤学便吩咐霖儿去圆通寺斋僧,霖儿不愿意去,被宋勤学一顿骂,无奈答应了。到了这天,霖儿带着丫鬟、嬷嬷坐轿子去了圆通寺,上了香,斋了僧,大三伏天,忙得一头汗,便坐在廊下休息。

    “这时,缘虚和尚走了上来,请霖儿去茶室纳凉,经不住丫鬟嬷嬷撺掇,霖儿看时候还早,坐坐无妨,便去了茶室。谁知吃了茶点,顿时觉得晕晕沉沉的,眼皮上下打架,困得不成样子,丫鬟和嬷嬷见状,便伺候她在榻上躺下休息。缘虚又请丫鬟、嬷嬷去别处吃点心,自己偷偷折回来,奸污了昏迷中的霖儿。——不用说,大家都猜到了,这点心里,下了迷药。

    “等霖儿醒来,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知道吃了哑巴亏,敢怒而不敢言,不声不响地带着丫鬟和嬷嬷回了家,仔细想来,肯定是刘氏和那个和尚串通好了,自己不慎,遭了他们的毒计,羞愧万分。这时,宋勤学冲进她房中,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毒打,骂她淫妇:‘老妈子说了,你在和尚屋里喝茶,还在和尚屋里睡觉!’

    “霖儿百口莫辩,受了天大的羞辱,愤恨无比,恨宋勤学无情无义,恨刘氏狠毒,也恨自己性格懦弱。看着小儿子,更是心疼,刘氏已有身孕,等自己死后,她定会折磨死这个孩子。她狠下心来,把几条汗巾绑在一起,搭在房梁上,套住脖子,又用一条绳绕了儿子的脖子,拴在自己腰上,踹翻椅子,母子俩一齐归了天。”

    故事说到这里,底下有人喊起来:“这不是宋知县家的事么?这新闻全苏州都知道的!”“说的是三棵柳村袁七娘的女儿,故事里叫八娘,不管七娘八娘,反正最后都死了。”还有人问:“上吊的那妇人,会不会变成厉鬼回来报仇?”赵敬亭摇摇扇子:“我不知道苏州的新闻,我讲的故事是康熙年间的。诸位耐心些,底下的才是正文呢!

    “且说霖儿死后,张老夫妇伤心欲绝。八娘虽不知道霖儿在圆通寺的遭遇,但她知道那个刘氏向来狠毒,女儿没少受委屈。如今上吊,定是被逼到了绝路,撺掇张老去告状,张老是个懦弱人,伤心之余,他恨女儿害死了外孙,不肯再管。无法,八娘亲自出面,往巡抚衙门告,宋勤学用银子打点了,衙门只说是负气自杀,还连累上自己儿子,残忍至极,可谓死不足惜。

    “八娘不服,嚷着要去北京告御状,可她一个妇人家,又是小脚儿,怎么去得了北京?便是去了北京,难不成跪在紫禁城门口喊冤么?官司打不成,正路走不通,那就走小道儿——八娘决定亲自为女儿报仇,她先找到女儿贴身的一个小丫鬟,问了当日在圆通寺的事。小丫鬟纳闷:‘从寺里回去,当晚奶奶就自杀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还说,刘氏与寺里的缘虚和尚不清不白,那天正好是缘虚接待的她们,离开圆通寺时,她瞧见霖奶奶偷偷哭了。八娘立刻起了怀疑,女儿莫非在圆通寺受了什么侮辱,不好跟人说的?若如此,肯定是刘氏和那个和尚串谋,以此逼死霖儿。

    “八娘独自去了圆通寺,找到缘虚,问他霖儿来烧香那天发生了何事,缘虚自然装作不知道。八娘没有证据,不好拿他怎样,便藏在寺中。等入了夜,和尚们都睡下了,她来到寺里的水井边,把辘轳上的一大团绳子解了下来,偷偷来到缘虚的僧房。

    “她将绳子打了个圈,轻轻套在缘虚脖子上,另一头搭过房梁去,她把绳子缠在胳膊上,爬上桌子,往下一跳,就像钓鱼一般,把缘虚吊在半空,不住地扑腾。吊了一会儿,八娘将桌子拉到缘虚脚下,缘虚脚尖踩住了,才缓过气来,不住地咳嗽。八娘拉着绳子,让他将将能呼吸,命他交代那天对霖儿做了什么。缘虚吓得魂飞魄散,便将刘氏的计谋说了出来。等他说完,八娘把绳子那头系在床脚上,挪开桌子,眼睁睁地看着缘虚悬空,挣扎至死。

