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求子得子
苏州城的暴乱并未波及三棵柳村,村民多有亲友住在城中,听说了消息,一个个火急火燎地担忧。闭城了几天,屠戮了上千名乱民,终于开了城门,大批百姓蚂蚁般进进出出。陶铭心挂念保禄,去城里的路上正好遇到保禄回来,师徒紧紧相拥。陶铭心摸摸他身上:“你没受伤罢?”保禄笑道:“没事。”陶铭心叹道:“这几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汤先生交代!”
回村的路上,保禄说了动乱那晚的事,听得陶铭心连连咂舌:“村里传言是城中的驻兵因为上头克扣兵饷造了反,原来是那只麒麟带头作乱……苏州的百姓怎么了?怎么一夜之间都成了禽兽、夜叉鬼了?”他兀自冷笑,“也难怪,入清以来,就没什么教化,礼义廉耻,四维不张,可不就是禽兽么!”
问阿难家的情况,保禄说了和阿难的偶遇,并拿出来那片鳞片:“这是麒麟身上掉下来的,阿难捡了又送给我,麒麟的鳞甲是铁片?葛先生说,也可能是官兵铠甲上掉下来的,也有道理。”陶铭心拿过铁片看了,后面还有个小铁环,点头道:“麒麟这件事,迟早要破的。”
保禄在陶家住了一阵子,又要回城,陶铭心担心:“万一城里又动乱呢?你就在村里住着罢。”保禄说要回去跟葛理天上课:“功课落下不少了。”陶铭心莫名动了情,噙着泪花儿道:“再住两天,我见不着你心里不踏实。”
随着年纪渐长,陶铭心近来常常考虑将保禄正式收为儿子,当初汤普照也同意了的,但心里总梗着一样事:保禄是个中洋混血的。他以为自己不介意,但每每想跟保禄说时又犹豫,他到底有些介意的,堂堂张岱先生的血脉,要由一个中洋混血的孩子来继承?祖宗在天上知道了会怎么想?他有些鄙视自己,到底华夷有分。也觉得对不起保禄,这么个好孩子,人品、性格、聪明劲儿都是百里挑一的,难道就因为头发是黄的、眼睛是蓝的,便无法以父子相称吗?可他就是无法克服内心的矛盾,只好按下此事。
这晚,七娘为陶铭心洗脚时,笑眯眯地问:“老爷,咱们明天去祗园寺逛逛?”陶铭心道:“去那里做什么?我的腿最近还有些疼。”七娘道:“我找李婆借头驴,老爷坐着,咱们去拜拜那个神僧。”陶铭心微皱眉头:“平日也不见你烧香礼佛,怎么想拜和尚了?”七娘把他的脚端在膝盖上,用干布轻轻擦拭:“听说,那个挖出来的老和尚神通广大,求什么应什么,十里八乡的人都去拜哩。李婆的孙子出天花,总不好,前几天去拜了神僧,得了一包香灰,回来给她孙子冲水喝了,立马就好了。我想着,老爷也有了春秋,还没个儿子,趁我还来月事,不如去拜拜,也许就成呢?”
