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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龙袍与坎离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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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庆带着珠儿回来了,带了许多土产风物,玩笑说:“皇上南巡刚走,我和二小姐又来南巡了。”珠儿见过父亲和七娘,陶铭心拉着她的手笑道:“长高长胖了,饭量不会又大了罢?”余庆在旁笑道:“二小姐心宽体胖,能吃是福呀!”青凤上来抱着珠儿哭了半天,两姊妹去别屋说知心话儿去了。

    问素云和外孙,余庆笑道:“托老爷的福,小姐和小少爷都好。找算命先生给小少爷起了名字,大名叫宋育德,小名叫升哥儿。”陶铭心满意地点点头:“《易》云:君子以果行育德,好名字!”余庆又道:“皇上这次南巡,专程去曲阜拜圣人,想起前几年河防的案子,发了慈悲,下圣谕说宋老爷等人只是一时疏忽,算不得恶官,父祸不及子,他们的儿子全都加了贡生。太太又给大爷用了些银子,据说不出一两年就能做官了。”

    陶铭心冷笑道:“希望你家大爷做个好官。”他掰着指头算了算:“三年的孝快满了,我岁数大了,近来身体也不好,看来素云的婚礼我不能去了。”余庆道:“老爷放心,我们家不会怠慢大小姐。大爷还说呢,做官的话想来江南,让小姐离家近些。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哩!”

    歇了几天,余庆告辞回济南。从渡口送行回来,陶铭心看到三棵柳树下聚着好多人,一个五十上下的妇人浑身肮脏,乌黑着两只眼睛,肿着嘴巴,歪着鼻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在向乡亲控诉什么。陶铭心在村中见过这个妇人几次,是个跛脚,也不知是谁的老婆。听人一说,才知道是任弗届的老妻。

    她哭道:“好好一个女儿,竟许了十个人家,我劝也不听,还把我打成这样——从嫁到他们任家,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这张脸就没好过。我也顾不得脸皮了,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哪个乡亲行行好,去说说他,让他休了我罢!”一个妇人问道:“为什么把女儿许给十家人?那十家人莫非都不知道的么?”任弗届妻子哭道:“就为了图人家的彩礼!他们知道什么?看他是个相公,是个体面人家,以为女儿多哩,不知道就这一个!”村民纷纷道:“任先生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做下这样没廉耻的事!”陶铭心不住地叹气:“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众人正说着,任弗届提着一只木棍跑来,驱散了村民:“都滚开!”用木棍照着他老婆身上就抡,边打边骂:“老不死的!在外面给我丢人!”陶铭心气得冲上去,一把拉开他:“任先生!你不要太过分!”任弗届气得两眼鼓鼓的:“关你屁事!”陶铭心夺下他的木棍:“有本事和我去县学里,让学政老爷评评理,你一个秀才,当众殴打发妻,看他怎么说!”任弗届被镇住,嘴上依然不服软:“学政算个屁!老子怕他?”撇下妻子,骂骂咧咧地回家去了。

    陶铭心气得午饭也吃不下,到下午,肝也疼起来,躺在床上休息。七娘要去找大夫,陶铭心不让:“找什么大夫,找人把任弗届打死,我就好了!”七娘劝道:“不是我说,老爷也是闲的,哪里犯得着跟他生气!这个老狗不要脸的事多着呢!”她压低声音,“听李婆说,他老婆裤裆里常年挂着一把锁,他在外头混吃的,怕他老婆偷汉,就把那块儿地方锁起来,自己拿着钥匙。村里人都以为他婆娘是瘸子,其实不瘸,底下吊着锁,走路费劲。”陶铭心捂住肝又哎哟了起来:“你可不要说了!”

