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七娘的妙计
阿难去后,又好阵子没有音讯。皇上已经回北京了,对在苏州发生的事没有深究;尹继善荣宠依旧,从两江总督调入内阁;明德继续做他的江苏巡抚;而力挽狂澜的薛神医,耐不住宫里憋屈的生活,故意犯错,给一位嫔妃开方子时写了柴胡,皇上大怒,说他影射满人乃豺胡,本要砍头,念在他苏州的大功,只打了板子,革了职,赶回原籍。
数月后,宋好问寄来一封信,说已经选了元和县知县,近日便动身南下。陶铭心半忧半喜:忧的是宋好问以钱买官,他品行又是那般,怕会在官位上胡作非为;喜的是元和县衙署就在苏州城内,终于可以见到素云和外孙了,尤其是外孙,出生后还没见过。七娘和珠儿、青凤、保禄都很开心,期盼着全家团聚。
喜上加喜,陶铭心竟发了笔横财:邻居李婆家有一棵枣树,紧挨着两家的界墙,这两年越长越大,树根将墙顶裂了缝儿。七娘跟李家说了,要他们把这棵树往院中间挪一挪。等挖起了枣树,在下面发现一只锈烂的铁箱,这铁箱正正在界墙底下,一半儿在李家,一半儿在陶家。打开了,里面是些女人衣服,衣服底下,竟然用汗巾包着几封银子,成色也足,细丝儿好银,称了重,足足一百两。李婆主动说要跟陶家平分这银子,七娘乐开了花,夸赞邻居实诚。
陶铭心却主张报官,李婆和七娘自然不肯。陶铭心去找了扈老三,说明原委。扈老三咂舌道:“陶先生的品行,真是罕见了!搁平常人,藏着掖着还来不及,谁会报官!”老三去长洲县衙汇报了此事,知县发下批文来,说这银子明显是房子的旧主人遗下的,按律法,掘藏之财归于新主。既然在界墙下,陶李两家平分合情合理,无须上缴官库,还赞陶铭心是“儒林楷模”。
见了知县回批,陶铭心方心安了,经不住扈老三搅缠,送了他二两人情。剩下的拿出十两请人在学堂造了两尊孔圣人和孟亚圣的塑像,还给妻女各做了套新衣裳,给外孙打了只小金锁,准备作为见面礼,自己则去娄禹民的书店买了不少书,难得的心情大好。
这日,李婆满头插着花,穿着新裙子,唱着小曲儿来到陶家,一进门就碰到陶铭心,慌张一笑:“陶先生没去学堂呀?”陶铭心道:“这几天农忙,学生只上半天课,吃了午饭再去。”李婆去厨房找七娘,两人叽叽喳喳一会子,李婆笑嘻嘻地去了。午饭后,七娘换了身干净衣裳,也要出去。陶铭心问她做什么去,她笑道:“做好事,做善事!——我去给孤男寡女配对子。”
陶铭心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做起媒婆来了?媒婆动动嘴,神仙也做鬼,只听说坑蒙拐骗做坏事,就没听说过做好事。”七娘笑道:“我是副将,主将是李大娘。”陶铭心问:“她倒是常干这种事的,为什么叫上你?”七娘道:“因为别人拜托她说的这个妇人,不好劝得动,拉我过去一起说。”
“谁?”
“张寡妇。”
“张寡妇?谁要娶她?”
“哎呀,老爷打听这个做什么。”
陶铭心正色道:“我看张娘子是有志守节的,你们最好别去折辱人家。说个龌龊的歪货,岂不是把人家推在火坑里?”