陶铭心心里很不是滋味,再有几年就花甲了,没有子嗣的遗憾如一条蛇,蜷伏在他体内,时不时在五脏六腑里游窜。近几年他年老体衰,和七娘极少再行敦伦之礼,本想就此认命,收了保禄继承宗祧,可总拿不定主意。七娘一说,让他心中又蠢动起来——若能有个亲生儿子,最好不过。他虽不信佛道,但关乎血脉的大事,不妨试上一试。想了想,便道:“也罢,去一趟。”
隔日清早,七娘用半盆白米去李婆家借了驴,双手兜成个肉镫,让陶铭心踩着上了驴背,交代保禄:“煮了一锅饭,罐子里有酱咸菜,你们晌午吃。和两个妹妹在家里玩,不要出去,尤其要看住青凤,她爱乱跑。有什么要紧事,去隔壁找李大娘帮忙。我和老爷下午就回来的。”保禄答应着:“大娘放心。”
走了一程,遇到同村的一个妇人,见陶铭心骑驴,七娘踮着一双小脚深深浅浅走得难受,便道:“陶老爷也心疼心疼自己老婆,那双小脚儿是走得了长路的?”陶铭心冷笑一声不言语,七娘笑道:“我们老爷是读书的相公,哪能给人牵驴?你们种地的人家不懂这些规矩的。”
祗园寺山门前人山人海,成千累万的香客哄哄嚷嚷,张牙舞爪地往里面挤。不远处,一队队的官兵拿着刀枪往山上行去——搜山已经好些天,但一无所获,连异兽的影子都未发现。寺外有专门看管骡马的,七娘给了三文钱,拴了驴。陶铭心举着胳膊拨开人流,七娘紧紧揪着他的衣裳跟在后头,好不容易挤进了寺内,如蚂蚁入蜂蜜,黏稠得走不动。
半个时辰,挪过了天王殿,再半个时辰,过了大雄宝殿,穿过一条狭窄的甬道,来到罗汉堂前的空地,地上密密麻麻跪满了人。罗汉堂的廊下,整齐列着十来个膘肥体壮的和尚,手持水火棍,阻止香客乱闯。空地上已经没处放脚,陶铭心和七娘只好站在廊下。
香客捧着供品一个个进去,很快就出来,脸上满是喜悦之色。又等了一个时辰,终于轮到了陶铭心,七娘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约莫五六两重,陶铭心颇为震惊,低声问:“哪里来的银子?”七娘笑道:“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引导的僧人收了银子,并不请他们进去,僵了一会儿,那僧人问:“没了?”七娘摊手道:“精光了。”僧人嫌弃地一扬手,让二人进去了。
堂内空阔,四下十八罗汉新上了彩漆,栩栩如生,中央四方须弥台上有尊等身漆金释迦牟尼像,前方,是一尊香樟木雕的莲花宝座,江澈老和尚盘腿坐在上面,穿着金丝线袈裟,手里拿着一串水晶念珠,微合着眼睛念佛。莲花座周围都是香炉,飘着袅袅烟气,这种香叫荷露香,极名贵,陶铭心小时候在家中常焚的。
江澈和尚开口了:“施主要求什么事?”七娘跪在地上,拉陶铭心也跪下,祈求道:“求神僧保佑,让我们老夫妇得个儿子。”江澈微笑道:“最近来求子的太多,观世音菩萨着实繁忙,施主的愿望,得往后排一排,估摸着,要等两年后,才能有身孕。”顿了顿,又说:“你要等不得,去买一千斤鱼,放生到太湖中,或者做一万个馒头,斋养祗园寺的僧人,如此,菩萨可以早一些为你们施法。最快的法子,是给这十八尊罗汉镀一层金,保你下个月就能顺心如愿。”
七娘惨然道:“我们小民小户的,哪塑得起金身?只能等了。”江澈和尚从身后的布袋里抽出一张黄纸:“拿着这张纸,找知客僧,他会带你们去拜菩萨。施主切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去罢!”陶铭心站起来,双手接过黄纸,突然问道:“敢问和尚,在地下的瓮中数百年,是怎么活下来的?”江澈睁大眼睛,打量了陶铭心一番,平静地说:“老僧自幼出家,修行有法,打上坐,入了定,数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这是佛门禅定的功夫,常人自然做不到的。”
陶铭心笑着点点头,念了声佛号,和七娘出去了。门口的僧人接过黄纸看了一眼:“求子的往观音殿去。”来到观音殿,又是数十人排队,一顿饭的工夫,轮到他们了。殿门口有个大簸箩,里面装满了水滴状的铁片,也不知做什么用的,僧人拿出一片来:“三两银子。”
七娘惊呼:“这也要钱?我们刚才供奉过大和尚了!”僧人乜着眼道:“你刚才是供奉和尚,现在是供奉观音菩萨,一个是上山,一个是下海——两码子事儿!吃烧饼还得赔唾沫呢,想白白得个大胖小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七娘为难地看着陶铭心:“这可糟了,没有钱了。”陶铭心瞪了那僧人一眼,拉七娘走,七娘不肯:“都来了,总不能不拜呀!不然前面那银子也打了水漂儿!”她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和一把铜钱,都给那僧人:“我佛慈悲,通融通融。”僧人笑道:“我可以通融让你进去拜,但你这是没诚心,菩萨不会遂你的愿的。三两得个大胖儿子,你说赚不赚?”七娘依然缠着恳求,被后面的百姓抱怨:“求不起就别求,我们等着呢!”
