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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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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凤很喜欢保禄送的风筝,叫上刘雨禾,三人兴冲冲地跑去田野间放。青凤抱着线拐子跑了半天,终于将风筝兜起来了,在空中红艳艳的一团,猎猎地响,渐渐成了拳头大,等线放完了,那风筝也成了个豆子。青凤用一块石头压住线拐子,和保禄尽兴说笑。刘雨禾吃了醋,趁他俩不注意,一脚踢开那块石头,线拐子被风筝拽上了天,傍晚风又大,很快吹得不知何处去了。保禄瞅见刘雨禾捣鬼,但没有说破,青凤只以为是风力太大,懊恼不已。

    刘雨禾道:“这个破风筝不值个什么,回头我给你买个大老鹰的,才好看!”青凤翻了个白眼:“你爹那么小气,才不肯给你钱买。”刘雨禾叫道:“我爹小气,我娘大方!”青凤道:“你还有娘?从来没听你说过。”

    刘雨禾道:“我当然有娘!我娘才了不起,我外公是扬州开镖局的,武功天下第一,我娘学了他所有的本事,可以在水上面跑,我爹的本事都是跟我娘学的。不过我娘不喜欢走镖的生意,外公死后,镖局也关了,我娘就去扬州织造府里做了个织匠,逢年过节我和爹会去扬州看望她呢。最近她来苏州了,说皇上要来苏州玩,我娘要领着人给皇上织龙袍哩!等我娘织好了龙袍,少不了有几千两银子赏赐,到时候我给你买一百个风筝,放满了天。”青凤啐道:“放屁。一百个风筝?非得绞了线掉下来。”保禄心里揣想:莫非在教堂遇到的那个陌生的妇人,就是刘雨禾的母亲?怪不得她和刘稻子坐得很近,关系不似一般。

    晚饭后,七娘伺候青凤洗澡,保禄趁机和陶铭心说了下午的事:“我觉得葛先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他怎么和刘稻子等人聚在一起?怕也是要反清?”陶铭心苦笑道:“看来每个人都有秘密。”保禄笑道:“我就没有。”陶铭心看着厢房那边,青凤大声地咯咯笑,七娘正训斥她不要玩水,陶铭心笑着说:“哦?果真没有?”保禄脸上一红,不说话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冲动,陶铭心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保禄:“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谨言慎行的道理,葛理天不管做什么事,你都不要掺和,免得牵累到自己。”保禄听了“棺中记”的事,惊愕不已:“怪不得先生提起皇上总是恨恨的,原来有这层缘故。既然要自保,先生之前为什么又帮助刘稻子呢?”陶铭心道:“那个关头要不救,就枉为人了。上次听阿难说了那些话,我还是想不通。但不管他父亲有什么阴谋,我只遵循一条道理,你也记着:事情到了跟前,要随机应变;事情不来,要明哲保身。”保禄点点头:“我记住了。”

    保禄又说了造水法的事,陶铭心哭笑不得:“我要是园主人,得活活气死。野蛮人就是野蛮人,穿上衣服满口之乎者也依然是野蛮人,见不得精致安静,骨子里就爱那热闹庸俗的东西。”两人叹息一回,保禄问可有素云和珠儿的消息,陶铭心笑道:“忘了跟你说了,你素云姐姐生了个儿子,珠儿也快回来了。”保禄拍手欢喜:“我有小外甥了!”

    次日一早,陶铭心去村塾教书,让保禄和青凤不必去,放一天假。青凤想去张何氏家看莲香,保禄笑道:“咱们想一块儿了!”来到张何氏家,她正抱着莲香在廊下逗一只小狸猫,看保禄和青凤来了,笑着让他们进屋,端来瓜子、冰糖给他俩吃。

    莲香见长了好多,能蹒跚地走两步了,青凤拉着她的胳膊,在地上滑稽地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叨:“小莲香,快快长大,姐姐带你去城里逛庙会。”保禄道:“我给莲香做个学步车罢!”张何氏道:“她舅舅给做了一个,她也不爱坐。”

