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监国 ◇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东陵大权。◎
“我把谋划告诉了父君, 父君毫无条件的信任了。我的亲弟,因为不想与我夺嫡,故意摔断了腿。而我即将牺牲我的一切, 堵上我的一切,去完成整个帝国乃至整个黎民的延续。”东陵帝目光找到那只看似最强大、其实已经衰老不堪的鱼, “我们都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努力——那便是我们皇族之间, 除了血缘关系,最深的羁绊。”
“帝国需要一个刽子手斩断军门的权力, 父亲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刽子手,不惜在历史上留下千古骂名,也要去做。”许安桐负手而立,循着东陵帝的目光而去,“是儿臣浅薄。”
“我老了,只能做到这里。”东陵帝道, “我利用许安泽, 剿灭军门大权。又让许安归去北境驻守, 收复军心。而今岩州城一战,事关东陵生死。我实在放心不下……桐儿, 太子可以是你,可以是许安归,甚至可以是我的亲弟许景挚。但无论是谁成为储君,他都要为担任起天下大任, 延续东陵国祚, 造福天下黎明百姓,这才是为君者的正道。只有道不错, 才会有人前赴后继的追随与誓死相拥……”
东陵帝忽然头晕目眩, 向一边栽了过去。
跟在不远处的邹庆见状, 立即招呼人上前,把东陵帝扶起。内官们手忙脚乱的把东陵帝抬上轿辇,抬回了寝殿。
御医院的御医聚集在寝殿门口,个个焦头烂额。
一时间,宫里宫外,乱成一片。
许安桐一直在寝殿侍疾,邹庆已经连续几次向许安桐回禀,殿外有朝臣想要觐见。
许安桐望着东陵帝,道:“不让他们进来,陛下昏迷不醒,进来只是看一眼有什么用处?”
邹庆额头冒汗,道:“清王殿下……老奴多一句嘴,殿下请勿怪罪。”
许安桐睨着他:“说。”
“太子骤然薨逝,陛下旧疾突发,安王殿下帅兵在外……清王殿下阻止朝臣探病,”邹庆有些犹疑,却还是说道,“外面流言不止,说什么的都有啊!”
许安桐不言,只是端过御医院刚送来的汤药,先喝一口入自己的嘴里,再把剩下的一勺一勺舀给东陵帝。喂不进去,他便一点一点润着东陵帝的唇,不急不躁。
许安桐花了一个时辰,才把一碗药全部喂进东陵帝的嘴里。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对邹庆道:“有劳大监照顾好父皇,朝臣探病一律挡掉。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邹庆刚要欠身称是,许安桐身影却已经去了后宫。
咸宁殿内,赵皇后因为许安泽的死深受打击,一病不起。许安桐却还是来到了咸宁殿内,要赵皇后起来接见。
赵皇后身边的侍女大气不敢出,只能进去回禀赵皇后。
赵皇后见许安桐大有不见到她不走的架势,便强打着精神上妆,由四名侍女搀扶着从寝殿出来。
许安桐也不管赵皇后有没有屏退左右,直接道:“用你亲生女儿的性命换赵家支持我监国,如何?”
赵皇后一口气没提上来,狂咳。
侍女们立即四散开来,拿东西的拿东西,端药的端药,一时间赵皇后的身边也没了人。
赵皇后趁机指着许安桐低吼道:“你说什么?”
许安桐脸上毫无波澜地又重复了方才那句话:“我说,用你亲生女儿的性命,换赵家支持我监国,如何?”
“你!”
赵皇后第一反应是愤怒。
有许多话想问,可是一句话堵在胸口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看见许安桐这般傲慢的模样有许多怒火想发,却又发不出来。她现在身体孱弱,即便太子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到底是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
许安泽虽然阴郁难控,可他的存在为她所在的赵氏母族获得了巨大的利益。
一个养在身边几年的猫儿狗儿死了,都会难过,更何况是她后半生荣华富贵依托的太子?