陶铭心往地上啐了一口,扭头就走,忽然听见有人喊“陶先生”,扭头一看,是同村的张何氏,小半年没见过她了。她脸上红扑扑的,白腻的额头上凝着几颗汗珠:“巧了,陶先生也来拜佛。”陶铭心还未答话,七娘从廊下跳过来,恶狠狠地瞪着她。张何氏见礼道:“袁大娘好。”七娘冷笑道:“真是马头上长角,稀奇了,你一个寡妇家,也来观音殿求子?”
张何氏尴尬地笑了:“是,我也求子。”七娘拍手道:“呀!你不是要守节的么?不是要等着立牌坊的么?这是嫁到谁家了?”张何氏道:“我没有改嫁,但也想有个孩子,一是给先夫继承香火,二是和我就个伴儿。我去城里保育堂问了,管事的说我一个寡妇,养不起孩子,不答应,听人说,他们养的孤儿是要卖给戏班子的。我又打听哪里有卖孩子的,那些人家也嫌弃我是个寡妇,出不起太多钱,只肯卖给有钱的人家。所以来拜拜菩萨,能让我收养个孩子就好了,没有男娃,女娃也行的。大娘也帮我打听着,有谁家生了孩子不想养的,我愿意出二十两银子买,与其扔在黄金坑里淹死,还不如给我哩。”
陶铭心赞叹道:“难为你有这片善心。”七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倒富裕,能拿出二十两银子。可惜我们连三两都拿不出,拜都不让拜。”张何氏从腰间拿出一个荷包:“我身上还有三四两,先给大娘用。”陶铭心忙道:“使不得——我看这寺的勾当实在下流,观音菩萨的坐骑是金毛犼,怎么成了麒麟?简直荒唐,明显是这寺故意招引人来拜,好搜刮钱财。这种龌龊地方,我不信求子能应验,不拜也罢!”
张何氏笑道:“陶先生读圣人书,自然不肯轻信这些。我们普通百姓求神拜佛,只是图个念想,心里有个指望。若得不了孩子,还抱怨菩萨不成?陶先生,你和大娘就先拿着用罢。”七娘一把接过荷包,倒出银子,将荷包还给她:“多谢妹子,你改天再来拜罢,这银子我回头还你。”“不急,大娘方便了再说。”张何氏笑着去了。
无法,陶铭心只得跟七娘又来到殿前,供了三两银子,得了一片铁片。僧人指着殿内:“看见没?菩萨站在一头麒麟上,这铁片,就是麒麟身上的鳞片,你们挂上去,默默祝祷几句,没多久就会得个儿子。”
铜铸的观音菩萨像高一丈,旁边立着矮一截儿的善财童子和龙女侍者,菩萨光足踏着一头巨大的麒麟,足有两头牛那般大,能看出木头底子,外面裹着铁皮,眼睛用两团红蜡雕成,造得惟妙惟肖。陶铭心想起麒麟在城中造反的事,不禁发起了怔。
七娘推推他:“这鳞片还是老爷亲自挂上去好,显得心诚。”陶铭心回过神来,看麒麟身上的鳞片稀稀疏疏,似是一条刮到一半鳞的鱼,不禁笑叹:“这些铁鳞片,肯定是每天晚上摘下来,隔天再卖给人挂上去,反反复复无穷匮,好一个生财之道!”七娘从他手里拿过铁片,嘟囔道:“无非图个彩头儿,老爷小心说话,菩萨听到了不高兴的。”
铁片后面有小环,麒麟身上有倒钩儿,七娘虔敬地挂上去,念念有词地祈祷一番。陶铭心趁她不注意,从怀中掏出保禄带回来的那只铁片,往麒麟身上一挂——正合适。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如此不经意间,竟然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藏鼎山上的那只麒麟,在苏州城中作乱的那只麒麟,就是这只了。
可是这么大的麒麟,如何上山又进城呢?莫非这麒麟到夜里就活了不成?即便里面有机关,人可以操控——什么样的技艺可以如此神奇?——又怎能来去自如瞒过人们耳目呢?这麒麟就在这里放着,祗园寺不会不知,莫非这寺里的僧人也和反清事业有瓜葛?他想着本寺方丈月清和尚的样子,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被七娘拉着跪拜了菩萨,陶铭心懵懵怔怔地出来,这些疑问一时难解。回去的路上,七娘兴致高昂:“从小就听说,观音菩萨送子,麒麟也送子,这是如来佛祖和玉皇大帝一起加持,这事一万个稳当了。”
回到家,保禄和青凤正在院子里摘青葡萄吃,陶铭心道:“又淘气!葡萄还没熟,吃了要拉肚子的。”青凤委屈道:“饿得不行,不吃葡萄没别的。”陶铭心问:“不是给你们留了一锅饭么?”青凤气得只噘嘴,保禄笑道:“先生刚走,珠儿姐姐就吃了那一大锅饭,连那罐子咸菜也吃光了。”七娘跺脚道:“我的娘!这丫头成馋痨子了!这么下去,真养不起了!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陶铭心来到屋内,珠儿正垂着头摆弄衣衫,见到陶铭心,两眼含着泪:“爹,我一饿,肚子里就敲大鼓,得吃好多饭,才安生下来。我怕肚子里有条大虫子,我吃的全养活它了。”陶铭心笑道:“傻丫头,大夫给你瞧过,没有虫子的。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饭量大些也正常。”七娘从旁经过,叽咕道:“买米钱都不够了!”