七娘不服道:“她心里想的咱们怎么知道?老爷是她肚里的虫?她从来没说过要守节,也常有人去她家说媒哩。我们去也不是折辱她,问问意思,还强迫她不成?愿不愿意她自己说了算。龌龊不龌龊的歪货,是咱们眼里的,王八都有鳖觉得可爱呢,兴许她就爱歪货哩!而且这事不管成不成,李婆都分给我二两跑腿钱,我不赚白不赚。”说完,也不管陶铭心同意不同意,踮着小脚跑了出去。李婆挎了一篮子鸡蛋和糕饼在等着,一同去了张何氏家。
坐下寒暄两句,张何氏就猜到了她们的来意,笑道:“两位大娘不必说了,我虽然没说守节,但暂时也没想着再嫁。以后若是串门子聊天,随时来,若是说媒,就不必进我的门了。”李婆猛一拍手道:“爽快!我常说,张妹妹爽直起来,就是个穿裙子的好汉,温柔起来,石头见了也化成泥,这三村五乡的,就没第二个像妹妹这样的人物。”
七娘也笑道:“妹子忒急了些,也听听我们说什么。”张何氏冷笑道:“能说什么?无非那人模样怎样怎样齐整,家里怎样怎样有钱,田地怎么怎么多,嫁过去怎么怎么享福,衣裳有多少多少,首饰有多少多少,还能说什么?我这些年听了成百上千次了,莫非你们能说出新花样来?”七娘一时愣住了,李婆反应快,笑道:“哎哟,妹子果然是老成人,听妹子的声口,是不稀罕这些的了?”
张何氏笑道:“谁说我不稀罕了?谁不想过好日子?我只是嫌你们做媒的最爱吹嘘撒谎,太阳说成了月亮,公的说成了母的,说是嫁个马,最后却是嫁个驴,睁着眼说瞎话,为了那几两谢礼,昧了良心做事。”七娘不快道:“你这话也太刻薄了,我们还没说什么,倒被你骂了一顿。”
李婆笑道:“这不算刻薄,这是妹妹的心里话,又何尝不是我的心里话!我做媒人,从来不说谎的,咱撒一句谎,别人也许就遭一辈子罪呢!死了要下地狱涮油锅哩!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我可不敢做那等亏心事。妹妹,你听老姐姐说,我要说的人家,正经是个好人家,如假包换的秀才,这也罢了,秀才多是穷的——这个秀才可不穷!他在苏州第一富豪家做先生,每年光馆金就一千两银子,家里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珍珠,方的是玉,别说这辈子花不完,就是死了,也能用金子打个棺材住,做鬼也享受不尽哩。”
张何氏忍住笑,装作感兴趣,笑问:“哦?还有这样的秀才!他婆娘是死了还是怎样?”七娘搭腔道:“他婆娘最近瘫了,还吊着两口气,也快死了。”张何氏使劲憋着笑:“这么说,是要我做妾?”李婆摆摆手:“虽说是妾,和正房奶奶也没什么区别,他婆娘一蹬腿儿,还不是你做主母?”张何氏道:“咱们别绕弯子了,这位相公是谁?”
李婆清了清嗓子:“按说妹妹也该听过的,咱们同村的——任弗届,任先生。”
张何氏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在床头睡觉的莲香也醒了,见母亲笑,也咯咯地笑。七娘也惊呆了,李婆并没有跟她说是给任弗届说媒,她只听有银子赚,也懒得打听是谁纳妾,只帮着吹嘘罢了,如今听到任弗届的名字,也干哕了两口,推了一把李婆:“我的娘咧,你说你揽了个什么事!”
张何氏笑够了,抚了抚胸口:“多谢大娘来说笑话,我这几天心里正不痛快,听了这笑话舒畅多了。”李婆还要争取:“妹妹,我可不是说笑话,任先生可是认真的。只要妹妹点个头,一应聘礼跟头婚娶太太一样,也不要什么嫁妆,任先生就图妹妹这个人儿。”
张何氏又笑了两下,脸上渐渐变了颜色,将手中的茶杯往地下一掼,指着李婆骂道:“快夹紧你的臭嘴滚了!再说一句,我拿火钳子戳瞎你的狗眼睛!给你脸让你坐下喝茶,竟如此羞辱我!任弗届人皮底下裹着狗骨头,畜生都不如的人,竟敢在我身上起邪心!就算天下的汉子死绝了,剩下他一个,我也先上吊自杀,省得恶心死自个儿!”她又指着七娘,“袁大娘,咱们两家是有交情的,我不拿难听话甩你脸,但大娘也自重些,再多说一句,我也撕破了脸皮!”