    傍晚,保禄竟和阿难一起来了。陶铭心看见两个孩子,心情好了些。珠儿和青凤更是拉着阿难不放手:“可想死我们了!这两年你跑哪儿去了!”欢笑一番,陶铭心让保禄和阿难来书房说话,问阿难:“你今天怎么脱了身?”阿难道:“皇上回北京,父亲送驾跟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跟母亲说村里的宅子许久没人住,我回来照管照管,又碰巧任弗届家中有事,好多人去他家打闹,说什么嫁女儿的事,好像和他儿子打了起来,闹到县衙去了。他没空看着我,我就趁着天黑跑了出来。”

    陶铭心笑个不住:“任弗届终于要吃亏了。”阿难问保禄:“这阵子的事,你都告诉陶先生了么?”保禄笑道:“今天来就是要说的,这不遇到了你,一起来了。”阿难道:“那你先跟先生说,我也听听。”保禄便将葛理天告诉他的,悉数告诉了陶铭心。陶铭心惊讶道:“连薛神医都是反清的?真没看出来。”又感叹何万林死得惨烈,“他的这番事迹,能入《刺客列传》了。”阿难却惊讶道:“原来我那晚在园子里遇到的,就是何万林呀!”

    皇上到苏州的第一天晚上,在织造府行宫接见了十几个苏州本地的文士——都是明德遴选出来的,阿难是众人中最年轻的。皇上当场考了他的四书,他答得流利,又让他即兴写了首诗,他写得不好,皇上也没生气,鼓励他:“虽说八股才是正务,但诗词歌赋也能陶冶性情,你很像朕少年时,慧心玲珑,学起诗词来易如反掌。”

    见皇上喜欢阿难,乔陈如便奏请让阿难在行宫伺候,当皇上的跟班小厮儿,皇上也允了。这是莫大的荣耀,让明德等大小官员羡慕不已。文士退下后,苏州织造普福捧着一个杏黄包袱上来,说织造府为皇上新做了套龙袍。太监打开了给皇上看,黄绸鲜亮,刺绣精密,乾隆很是喜欢:“苏州的匠人手艺越发好了,比南京的云锦还鲜丽。”

    明德笑道:“龙床的帐子也是这些匠人织的,普大人有心,让匠人们每缝一根线,就念一声佛,做这领龙袍和帐子,念了也有几千万声佛了,就为了祈祷皇上安康。”乾隆高兴,赏了普福一幅御书,发下三吊玉钱,赏赐织造府的匠人。

    入夜后,明德送来十名苏州美人,乾隆责备了他几句,选了一个侍寝。太监们往来伺候递水送香,唯独阿难在寝殿外面无所事事。有个管事的老太监,也不知名字的,叫来阿难:“乔公子,既然要做万岁爷的跟班小厮儿,得把你的小雀儿割了。”阿难一听要净身,吓得脸色煞白。那老太监见阿难害怕,乐得大笑:“傻小子,逗你呢!我要阉了你,你老子得扒了我的皮。”阿难抚抚胸口:“幸亏是玩笑,不然,我底下那玩意儿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有一件美差给乔公子办。”老太监提了只灯笼,带阿难来到一间耳房,门口有两个兵看守,命他们打开门,里面扑腾腾一阵响,借着灯光,阿难看到地上竟有一只肥大的孔雀,羽毛璀璨,尾巴足有半丈长,在昏黄的光里显得神雅幽魅。

    阿难咂舌道:“怎么有一只孔雀在这里?”老太监凿了他脑门一下:“胡说八道!这不是孔雀,这是凤凰!”阿难笑道:“公公又逗我呢,我见过孔雀,这种鸟多产自云南,南京亲戚家也养了两只。做官的帽子后面那花翎,就是它的尾巴做的。”老太监严肃道:“乔公子,可不要自作聪明,这不是孔雀,这是如假包换的凤凰。”

    他让两个兵小心捉了孔雀,关进一只竹笼里,把阿难拉到暗处,低声问:“乔公子,那个有大龙头水法的园子是哪处?”阿难道:“拙政园。”老太监点点头:“你现在就去拙政园,把这只凤凰绑在园子里最高的树梢上。你听我说,明天早上万岁爷要逛园林,等圣驾一进拙政园的大门儿,你就跑上来禀告,说树上出现了凤凰,这是大清太平,国君有德,所以天降祥瑞,然后使劲儿磕头,大喊‘恭喜皇上’。这几句话可记住了?”