    正说着,何万林在院子里喊起来:“我来了!”张何氏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出去招呼她哥,何万林扛着一袋米、提着两只肥鸭子进了屋,看到保禄,脸上有些惊讶,很快就恢复自然:“哎哟,有两个小客人在呢!”保禄上来行了礼:“何大叔好。”何万林点点头,上前抱起莲香,用大胡子扎得她哇哇乱叫:“养得不错,比小狗子长得还快。”

    张何氏道:“上次送来的米还没吃完呢,你以后不要老给我送东西,嫂子知道了又得生气。”何万林啐了一口:“她敢!一个大老爷们,还被老婆拘住了?”语气忽然有些伤感,“以后想让我来我都来不成了——我要出趟远门,少说一年半载才回来。”张何氏问他去哪儿,他也不说,给保禄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院中。

    何万林像是没见过保禄似的,将他浑身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保禄,你今年多大了?”保禄道:“十五了。”何万林搭着他的肩膀:“老叔知道你是个可靠人,等我走了,你有事没事多来看看你婶子,手头宽裕了,接济接济她。”保禄听他似有诀别之意,故意道:“老叔出远门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何万林拿出烟锅,装了撮烟丝,吹着火折子点了,用力抽了一口:“这趟远门,够呛能活着回来。”

    听这意思,保禄暗道:果然是要做什么大事了,难不成是趁皇上南巡而行刺?他想起当年藏鼎山杀官兵的往事,后来他问过陶铭心,何万林是不是强盗之一,陶铭心也没告诉他。如今要问也不好问,想了想,便道:“老叔托付我,不如托付葛先生、娄先生、刘老叔。”

    何万林哈哈大笑,凿了保禄一个爆栗:“你这鬼崽子!”他警惕地看看四周,低声道,“保禄,你听着,昨天你撞见我们,我懒得编瞎话哄你,你也不要乱猜,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这段时间你就在村子里住着,不要和你葛先生来往。”

    离开妹子家,何万林回到自己家中,陪母亲吃了午饭,说了好些话。两个儿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缠着他造弹弓,何万林吩咐老婆:“下个月初一,你把他俩送去三棵柳村的村塾里念书。”他婆娘吐舌道:“真是三更半夜见太阳了,你天天说念书狗屁用没有,以后让他俩也当木匠。”何万林道:“当他娘的木匠,还是念书,准备着做官——以后天下指不定姓什么呢。”

    他婆娘收拾了一包行李,送他到村口:“去北京修紫禁城可是个大活计,这趟赚了钱咱们再盖两间房。”何万林不耐烦道:“再说再说。第一,照顾好娘,不准惹她生气,不准摆脸子,她要吃什么喝什么,你都要依着,我回来了娘要抱怨一句,我揪光你的毛!第二,送去村塾的时候,给陶先生送二两银子,这叫贽礼,你不懂但也别疏忽;第三,不要宠溺俩儿子,该打就打,你自个儿……你自个儿也要照顾好身子。”他婆娘笑道:“你路上少吃酒,不要和人打架,更不要找粉头。”

    何万林背着包袱在城里逛了半日,见到熟人就主动打招呼,问他去哪儿,他说揽了件北京的大活儿,马上要北上。路过薛神医家,他从后门闪了进去,薛神医在廊下等着,交给他一只小盒子。何万林轻声问:“妥当?”薛神医点点头:“拿的时候千万小心。”又揭开他的衣裳看了看,“已经落了痂了,这身花绣没被人见过罢?”何万林笑道:“连我婆娘都没见过,薛先生好手艺。”

    从薛神医家出来,继续逛,到茶馆、酒铺里闲坐,还跟人赌了两把骰子。到天黑,街上人少了,他悄悄来到葛理天的教堂,从头到脚换了衣裳,把旧衣和行李全扔进灶膛里烧了。半夜,刘稻子夫妇翻墙进来,四人在堂中坐定。

    刘稻子说:“还有三天就到。”葛理天道:“明天一早,所有园林都会戒严,官兵会到处搜查,防止有人躲在里面。等皇上要进园子了,才开水法。”何万林抽着烟问:“那老贼什么时候看水法呢?”葛理天摇头:“谁知道呢?也许是来的当天,也许是隔天,也许临走才看。”何万林道:“罢了,我一会儿就躲进去。”

    葛理天道:“说不定什么时候来看呢,你要一直躲着?”何万林道:“没别的法了,明天之后,就进不去了。”刘稻子拍拍他的肩膀:“老何,这件事做成了,你就是我汉人的千古英雄。”何万林冷笑道:“先别给我戴高帽儿呢,你和你媳妇儿准备得怎么样了?”