七娘什么也不敢说,拉着满面惊惶的李婆慌不迭地出去了,路上不住地埋怨:“老娘真是后悔跟了你来,早知道是老任纳妾,打死我也不管!要是我家老爷知道,少不了又得骂我一顿。”李婆恨得牙齿都要咬碎:“说媒半辈子,就没遇到过这样的!谁想她平日里温温柔柔的,竟这样厉害,不知好歹的贱货!反正老任给了四两银子,咱们挨场骂,也不算亏,这事不管了!老任也真是的,看上谁不好,看上这么个贱货!”
两人刚走,正巧青凤和刘雨禾来看莲香,见张何氏满脸是泪,抱着莲香只是哭,问她怎么了也不说,只好走了。晚饭时,青凤问七娘:“姨娘跟张婶子说什么来,为什么她哭成那样?”陶铭心听见了,忙问:“你不是说好言好语的么,怎么还把人弄哭了?”七娘无法,只得说了实情:“都是李婆糊涂,连累我也蹚了浑水。”陶铭心少不了一通发怒,命七娘隔日就去赔罪。
第二天,陶铭心和青凤去学堂了,保禄最近住在城里,珠儿最厌读书,在家里随七娘学做针线。李婆又悄摸摸来找七娘,还没说话,先拿出一锭十两的小银元宝:“你先收了,我才好说事情。”七娘攥攥拳头,忍住了:“你先说事情,我再说要不要。”
两人来到葡萄架下坐定,李婆低声道:“还是任弗届托的差事,要咱们如何如何。”说完,七娘使劲摇头:“这怎么行!我可没胆子干这种事,我虽然爱银子,但也怕报应呀!干这样没天良的事,以后在地狱里你替我下油锅么?”李婆示意她小声:“什么报应不报应的,你还真信这个!老袁,咱们也认识好些年了,你的性子我知道的,胆大起来,敢拔阎罗王的胡子。这事你思量思量,只要把她弄过去,事成不成,都是二十两银子,眼下你点点头,这十两就拿走。”
七娘依旧摇头:“不成,我家老爷要知道了,非得把我休了,我这辈子就完了。”李婆冷笑道:“不是我说,你也忒让着陶相公了,凭你的能耐,稍微使点手段,能把他降服得乖孙子一样。这件事你做成了,顶他教一年的书哩!我是想着和你好,才和你分银子,不然我自己就干了。”七娘摆手道:“你要干自己干,别拉扯我。”李婆抱着她的胳膊道:“你瞧瞧你,总把话往冷了说。她对你还讲情面,对我恨如头醋,要没了你,我自己能做成?你想想罢,明天我再来讨信儿。”
夜间,陶铭心在书房看书,七娘端着茶点进来:“老爷歇一歇,我有事要说,不说心里不踏实。”陶铭心瞥了她一眼,问怎么了。七娘道:“老李早上来找我,又要我帮她为任弗届搭桥,还是为了张妹子,但不是说亲了,是要——是要奸她。”陶铭心一听,连忙把书放下:“还有这种事!”
七娘叹道:“过两天不是观音菩萨出家日么,任弗届拜托了李婆,李婆又拜托我,让我骗张妹子去祗园寺随喜,把她引到祖师堂的一间小屋子里——任弗届提前在里面躲着,准备用强得手。”陶铭心气得一捶桌子,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手忙脚乱地收拾了,恨道:“我已经不知道怎么骂姓任的了,这种人活在世上真是玷辱了这天这地——你怎么回的李婆?”