    阿难想笑却不敢笑:“大清太平,国君有德,天降祥瑞,恭喜皇上。记住了!只是,公公,皇上要看破了这是孔雀,我岂不是欺君的死罪?”老太监笑道:“你这傻孩子,怎么这么轴呢?说了这是凤凰,就是凤凰。你明天第一个说它是凤凰,所有人都会说是凤凰。再说,皇上老花眼,这鸟儿在树梢上,远远地也看不真。这是件天大的美差,你第一个报告祥瑞,皇上会大大地赏你,直接封你个官儿都说不定。你可知道,多少大官儿捧着上万银子追在我屁股后头送,就想占这个彩头儿,我是看在你父亲的分儿上,才将这事派给你。”

    老太监让两个兵抬上竹笼,又拨了十个兵护送,随阿难一起来到拙政园。园门口有守卫的官兵,摆了张桌子,点了盏油灯,正幺二三地摇骰子。阿难上前通报了身份——“万岁爷跟前儿办事的”,官兵连忙打开园子大门,让他们进去了。

    园子极大,官兵打了两只灯笼在前引路,转悠许久,终于挑了一棵高七八丈的大树。阿难指派道:“你们俩,在底下当上马石,你,抱着鸟儿爬上去,爬到最高处,将这大鸟儿系在树枝上,千万系牢了。”众人不敢违拗,照阿难的命令行事。

    忙活完,阿难突然肚子疼,让众兵在原地等着,提着衣襟跑去假山下屙屎。屙了个痛快,拽了把草揩了屁股,刚站起来,猛然看到前面黑暗里站着一个彪形大汉,吓得他叫也叫不出来,愣在了原处。那大汉也呆呆站着,嘴里冒出一团团的白烟,吓死个人。阿难缓过神来,掉头就跑,那大汉竟追了起来,阿难九魄去了七魄,拼命狂奔,脚板子都快打到后脑勺了。

    士兵见他慌里慌张的,笑道:“小爷遇到鬼了?”阿难喘着粗气道:“可不是!那鬼高一丈,还会喷毒烟子!你们快去看看!”士兵笑个不住,往假山那边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阿难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刚才那样惊慌又着实丢人,扯淡两句,带他们出去了。

    天还没亮,织造府行宫就闹成一团。阿难也醒了,揉着睡眼出来,只见老太监在寝殿门口连喊“来人”,值事小太监们疯了一般往殿内跑。很快,扛出来一个大包裹,露出一个女人头,头发黑缎子一般垂着,脸上满是烂疮——好端端一个美人,简直变成了夜叉鬼。

    乾隆在殿内乱打乱砸,好一通发脾气,太医赶来,给乾隆检查了,并无大碍。早有人通知了明德,明德正战战兢兢地在里面磕头认罪。阿难问小太监怎么回事,小太监说,那美人刚侍寝时还好好的,刚才皇上要喝茶,点起灯,突然发现那美人脸上全烂了,眼睛里流出脓水来,鼻子也化成一团,吓得皇上魂飞魄散,赶紧让人抬走了。奇的是,那美人还不觉得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摸自己的脸,竟抓下来一块肉,顿时吓昏过去了。

    乾隆心情极差,早膳只吃了一口鸡汤燕窝,想起那美人腐烂的脸庞,哇的一口又吐了。幸好北京传来奏折,同一天新添了两位皇孙,脸上终于有些笑容。乔陈如又献上来一幅李思训的青绿山水,一只宋神宗御用的玉杯,乾隆开心得连连拍手,让太监端来御宝,在画儿上盖了几个戳子,又写了首诗,题在边儿上,用那玉杯喝了口茶,越发手舞足蹈起来。

    明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请皇上逛园林。乾隆打了个哈欠,看今日天气甚好,便同意了,随即换了织造府织的新龙袍,在西洋镜前照了好一会儿,连夸手艺精湛。织造府外面跪着千万百姓,见圣驾出来,山呼万岁,乾隆在高高的御辇上向百姓挥了挥手,一众太监端着大簸箩使劲撒铜钱。

    先逛了两处小园林,看了小水法,乾隆有些倦,对乔陈如道:“此处园林秀气,似乎不适合造水法,好比给年轻小姐穿了凤冠霞帔,不像那回事儿。”乔陈如笑道:“万岁爷所言极是,这两处园子太窄小,咱们去拙政园,那里阔大,配上水法,堪比圆明园呢!”乾隆笑道:“堪比圆明园?朕不信,走,去瞧瞧。”