许安桐负手而立,望着赵皇后,缓声道:“当年你还在浅邸,与时任户部侍郎的郭怀禀、京兆府尹的苏明哲、还有城防军统领盛名同谋,策划了这一起‘狸猫换太子’。苏明哲与郭怀禀是同乡同期,你找郭怀禀帮你牵线搭桥,后又通过苏明哲认识了盛名。你们合谋所求不过就是需要一个共同利益把你们捆绑在一起,成为利益共同体。可,苏明哲与盛名没想到的是,你与郭怀禀从一开始,就打算把他们踢出局。”
许安桐缓缓踱步,在说一件很久远的事情:“你身处内院,换儿子这种事情,你不能交给父皇府上的下人去做,因为他们眼界太短。所以你找到了当时野心勃勃的郭怀禀,告诉了他你的计划,你许诺他,若你生的孩子当上太子,从此以后他郭家就平步青云。但是郭怀禀所应该付出的代价则是帮你处理掉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盛明州的父亲盛名是抱着孩子出城的人。可他也不傻,知道这事非同一般,他便把当时婴儿襁褓上的锦缎剪下来一块,交给了家里人保存。只是郭怀禀下手太快,他还没有来得及跟家里人交代这件事,就死了,留下一个谜团。而苏明哲,他本不知情,可郭怀禀怕他日后察觉什么端倪,便设计陷害了他,让他丢了京兆府尹的官职,逃亡北境。”
赵皇后伏在软塌的矮桌上,哑声道:“你为什么会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许安桐抬眸:“苏明哲走投无路的时候,让他的一儿一女回许都投奔郭怀禀。郭怀禀为了探查在背后帮助苏明哲的人,不得不收留了苏明哲一儿一女。盛明州时任刑部尚书,你真的以为他没派人查过他父亲留给他的那块锦缎吗?虽然微不可闻,但是那块锦缎上有三十年前临帮朝贡进来的香料。那珍贵香料只有一盒,先帝赏赐给了当时怀着龙种的你。内库赏赐记录书册上记载得清清楚楚。皇后娘娘,你还有什么想要争辩的吗?”
赵皇后蹙眉,许安桐说的都是事实,她无话可说。
“陛下病重,太子薨逝,许安归在外带兵,眼下许都之内只有我一个皇子。朝政一日不能停,总要有人来处理。用你女儿一条命,支持我监国,保你赵家全族,这笔买卖,你不亏。”
许安桐眯着他的狭长的眼眸,盯着赵皇后,“只要你同意我的条件,许安泽的事情,我既往不咎。让礼部以国葬待之,史册上,他依然是我东陵的太子,灵位放在皇陵冢供奉。而你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身败名裂。”
“即便是我同意,郭怀禀也不会同意的!”赵皇后厉声喝道。
“这就不捞您操心了。”许安桐淡然一笑,“您只用交代好你们赵家便好。”
侍女们回来,看见赵皇后趴在桌子上精疲力竭,而许安桐早就离开了。
“去解府。”
许安桐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养精蓄锐。
墨染驱车,不敢多说一句。
最近许安桐越来越沉默,不随便发脾气却也不说话,墨染觉得自己的主子自从那天从天鉴院里出来,便越来越阴沉。
很多时候,他都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坐就是一整天,就连他最喜欢丹青也没兴趣做了。
清王府的书房,惠妃送来许多名贵的字画与墨。
许安桐动也没动过,甚至连书房都没去过。
“主子,要不然先去用点饭?您这个点儿去解府,解府恐怕已经开饭了。”墨染小心翼翼地问许安桐。
车内没有动静。许安桐没回话就意味着他不打算改道,墨染只能继续驱车前行。
解府的门房看见许安桐的马车,立即进去通报。
解和正在用饭,听见门房来报,放下碗筷,出门迎接。
许安桐从马上下来,看见解和站在门口,微微颔首。
“用过饭了吗?”解和问道。
“没……”许安桐跟着解和进去,回道。
“正好,我让膳房加几个菜,我们边吃边说。”解和脸上一贯挂着笑,但是从他轻快的脚步里,可以看出,他心情不错。
许安桐道:“外祖父,不必了。我来是有事。”
解和一听许安桐有事,饭也不吃了,领着许安桐进了书房。
许安桐进了书房没有客道,直接道:“太子死了,许安归在外,陛下病重,眼下许都朝堂之上能主持大局的只有我一个人。明日早朝议事之前,我希望外祖父帮我游说御史台、大理寺、京兆府推举我监国。”
“御史台一直意属太子,现在太子薨逝,自当另选良主。大理寺汤邢一向洁身自好,这种事他不参加也不会反对,公良毅那个人……我试试吧。”解和沉思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许景挚还在许都,他会同意你监国吗?”