七娘道:“我肯定回绝她了呀——我还想跟老爷商量商量,怎么着想个法子,教训教训任弗届。”陶铭心道:“明天我去县学里告他,你去张娘子家,告诫她不要轻易出门。”七娘笑道:“县学?就是告到巡抚那里也没用,他是乔陈如家的西宾,苏州没人奈何得了他。而且告他什么呢?品行不端?还不够搔痒的。告强奸?他只是有这个打算,还没做出来,又没有个证见,指望李婆?指望她良心发现还不如指望龙下蛋呢,给她仨瓜俩枣,她连观音菩萨都敢骂——找官府铁定是没用的,咱们就自己来教训他——我已有妙计。”
隔日,陶铭心去学堂后,李婆鬼鬼祟祟地过来,问七娘考虑好没有。七娘叹道:“珠儿也大了,这两年就要说婆家了,总要赚点嫁妆钱。”李婆开心非常,将十两银子塞给她:“事不宜迟,过两天就行事。”
待到九月十九这天一早,七娘去找张何氏,约她一起去祗园寺拜观音:“李婆家有个骡车,咱们一起坐了去。”张何氏向来信佛,昨天就把莲香送去了娘家,准备今日去祗园寺随喜的,见七娘如此说,就答应了。七娘为上次说媒的事向她赔罪,张何氏一笑而过。
李婆亲自赶车,舞着鞭子比汉子还威风。七八个同村的妇人带着各样礼佛的供品,满满坐了一车,叽叽喳喳张家长李家短地说闲话,张何氏也不和她们搭腔。到了祗园寺,七娘挽着张何氏的胳膊一起进去,秘密地叮嘱了她些什么。两人先拜佛,又拜菩萨,献了米糕、软香糕、干枣、桃杏、馒头等供品,听和尚们唱《法华经普门品》,七娘和张何氏在观音殿前帮着施舍米粥和面饼。
忙到午后,两人才得闲吃了口斋饭,坐在放生池边歇息。李婆早看到了,凑过来说:“下午要开无遮大会,听说从广东来了个八十八岁的老和尚,极有功德的,还会卜算吉凶,现在在祖师堂,咱们去拜拜他。”张何氏不屑道:“怎么又有个老和尚,难不成也叫江澈?真有功德的,不做算命的事。”李婆道:“管他叫什么哩,反正灵验就是了,妹子就没什么要算的?”
一句话勾起张何氏的心思,她哥走了大半年,音信全无,之前还听嫂子说去衙门里认尸,虽不是她哥,心里也觉得不踏实,可以找这和尚问问吉凶。七娘也想给素云算命,两人便随李婆去了祖师堂。这里极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堂侧有一间香头和尚住的小屋,李婆让二人在里面等候:“要一个一个进去拜,先在这里等着,等我完了来叫你们。”说完去了。在小屋子坐下没一会儿,七娘揉揉肚子:“哎哟,吃差劲了,我去解个手。”握了握张何氏的手,张何氏点点头:“大娘去罢,我没事的。”
屋子里昏暗暗的,墙角一堆杂物,张何氏有些不自在,心里忖度:“既然老和尚神通,为何这里没有信众来拜,这样安静?”正起身要出去,突然从黑处的角落里跳出一个人,正是任弗届,淫笑着关上了屋门,转身就朝张何氏扑来。张何氏冷笑道:“老畜生,终于现身了!”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朝着扑来的任弗届用力一刺,正中他的胸口。任弗届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蹬腿死了。张何氏啐道:“老畜生,一进来就闻见你的狐臭味儿了!”
“不行不行!太过冒险!”听了七娘这番计划,陶铭心不住摇头,“你这计策,要提前跟张娘子商议好,万一她不肯去祗园寺呢?而且,她为什么要冒险杀任弗届?即便她愿意为民除害,也得是个女中豪杰才做得到,万一她临场惊慌呢?万一她打不过任弗届呢?总之太过凶险。”七娘道:“这个计策是险了些,但好处是,张娘子就此杀了任弗届,也只是恶徒逼奸,自卫杀人,没有罪过的。”
陶铭心道:“不成,想别的法子罢。”
七娘又出了一计。
李婆赶车去祗园寺的路上,七娘假装惊叫:“糟糕!我家老爷抄了经,要我今天在寺里烧了,我怎么就忘带了!”众人叫她下次再烧,七娘坚持要回去拿,下了车,说:“你们先去,我晚些再来。”
众人来到祗园寺,分头去逛。张何氏拜佛,帮着舍粥,忙到中午才歇口气。李婆瞧见了,过来约她去找老和尚算命,张何氏惦记哥哥,便答应了。来到祖师堂,李婆让她去旁边的小屋子里等着:“要一个一个拜老和尚,妹子在这里等着,我拜完了来叫你。”
一推门,却推不开,李婆正困惑,里面突然有个女人大喊了起来:“啊呀!这下可死了!”紧接着,门从里面开了,任弗届提着裤子满面通红地跑了出来,看见李婆和张何氏,更是羞愧,低着头跑了。屋内那个女人追了出来,哭着骂道:“老畜生!老禽兽!”