    “下一个,要杀刘氏。刘氏有身孕,不便出门,也不知道缘虚惨死的消息。八娘在她家门口偷窥了两天,发现有个接生婆常常出入,便去结交了这个婆子,随她串街走巷给孕妇看病接生。刘氏见过八娘两次,八娘怕被认出来,就学古代刺客豫让漆身炭嗓的法子,抹黑了脸,凿掉几颗牙,假扮的样子连女婿宋勤学都认不出。

    “八娘渐渐和刘氏熟悉了,常来看望她。这天,八娘和刘氏闲聊,说有个土法子,可以让肚里的孩子生下来不怕天花。胡氏一听来了兴头,忙问什么法子。八娘说把庙里点灯用的上等香油,涂满全身,念一段咒语就可以。刘氏说家里有的是香油,让八娘立刻就帮她施法。卧房中,刘氏脱光了衣服,让八娘用香油抹遍了全身,连头发也浸湿了。八娘摸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念叨了些什么,拿过桌上的油灯,对刘氏笑道:”你死后一定会下油锅,让你活着的时候先尝尝滋味!“说完,将油灯往她身上一扔。

    “刘氏被活活烧死了,宋家也被烧得七零八落。八娘躲回家中,张老不知她报仇的事,还以为她天天在外面求人打官司,劝她:‘虎毒还不食子呢,霖儿自杀还带上了自己的儿子,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妇人。’八娘只是冷笑,并不理他。

    “罪魁祸首的奸夫淫妇已经死了,还有一个也不能饶,便是宋勤学,他娶妾忘妻,听人挑拨,冤枉霖儿,也必须偿命。她以假身份出入宋家几个月,发现宋勤学很少在家,常去醉春院喝花酒。原来刘氏有孕,又不准他和丫鬟胡闹,宋勤学耐不住寂寞,便去青楼偷腥,刘氏也睁只眼闭只眼。

    “八娘装作乡下人,在醉春院做了粗使婆娘,每天帮姑娘们洗衣服收拾屋子。这日,宋勤学又来嫖宿,在相好的房内调笑,相好的出来叫八娘:‘老娘,帮我烧水,我要洗澡。’等烧好水了,那妓女下楼去洗,对八娘说:‘宋大爷睡着了,你去把他的衣裳熏熏香。’

    “八娘进了房,看见宋勤学躺在床帐子里,呼呼睡得正香,她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剪刀,悄悄来到床边,去解他的中裤,宋勤学喝了半醉,笑说:‘心肝儿,别闹。’八娘一把握住他裆里那话儿,二话不说,用剪刀咔嚓一下,齐根儿剪了下来。宋勤学大叫一声,疼得摔下床去,满屋子打滚儿。

    “八娘将那玩意儿扔在他脸上,照着他的脖子又是一剪刀,宋勤学脖子里开了花,血喷得到处都是,八娘吓得双手发软,丢下剪刀,匆匆跑了。她跑啊跑,来到湖州城外的霖儿坟前,哭着说:‘好孩子,你死得冤枉,娘已经为你报了仇,一个都没放过!’说完,一头撞在墓碑上,脑浆迸裂,登时毙命。”

    底下稀稀拉拉地鼓掌,大家对今天这段书反响平平。有个中年汉子凑上前坏笑:“老赵,昨天这段书可不是这么讲的,昨天你说八娘杀宋勤学,是割了他的鸡巴,用针线缝在他嘴上,跟个鸭子一般,今天这段书平庸了。”赵敬亭冷笑道:“这位爷,快住嘴罢!看不见今天在座的有几个年轻姑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昨天跟你们那么讲,今天这场合就不合适了。”

    早上只说一场,众人纷纷散去,青凤在后面坐着,面无表情地对赵敬亭点点头,赵敬亭招招手,两人来到二楼坐定。

    青凤腰上缠着一块白布,这是在给七娘戴孝。当日审问了小樱桃后,正如赵敬亭说书讲的,七娘去巡抚衙门告状,但官官相护,状子都没收,就将她赶了出来。她又去祗园寺找缘冲和尚对质,缘冲自然不承认。蹊跷的是,从寺里回来第二天,七娘就死在了素云的坟前——头上一个大窟窿,墓碑上一片血迹,所有人都说,七娘是自杀死的。

