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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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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庆租下一条乌篷船,带着珠儿往北行。他履行承诺,真将珠儿当亲妈一般服侍,饭菜从岸上买了端到珠儿跟前,睡觉时让珠儿睡舱内,他裹条被子在船头蜷着睡。珠儿也不扭捏,安然享受。两人岁数相差几十岁,没什么话可说,珠儿整日趴在船舷上欣赏两岸的风景,偶尔上岸溜达溜达。

    这日黄昏,来到高邮地面,船家说起了逆风,要等一夜。泊子里有几十条客船,天一擦黑,各船就热闹了起来,有的打着盐院、学政的灯笼;有的挂起羊角灯,在船内接朋会客,饮酒高歌;有的甚至请了戏班子来水上唱夜戏,咿咿呀呀,欢笑阵阵。灯火照得整个泊子宛如白昼。珠儿抱膝坐在船尾,远远地听戏。余庆知道她食量巨大,吃了晚饭,又从卖吃食的小船上买了两斤茯苓糕、三斤炒栗子、一屉鸭子肉蒸饺、一屉猪肉馅儿包子,外加一碗素面,给珠儿当夜宵。珠儿一边听戏一边吃,戏还没唱完,所有东西已吃完了,自己又买了一包莲子,剥着剥着就睡着了。

    她睡觉浅,深夜里,感到篷船微微晃荡了一下,船尾窸窸窣窣的,还以为是船家活动,忽而,听到有人低低地叫:“可是珠儿妹子?”珠儿坐起来,揉揉眼睛,看昏暗中有个人影儿,瘦瘦弱弱的。“可是珠儿妹子?”那人又问。珠儿听出声音来,笑道:“阿难!”

    阿难赶紧摆摆手,示意她低声,弯腰爬进来,握住珠儿的手:“好妹妹,果然是你!晚上我偷偷瞧了好久,看身形儿、听声音就像。”珠儿笑道:“阿难,你怎么在这里?我让船家点灯,咱们好说话。”阿难将手指头放在嘴上:“咱们悄悄地,千万别有动静。”他指着旁边的一条大船,“让那老狗听见,又是一场麻烦。”

    “老狗?”

    “任弗届。我爹要我去京师的亲戚家准备科考,派任老狗看着我。”

    “看着你,还不让你跟人说话儿?”

    阿难叹道:“让我说话,但不让我和陶家人说话。”

    “为什么呀?”

    “我还纳闷呢,喏,你帮我传封信给陶先生。”阿难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珠儿,“好久没见到先生了,有些事想跟他说,在苏州也出不了门,连个传信的人都没有。好妹妹,你一定要送到。”珠儿道:“我要去济南看素云姐姐,一时半会儿不回苏州——罢了,我先收着,有机会我给你寄。”“要寄的话,一定找个稳妥人。”阿难轻叹了几口气,和珠儿告别,神不知鬼不觉地又跳回自己的大船上,在黑暗中对珠儿摇了摇手。

    珠儿收好信,重又睡下,等醒来时,船已经行了个把时辰了,阿难的船也见不到了。出了运河,又转旱路,一直到了济南,来到了宋府。珠儿见过宋夫人,便迫不及待地要丫鬟带她去看素云,姊妹俩一见面,抱在一起痛哭。哭完了,素云拧着她的脸蛋笑道:“老二,你怎么吃得这么胖了?”

    见到家人,素云果然心情大好,当晚便吃了一碗红枣薏米粥,珠儿吃了一桌子菜,续了十来碗饭,才将将饱了,把宋家丫头们吓得直瞪眼。素云惊讶道:“妹子,早先倒不知道,你现在的食量也忒吓人了!不会是什么病罢?”珠儿笑道:“不是病,就是能吃。”姊妹俩晚上同床歇息,珠儿将一路上好玩好看的事讲给素云听。如此过了几天,素云精神好转,也能下床走动了,宋夫人很是欣慰。

    过了月余,赵敬亭忽然到了宋府,会过了宋夫人和宋好问,说想看望素云。宋夫人面上有些尴尬:“二伯伯,素云身上不自在,改天再看她罢。”赵敬亭本相信了,谁知宋好问冷不丁来了句:“素云是少奶奶,也没有见二爷的理儿。”赵敬亭一听这话就恼了,冷笑道:“哎哟,贤侄儿教起我礼节来了!别说素云还没正式过门,就是过了门,我做老叔的见自己侄女儿还不妥了?”宋好问一脸羞惭,宋夫人赶紧赔不是。

