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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北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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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在苏州讲书,老赵的心就分成上下两半——那叫一个忐忑!苏州是什么地方?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风流富贵之地。不是有个笑话么?走在苏州街上,一块招牌砸下来,能砸中四五个举人,一两个状元,上前救他的十来个人,又都是会作诗的。老赵学的是说书,讲究个雅俗共赏,论文采,论腔调,论技艺,都不如本地的弹词,真可谓拿着铜钱入宝山,也就是老少爷们儿太太奶奶们宽容慈悲,容我在宝方讨口饭吃。我老赵走过多少地方,每到一处,都会奉承几句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话,但打心底里说,也就苏州能配上这八个字。”

    观前街,龙泉茶馆,上百位听众一齐欢呼。

    “今天要讲的书,叫作《北伐记》。话说在一千三百年前,乃是司马晋朝,天下分裂,宇内大乱,已经有了末世之象。列位读过《通鉴》的当知道,什么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就是那段时期。八王之乱后,晋朝元气大伤,百姓吃不上饭,军队打不赢仗,盘踞在中原附近的匈奴人趁机入侵,很快打下了洛阳,俘虏了晋朝皇帝,屠杀我汉人同胞。不仅匈奴,还有鲜卑、羌族许多胡人,都开始瓜分中原,建立国家,一时间,泱泱神州大地,尽成牧羊放马之所。

    “丢掉中原后,晋朝王室逃亡到建康,便是如今的南京,多次组织北伐,中间或胜或败,总是不能收复中原。一直到晋朝末年,天生一位大将军,姓檀,名道济。他天生神力,五岁能拉开十石的弓,十岁能扳倒千斤的牛,自小父母双亡,没人拘管他,越发好勇斗狠,最爱打抱不平,端的是条好汉!有一天,他又和人冲突,仗着本事,独自一个把十来个汉子打得落荒而逃。檀道济非常得意,在酒店里喝酒唱歌,唱的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大丈夫兮肝胆壮,无人能敌真豪杰,仗剑长啸震四方!

    “这时,角落里的一个老头重重冷笑道:这等鼠目寸光的小儿,哪里配称豪杰!简直玷污了这两个字!檀道济这暴脾气,哪能听这种话?顿时大怒,冲上来就要打人——”

    赵敬亭正说着,突然有人大骂:“我×你娘!”往底下一看,是个凶煞的黑胖大汉,正指着前面骂,惊讶间,前排的一个汉子也站起来:“我×你姥姥!”原来是对儿仇家,遇上了,各自都有同伴,很快就打起来,掀桌子扔板凳,十来个人打成一团,掏出匕首、手刺、铁鞭子跳手跳脚地招呼。有只板凳飞了上来,赵敬亭赶紧闪开,桌上的茶壶、茶杯、装果子的围碟儿被砸了个稀巴烂。

    听众纷纷往外面跑去,茶馆小二拉着赵敬亭来到二楼躲避,底下打得热闹,桌椅粉碎,好几个人头破血流,互不相让。很快,巡逻的官兵来了,大刀一拔,怒喝两声,这些恶徒都停了手,任官兵捆的捆,拖的拖,拉到衙门去了。

    茶馆掌柜哎呀呀地叫着,看着满地狼藉,心痛不已。赵敬亭看今天是讲不成了,也很扫兴,便回房中休息。小二送来了茶水点心:“老先生受惊了,掌柜的说了,停两天,先生养养嗓子,每天饭菜照旧。”赵敬亭摆摆手,让他去了,拿起毛笔来,在纸上细细梳理这段书的情节。

    三天前,他还没整理好这段书,藏鼎山异兽的故事按刘稻子叙述的,也能讲,但他不满意,觉得其中还有玄机。光靠想也想不出,不如去实地看看,兴许有什么线索,于是他独自一个,骑了茶馆的骡子,去了藏鼎山。在山上晃悠半日,到处都是烧得焦黑的树,风一吹,刮起呛人的灰烬。