“他……”许安桐望向解和,犹疑了一下,“他暂且还管不到我这里。”
解和没有继续往下问,他知道许安桐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然他也不会在午膳的时候来找他。解和入仕这么些年,自以为在看人上还是有几分眼力,可他看许安桐,始终都有一层薄雾笼罩在身上,让他看不清楚许安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自从上次许安桐把解家从何宣的局里拉出来,解和更加捉摸不透许安桐的心思了。
许安桐看似风轻云淡,可真当他要做事的时候,即便是在朝野纵横了八年的太子,死在他手里也只是朝夕之间。
东陵帝卧病在床,许安桐不许任何人去探病,也不许后宫去侍疾一时间,朝野上下闲言碎语颇多。
解和一直都听着,喜在心头。
无论如何,这次是许安桐自己想要争,只要许安桐愿意成为太子,登基称帝,他为他做再多都是值得的。
许安桐从解府出来,马不停蹄地赶向郭府,他必须在明天早朝朝会之前把所有的关系都打通理顺。
他需要郭怀禀的支持,得到郭怀禀的支持,就相当于得到了户部与吏部的支持。
如此一来,朝廷六部之中,刑部、吏部、户部、工部会鼎力支持他监国,三公之中也会有两公支持他。如此大势,他监国势在必得。
只要控制了整个中枢,他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许安桐坐在马车里,眸光变得晦暗。
“父亲,”郭睿明在书房外,道,“清王殿下来了。”
“清王?”郭怀禀想也不想,回道,“就说老夫已经睡下了。”
“郭太师这么不想见我吗?”许安桐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跟着许安桐一起进来的门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小人不敢拦殿下……”
郭怀禀挥挥手,示意门房下去。
郭睿明极其有眼力见,立即请许安桐坐下:“清王殿下,进来坐吧。父亲不是不想见殿下,只是最近夜凉,父亲有些伤风,怕把病气过给殿下。”
郭睿明这么说着,郭怀禀当真轻咳了一声。
许安桐双手拢在袖子里,没有坐下,只是在郭府书房里转了一圈,道:“安王妃可安好?”
郭睿明与郭怀禀听到许安桐无缘无故地问起安王妃,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
郭睿明回道:“舍妹上次在大理寺受了刑,搬到别馆养伤了。”
许安桐回身看向郭睿明:“我这么问吧,苏墨可好?”
郭怀禀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太师椅的扶手,郭睿明心中一沉,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
许安桐见他们不说话,仰头轻笑:“苏明哲没杀死,后患无穷吧?”
郭怀禀与郭睿明紧张地盯着许安桐,他们不知道许安桐知道了多少,只能继续默不作声。
“我就不跟你们绕弯子了,”许安桐颔首冷眸,“明日早朝,我需要你们推举我监国。只要在这件事,你们站在我这边——真正的郭若水,郭府与赵皇后之间的秘密,我都可以替你们继续保守下去。你们郭家还是国之栋梁,东陵基石,你们郭家子孙世世代代都能享受你们的荣光。”
许安桐从衣袖里面拿出一个绢布,放在郭怀禀的桌上:“这事,容不得你们拒绝。找人代嫁皇室,你们是死罪。”
许安桐说完便甩袖离开。
郭怀禀蹙眉,嘴里喃喃道:“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郭睿明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绢布,只见上面用鲜血写着:“爹爹,大哥,救我。”
这是郭若水最喜欢的手帕。
郭睿明含泪把绢布递给郭怀禀:“父亲,清王手中真的有人!”