李婆认识这妇人,是任弗届的儿媳妇,绰号胡剌子的。她一把拽住胡剌子:“你怎么在这里?”胡剌子见是同村认识的,更加疯狂了:“啊呀!没脸见人了!”一头就往墙上撞去,幸亏张何氏眼疾手快,上去拦住了。胡剌子在地上打滚,撕扯自己的头发,大哭着寻死觅活。李婆稀里糊涂,全然不知怎么回事。
原来,胡剌子是七娘接过来的。她早就听村里的长舌妇说胡剌子爱勾引男人,胡剌子长得有两分姿色,性子极风骚,整日头上插着花,叉着腿,坐在家门口择菜,过往的男人但凡长得俊俏的,她便言语撩拨。她丈夫——任弗届的儿子任有为,最是个不成器的,仗着他老子溺爱,在城里妓院流连忘返,十天半月不着家,两口子各耍各的,倒也相敬如宾。任弗届常年在外,他妻子又被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管不得家事,任儿子儿媳胡闹。
最近,胡剌子和邻村一个十八岁的泼皮孙棒槌缠混上了,两人常常趁夜里在桑间濮上幽会,打得一片火热,被孙棒槌的父亲知道,将孙棒槌打了个半死,拘禁在家。附近村乡都知道的。七娘得知了任弗届的诡计,将计生了一则毒计,去祗园寺的半路上托故下车,来到任弗届家门口。胡剌子正坐在门槛上大咧咧地嗑瓜子,七娘上前道:“胡妹子,你可认得我?”
胡剌子瞟了七娘一眼:“你不是那个秀才老婆么?”七娘看四周无人,低声道:“有个姓孙的后生要我给你带话儿哩。”胡剌子把手里的瓜子一扔:“姓孙的?孙棒槌?”七娘道:“我不知道名字,刚才在村口遇到,他给了我两钱银子,要我告诉你,他在祗园寺等你,有要紧事跟你说。”胡剌子一听,来了精神,笑道:“多谢大娘,我知道了。”七娘道:“我正要去祗园寺拜佛,妹子要去的话,咱们就个伴儿。”胡剌子搓搓手:“大娘等我一会儿,我换身衣裳,梳个头就走。”
两人四只小脚辛辛苦苦来到祗园寺,胡剌子到处找了一圈,见不到孙棒槌,急得乱骂。七娘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他说在祖师堂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等着。”两人又去祖师堂,看见那间小屋,胡剌子犹豫了:“这是个什么地方,可稳妥?”
七娘笑道:“我表兄是这寺里的香头和尚,这是他的屋子,再稳妥不过的。”胡剌子乜着眼睛笑道:“棒槌这事安排得好,多谢你了。”七娘叮嘱她:“他就在里面等着,进去了千万不要高声说话,也不知道他找你做什么,反正动静小些,这里常有和尚经过,听见了了不得!”胡剌子笑道:“放心,我忍着便是。”
胡剌子进了屋,迫不及待地从里面闩上了门。七娘看事情已成,笑个不住,瞧见李婆正带着张何氏朝这边走来,忙进祖师堂躲起来了。之后,便有了任弗届奸儿媳的闹剧。
“我这一计,叫扒灰计。”七娘笑个不住,陶铭心也大笑了一阵,还是不赞成:“虽然解恨,但也太毒辣了些,弄不好,这胡剌子真得自尽。虽说她是个不端的妇人,但也不至于逼死她。还是想个别的计策罢。”七娘不耐烦道:“老爷真是挑剔!行,我再想一计!”