    这山圆墩墩的,像个大馒头,山顶多怪石,四下里多岩洞——如今都被官兵用大石封了。人们传说,当年项羽举起来的大鼎化成了这座山,也有的说那大鼎就藏在这座山中,所以得名藏鼎山。赵敬亭在山上空逛半日,也没发现什么,日头又烈,便下山去祗园寺纳凉,顺便拜一拜那位神僧。

    他在北京时就听到了江澈神僧的传说,很是好奇,一个和尚如何在地下的瓮里待了几百年还能活下来。他走南闯北,听过各样怪力乱神之事,对这等事也不好说信还是不信,大部分都是假的,却也有无法解释的。来苏州后,保禄跟他说了当时挖出神僧的经过,他想了几天,琢磨出一个猜想,看百姓为这和尚毁家倾财,他很不平,想当面戳破江澈,逼他收手。

    寺门口簇拥着许多官兵杂役,外围还有看热闹的百姓,赵敬亭走上前,见到方丈月清正陪同一位官员出来,看官员胸前的补子图样,当是江苏巡抚。月清毕恭毕敬地送巡抚上了轿,又低低说了些什么,前面打起执事,奏起鼓吹,闹哄哄地去了。听百姓说,巡抚大人是来传圣旨的,原来皇上也听说了江澈和尚的事迹,一道圣旨下来,召江澈入宫觐见。巡抚大人过来宣读了圣旨,赠了丰厚的礼物,商定三日后来接,到北京面圣。

    巡抚一走,百姓们又涌入寺内礼拜神僧,赵敬亭也跟着进去了,见罗汉堂前人多,便四处闲逛。前些年来时,这寺还很普通,如今到处金碧辉煌,连牌匾上的字都用金粉填了。放生池里,铜钱、碎银子堆成了小山,几个僧人正光着脚在里面清理,用铲子将银钱装在布袋里,岸上摞着十几袋。

    逛到观音殿,依旧不少人,踮脚看过去,果然如陶铭心说的,这里的观音坐骑是一头麒麟。问了等待的百姓,都是来求子的,他摸出几块碎银,贿赂了僧人,容他先进去。绕着麒麟看了看,用手敲了敲,里头是实心儿的,不可能藏有机关——刘稻子他们操纵的麒麟,果然不是这头了。

    按刘稻子说的,那头麒麟制造精巧,寻常的匠人断无这等技艺。当日问他,那头麒麟现在何处,刘稻子说那天本来打算偷袭官兵,不料官兵太多,麒麟被逼到了悬崖边,无奈之下,他们只得跳了出来,将麒麟推下悬崖,与官兵步战。除了他和娄禹民,另五人都壮烈战死。这番话,赵敬亭并不信。

    离开观音殿,又回到罗汉堂,等候的信众依然很多,再想贿赂和尚已是不能了。那和尚笑道:“我佛讲究个无分别心,不能给你方便,老实等着。”等到黄昏,和尚开始赶人:“神僧累了,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再来祈愿罢!”赵敬亭找到知客僧,谎称是北上应考的书生,求借宿一晚。知客僧收了他三分银子,安排他在一间狭窄的客房休息。

    等夜深人静了,赵敬亭偷偷出来,摸到罗汉堂前。里面红亮亮的,从门缝里看去,江澈和尚静坐在莲花台上,微垂着头,一动不动。门没有锁,只挂了条铁链子,赵敬亭轻轻解下铁链,推门进去。须弥台上燃着数百盏长明灯,红红黄黄的光映着神僧枯瘦的脸,仿若一尊泥塑。赵敬亭对着神僧双手合十,微笑道:“和尚,敛财也敛够了,是时候收手了。”

    江澈和尚一动不动。赵敬亭冷笑道:“老赵斗胆猜一猜,他们是在这罗汉堂挖出你来的,你坐在瓮里。我想,那瓮的底儿是可以活动的,瓮底下,则有一条密道,你先进入密道,然后再钻入瓮中,装作在地下几百年了——有一丝错么?”他走上前,“和尚,明天你若还不收手,我就把这段事说出来。”

    江澈还是不动,赵敬亭觉得有些不对劲,走上前,将手指头放在江澈鼻子下面,试了一会儿,不由大惊——江澈已经没了呼吸,又拿起他的胳膊搭脉,果然没了生机。赵敬亭又是惊讶又是恐惧——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死了?