    刚进拙政园,老太监连连给阿难使眼色,乔陈如也推了他一把,阿难无奈,指着系着孔雀的大树高喊:“啊呀!凤凰!”众人望去,果然在树梢上有一只毛羽鲜艳的大鸟,在阳光下闪熠发光:“真的是凤凰!”阿难跑来圣驾前跪下,硬着头皮道:“大清太平,国君有德,所以天降祥瑞,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乾隆眯着眼望过去,看也看不真切,问乔陈如:“果然是凤凰?真稀奇了,捉下来瞧瞧。”乔陈如笑道:“万岁爷玩笑了,凤凰乃是祥瑞之物,只可瞻仰,怎能捉下来呢?”乾隆冷笑了一声:“这一路,可没少出现祥瑞。”乔陈如道:“这是皇上盛德上感于天,所以才有祥瑞降世。正所谓凤凰于飞,媚于天子也。合了《易经》的话: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听了乔陈如的话,乾隆笑个不住:“罢了罢了,朕岂不知道是好事么?”

    命太监去树下点起香炉,乾隆从步辇上下来,要亲自拜那凤凰。凤凰在树梢上不断尖唳,扑腾着两只大翅膀要飞走,腿上绑着绳子,扑腾下许多树叶来,乾隆刚俯身拜下去,那凤凰终于挣断了绳子,飞到别处去了。

    谁知凤凰刚飞走,乾隆就抚着额头说头痛。乔陈如忙让太医上来,一瞧,乾隆的脸上出现了几块红斑,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疹子。几个太医上来轮番诊了脉,都说是着了热,奏请立刻回行宫休养。乾隆烦躁地对乔陈如说:“你不是说吉无不利么!”

    众人要随驾回去伺候,乾隆摆手道:“众爱卿想逛的就在这里逛逛,朕无大碍,回去歇一歇,精神好了再来。”虽如此说,大小官员依旧护送着回到行宫,乾隆喝了碗去内火的汤药睡下了。此时才刚刚巳时,老太监出来,跟一位亲王道:“皇上连说扫兴,让晚宴就摆在园子里,晚上再看水法。皇上吩咐只让乔大人在此伺候着,王爷和明大人领着京官儿们回去继续耍耍,晚上直接在那里听戏。”

    这位亲王在北京拘束久了,早就想逛苏州的园林,随乾隆逛还得时刻伺候着,巴不得自己玩一玩,便坐了轿子,带着随从官员又返回拙政园。阿难在行宫里不自在,也跟着去了。众人进了漱玉亭,看到大水法壮观无比,赞叹个不住。谁知亲王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就倒了,嘴巴里吐出白沫来,满脸黑紫,七窍流血。

    保禄恍然道:“原来拙政园死的那个穿黄袍的,不是皇上,而是一个亲王呀!”陶铭心也懊悔地拍大腿:“一个中毒,一个被刺杀,完全是两码事。百姓不清楚原委,传来传去,把我弄糊涂了。”

    官兵将刺客从龙头里拖出来,阿难看到刺客的脸已经划烂了,吓得不知所措。等其他御医从行宫赶过来,亲王已经死透了。而皇上的病情也急转直下,脸上生起大疮来,溃烂流脓,浑身火烫,神志全无。半日之内,接连发生意外,阿难恍如在梦中,乔陈如也急得团团转,明德更是呼天抢地——在他的管内发生这些事,够掉一百个脑袋了。

    尹继善接到密信,连夜从南京赶来,会同乔陈如、明德商议了,决定将此事暂时按下,严锁消息,先将亲王遗体装入棺椁,等来日发丧回京,眼下最紧要的是治疗皇上的怪病。太医一个个都不明所以,有的依然说是热毒,已入心包,当立刻用牛黄、犀角去邪,再辅以大黄、芒硝退热;有的说是痰火侵胆,乱了神志,当用胆星、菖蒲;有的说心液亏散,紧要的是归脾定心;还有的说是昨晚那女子传染的瘟病。众人委决不下,争论成一团。

    尹继善猛地问:“什么女子?”明德红着脸道:“昨晚万岁爷临幸的女子,半夜里忽然发了恶疾,症状和万岁爷的很像。”尹继善跺脚道:“那肯定是传染的了,那女子现在怎样了?”明德快要哭出来了:“已经死了——我提前三个月就选好了美人,饮食起居都是隔开来的,大夫也定时检查,没有一丝儿毛病的,谁想昨晚忽然发了恶疾,实在是诡异。”

    尹继善看着乔陈如:“乔大人,你觉得呢?”乔陈如满面愁云,将老太监叫过来:“公公,昨夜皇上和那女子的一举一动,你都细细说来。”老太监回忆道:“皇上选中了这女子,我们就带她去洗澡,还让太医检查了,验了是处女,身子没有异味儿,也没甚疾病。之后,我们用毛毡把她卷起来,送到龙床上,又伺候皇上更衣、洗漱,然后皇上就上了床,我们放下帐子,就退在一边儿了。”

    “那之后呢?”