这晚,七娘抱着被子来到陶铭心房中,平日她和两个女儿一起睡的,陶铭心正坐在床边看书,抬头问:“你来做什么?”七娘歪头道:“老爷读了一辈子书,读糊涂了。蜡烛不点不亮,田不耕不长粮食,求了菩萨也要自个儿上进些,不然菩萨在天上也干着急。”陶铭心反应过来,笑道:“你呀,在乡下生活几年,变得越发粗鲁了。”七娘边整理床铺边笑:“我刚嫁给老爷时,说话跟蚊子似的,大气儿也不敢喘,太太又那么端庄,我只好整天端着,生怕坏了规矩。如今咱们落魄了,我反而觉得自在了。”
第二天午后,突然有客上门,竟然是余庆,忙让进房中。余庆带了许多山东的土仪礼物,神情不尴不尬的,陶铭心问候宋夫人和宋好问,他略略而答。陶铭心直觉不对劲:“余管家,你大老远来苏州,是有什么不好的事?素云都好?”余庆搓搓手:“这件事确实关于云小姐,是好事,也是坏事,所以不知道怎么跟老爷说。”
陶铭心不耐烦,要他直说。余庆垂首道:“老爷不要动怒——云小姐,有身孕了。”陶铭心手里的茶杯咣当掉在地上,脸上涨得发紫,怒喝道:“三弟死了才两年,如今还在孝里,怎么就有了这种事!”余庆跪下道:“陶老爷息怒,太太派我来,正是要我代宋家赔罪。”陶铭心大发脾气,余庆跪下道:“少爷年轻,不守规矩,做下这样的事,是大不孝,太太已经责打过他了,把他锁在柴房反省。”陶铭心愣了一下,突然问:“是宋好问那畜生,逼迫的素云?”余庆叹道:“那天太太去庙里烧香,本来要少爷也去,少爷说不舒服,打发我们伺候太太去。谁想一回来,就听见云小姐哭,一看那情形,大家都明白了。小姐不吃不喝,病倒了,太太请大夫来看,才知道有了喜。”
陶铭心双目泪流,一脚踢翻余庆,恨道:“我要打死那个畜生!”气急了,嚷着要雇骡马,奔去济南杀宋好问。七娘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见陶铭心急了,忙进了屋,拉着他劝:“事已至此,要想想怎么办才好,不要气坏了身子。也要往好处想,云儿已经是他们家的人了,只是还没正式过门儿。宋好问是咱们家的女婿,老爷要杀他,是想让云儿做寡妇吗?”
陶铭心恨道:“还在孝中,就这么寡廉鲜耻,这样的女婿不要也罢!”七娘笑道:“老爷又说气话了,眼下云儿都怀孕了,怎么可能不要女婿?光生气没用,咱们得想个办法,把这事遮掩下去,等满了三年,立刻补办婚礼。”说完看着地上的余庆,“你家太太是什么主意?”