    刘稻子媳妇叫孙兰仙,长相文秀,气质娴静,此时道:“放心,也许你还没动手,那老贼就蹬腿儿了。”葛理天拍手道:“双管齐下,万无一失!”刘稻子搭住何万林的胳膊:“你放心去干,娄禹民已经北上了,如果有什么不测,令堂、弟妹和侄子我来照顾。”

    凌晨,刘稻子夫妇和何万林悄悄离开教堂,趁着黑夜来到拙政园的一处围墙下,刘稻子用胳膊搭了桥,送何万林翻入园子。何万林在黑暗中撞了许久,终于来到龙头水法处,紧了紧背上的小包裹,里面装着十几个馒头,看看四周无人,轻轻下了水。此时水法没有开启,他顺着龙嘴钻入龙头之中,躺下睡了。

    醒来时,天微微亮,何万林饿得慌,吃了一个馒头,捧了些池水喝了,闲着无聊,开始抽旱烟。看着日头高了,园子里有了动静,他赶紧灭了烟。上百名官兵四处搜查,树林中、花圃里、假山下、亭台楼阁搜了个遍,用长枪在池子里搅了搅,有一个兵扒着龙头朝里看了看,何万林在水下憋气躲过。

    下午,园子里悄无人声,只有各种鸟儿啁啾个不停,叫得何万林心烦意躁,他本就是急性子,而今要在这龙头里耐心等着,如在一只石棺材里,狭长逼仄,手脚不得任意伸展,又潮湿,出了汗也散不干净,浑身酸臭。他甚至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什么揽这件要命的事做——之前在藏鼎山扮麒麟,九死一生地逃了,如今又自愿入瓮,王八一样缩在这里,真是自讨苦吃。

    他入反清一途,实属偶然。当年去湖州的路上遇到劫匪,危难关头,是刘稻子救了他,两人结为金兰兄弟。刘稻子是八卦教的人,一心反清,让他入教,他不乐意,让他反清,却中了他的下怀。当年在藏鼎山劫官银,刘稻子杀了张卯,他很惋惜,却怪不得刘稻子,也不敢告诉妹子,只是加倍地对她好。他没上过学,认字不多,却也知道清朝对汉人犯下过累累血债,杀满人,恢复汉人天下,是天理应然。再者,他父亲当年被人杀死,乾隆皇帝包庇了罪犯——这也算是一段仇。

    这两天无聊透顶。饿了,又吃馒头,渴了,再饮池水。尴尬的是,拉屎撒尿也要在龙头中,底下的一汪水被他糟蹋成了粪水,喝也喝不成了,只能在夜里爬出来,去别的池子喝。这天晚上,他喝饱了水,活动活动筋骨,又抽起旱烟来,忽而听到一声奇怪的叫声,似是鸟叫,怪瘆人的,正要走,前方假山下的花丛动了动,站起来一个人。

    何万林吓得不轻,竟呆住了,看那人身形似是个少年,不知是人是鬼。他灭了烟锅,掏出匕首抄在手中,准备凑上前看,若是人,就杀了灭口。那少年看他动了,掉转头狂跑。何万林追了一截,看那少年在和几个兵说话,暗暗骂娘,小步跑回池边,跳到龙背上,进龙头里躲好。他很紧张,怕此事破了,又自我安慰:也许是附近人家的孩子,趁黑夜进来玩的。