    老太监笑道:“之后?皇上在床上的事,大人还问我么?”

    乔陈如不快道:“我是问可让你们伺候什么,比如喝茶、吃点心什么的。”

    老太监揣着手道:“没要茶,倒是吃了颗坎离既济丹——这药皇上常年吃的,由我贴身带着,也没什么不妥。那姑娘是戏班子里长大的,极会奉承,说话也风趣,皇上喜爱得很,要我给那姑娘做新衣裳、打首饰,还要造一顶大轿,来日带这姑娘回京。那姑娘看皇上高兴,就拉着簇新的床帐子说这个好看,可以做衣裳穿。皇上就扯下帐子来,让她裹了身子在地上唱戏——咱们主子性情风流,常有随性的举动,我们也只当看乐子。欢闹了一阵子,皇上又吃了几颗坎离丹,让我们挂起床帐,继续宠幸那女子。寅时一刻,那姑娘就发了恶疾,抬出去了。”

    尹继善和明德嘀咕:“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呀!莫非那女子体内有瘟病,太医没查出来?”

    乔陈如捻着胡子想了想,一跺脚道:“不对,不是瘟病,是毒!”

    老太监道:“太医也说了,可能是热毒。”

    乔陈如摇摇头:“狗屁的热毒!是外毒!是别人下的毒!帐子,快把床帐子扯下来!”

    老太监不明白为何要扯床帐子,看乔陈如急了,只能带小太监解下了床帐,抱给乔陈如看。尹继善拉着帐子道:“这不就是普通的帐子么?”乔陈如忙道:“松手!别碰!”老太监一听,忙将帐子扔在地上:“乔大人,这是怎么说?”

    乔陈如命人煮了一大盆水,将帐子扔进里面,叫众太医来看。帐子在水中浸泡了会儿,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散发出一大股桂花的香味,香气中还隐隐有刺鼻的酸味。明德让官兵牵来一条狗,按着狗头往水里一蘸,那狗舔舔鼻子,突然惨叫一声,躺在地上全身抽搐,很快死了。在场诸人莫不大惊,阿难看着那只死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一个太医道:“这明显是在浸染的时候加了毒,平时没事,一旦受了热气会蒸腾出来,慢慢浸入肌肤,置人于死地,这种下毒法真是阴险。那女子柔弱,先发了病,皇上龙体强健,所以晚了几个时辰。”明德怒道:“原来是帐子有毒!一起送上来的还有龙袍,皇上今天穿着,怪不得中了暗算!”

    尹继善命太医研究这毒如何解,又传来苏州织造普福,让他速速捉拿造龙袍和帐子的织匠和染匠。明德冲上去,打了普福一个嘴巴:“真是好奴才,办的好事!要死大家一起死!”普福吓得痛哭,忙去抓人了。

    当晚,三十多个匠人被捉拿到案,普福回说:“都拿齐了,就是他们造的龙袍、御用帐子。”尹继善、明德、乔陈如要去巡抚衙门一齐审问,阿难想跟去看,被乔陈如训斥:“以为多好玩的事呢!老老实实在这里伺候着,皇上要有个好歹,咱们都得死!”

    太医们聚在一间小厅,围在桌边苦苦思量,桌上放着那一大盆毒水,不时有太医凑上去闻一闻,有的说混了砒霜,有的说是硫黄加了野葛,还有说蛇毒水泡了川乌头,众说不一。老太监不断地往这边跑:“赶紧着呀!皇上喘不上气来了,全身烫得脱皮!”