坐骡车去祗园寺的路上,七娘依旧悄悄对张何氏说:“寺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妹子不要乱走,更不要去人少的地方。”张何氏笑道:“多谢大娘提醒,我知道的。”七娘仍找个借口半路下车,回家取了十几个鸡蛋、半袋米,还有几块碎银子,去村南的罗光棍家。
罗光棍住的屋子窗不是窗门不是门的,土缝里长满了杂草,用几根木头撑着房顶,风一吹直摇晃。他正在门口晒太阳,两手在衣服里捉虱子,捉着一个就送进嘴里,香香地嚼了。脚边趴着一条大黑狗,看到七娘,呜呜叫了一声。
七娘忍着恶心,上前招呼:“罗老爹闲着呢。”罗光棍也不看她,又开始抠脚指头缝儿里的泥,放在鼻子底下闻。七娘把鸡蛋和米放在他面前:“给老爹的。”罗光棍已经几天没吃饭了,见到鸡蛋,立刻扑上去,咔咔磕开四五个吞进了肚子里,将蛋壳扔给黑狗,狗也嘎嘣嘎嘣嚼了。罗光棍又把米袋抱在怀里,一把一把抓着看,眼睛放出光来,对七娘笑眯眯道:“我认得你,你是那个陶秀才的婆娘。你送我东西,是要我做什么法事么?”
七娘走近了两步,一股酸臭熏得她头昏,好不容易站住了,强笑道:“确实要请老爹做法事,降一个不要脸的老鬼,这老鬼可厉害了,就怕老爹本事不济。”罗光棍笑道:“凭他什么鬼,遇到我都得递了降书——不过听你的意思,要我对付的不是鬼,是人吧?”七娘笑道:“老爹聪明,对付这个人,对别人来说是个苦差,对老爹来说可是个美差哩。”
七娘豁出去面皮,大胆说了要托他做的事。罗光棍听了大笑几声,摇头道:“扯淡哩,你别看我落魄,咱也是个挑嘴的人哩。那任弗届糙得老树皮一样,老子好鞋不踏臭屎,这事干不了!”七娘从袖子里拿出碎银子,托在手上:“老爹恶心一场,两三个月不挨饿,这买卖大概也做得?”
罗光棍看着那几块闪着光的小银子发了会儿呆,上前一把夺下:“他娘的,这事在我身上!我早就看任弗届不顺眼了!”他扑扑身上的土,穿起破草鞋:“这会儿就走?”看看日头,七娘笑道:“还早哩,我先去,你一个时辰后再来,祖师堂门口接着你。”
九月十九这天,放了学,陶铭心又给一个学生开了会儿小灶,匆匆赶回家中。七娘正在床上躺着,捂着肚子全身颤抖,陶铭心问她怎么了,她说不出话,只是摆手。见青凤和珠儿在旁边翻花绳玩,陶铭心责备道:“你姨娘不舒服,你俩也不知道照顾照顾,还只顾玩。”青凤笑道:“姨娘没有不舒服,她是笑成这样的,一回来就笑,笑得肠子疼才躺下了。”
陶铭心推推七娘:“起来说话。”七娘挣扎着坐起,又扑哧笑了出来,终于忍住了:“哎哟,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乐过,不行,我——”说着又大笑起来,陶铭心斥道:“当着孩子,不要这样没规矩,好好说话!”七娘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让青凤和珠儿出去玩,方道:“今天任弗届可吃了大亏,被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
“你上次不是定了个计么?当时让你说,你又不肯说。今天计成了?”
“成了!”