    赵敬亭犯嘀咕:他们母子两个拦着不让我见素云,敢是素云受了委屈,怕我发现?索性不理他母子,径自来到别院,笑喊:“大侄女儿呢?”素云的丫鬟掀开帘子,看是赵敬亭,回头对屋里道:“小姐,赵老爷来了!”素云忙吩咐让进来。赵敬亭背着手笑道:“我哪能进姑娘的闺房,出来说话罢!”

    院子里有个小凉亭,素云扶着珠儿的胳膊出来,给赵敬亭跪下行了礼,赵敬亭看她举止笨重,双手捂着小腹,顿时明白过来。在亭子里坐定,赵敬亭对珠儿笑道:“我还以为是个丫头呢,怎么这么脸儿熟!原来是珠儿,你几时来的?”珠儿笑道:“来一个月了,照顾姐姐。”素云红了脸,强笑道:“二叔从哪里来的?”

    赵敬亭道:“上次离开济南,我去了山西,又往陕西跑了趟,前阵子到了北京,想着再去江南,路过济南,来看看你。”珠儿给赵敬亭倒了茶:“老叔给我们讲一段书听听。”赵敬亭笑道:“讲什么?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素云,咱们是一家人,你也是我闺女,有什么委屈的,告诉二叔,我给你做主。”

    素云轻叹道:“珠儿来了,我也不觉得委屈了。”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总不是迟早的事。只是拜托二叔,去苏州见着爹了,好好劝劝他,这种事,他最见不得,他若气坏了身子,那我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赵敬亭微笑道:“这个你放心。素云,你真没事?”珠儿笑道:“有我在这儿,姐姐就算有事也没了事。”赵敬亭歪头道:“真是奇了!你小时候连句整话儿都说不利索的,怎么现在这么机灵了,敢情是青凤藏在你肚子里,帮你说话呢?”

    住了两日,赵敬亭实在看不上宋好问,说话也不投机,便收拾行装告辞。珠儿将阿难的信交给他:“这是爹的学生乔阿难给爹的信,烦老叔交给爹。”赵敬亭答应了,叮嘱素云好好休养,吃了饯行酒,便离开了济南,宋夫人送的盘缠,他也没要。

    不日,来到三棵柳村,提前来信通知了,陶铭心备着酒宴等着。老兄弟见面少不了又是一通眼泪。饮酒间,赵敬亭将在济南看望素云的情形说了,劝陶铭心不要介怀,陶铭心苦笑道:“木已成舟,我能怎样呢?看在老三的分上,认了罢。我要介怀,就不让珠儿去了。”

    说着,赵敬亭一拍脑门:“珠儿去济南的路上遇到了大哥的学生乔阿难,阿难让她给大哥带封信,珠儿交给我了。”他在身上摸索一番,又在行李中翻拣一通,恨道:“瞧我这个老糊涂!怎么就丢了!肯定是在扬州,俩船撞了,慌乱间上岸,估计落在船上了。”陶铭心安慰他道:“算了,想必阿难也没什么要紧事,无非好久没见,写信问候我。”赵敬亭是豁达的人,也将此事抛在脑后,和陶铭心痛饮至深夜,隔日住去城里相熟的茶馆中,继续说书的营生,三天两头来村子里和陶铭心喝酒聊天。

    这晚,陶铭心夜读,七娘催了几次,正要睡下,忽而听到有人叩门,七娘抱怨:“谁大晚上来串门!”隔着门问是谁,一个男人焦急道:“找陶先生的!快开门!”陶铭心听着像是娄禹民的声音,忙命开门,只见娄禹民满脸汗水,背着一个大麻袋,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