    青凤不信,她肿着两只眼睛:“要真像二叔讲的那样就好了,可惜姨娘到底没能给姐姐报仇,宋好问那对奸夫淫妇,还有那个缘冲和尚,如今都逍遥法外。我是姨娘带大的,最了解她的性格,天塌下来,她也不会自杀。我敢说,一定是宋好问派人杀的她。”

    赵敬亭道:“素云和七娘的死,都有很多疑点。我书里说的,都是你告诉我的,可你想的也不一定是对的。青凤,其实我本不愿意说这段书,谁都听得出来是咱们家的事,今天在座的就有三棵柳村的人,回去一传,让你爹知道了可怎么想。”

    “我爹怎么想不重要。二叔,你把这段书讲出来,越多人听越好,传得越广越好,最好让宋家也知道,让那个缘冲和尚也知道,以后他们会像书里那样死掉——二叔,你编得很好。”青凤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我将来要像书里讲的那样,给姐姐和姨娘报仇,一个都不放过。”赵敬亭皱眉道:“青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青凤冷笑了笑,没说话。

    出了茶馆,刘雨禾在外面等着:“他们都说赵先生今天这段书,说的是你家的事,那个霖儿,就是素云姐姐。”青凤朝他脸上劈手一个巴掌:“要你说!”刘雨禾委屈地捂着脸不敢说话,跟在青凤后面出了城,回到三棵柳村,本要跟她回家,又被青凤骂:“你没家么?狗一样跟着人做什么!”

    珠儿在葡萄架下蹲着,痴痴地看蚂蚁搬家。近来发生了太多事,一家人都没怎么注意到她,自从上次吃饭,陶铭心打了她一巴掌,珠儿就有些“福去心不灵”了,素云的死,更是令她失魂落魄,回到以前的状态——憨憨呆呆,混混沌沌。

    保禄在厨房烧火,一股股白烟从窗户里滚出来,他在里面咳嗽个不停,青凤一脚踏在门槛上,抱着胳膊问:“怎么你做饭?那个不要脸的没来?”保禄擦擦脸上的汗:“你跑哪里去了?眼看就中午了,这灶火却烧不起来。”他拉了拉风箱,里面嘎啦啦地响,已经坏了。青凤鼻子有些发酸,这风箱,是七娘弄坏的。素云刚死那阵,七娘如同行尸走肉,轻易不说一句话,整日坐在厨房的灶台前,将一锅水烧开,加凉水,继续烧,这么着一烧就是一整天,生生将风箱拉坏了。

    这时,张何氏带着莲香,提着一只大竹篮进来了,跟三人打了招呼,怯生生地说:“我蒸了些米糕,自己吃不完,给你们送一些。”刚放下篮子,珠儿就抓了两块开始吃,底下还有几样点心,香气扑鼻。青凤瞪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

    张何氏来到厨房帮保禄煮饭,保禄偷偷道:“张婶子,你三天两头来,也不怕村里人说闲话?”张何氏笑道:“他们说的还少么?我不在乎,就是青凤,怎么突然不待见我了?”保禄轻叹道:“青凤和七娘感情很深,你天天来照顾我们,她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正说着,陶铭心从学堂里回来了,和张何氏微微点了点头。摆好了饭,一家人团团坐下,张何氏吃过了,抱着莲香坐在旁边。青凤偷偷捅了下保禄:“我怎么觉得怪怪的?”保禄不解:“哪里怪了?”

    陶铭心吃了几口饭,放下筷子,徐徐道:“跟你们说个事。你们还小,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我是连饭都不会煮的,以后,何大娘会住在咱们家——你们也不要叫她张婶子了,她本姓何——莲香就是你们的妹妹。”青凤大惊,将筷子一放:“什么?”保禄早料到了这一天,反而有一丝欣喜,珠儿依旧埋头吃饭,跟没听见似的。张何氏垂着头,紧紧抱着莲香,仿佛是她做错了什么事。

    静了会儿,保禄打破沉默,笑道:“恭喜先生,这是好事。”青凤冷笑一声,咣当把桌子掀了,饭菜洒了一地,她气得眼泪直流:“好事!”陶铭心并未发火,平静地问:“青凤,你有话说?”青凤一脚将一只瓷碗踩碎:“我没话说,地下的人有话说!姐姐和姨娘死得不明不白,冤还没有洗,仇还没有报,这才过了几个月,爹就续上弦了?是有多寂寞!”