且说罗光棍来到祗园寺,先去佛像前拿了些供品吃了,和僧人吵了几句,便折去祖师堂,碰着七娘,七娘指着正殿一侧的屋子:“就在那里头呢,你进去了不要说话。”等罗光棍进去关上了门,七娘在外面故意高声道:“张妹子在这里等会儿,我拜完老和尚就来叫你。”
屋里黑黢黢的,罗光棍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今天吃杂了东西,肚里翻腾,一连串放了七八个大响屁。背后有人笑道:“原来私底下,张妹妹也这般豪放。”罗光棍忍住笑,也不说话,只四下看。任弗届从一堆杂物后面钻出来,昏暗中看见床上坐着一个瘦瘦的人,一股酸臭味儿腾腾地袭来,皱眉笑道:“寡妇家就是不讲究,平日也洗洗身子才好。”
任弗届坐在罗光棍身边,一把搂住了他:“只见过妹妹两三次,我这魂儿就丢了,今天妹妹成全老任罢!”罗光棍推了他一把,装作不好意思,惹得任弗届欲火烈烈,二话不说,扑上去将罗光棍压倒,撩开衣襟,脱下裤子,嘴里越发下流起来,心肝儿宝贝儿叫个不停,双手在罗光棍胸前乱抓。忽然,他停住了,惊道:“妹子的两只奶哪里去了?”
罗光棍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长你娘身上了!”一巴掌打翻任弗届,拽住他的辫子,在手上绕了几遭,死死按在床上,也褪下裤子,往下面吐了口唾沫,照着任弗届的后庭就冲锋起来。任弗届疼得哇哇大叫,后颈上又挨了几计老拳。罗光棍骂道:“老子纡尊降贵,干你这么个老东西!”干到兴头上又笑:“咱俩也是有缘,都有狐臭,臭味相投!”
折腾完毕,任弗届趴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嗓子也喊哑了,只是一阵阵干号。罗光棍一脚将他踹在地上:“还不快滚,等着老子来个双响炮么!”任弗届连滚带爬地打开门,提着裤子一瘸一拐地跳了出去,迎面撞到李婆和张何氏,两人震惊地看着他,李婆问:“任老爷,你——”任弗届“啊呀”一声,用袖子遮起脸,迈着内八步跑了,李婆边喊边追去了。
罗光棍敞着胸口走出来,踩在门槛上,用手在脖子里搓皴泥:“大秋天了,还他娘这么热!”见张何氏正呆呆地瞅着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臭婆娘!看什么看!”又放了两个屁,腆着肚子得意扬扬地去了。
七娘在正殿里早已笑成一团,张何氏来殿里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七娘笑停了,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张何氏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扑通跪在地上:“若不是大娘相救,我今天就死在这里了!”七娘拉起她:“本想提前告诉你,但怕你知道了就不出来了,岂不错过这场好戏看?——这叫反奸计,他想奸人,不想却被人奸。”
张何氏想起任弗届刚才的丑态,也忍不住笑了:“大娘这计,真是又毒又有趣!”两人一起回到村中,张何氏道:“那个罗光棍做了这事,任弗届肯定会报复的罢?”七娘笑道:“这事妙就妙在这里,任弗届这是哑子梦见妈——有苦说不出。他是要脸的人,这事传出去,岂不羞死?他要敢报复,罗老爹一个光棍怕什么?把这事说破,任弗届一辈子就抬不起头了——被光棍强奸——”七娘又大笑起来。
说笑一会儿,七娘随口道:“这件事呀,是我家老爷决心要帮你,点了我做军师。”张何氏微笑道:“陶老爷为人正直,真是志诚君子。”七娘笑道:“志诚不志诚有什么用,我们老爷到底是福薄,一把年纪了也没个儿子,我这肚子如今就是一面鼓——里面不结子儿。我是个大度的人,想给他纳个妾,续上香火,可惜我们家清贫,做不起那等事。妹妹,你和我说句知心话儿,你愿意吗?”
张何氏绞着双手:“啊?我——”
她话还没说完,七娘就暴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叫:“我就说吧!我就说吧!狐狸的骚尾巴露出来了!我稍微试你两句,你就现出原形了!”七娘骂了几句,自己倒没了意思,叹道:“唉,你也不要介意。我们家的事也说不得,我如今还是妾呢,老爷也不扶正我,你要嫁过来,是和我一起做妾呢?还是让你做太太?你做妾,咱俩一起不尴不尬的;你做太太,岂不是压了我一头?我也不乐意。”
张何氏微笑道:“我本来就没这个想法。”七娘笑道:“这才是。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咱们还能好好来往,不然啊,以后再有谁想奸你,我可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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