    太医们急得手忙脚乱。一个说手头药材不够,要在皇宫里就好了;一个说北京的家里有很多解毒的医书,可惜查不着;一个说要立刻祭天,祈求上天保佑;一个说知道一种能解任何毒的神方——每个人从大腿上割下一块肉,放在一起煮,割的肉越多越灵验,喝了这种肉汤,再棘手的毒也能化解,还自告奋勇愿意第一个割股疗君。别的太医不同意,说他迂腐:“割股治病一说乃亲生子女才有用,阿哥、格格们都在北京,也鞭长莫及呀!”

    老太监又来催了几次,皇上的脉息越发微弱了,太医们顾不得,一个个按自己的法子配起解药,给皇上灌下,没有任何效用,反让皇上吐得一塌糊涂。一个太医蹙紧双眉:“莫非——是民间最毒的花柳病,天疱疮?昨晚那姑娘不干净!”老太监急了:“放你娘的屁!让你们检查的身子,说是个雏儿,现在又说什么花柳病,敢情是她胳肢窝里带了花柳病?人家说的真没错儿——翰林院文章、太医院药方,都是有名无实的!”

    正绝望时,一个太医猛一拍大腿:“我学医的一位师伯,外号叫薛扁鹊的,天下独步的妙手,就是苏州人,也不知现在活着没有,也许他能治。”阿难在旁听见了,笑道:“早死了,但他有个儿子,我们都叫他薛神医,也是好医术。”太医道:“虎父无犬子!快快去请!”

    阿难正要去,一个小太监跑上来:“一个姓薛的大夫在织造府门口卖药,自称能治各种疑难怪病。”老太监欢喜道:“这么巧!莫非上天派他来救皇上?快请进来!”一个太医捋着胡子道:“不尽然是天意,我们行医的,也多会占卜,此人必定卜到这里有事。”

    薛神医进来,磕了头,问道:“哪位大人要看病?”老太监低声道:“皇上。”薛神医大惊:“这是要杀头的勾当,小人不敢治。再说有太医院的诸多高手在此,小人也不敢造次,求公公放小人出去罢!”老太监道:“你这个人是傻是呆?要是太医能治,请你来做什么?眼下实在是没办法了,你也是苏州有名的,不是那种江湖郎中,就大胆去治,治好了,转眼间荣华富贵,要治不好——太医们也治不好,你又怕什么!”

    薛神医只好答应了,连连感叹:“我昨晚做梦,梦见织造府上空有一尊金甲力士,拿着大铜锤和一群妖魔鬼怪打架,今天我还琢磨,这是个好兆头,也许织造府的哪位达官贵人会买我的膏药,所以来吆喝吆喝,谁想是万岁爷龙体有恙!那位金甲力士,原来就是保护万岁爷的神仙呢!”

    给皇上诊了脉,看了看全身的烂疮,薛神医沉吟不言。老太监又告诉了他床帐子和龙袍的事,带他看了那盆水,薛神医闻了闻,点头笑道:“我知道了。”请老太监到角落里,细细问了些什么,好一会儿,薛神医叫来配药的杂役,写了方子,让他立刻去配解药。

    几个太医不屑地问:“薛先生能解这毒?”薛神医抱拳道:“惭愧,小人真能解。这毒不是帐子、龙袍里带的,诸位弄了个本末倒置。”几个太医不快道:“你不要信口胡说,这泡出来的水如此剧毒,怎么不是浸染的时候做了手脚?”

    薛神医笑道:“是皇上昨晚吃的坎离丹——我问了公公昨日皇上的食谱,有一道冰糖炖燕窝,一道羊乳笋汤,还有清蒸鸭子烀猪肉的攒盘,这几道菜本来没什么,但和皇上吃的助兴春药混一起,就是大热大毒。公公说,皇上平日服用的坎离丹,是各位大人炮制的,我想,定是用了不少淫羊、肉苁蓉、川山甲、大附子、巴戟天、菟丝、玄参、虎骨、地龙、鹿茸等料,本来便是猛阳之物,羊乳锁热,冰糖本性平,遇燕窝则也发热,加上鸭子猪肉等大腻之物,简直烈火浇油。本来一颗坎离丹也没什么,但皇上一夜连吃五颗,龙体内好比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所以烧成这样——什么帐子、龙袍,都是吸了皇上的汗和气,才有的毒。”

    一个太医不住地点头:“我就说罢!是体内的热毒!”另一个太医道:“不对,若皇上体内生毒,那女子又是怎么回事?反而在皇上之前发病?”薛神医笑道:“老大人,这阴阳采战的房中术道理,不消晚生细说了罢?”那个太医恍然大悟:“啊呀,确实确实,那女子受了皇上的雨露,自然也要发病,而皇上因洒了雨露,泄了些热毒,所以拖延到今早才发作。”他拱手道:“薛先生不愧是神医,老朽佩服!”