郭怀禀一拳砸在桌上,久久不语。他机关算尽,没算到最后能得大势的居然是四皇子,许安桐!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夏夜,可是整个许都,就是在这样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夏夜里彻底变了天。
翌日,早朝之上,邹庆公布了东陵帝病重的消息之后,朝堂之上便有人立即上前请三公主持早朝。
现在太子薨逝,东陵帝病重,朝堂之上只有许安桐一个亲王。他有官品在前面压着,轮不到三公说话。解和与郭怀禀一起告知诸位大臣,不如这国事暂且由清王许安桐监理。
这话一出,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官小的不敢说话,官大的几乎全部被许安桐威胁或者收服,等着站队。
解和提议由三公、朝廷六部、大理寺、御史台主管官员来举手表决。
见众臣无异议,便自己先举手,后面紧跟着郭怀禀也举起了手。
工部尚书李涵马上要与许安桐结亲,这时候自然是六部里面第一个表态的。
刑部侍郎赵文斌代表刑部举手同意。
吏部侍郎宋谏看了一眼郭怀禀,又看了看许安桐,许安桐从南泽归来,述职的时候条理清晰,南境政务处理有条不紊,再加上他曾去之番,算是做过基层官吏,这样的人确实可以暂时监国。再者郭怀禀已经举手同意,宋谏再三思忖也举起了手。
户部尚书郭睿明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礼部尚书霄请从礼法角度思考,现在太子薨逝,陛下病重,朝中只有许安桐一个皇子,且许安桐精通政务,理应由他监国。霄请也毫不犹豫地举手表示同意。
现在朝廷三公,只有临太傅不在,没有表态。六部里面有五部都支持许安桐履行监国之权。其中在侍郎、郎中位的东陵帝的人也因为东陵帝病重,不敢说话。
站在朝堂右侧以江狄为首的兵部全部都冷眼看着这一场做给他们看的戏,闷不吭声。在这种压倒性的优势面前,他们说什么都是徒劳。
难不成许安归现在能杀回来,许安桐一决高下?
江狄气不过,许安桐这是乘人之危,夺取帝国政权!可他不能发作,整个兵部都不能说话,因为前线许安归的补给线还握在许安桐的手中。
如果连户部尚书郭睿明都支持许安桐监国的话,他们就不能在这个时候给许安归添乱。
就这样,这场早朝,在解和与郭太师的主持下,确定了由许安桐暂时监国,全权处理朝政。
下了早朝,江狄回了兵部官署,石武跟在后面,气愤道:“哪有这样的事情?我们殿下在外面出生入死,清王在这里渔翁得利?!”
“你声音小点!”江狄回头狠狠地瞪了石武一眼,“眼下朝廷就是这么个局势,安王殿下帅兵在外,朝廷一天之内逢生变故,我们无力回天,你少说两句!”
“怕什么!”石武脑子不转弯,直言道,“大不了打退了乌族,安王殿下帅兵再打回来,夺了这皇位不就行了!”
“你!”江狄一拳砸到石武脸上,怒道,“你给我闭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石武挨了揍,捂着脸,闷闷不乐。
江狄把石武拉过来,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少给安王殿下惹事!眼下清王是依照国法监国,他有处置任何人的权力。只要安王殿下对这事稍有不满,有起兵的意图,清王殿下就能发敕令,给安王殿下按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到时候,即便是安王殿下有战功,也无法名正言顺!”
石武沉声道:“我就是替安王殿下不平,出生入死卖命的事情都是殿下去干了,清王就是在朝廷里卖卖嘴皮子,就能监国……这……这根本不公平!这不仅我气氛,兵部哪个能想明白?!”
“想不明白也要想明白!”江狄怒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安王殿下现在在前线,物资紧缺,倚着朝廷调配的物资打乌族呢!若是现在兵部闹事,清王趁机卡了前线物资,那才是真的要安王殿下的命!你忘记当初殿下把我们留在许都,是为何了?”
“殿下怕后方有人作乱……乱了物资补给。”石武道,“我们这样不做声,难道清王就没办法要安王殿下的命了吗?”