    他绕着莲花座转了两圈,发现江澈的背有些弯,坐姿也有些怪异,像是悬浮起一截儿似的。伸手在他腰上、臀下摸了摸,触到一根硬硬的东西,手上湿漉漉的,凑在灯光下一看,竟是黏黏的血。赵敬亭小心地揭开江澈的袈裟:一根粗粗的铁扦子从他的谷道插入腹部,他被活活钉死了。

    冷静下来,赵敬亭揣想这件事的原委:本寺和尚为了敛财,设计将江澈通过密道藏在瓮中,故意让修罗汉堂的匠人挖出来,编造其身份,鼓吹其神奇,引诱百姓来拜。名声日隆,传到了皇帝耳中,如今下旨接神僧入京,本寺和尚害怕事情败露,那是欺君的大罪,只好处死了江澈。赵敬亭猜测,明日祗园寺必定放出消息,说江澈和尚突然圆寂了,再招引最后一波供奉。

    赵敬亭正欲离开,想着这位江澈和尚虽不是好货,但这样的死法真是悲惨,便双手合十,对着他俯身一拜。偶然间,看到江澈的双手很奇怪,本是结成了禅定印,但两个小拇指却指着下方。赵敬亭一激灵,暗道:莫非,江澈临死前在暗示什么?指头向下,莫非他身下的莲花座藏有玄机?莲花座是实木雕成,藏不了东西,莫非莲花座下有什么秘密?一瞬间,他突然悟出了什么:难道,江澈藏身的密道,就在这莲花座下?赶紧卷起袖子,用力移开莲花座,跪在地上轻轻叩打地砖,果然,有一块地砖听起来声音异样。

    赵敬亭兴奋不已,从供桌上寻来一只灯台,拔了蜡烛,用铁扦撬开石板,下面是木板,再掀开木板,忍不住笑出来——下面是一只陶瓮。赵敬亭跳下去,在瓮底摸索一番,摸到了一个把手,使劲一拉,瓮底的石板忽然翻了,他脚下一空,掉了下去。身下一层沙子,并未跌伤,果然是一条密道,很宽阔,到处黑黢黢的。赵敬亭爬上去,拿了盏灯又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去。

    密道极长,赵敬亭走了一截,发现两边有许多小房间,举灯一看,惊得张大嘴巴:里面堆满了银钱、金银器物、药材、粮食、兵器等等,随意看了看,不少麟趾金、马蹄金,还有好多银锭子,已经发黑了,依稀能看清铭文,竟是“癸未年大明元宝五十两足”。掐指一算,癸未年是崇祯皇帝上吊自尽前一年,距今已经一百多年了。赵敬亭诧异不已,明末的官银,为何会在这密道中?其余杂物,明显是百姓献给祗园寺的布施。

    继续往前,走了不知多久,开始有弯,弯也极多,仿佛是盘旋往上的,累得赵敬亭满身大汗。他心里很急,怕天亮后罗汉堂那边就暴露了,也好奇这密道通向何处,不由加快了脚步,简直要跑起来。终于,来到了尽头,陡然阔大起来,一阵阴冷激得他打了一阵哆嗦。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有淅淅沥沥的流水声,拿灯台四处一照,又是一惊,角落处石桌石凳一应俱全,木架上还有许多书籍,角落里几张稻草垫,似乎是睡人的。前方隐约有人声,他连忙用手遮住灯光,循着声音轻步前去。

    隔着一片小瀑布,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下点着一盏油灯,两个穿宽袍的汉子,约莫五六十岁,盘腿对坐,一人手里拿着毛笔,一人手里拿着书,正在说话。

    “第一件事,就是改发式,改服装,先把辫子剪了,恢复高冠博带。”

    “不,第一要紧的是要去孝陵祭太祖,宣告天下。”

    “年号我已想好了,叫天威。”

    “我也想了一个,叫文昌。”

    “文昌乃星宿之名,不妥。罢了,这个再议。还有件要紧的事,一定要有宰相,废宰相数百年了,到底不成个体统!”