    陶铭心脸上猛地红了,去了趟书房,出来时拿着一块手帕,扔给青凤,青凤看了那十个血字,极是糊涂。陶铭心道:“这是你姐姐临死前留下的,是给我的话。她若有什么冤情,为什么不写明白,让咱们给她做主?为什么只写下这几句?”青凤盈满眼泪:“那姐姐为什么自杀呢?”陶铭心夺过帕子,愤然道:“无非是夫妻反目,置气而死!一个自杀带上了儿子,一个自杀撇下了家人,这里头有什么冤情?之前你就说素云是被害死的,现在又说你姨娘是被人杀的,有一点证据么?口说无凭呀青凤!”

    青凤哑口无言,当日她和七娘听了小樱桃说的,回家告诉父亲,商量打官司。陶铭心不赞成:“素云留宿祗园寺,是因为天降暴雨,这是谁能设计的?单凭这一点,这官司就没得打。说他们冤枉素云,以致逼死上吊,更是说不清楚——素云死前,那个小樱桃也不在身边,无人作证说是他们家逼的。宋家随便编个说辞,说素云赌气使性,甚至发了疯,所以才上吊,我们如何反驳?”父亲说的不无道理,就眼下说,姐姐、姨娘的死,都没有证据说是别人害的。青凤感叹,赵敬亭书里说得轻松,去威逼和尚说出实情,可那是说书,自己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儿,哪有本事去威逼别人?

    陶铭心拉住她的手:“青凤,你和保禄、珠儿,还有爹,都需要人照顾。”青凤气鼓鼓地甩开手,高声道:“我不要人照顾!你也不是要人照顾,你是老没廉耻,想生儿子继承你的香火!我们几个姊妹对你什么都不是,你在乎什么!”她站起来,指着张何氏骂道:“不要脸!”啐了一口,跑出去了。保禄要追,被陶铭心拦住:“不要管她!由她闹去,真是从小惯坏了她!”张何氏一声不响地收拾了满地狼藉,偷偷对保禄说:“傻小子,还不去找!”

    家附近找不见,保禄一想,青凤肯定去了素云和七娘的坟上,跑了一程,果然远远看见她跪在坟前,但不是一个人,还有刘雨禾。保禄心里有些别扭,不好叫她,悄悄走到附近,躲在一棵树后面。

    青凤对雨禾哭诉道:“我爹就是不明白,他不明白素云姐姐到底是谁害死的,姨娘的死他也不在乎——他其实一直讨厌姨娘,讨厌我们姊妹,因为我们不是儿子,他甚至也不喜欢保禄,因为他是洋种。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对的,其实他才是最毒辣的那个。”刘雨禾搂着她的肩膀:“陶先生并不毒辣,只是有些……我也不知道。”

    青凤把头埋在刘雨禾怀中,大哭了一场。保禄在树后面同样心如刀绞,不知道是心疼青凤,还是嫉妒刘雨禾。好一会儿,青凤才止了哭,理了理鬓角,用帕子擤了擤鼻子,严肃地看着雨禾:“雨禾,咱们跑罢!”

    刘雨禾不解:“跑?什么意思?”

    “你带我走,离开这里,离开苏州,跑远一点,再待下去,我就疯了。”

    刘雨禾抓抓脑袋:“这……我们去哪儿呢?”

    “去扬州找你母亲,我要拜她为师,学习武艺。”见刘雨禾犹豫,青凤搡了他一把,“你不愿意么?我自己走!”

    刘雨禾忙拉住她:“豁出去了!我带你走!”

    保禄再也忍不住,从树后跳出来,吓了两人一跳。他满脸焦急:“青凤!你不能走!”青凤冷笑道:“呵,连你也要管我?”保禄急道:“我不是管你,我是舍不得你。”青凤愣了下,走上前,拉了拉保禄的手,冰冰凉凉的:“保禄哥,你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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