“最少在明面上,清王殿下是不敢的动的。”江狄长叹一声,“安王殿下不在,百晓不在,季公子也不在,许都又是现在这个局面,我们需要一个明白人帮我们指后面的路啊……”
“不如写信给安王殿下,让殿下拿个主意吧?”石武问道。
江狄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答应。
岩州城外乌族已经撤回大营。
百姓自发捐来的物资,已经全部登记在册。百姓送来的粮食想要养岩州城这五万将士,是杯水车薪。
可是他们带来的感恩之心,却是一副最好的强心剂。差点就被乌族打怂的东陵将士们在这几日又重新振奋起来。
许安归睡了两天才悠悠转醒,他一醒,就看见季凉坐在矮桌前看着藏息阁来的信,愁眉不展。
他坐起身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季凉察觉他醒了,回头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乌族退兵了?”许安归看向帐篷小窗。
“退了。”季凉继续低头看着藏息阁的信。
“师兄来了吗?”许安归又问。
“没有,”季凉说,“藏息阁的消息,说师兄车队距离我们还有三百里。最快也要五天的时间。”
“没来为什么外面那么吵?”许安归站起身,从小窗朝帐篷外面看了一眼,看见许多百姓在军营里。
“百姓听说我们缺少守城物资,以为我们缺粮,就把自己的口粮带来了。”季凉一边说着一边让外面的人来摆膳。
许安归太困了,睡了两日,现在醒了只觉得饿得心发慌,饭菜还没摆好,他顺手拿起桌上的糕点,塞进嘴里,问道:“最近许都有什么消息吗?”
季凉听他问许都的事情,便也不瞒着,回道:“今晨飞鸽传书,东宫前夜大火,太子被烧死了。昨日陛下早上又忽发重疾卧病在床。解和与郭怀禀一力推举你兄长监国,六部里面有五部已经同意,只有兵部尚未表态。我若想得不错,江狄的信很快就到岩州了。”
许安归把嘴里的糕点吃完,又在桌边坐下,一言不发地夹着肉,吃着饭。
“寒期起既然已经查到了那块布的由来,太子早死晚死都是死……”季凉若有所思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许安桐监国之后下的第一道命令是让礼部以国葬之礼,厚葬许安泽。他居然会让一个外族血脉顶着许家的名字,进入皇族宗祠。”
许安归沉声回道:“没什么想不明白的,兄长想要监国,就需要赵皇后的支持。太子在朝经营八年,其党羽不止表面上那几个人。他给太子留下.体面,就是给赵皇后留个体面,就是给父皇留体面。许安泽人都死了,不过就是给个名分而已,兄长不会跟一个死人争名分。”
“可这样一来,他要如何收回兵权呢?”季凉想不明白,“朝东门事件,一直是军门与朝廷之间一条裂缝。许安泽死了,这事还没翻案,军门与朝廷之间依然有嫌隙,他依然没有军权。他想要那个皇位坐得稳,不需要军门的支持吗?还有,许景挚在许都什么都没做,几乎是看着许安桐得到了监国之权,他到底在想什么?”
许安归把嘴里的饭吃完,放下手中的碗,平静地看向季凉:“你就那么不喜欢兄长当皇帝吗?”
季凉张了张嘴,自知话说得重了些:“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吃饱了。”许安归推开碗筷,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帐。
这是季凉第一次见许安归生气。
他生气的时候,脸上惯有的温和变成了冰寒,拒人以千里之外。
那是他的亲哥哥,在他心里的分量不亚于北寰羽在季凉心里的重量。若是许安归这样毫不留情地指责北寰羽,恐怕季凉也会如此生气愤怒吧?
季凉看着许安归生气,自己也很生气。
许安桐的心思昭然若揭,下一步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许安归手上的兵权。
他现在有监国之权,朝廷六部有五部攥在手上,他想做什么证据,做不到?他要栽赃陷害许安归拥兵自重,给许安归按谋反罪名简直易如反掌。
她不过就是说出了实情,许安归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
莫名其妙!