    “到时候大哥做左相,我做右相,老三做尚书。”

    “老二,你要敢想——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敬亭听得稀里糊涂,这时,一阵风从左边吹来,赵敬亭往前摸索了几下,竟然有个洞口,用块石头挡着,用力挪开,探出头去,只见满天星辰,左右一望,原来是在藏鼎山的山顶。他兴奋得简直要叫出来,赶忙缩回去,下了密道,将石头封好,原路返回。

    他想:也许是八卦教买通了祗园寺,通过这条密道,刘稻子等人可以秘密上下山,逃过官兵耳目,也可以借此条通道运送饮食。一方是反清的豪杰,一方是欺民敛财的恶僧,互有把柄,通力协作。很可能,这寺的方丈月清和刘稻子是一伙的,和尚敛财,难不成是为了来日招兵买马,进行反清大业?至于山洞中的那两人是谁,明末的银两又是何处来的,暂时不知。也罢,虽然还有不少疑点,但今晚收获颇丰。赵敬亭从密道出来,盖好木板,又铺好地砖,把莲花座挪回原位,对着江澈的尸体拱了拱手,离开了罗汉堂,也没忘记挂好铁链。刚回到客房,祗园寺的晨钟就响了。

    果不其然,天亮后,祗园寺上下骚动,纷纷嚷着江澈神僧圆寂了。月清派人去苏州城里禀告巡抚,消息很快传开,大批的百姓蜂拥而来,罗汉堂大门敞开,任百姓们瞻仰江澈坐化的肉身,寺里寺外,哭声震天。中午,江苏巡抚亲自来了,感喟一番,对江澈的遗体磕了头,捐了一笔造塔的钱,回了城,细细写了折子说明此事,奏明皇上,自不必说。黄昏时分,和尚们在大雄宝殿前搭起了柴堆,月清亲自主持仪式,念了往生咒,把江澈的遗体焚化了。火还没灭,许多百姓就冲上去找舍利,烫伤了许多人,也不见一颗舍利。

    回到城中,赵敬亭疲惫不堪,睡了一夜,第二天闭门不出,忙活了一整天,将这段事编写成要说的书,在心里默默顺了两遍。谁知刚开始讲,就遇到了斗殴的事。

    忍耐了两天,待茶馆收拾好了,赵敬亭重新坐在台上,往下一扫,看到刘稻子也在人群中,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赵敬亭点头致意。将开头又说了一遍:“檀道济一听,顿时大怒,冲上来就要打人。那老头昂着脑袋,也不退缩,笑道:‘我也有一首歌,你敢听我唱一遍么?听完了,你再打我也不迟。’檀道济叉着腰骂:‘老畜生!你唱!’

    “老头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可叹小儿耻辱忘。无人能敌皆内斗,威震四方弥天谎。豪杰应为国家死,马革裹尸侠骨香。中原已成牧羊地,犹将逞强作豪强!

    “老头唱完,檀道济愣住了,呆了好久,扑通跪在地上:‘多谢老先生点拨!我如今全明白了,真豪杰,不该为一己意气,而要为国为民,去收复国家故土!’老头摸着胡须笑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枉我的苦心。要记着,北方多少同胞正在被胡虏欺压,咱们偏安江南,不能忘了永嘉之乱的大耻辱!’”