    隔日早上,他正迷迷糊糊地睡觉,突然身下的陶管开始嗡嗡大响,水法开了。很快,一大注水喷上来,差点把他打出去,他紧贴着石壁趴好,任水柱从身上哗哗流过。又过了好一会儿,隐约听见有吹打的声音,忙从龙头朝外看,一大群戎装侍卫,十来个官员、太监,簇拥着一架步辇朝这边走来。辇上,坐着一个穿黄袍的人,离得远,又隔着水帘,看不清面目,不过看这阵仗,定是皇帝无疑了。何万林心里狂喜:乾隆老儿终于来了。

    他轻轻将烟管里的烟灰磕干净了,再从怀里掏出薛神医给的那个小盒,打开,里面是一排细微如汗毛的银针,针头黑乎乎的,浸了毒药。何万林用指甲小心地拈起来,一根根地放入玛瑙烟嘴儿中,把嘴凑在烟锅上,直视着前方。

    乾隆终于来到了漱玉亭上,一群人指着龙头水法给他瞧,何万林认得其中一个,是江苏巡抚明德,造水法时来视察过,众人看着水法赞叹不绝。水帘后,何万林将烟嘴儿瞄准了乾隆,鼓足了气,对着烟锅猛地一吹,一丛银针就射了出去。何万林兴奋得直咬自己的拳头——筹划多年,大事终于成了!过了会儿,并不见什么异样,乾隆依然谈笑自若,何万林心里敲鼓:老薛这针到底灵不灵?

    正揣测着,乾隆突然就往后倒了。众人大乱,明德大喊:“传御医!传御医!”何万林激动不已,明德没有喊“有刺客”,说明没发现是暗器伤人,还以为是中了恶疾。几名御医提着药箱飞奔来亭上,俯身忙活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御医举着一根银针大喊:“是暗器!”

    明德大惊,立刻命官兵搜捕刺客。何万林也慌了,紧紧握着匕首,看官兵四处搜索,很快,搜到了池子这边,周围无花树可藏人,明德指着龙头水法:“那里头!那里头!”官兵纷纷跳下水,朝龙头这里游来。

    何万林啐了一口:“×他娘的!到底破了!”他折断烟管,扔到身下的水中,又反拿匕首,大吼一声,在自己脸上胡乱划了十来刀,此时也不必顾虑了,疼得胡喊乱叫,忍着巨大的痛苦把眼睛也剜了,即将痛昏过去时,他吼出八卦教的八字真言:“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希冀可以升入天堂,将匕首插入脖颈,一拧,瘫在龙头里死了。

    官兵把何万林的尸体拖了出来,乾隆已经被抬去别处医治了。明德对着何万林的尸体又踢又骂,简直要哭出来:“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一个把总嘀咕道:“刺客划烂了脸,这下可难查了……”明德上去使劲打了他几个嘴巴,对众人怒道:“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不出所料,首先把葛理天抓了起来,又按照工匠名单将当初造水法的、雕龙头的匠人全都拘来,一个个审问。葛理天当初录名单时没有写何万林的名字,却被另一个石匠供出来:“有几个木匠,也来帮忙了两天,不知道名姓。”问葛理天,葛理天说工期紧张,是请了五六个木匠来帮手,但都不认得。

    明德派人将苏州城的木匠抓起来,足有上百个,把何万林的尸体摆在大堂上,让他们挨个辨认。有几个说:“看身形像是何万林,但脸都烂了,也不确定。”也有的说:“肯定不是他。何老大上北京趁活儿去了,前几天刚见到的。”

    明德下令严查何万林,他婆娘被抓来,听说要认尸,初时还大哭:“我男人前几天就去北京了,怎么死了!”看到死尸手臂上、胸前都是花绣文身,开心地拍手道:“不是老何!我家老何可没这个!”明德道:“你可要看清楚了,这人为了救皇上被刺客杀死,要是你男人,赏你一千两银子。”何万林婆娘怒道:“我男人我怎么会认不得?莫非贪图你的银子,还让我认个死鬼做丈夫不成!”