余庆道:“太太也是这个意思。常言道: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家丑不好外扬,之后会对少爷严加看管,结婚之前,他们再也不能见面儿了。眼么前儿,云小姐的身子最重要。这件事后,小姐心情抑郁,不大进饮食,瘦得不像样子,她刚有身孕,胎还不稳,这样下去,肚子里的孩子也危险。派我来,一是为了赔罪,二是想让老爷家去个人,小姐见到娘家人,也许心情好些,身子也会康健起来。”
“我呸!”七娘重重冷笑道,“你们家的爷们儿没教养,欺负了我闺女,还要我们家搭个人去安慰?你们太太倒会打算盘!”余庆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忙道:“太太说了,不管谁去,几个人去,路上一应花销,在济南的一应花销,都由我们家承担。等来年大婚,所有聘礼重新备一份儿。此外,还让我送来五百两银子,聊表歉意。”看陶铭心又要发火,他抢着说:“太太还说,她和少爷不算什么,但求陶老爷看在死去兄弟的分儿上,大人不记小人过罢!”
好一会儿,陶铭心才平静些:“你不要跪着了。素云身子不好,是该去看看,今天也晚了,你去书房歇着,别的事明早再说。”又对七娘道,“让保禄今晚跟我挤着,你去跟女儿睡,不要跟她们闲言碎语。”
隔日一早,余庆知道陶家要商量事情,找了个借口出去。七娘问:“要不,我去一遭?”陶铭心道:“不用,我亲自去。”七娘扑哧笑了,陶铭心恼道:“你笑什么?”七娘道:“老爷腿脚还没大好,经不住一路折腾,况且素云现在怀着孕,需要人贴身照顾,你是她爹,怎么方便?少不了她老娘我去。”陶铭心发了愁:“你一走,家里谁来操持?全得乱了套。”他捻着胡子思忖,“保禄倒体贴,但是男的,不方便;青凤机灵,但还小;珠儿又是个没用的,竟然没人可去。”
正愁闷间,帘子掀开,珠儿走了进来,对着陶铭心麻利地跪下:“爹,姨娘,你们都去不得,还是我去罢。”陶铭心惊道:“你?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没出过远门,性子又木讷,更没伺候过人,到了宋家连人都不会叫,只会让你姐姐更发愁。”
珠儿笑道:“天底下的事,哪有不学就会的?我怎么没出过远门?当年从南京来苏州,我也走过不少路。说到伺候人,只要勤快些、耐心些,能有多难?况且是自己的姐姐,我照顾不周到,她还打我骂我不成?至于在宋家的礼节,反正我性子木讷,平时少说话,少出姐姐的房门儿,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我去,还有两件好处:第一,姐姐从小最疼我,见到我肯定高兴,身子好得快;第二,我饭量这么大,咱们家实在吃力,宋家有钱,不差我的几碗饭。爹,我说的可有一丁半点的不妥?”
陶铭心震惊得哑口无言,珠儿一向憨痴,从小到大都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而且条理清晰,句句在理,一刹那仿佛认不出这是珠儿了,半晌才说:“好闺女,你说得很妥当。那就辛苦你,等你姐姐生了孩子,你便回来。”珠儿笑道:“都是一家人,哪有辛苦不辛苦的。况且能给爹分忧,我心里也高兴。”说完扑扑膝盖上的土,去收拾行李了。
七娘惊诧地望着陶铭心:“这丫头吃什么药了?怎么一下子变了个人?”陶铭心笑道:“大概这就叫福至心灵。”忽而想起什么,质问七娘:“珠儿怎么知道这事的?你说了?”七娘撇撇嘴:“昨晚睡不着,和俩闺女唠唠闲话,提了一嘴。”陶铭心指着她:“你说说你!”七娘笑道:“老爷该谢我,我要不说,珠儿也福不至心不灵。”
等余庆回来,陶铭心说了决定,余庆很讶异,他本以为铁定是素云的生母七娘过去,但无所谓了,能带回去一个娘家人就好,便道:“陶老爷放心,这一路,我会好好伺候二小姐,将她当我的亲妈,当我的亲奶奶。”陶铭心忍不住笑了:“劳你费心。”
又歇了一日,余庆带着珠儿坐船北上。陶铭心全家送到渡口,依依不舍。看余庆两鬓也星白了,想起当年他的救命之恩,陶铭心不禁动情道:“余管家,这番没好好招待你,还对你发火,是陶某不对,这事跟你没有干系,却让你白白受了一场气。”余庆笑道:“陶老爷说哪里话,我们做奴才的,就是替主子受气的。宋老爷是我的主子,宋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回家的路上,七娘对陶铭心嘀咕:“世上的事真奇怪,咱们去求子,倒给素云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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