    前排坐着几个上次打架的,脸上还挂着伤,听了赵敬亭的一番话,互相看了看。赵敬亭继续说:“之后,檀道济参加了官军,灭后秦,打北魏,一心以收复中原为己任,战功卓著,很快就成了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这年,他带领官军北伐,经过安徽、山东,往西打入河南境内,准备攻打洛阳,但在偃师附近遇到了鲜卑的军队,打了七八仗,损失惨重。

    “原来鲜卑有个邪门的战法: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十几头猛虎,威风凛凛地列在军前,每次檀道济的士兵冲锋,鲜卑人就先放老虎。檀道济的兵多是江南人,哪见过这样的猛兽?而且这些老虎最听号令,锣鼓一响,就冲进檀道济的军中又扑又咬,老虎的身上还有铠甲,用刀砍,用箭射,都没用。十几头老虎,将檀道济的大军搅得阵型大乱,鲜卑兵再冲上来一阵掩杀,大军毫无还手之力。

    “接连损兵折将,檀道济也不敢硬打了,集合副将商量破虎阵的法子。众人一个个霜打了的茄子般垂头丧气,只是想不出对策。北魏的兵马每天在大营外挑战,檀道济也不敢应战,只是闭关死守。

    “这晚,檀道济在营帐里借酒消愁,喝醉了,恼怒起来:‘堂堂七尺男儿,经历过多少死战,如今竟被十几头畜生难住了不成!’当下拔出剑来,要独自去杀猛虎。侍卫拼死拦住:‘将军乃三军之首,怎能如此任性使气!若将军不测,光复中原的事业再没第二个人能做了!’好不容易劝住了,檀道济把宝剑往地上一扔,长叹道:‘可恨檀某无能!谁要有法子破敌,我情愿将大将军的位子让给他!’

    “一个侍卫战战兢兢地说:‘小人倒有个法子,只是这个法子说来荒诞,也不晓得灵不灵,怕惹怒将军,所以一直不敢说。小人也不敢妄想做什么官儿,只想为将军解忧。’檀道济大喜:‘你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若成了,我重重赏你!’侍卫道:‘小的就是本地人,此地往西五十里,有一个清虚观,里面有个道长,姓贾名震,据传活了五百岁,绰号神通真人。这贾道长学的天师道,法力高强,千里眼,顺风耳,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总之神通广大。将军若把他请来,不愁破不了猛虎阵。’檀道济很是不快:‘法术这种伎俩,我向来不信!况且我数万军马,要仰仗一个道士?传出去我无颜见人了!’

    “侍卫笑道:‘将军,事到如今,还顾什么颜面呢?只要能破敌,哪怕请个叫花子又怎样?将军是正人君子,不信怪力乱神也正常,但小的亲眼见过这道士的法术,真个厉害!如今情形如此,将军何不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能成呢?’

    “檀道济考虑一番,别的法子也想不出,只好同意了。天一亮,就让侍卫骑快马去清虚观请这位贾震道长。侍卫道:‘回将军,不是小人偷懒,请这位道长,还得将军亲自去,他架子很大,脾气又怪,要小人去,连见都见不着呢!’檀道济笑道:‘是我疏忽了,求人相助,可不得亲自跑一趟。’

    “当下,檀道济带着几个侍卫,骑着马,一溜烟儿赶到了清虚观,拜见了贾道长。这位贾真人长得仙风道骨,风姿神秀,听了檀道济的苦处,感叹道:‘难为将军还念着故土的百姓,猛虎阵,老道帮你解。’说完从拂尘上随手拔下来一缕鬃毛,吩咐道:‘在军中找七匹杂花马,喂它们吃混了朱砂的豆子,喝掺了雄黄酒的水,再将这鬃毛系在马尾上,念咒语如何如何,重复三遍,自有道理。’

    “檀道济将信将疑地接过鬃毛,郑重谢了。回到营中,按贾真人交代的,挑出七匹杂花马,系了鬃毛,喂了朱砂豆和雄黄酒水,准备齐全,正好北魏的军队又开始挑战,檀道济点起各路兵马,来到阵前,一字排开。按常例,来回骂阵一通,一者说你不义之师犯我国境,一者说你无耻胡贼占我故土,很快,北魏就放出了猛虎,怒吼着冲来。檀道济赶紧命人牵出那七匹战马,念起贾道长传授的咒语,念了三遍,用手一指,大喝一声:‘疾!’