    不等陶铭心说话,娄禹民就跨进来,往屋里走,陶铭心满腹困惑,跟着进来,让七娘关好大门。娄禹民将麻袋放在地上,一解开,竟露出个人来,满脸是血,陶铭心看到他的模样,大惊道:“刘神鞭?”娄禹民拱手道:“陶兄,你要帮忙!”陶铭心道:“这是怎么说?你和他认识?”娄禹民叹了口气,眼睛里闪着光:“藏鼎山和苏州城造反的事,就是他干下的!”陶铭心更加震惊,忙让七娘打热水来,给刘神鞭洗了脸。刘神鞭脑门上一拃长的伤口,汩汩冒着血,背上还插着两根断箭,气息微弱。上次受了杖刑,家里还剩些药,给他敷上,又拿来刀子,让娄禹民将带倒钩儿的箭头挖出来,用布条绕胸裹了,扶他到书房里睡下。

    七娘拉着青凤去厢房了,保禄见说藏鼎山的异兽就是刘神鞭捣的鬼,深为惊奇,想问也不敢问,站在一旁静听。娄禹民拉过那个少年:“这是刘老弟的独子,刘雨禾。”刘雨禾一脸泪水,给陶铭心跪下谢恩。陶铭心让保禄带他去休息,迫不及待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娄禹民自倒了杯茶喝了,喘了几口气,缓缓道:“老兄不知,刘神鞭本名刘稻子,是八卦教的大头领!他潜伏在苏州,联络各方好汉,计划从这里起事,打下北京,夺回咱们汉人的江山。那只麒麟,就是他们造的。今天遇到官兵围剿,打了起来,他拼死逃了出来,苏州城里到处都是官兵搜捕,我藏不得他,知道老兄仁义,冒死把他带到这里避难。”陶铭心紧皱眉头:“娄兄,你这话蹊跷。他从藏鼎山杀出重围,怎么偏偏遇到了你?而且他儿子也跟来了,莫非你帮他照管儿子呢?娄兄,我可以帮忙,但你我至交,还望真诚相告。”

    娄禹民犹豫片刻,终于坦白。原来在父亲死后,他入了八卦教,任离卦的点火一职——八卦教分为八大卦派,以离卦、震卦、坎卦实力最盛,各卦都有卦长,下设开路真人、挡来真人,又有总流水、流水、点火、全仕、传仕、麦仕、秋仕等教职。他所任的点火,执掌派内文书名单等事,他常外出购买书籍古董,其实多是去山东处理教务。

    他继续道:“八卦教内斗激烈,如今的教主刘省过,是刘稻子的堂兄,自称是弥勒佛转世,自封什么先天中元九宫教主,其实徒有虚名,并无实权,底下的八大卦派各自行事,不奉他的命令。前几年,刘教主秘密派刘稻子来江南,就是为了招揽嫡亲信众,借着反清大业整合所有教派。之前麒麟的事,也有我的一份儿。我的两个兄长,大哥娄尧民,是震卦的指路真人,二哥娄舜民,是震卦的开路真人,常年住在藏鼎山里,为刘稻子出谋划策,我定期给他们送吃的。之前怕连累老兄,所以没说,还请老兄恕罪!”

    陶铭心震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心里虽不悦娄禹民入了这种邪教,但又佩服他们反清的大志,想起当年何万林打劫官银的事,不用问,肯定是他们一起干下的,只是万没想到,文质彬彬的娄禹民竟也是他们一伙的。娄禹民咬牙道:“我们最恨的就是满人,像刘爷,他给人剃头,用辫子表演杂耍,假装最是效忠大清的,实则是幌子,私下里沟通各路豪杰,干了多少大事!他一个剃头匠,平时也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陶铭心狠下心来,毅然道:“既是反清的豪杰,我舍命也要救他。”

    早上,刘稻子苏醒过来,挣扎着向陶铭心谢恩,陶铭心扶他起来:“刘兄弟,以前我错怪了你,且在这里安心养伤,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刘稻子摇头道:“这样会连累陶先生,我现在就走。”陶铭心一把拉住他:“外面到处都是官兵,你身上有伤,怎么走得脱?不要说连累的话,你的事业,何尝不是我的志向!可恨陶某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能随你打仗,只藏一藏人,算个什么!”