    很快,薛神医的解药配好了,煎了一小碗,灌入乾隆口中。才过一刻,乾隆身上便退了烧,微微能睁开眼了。老太监高兴得热泪滚滚,让阿难赶紧去巡抚衙门通知尹继善等,又说:“别审那些匠人了,跟他们无关。”

    刚进衙门的大门,阿难就听见一片鬼哭狼嚎。大堂外面,挺着三具尸体,全身血肉模糊,阿难吓得脚步都迈不动了。公人知道他是乔陈如的儿子,进去禀报,乔陈如让他进来说话。阿难迈过门槛,一大股血腥味儿冲得他干哕了好几下。满地的匠人,个个挂着伤,有的腿已经断了,有的眼睛瞎了,有的牙齿全掉了,有的手指甲缝里插着铁扦子,哭喊不停,好多已经晕死过去了。

    只有一个妇人没有哭,也没有叫,就那么跪着。两个差人分列左右,叉开大步,正龇牙咧嘴地用拶子拶她的手,十个手指头如萝卜般粗肿,看得阿难触目惊心。明德在上面喝问:“孙兰仙,是你负责把蚕丝送到染坊,定是你下的毒!”乔陈如又说:“你只要供出来用的什么毒,如何解,便饶你不死,决不戏言!”那妇人一声不吭,只是摇头。

    阿难连忙跑上去,在乔陈如耳边说了薛神医治好皇上的事,乔陈如又跟尹继善、明德说了。尹继善忙站起来:“先去看看皇上,这些人先不审了,关起来,若果然不是他们下毒,每人发三两汤药银放了。”

    到晚上,乾隆已经清醒许多,脸上的疮结了层薄薄的粉痂,身上也温和了,只是没有胃口,只喝了口梨汤润喉。尹继善等上来拜了,痛哭道:“皇上安好,便是臣等的福气,皇上身上有一丝儿的不快活,臣等的五脏六腑都遭大火烤似的。”乾隆抚慰了他们几句,说此次生病也是天意,警告自己应该清心寡欲。

    众臣一拨拨地来问安,乾隆问为何不见那位亲王,看皇上大病初愈,明德不敢据实以报,怕再激恼了,只说也病着。直到两天后,乾隆好得差不多了,再问,明德才说了拙政园刺客的事。乾隆罕见地没有发怒,发怔了许久,才说:“都是天意,那刺客明显是要刺杀朕的,没想到朕突然生了病,回到行宫。那天皇叔穿着金袍,刺客搞错了,皇叔是为朕死的。”洒了两滴泪,下令将亲王遗体运回北京厚葬。尹继善劝说乾隆回北京休养,乾隆道:“中途而返,必然引发百姓猜忌。海宁那边海防的工程还没看,不能回京城。”

    乔陈如陪着乾隆继续巡游,薛神医因治病有功,以庶人直接拔为太医院院判,官居六品,也跟着圣驾去了。乔陈如临走前,吩咐阿难这几天的事不要乱说,连母亲也不能告诉,又托任弗届管教阿难,不许他任意出门。

    说完这些,阿难连喝了三杯茶:“这几天的事,真可谓如梦如幻了!”陶铭心问:“按保禄说的,是薛神医配的毒,孙兰仙浸染时下的毒,那薛神医为何又毛遂自荐去解毒呢?”保禄道:“我听葛先生说了一句,孙兰仙好像是薛神医的表妹。”阿难笑道:“所以他听说匠人们被抓,事情要破,为了救他表妹,就主动来解毒,说什么内毒的谎话。”

    保禄拍手道:“怪不得!那天提起薛神医给皇上解毒,刘稻子骂他是叛徒,孙大婶却说他必有隐衷,我估摸着,薛先生一定喜爱他这个表妹——对了,皇上吃的那个坎离既济丹,到底是什么药?”陶铭心咳嗽了一声:“治咳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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