    明德不敢疏忽,怀疑何万林和他老婆串通好了,立刻派出能干的公差北上,向各水关、路卡打听可有何万林经过。过了两天,公差回来了:“打听了,前两天确实有个叫何万林的木匠北上,出事儿那天下午,还在如皋县城问有没有当地的木匠愿意跟他去北京干活。”明德至此才信了,释放了何万林的婆娘。

    北上的“何万林”,是娄禹民假扮的。他谎称自己是木匠,一路上到处吹嘘自己要去修紫禁城赚大钱,还招揽路过之处的同行,故意散布消息。这套计划,是他亲自筹划的。明德查不出个所以然,气得朝葛理天大嚷:“谁让你把龙头做那么大的!里面竟能藏个人!”骂完了,也自觉理亏,毕竟这图样是他定的,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放葛理天走了。

    几天前,保禄便在村中听到消息,皇上到了苏州,驻跸织造府行宫,城里城外驻扎着数万军兵,三棵柳村附近也有骑兵昼夜不停地巡逻。扈老三挨家挨户通知,夜里不准串门,抓住了就关进大牢。还在村中选择面目端正、嗓门洪亮的百姓,拉去城中的街上跪着,等圣驾经过时齐喊万岁。

    七娘和青凤想进城凑热闹,被陶铭心一顿骂,不敢再提了。村中到处流传皇上今天去了哪里,吃了什么,赏了谁多少银子等等,保禄冷眼瞧着,陶铭心对这些新闻毫不关心,依旧每日在村塾上课,虽然学童们大多逃了课,跟着他们的父母去城里喊万岁了——皇上经过时,太监会撒赏钱。

    圣驾到苏州的第四天上,忽然传来消息:皇上在园林里参观水法时,无缘无故生了怪病,浑身发烫,皮肤溃烂,而今在织造府行宫垂垂待死,随驾南来的太医和苏州本地的医生正全力救治。村中百姓议论纷纷,连陶铭心都上心起来,经过人群时,站着听了几句。扈老三赶上来,骂道:“一个个听风就是雨,再说,把你们捆去衙门里拶断手,夹断腿,割了舌头!”百姓被他的话吓到,纷纷散了。陶铭心问他传言说的可真,扈老三摆手道:“假的!先生读书人,不要信这些泥腿子造谣。等皇上走了,这些传谣的都要抓起来严办!”

    过了几日,正当百姓们揣测皇上性命如何时,突然得知圣驾已经离开了苏州,前去杭州了。

    保禄想着皇上出事肯定与葛理天有关,担心他的安危,赶紧跑进城中。发现教堂大门锁着,他多了个心眼,没开锁,借着骡子背爬上墙,从茅厕上翻了进去,瞄见几个人正在堂上说话。他躲在台阶下准备偷听,忽然,一片影子迅速遮过来,一抬头,是刘稻子。

    刘稻子将他拖进堂中,质问葛理天:“这些事,他知不知道?”葛理天把保禄拉到身边:“他不知道。”刘稻子板着脸:“上次被他撞见,我就说杀了他灭口,你们死活拦着,如今他又要偷听,谁知道他会不会乱跟人说!”

    听了他这话,保禄很是生气:“姓刘的,当初我在墙上掏洞藏你时,你怎么不说杀了我?”一句话让刘稻子满脸通红,孙兰仙看着保禄道:“你就是和雨禾一起玩的那个洋孩子?”保禄看她双手揣在袖子里,露出来一截,手指黑紫肿胀,吓了一跳,也不回答,朗声道:“不就是要造反杀皇帝么!你们的事我稀罕知道呢!”

    葛理天赶忙捂住他的嘴:“我的小祖宗,这是能喊出来的!”保禄一把推开葛理天的手:“葛老师,你不是说没事瞒着我么?”众人不尴不尬地沉默着,孙兰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很有意思。”她看着刘稻子笑道,“他说的没错,当初藏鼎山的事被他知道,你就该杀了他灭口,如今又吓唬人干什么?”扭头问保禄,“我问你,你恨不恨皇帝?”