    “他心里也嘀咕:此法到底有没有用,这些马如何能应付猛虎?数万士兵一齐紧张地看着,眼看猛虎越来越近,那些马忽而全身冒起了白烟,一匹匹地颤抖起来,只见马儿的脑袋越来越大,顶上刷地生出了一对犄角,全身上下都布满了闪光的鳞片。檀道济惊呼道:‘麒麟!马变成了麒麟!’

    “这七匹马变成了七匹麒麟,四蹄一跃,齐齐飞到半空,朝那些猛虎俯冲而下。猛虎有被犄角戳穿身子的,有被蹄子踩断骨头的,有被鳞片割瞎眼睛的,哀吼连连,纷纷逃回本阵,反而将自家的军队冲散了。檀道济一看,立刻下令全军出击。这场仗打得痛快,杀得北魏军队哭爹喊娘,狼奔豕突,很快就占了偃师。

    “大军得胜,檀道济欣慰不已,命人备了厚礼送去清虚观,继续行军。谁知没过几天,就遭到北魏军队偷袭,烧光了辎重粮草。附近村子连个人影也没有,粮食更是没有一颗,全军数万人陷入饥荒,如此下去,只能退兵。无奈之下,檀道济只好又来到清虚观,求贾真人再次相助。

    “谁知贾真人不在观内,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道童说:真人云游去了,归期不知,哪知道你们又遇到了麻烦。檀道济跌足叫苦,小道童笑道:‘我是真人的弟子,也跟真人学了些本事,你有什么难处,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呢。’檀道济看他不过七八岁,也不把他当回事,还是侍卫跟道童说了缺粮的事。

    “小道童听了,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伸进衣服里,在肚皮上使劲搓了搓,揉成一个泥丸,递给檀道济:‘把这颗泥丸埋在地里,可救全军性命。’檀道济啐了一口:‘黄口小儿!敢侮辱我!’举起马鞭要打,被侍卫拦住:‘不看僧面看佛面,将军不要和他计较。’檀道济骂了两句,气呼呼地走了。

    “全军又挨了两天饿,不少兵偷偷逃了,眼看就要生乱,檀道济正要下令退兵,忽然感觉自己耳朵里痒痒的,一掏,竟掏出来一颗泥丸——他陡然想起那道童的话,莫非那天走时,那道童将泥丸丢进了自己耳朵里?事已至此,也顾不得多想了,来到一片平地,挖了坑,把泥丸埋进了土里。一盏茶的工夫,地里忽然长出许多稻子,长得飞快,金灿灿的,如潮水一般迅速铺满了上百亩地面。檀道济大为惊喜,揪下穗子,放在嘴里嚼了,竟是真的大米!还没等他下令,士兵早已经冲进田里收粮了,最后一算,竟得了数月的粮草。

    “檀道济以手加额:‘惭愧!竟冤枉了那个小道童。’备下厚礼,让侍卫送去酬谢。谁知这侍卫起了私心:要是酬谢真人,那也罢了,这道童不过是个孩子,要这礼物也无用,不如我自己留着,将来娶妻买田。出去了一趟,藏了礼物,谎称送到了,骗过檀道济。

    “过了黄河,加急行军,檀道济兴奋不已,以为这次一定可以打下洛阳,收复中原,自己也将成为彪炳青史的千古名将。谁知战事突然不顺起来,接连吃了败仗,最后竟然被敌军围困在一处山坳里。敌军也不强攻,只是断了水源,想逼迫晋军投降。几万人如瓮中之鳖,束手待毙。檀道济担心被困得久了,军心不稳,他又想起那道童,如此绝境,只能寄希望于他了。于是点起数百猛士,深夜时发起突围,死伤许多,终于冲了出来。

    “赶到清虚观,檀道济跪拜那道童:‘檀某有眼不识泰山,上次冲突了小真人,望小真人看在数万人性命的分上,不计前嫌,再救檀某一次!’道童笑道:‘师父说过,将军做的事业很了不起,眼下被围困而已,算不得绝境,我帮你解。’他从手上脱下来一只银镯子,口授了檀道济一段咒语,叮嘱将镯子放在山坳正中,念咒语十遍,自有道理。檀道济很纳闷,一只镯子怎能救全军脱困?但上次领教了泥丸变粮的神通,也不敢再怀疑,拜谢过了,拿着镯子便往回赶,少不了又是一通血战,终于回到了阵中。