季凉一脚把一个团子从床榻上踹了下去,气得拉着被子捂住头。好一会她才把头从被子里冒出来,喃喃自语道:“我知道说重了,那你也不能就这样走了啊……”
这几日许安归都没有来找季凉,寅时上操,一日三餐都在军营里跟将士们一起用。
前厅议事,季凉也好几天没有出现。
平日里只要许安归在军营,就会住在季凉的营帐。这几日许安归都按时上操,几乎跟将士们吃睡在一起,军中又是流言四起。
有人说,许安归只是利用季公子击退乌族,如此英勇的皇子,怎么会有龙阳之好?
有人说,他们就战场的事情意见不合,这才闹了矛盾。
更离谱的传言,安王殿下看中了百军师,季军师闹气,这才不出营。
但季凉带着新兵器在城墙上击退乌族这件事,让整个岩州储备军营气势大盛。他们坚信,只要有了新兵器,乌族再来也不过就是变成血沫。
不仅岩州储备军是这么想的,就连乌族大狼主听了步和与林严城的回禀之后,也觉得东陵有此等大杀器的情况下他们再强行出兵,很可能会兵败如山倒。
兵败倒是次要的,打不了退回北境草原荒漠休养生息之后可以卷土重来,可若是士气一蹶不振,即便是卷土重来也不可能再有如今的成就。
一时间乌族军营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所有从岩州战场回来的族人梦魇加身,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兄弟在那些杀器前灰飞烟灭,他们无能为力。
若是他们以后要面对的是那种新型且没有情报的武器,要填进去多少人命才能查清楚那种东西的底细?人类对于未知的恐惧再撤兵的这段时间里,一次又一次的占领了他们的梦境。
他们不敢睡,一睡就看见在身边被炸成血沫的族人。
岩州城的那些巨大东西,到底是什么?
乌族人没有见过,没有打过,更不知道。
大狼主账内气氛也是如此。
大狼主向林严城再三确认了城墙上的东西是那个鬼策军师来了之后带来的,又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难怪公子季凉给他们的第二个锦囊是撤兵。
确实,如果季凉手上一直都有这种大杀器,一直没有用,任何人与他为敌,几乎都没有胜算。
鬼策军师没有国家,没有效忠的对象。任何人都可以以某种利益让公子季凉为他们效命。那种利益可能是金钱,可能是一株稀有的药材,可能是一个消息,甚至有可能是一个人。
大狼主缓缓抬头,他不知道这次东陵六皇子许安归花了什么代价,让那个鬼策军师站在了他那边。但他知道,这次他们真的不能再继续向前了。
大狼主沉声道:“再没有摸清楚那个武器之前,我们可能要暂且撤兵了。”
“狼主!”
“狼主!”
“大狼主!”
营帐内的将军们一听大狼主又撤兵的打算,纷纷出声表示不解。
“大狼主,我们已经打到这里,备战五年,还误了今年春耕,我们族人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为何要撤兵?!我们的狼崽子们不怕死!”其中一名大将站起身,抱拳单膝跪下。
大狼主望着他:“我们的狼崽子是不怕死,可是不能平白无故地死在这种地方。面对对面的新式武器,我们没有任何情报,也没有任何胜算。我们从来都自诩我们比东陵人要强壮,可为什么我们如此强壮却始终都无法攻入东陵呢?”