    保禄想起陶铭心说过的题诗案,心中对乾隆也有怨恨:为了这点小事,就要杀人,可见是个无德的暴君了,如今有人要杀他,我虽不会帮忙,但肯定也不会告密,便说道:“恨不恨,不该我说,但你们不要担心我会告密。”孙兰仙点点头,看着刘稻子道:“我相信他。”葛理天道:“我也信他,瞒着他,只是怕连累他。”刘稻子不耐烦道:“罢了!继续说正事。”他问孙兰仙:“你们用的什么毒?有解药么?”孙兰仙道:“老薛配的毒,只要暖和些,那毒就能渗进肌肤里,两三天就死。他嘴上说没有解药,但我估计他是有的。这次老贼痊愈,肯定就是老薛救的。”刘稻子抓着脑袋:“真他娘的搞不懂!老薛为什么要救老贼?他随着去杭州了,我真担心他背叛咱们。”

    孙兰仙很镇静:“你多虑了,他不会背叛咱们。”保禄轻声问葛理天:“这么说,外面的传闻是真的了?”刘稻子听见了,忙问:“外面怎么传的?”保禄道:“说皇上在逛园林时撞了鬼祟,生了怪病。”孙兰仙笑道:“看来百姓把两件事搅到一块儿去了。”

    此时天上打了声闷雷,吓了众人一跳,很快下起大雨来。刘稻子夫妇趁着天黑翻墙去了,临走,孙兰仙从腰间掏出两枚钱,用可怕的手递给保禄:“皇上赏的,分了我四个,给了雨禾两个,也给你两个,算是见面礼儿了,也贿赂贿赂你,不能乱说哟!”保禄接过钱一看,竟是玉做的,雕琢精巧,忙称谢收了。

    他们走后,保禄沏了一壶茶,放在葛理天面前:“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罢,说到天亮都可以,我听着。”葛理天无奈地笑了:“这……可从何说起呢?”保禄冷着脸:“就从先生为什么和他们结盟说起。”葛理天摇摇头:“这个先不说了罢,我告诉你这几天的事。”便将何万林如何在龙头里藏着杀人,孙兰仙如何给皇上下毒等等全说了出来,“只可惜何万林杀错了人,那个穿黄袍的不是皇上,是一位亲王。”得知何万林已死,保禄伤心地流下眼泪,他很喜欢这个何老叔,为人爽烈,有劲儿,比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更像活人。

    葛理天说,何万林有个秘密,只有他和刘稻子知道。原来何万林的父亲生前也是木匠,当年在北京修紫禁城,木匠活儿做完了,闲不住,又帮着铺瓦。也是合当有事,铺瓦时没拿稳,掉下去一块儿,正巧一个老太监路过,砸是没砸到,但将老太监吓到了。何老头赔礼道歉,老太监开口要一千两银子。逼急了,何老头犟了几句,那老太监竟诬蔑他在紫禁城预谋行刺,也不禀明皇帝,命人将他捆在树上,让手下用琉璃瓦活活砸死了。

    何老头悲惨,被砸死了,还不让收尸。老太监说刺客不容有全尸,砍成十来块,扔到郊外乱坟岗去了。张何氏的丈夫张卯,就是何老头的徒弟。师父死后,他天天在北京城里喊冤,最后闹得皇上也知道了,才晓得那老太监私自杀人。但因为他伺候过康熙爷,也没要他偿命,只革了他的官,让他回家养老去了。张卯把他师父的尸块收在箩筐里,一路背回苏州来。何万林大为感动,把他当亲兄弟似的敬爱,后来又把妹子许配给他。何万林本来要去杀了那个老太监复仇,打听得知那太监已经病死了。这件事,那老太监算是罪魁祸首,但何万林也怨恨,皇帝若公正些,他父亲也不会白死。所以认识刘稻子后,他也跟着一起反清了。

    听完这段故事,保禄才确定了,藏鼎山抢劫官银的旧案,铁定有何万林的份儿。听葛理天解释,他们刚才说的老薛,就是薛神医,保禄惊诧极了,又问:“那么,先生怎么跟他们认识的?”葛理天有些不自在:“保禄,我说了不谈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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