    “来到山坳正中,将镯子放在地上,檀道济念了十遍咒语,只见那镯子越来越大,大如车轮,而后原地旋转,越转越快,竟在地上挖出了大坑,如石入水,镯子迅速钻入地下,很快不见了。众人挤在大坑边上窃窃私语,不知这是什么道理。檀道济突然反应过来——这镯子在挖地道!他领着一队人跳入坑内,打起火把,顺着镯子挖好的通道往前走。那只镯子在前方依旧如旋风般转着,成了一只银色的光圈,将土都吞到光圈儿里,半个时辰的工夫,已经通到了地面上。众人爬上来,往回一看,魏军已经在身后了。

    “檀道济狂喜,数万人通过地道逃出了包围。檀道济又备下厚礼,让侍卫去酬谢道童。侍卫再次私吞了礼物,骗过檀道济。而后援军赶到,合力再战,谁知厄运再起,军中生了瘟疫,损失惨重。正值国内有叛乱,皇帝急命大军班师,檀道济无可奈何,率残军回到南京。之前打下的城池,又被北魏军队占了回去。这次北伐,最终无功而返。

    “此次失利,也让檀道济在朝廷里的对头有了把柄,皇帝渐渐冷落了他,最后竟下令处死。接到圣旨后,檀道济难抑悲愤之情,怒道:‘杀我,乃是自毁万里长城!’檀道济死后,北魏上下欢庆:姓檀的一死,南方小儿何足畏惧!——一世英雄,落个如此下场,真令人不胜感慨!”

    赵敬亭喝了口茶,继续道:“檀道济到死也不明白,有贾真人师徒相助,此次北伐为何会失败。他不知道,一切的关键都在于那个侍卫。侍卫私吞了礼物,没有酬谢那道童,道童开始不以为意,接连两次如此,着实恼了——这道童,其实是贾真人的化身。他以为檀道济到底是个以貌取人的俗流,见他是道童,便心存轻视,于是施展法术,降下瘟疫,惩罚檀道济。真人再神通广大,也有疏漏之处,疏漏的,就是那个侍卫。

    “世间事就是这样,成败都在不起眼的细节之中,若檀道济的那个侍卫不捣鬼,老老实实把礼物送到,真人便不会发怒,北伐的事业将一举而成。但要知道,若没有那个侍卫,檀道济也没有机会认识贾道长——这真是耐人寻味。列位,这段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非要说,就是告诫世人,不管是做人做事业,要慎而又慎,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赵敬亭起身鞠躬,听众欢呼不已。这次收的银钱比前几次要多些,茶馆主人很是高兴,多分了赵敬亭五钱银子。刘稻子拉着儿子走上前,对赵敬亭拱手笑道:“听赵先生说书,次次都新鲜,这次,尤其新鲜。”赵敬亭笑道:“我这回书,多亏了刘兄弟。”

    刘稻子道:“我心里还悬着,生怕赵先生说得直白了。”赵敬亭道:“我若说得直白,不仅官府要抓我,就是刘兄弟,也饶不得我。”刘稻子笑了,左右看看,听众已经散了,搭住赵敬亭的胳膊低声道:“先生既然发现了密道,可知道这密道是谁开的?”赵敬亭摇摇头:“这可不知,也猜不到。”

    刘稻子微笑道:“我告诉先生罢:这密道,是大明的大忠臣、大英雄——史可法史公命人凿的。当年史公在江南领兵抗清,在藏鼎山中开凿通道,储藏钱粮,好方便进退。”赵敬亭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发现有崇祯末年的银元宝,原来是史公留下的。”刘稻子点点头:“知道这条密道的人不多,赵先生可要保密,走漏了消息,不是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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