    刘稻子拱手称谢,微笑道:“和先生也是有缘,其实咱们在山东见过一面。”陶铭心蹙着眉头不解:“我们在山东见过?”刘稻子羞愧地笑了:“我带人抢了令千金不少嫁妆……”陶铭心惊道:“那不是白莲教么?”刘稻子道:“我随口扯谎的,我们八卦教,很早之前就和白莲教决裂了,只是民间混着乱叫。我当时蒙着面,先生看不见我的脸,我却记住了先生。”说着,他往地上一跪:“刘某做了不仁义的事,求先生恕罪!”陶铭心心里膈应,隔了一会儿,问道:“那些东西,都用来反清了?”刘稻子点头:“打了一批刀枪。”

    这时,保禄跑进屋内:“扈老三找先生说话,我让他在门口等着。”昨夜陶铭心和娄禹民说话,他听得清楚,知道此事干系重大。陶铭心让娄禹民、刘家父子躲在书房,来到大门口见扈老三:“老三有事?”扈老三道:“昨天官兵在藏鼎山上遇到了强贼,跑脱了几个,咱们附近几个村子离那边近,如果看到有什么陌生的闲杂人等,先生速速告诉我,抓了贼,官府有赏的。”陶铭心道:“自然,不用你说。”

    扈老三道:“还有一件事,陶先生眼下不是赋闲在家么,村里人和先生不熟,也不敢打扰,拜托我来说:有几家人想让孩子读书,商量着办起一个私塾,请陶先生教导。地方好说,村南那个城隍庙修一修,就可以做学堂。我才从乔老爷府上来,乔老爷说,修学堂的花费全在他身上。脩金的话,我问问那些人家,估摸着一年也能凑个二三十两。先生意下如何?若同意了,我才好办其他的事。”

    陶铭心欢喜道:“乡下人想让孩子读书,当然是好的,脩金多少,全看众人心意。我没别的意见,只是修学堂的钱,不用乔老爷出。”扈老三笑道:“乔老爷是一片好心,他也不缺那点钱,干吗不让他出?”陶铭心道:“不用就是不用,你要是拿他的钱,就另请高明罢!”

    回到屋中,陶铭心叫过保禄:“你最手巧,能不能想个法子,在家里弄个密室出来?再有外人来家,好将刘爷藏起来。”保禄在家里转了几圈,有了主意:“可以在书房做手脚,把书架往外挪一挪,我在墙上开个洞,像供佛的龛一样,有人来,刘大爷就躲在书架后面,这才稳妥。”陶铭心对这个法子很满意,保禄带着刘雨禾忙活了半天,整顿好了墙洞,刘稻子躲在里面,连称受累。娄禹民看事情稳妥,对陶铭心千恩万谢,带着刘雨禾先回城了。

    深夜,三棵柳村突然鸡飞狗跳,大批官兵将整个村子包围起来,挨家挨户地搜查反贼,陶铭心赶紧让刘稻子藏好。差人来了,乱哄哄地把家里捣了个稀巴烂,唯独没有检查书架后面。正要走时,一个差人无意间带倒了架上的一只瓷瓶,摔碎在地上,露出一卷画轴来。

    陶铭心暗暗叫苦,这画,正是当初乔陈如送的陈洪绶自画像,千忙万急中,偏偏忘了家里还有这样要紧的东西。那差人打开画看了看,他不识字,以为是个古董,忙揣在自己怀中,不想却被带头的巡检瞅见:“什么东西?拿来瞧瞧。”

    差人只得将画递过去,巡检展开来看了,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笑道:“一股霉味儿,定是上了年头儿的。”陶铭心一句话也不敢说。那巡检忽然看见了画像旁的题字,不巧他肚里有些墨水,看到“国亡不死,不忠不孝”八个字,立刻皱起了眉头:“这画上的是谁?”陶铭心满头是汗,不知如何回答。

    那巡检又看到了陈洪绶的印章,虽认不得篆字,却生了疑惑:“不对劲!这人戴着方巾,穿着宽袍,明显是前朝打扮,这国亡,就是大明亡了,他骂自个儿没有为国而死,所以不忠不孝哩——姓陶的,你收藏这幅画居心何在!”陶铭心忙道:“这是别人送的礼物,我并没瞧见那些题字。”巡检啐了一口:“少跟老子扯淡!拳头大的字你瞧不见?一对儿招子长你娘屁股上了?说别人送的,谁送的?点出名来!”陶铭心虽后悔收了乔陈如的这份寿礼,却不忍心连累他,只是垂头叹气。

    那巡检一招手:“拿下!肯定是乱党的同伙,带回衙门里审问,不怕你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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