这话问得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乌族人一直都觉得东陵人长得瘦弱,不如乌族人健硕,可乌族起兵开始到现在也从未真正的动摇东陵根本。
先帝许渊在的时候,就是戍守北境,可以说与乌族是宿敌。可乌族每次与东陵打仗,吃亏无数,甚至被东陵一再逼退。
所有人都被问得不说话。
东陵叛将林严城知道这话答案,他道:“因为乌族人认为东陵人狡诈的那些属性,其实都是智慧的结晶。自古以来都是强者磨爪,弱者磨智。东陵知道自己军队的弱点,所以在军备研发上面投入了很多精力与人力。东陵前任兵部尚书北寰翎,在兵部的那几年里,励志研究各种奇门遁甲。他们拥有无数我们无法理解的兵器与技术。今日我们所遇见的,恐怕就是当年北寰翎还在任的时候尚未研发完成的兵器。如今许安归担任兵部尚书,他对我们乌族知之甚多,针对北境专门研发兵器也无不可能。”
大狼主赞同地点点头:“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如此强悍,却仍然拿东陵束手无策了吧?他们利用自己的谋略,智慧获得了与我们正面一战的资本。承认对方强大这件事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我们一直狂妄自大。我们撤兵不代表我们害怕,而是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我们自己的军队。以东陵现在的国力,根本无法支持北伐深入我们的领地。在这期间,我们需要找到一种解决我们冬日寒冷族人受苦挨饿的办法……过去我们以为发动战争,掠夺资源是最好的办法,但或许……我们还有别的出路也不一定。”
林严城从心里敬佩乌族的这位大狼主,他魁梧、勇猛、有智慧并且心系族人。
他不是一味地想要靠战争、靠掠夺解决问题,他其实还有更多的想法。
乌族众人从大帐里面出来,各有心思。乌族的将军们一向看林严城这个外族人不顺眼,可他们不能否认他们是靠着林严城的谋划,才攻到岩州城来的。除了在大狼主面前,他们根本不与这个外族人说话。林严城也不在乎他们有没有把他当做族人。
步和不能忘记许安归那日给他的屈辱,眼看着大狼主想要退兵,他自然心中不快,虽然从大狼主营帐出来,但他一直咽不下这口气。
他落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他们远走越远,当即又转身,回了大狼主的营帐。
“大狼主!这事我觉得不能就这么撤……”步和还没说完,抬眼就看见大狼主蹙着眉,捂着胸口,靠在狼皮王座上,呼吸急促。
步和吓得愣住了,随后立即上前扶住大狼主:“大狼主,您怎么了!?”
大狼主摆摆手,强忍着喉头的血腥之气:“早些年受的伤,没事。”
整个部族都没有听说大狼主有什么痼疾,步和见大狼主只是一瞬就恢复了,便也不敢多说,忙道:“属下告退,您早点休息……”
大狼主点点头,示意他去吧。
步和退出营帐,若有所思地一步三回头,他心中暗想,难不成大狼主其实一直都有重病,没有告诉别人?
步和一边低头踱步,一边回想着乌族出兵的事情。
无论是大狼主的参谋思勤还是其他将领其实都反对在春夏交界之时出兵的,正如之前所言,乌族在这个时候出兵,损失巨大,若是不成,很可能损失今年冬日的粮草。
乌族虽然攻入岩州城只有六万大军,可是在北境其他四州分别布控了大军。这二十几万大军的粮草若不是五年的准备,也不会允许乌族把战线拉得这么长。
大狼主执意在此进攻东陵,甚至拿出来鬼策军师公子季凉的锦囊来说服他们,这是天赐良机。
这一切大家都很疑惑,却也没有人再提出异议。毕竟北境两州破得那么容易,让所有将领都打消了不安的念头。
这一路上,族里的巫医一直都随行在大狼主帐前,说是旧疾,也没人在意。
而今步和今日看见大狼主旧疾复发,却觉得乌族在这个时间点起兵南下似乎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步和将军。”林严城不知道为什么去而复返,一句话打断了步和的思考。
他冷冷地望着林严城:“狼主休息了。”
林严城道:“我是来找你的。”
步和蹙眉,不看他:“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将军不想退兵,对吧?”林严城眯着眼睛,看着步和。
步和警惕地看向他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林严城笑道:“没什么意思,其实,我也不想自己几年心血就这么半途而废。所以,我想与将军一起在这撤兵上做些文章,即便不能攻进许都,但我有重创东陵军队的法子。”
步和依然是警惕地看着林严城。
林严城道:“只要步和将军肯与我合作,我们或许可以在撤兵的时候,截杀掉东陵六皇子——许安归!”
这个诱饵抛出来,诱惑实在太大了。
步和本来就一肚子火,憋着劲想要与许安归再次一较高下。林严城好似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他想什么就给他送什么。即便步和再不喜欢林严城,可在截杀许安归这个诱惑上还是动了心。
他试问:“你有什么法子?”
林严城笑了:“我听说乌族人只跟朋友喝酒。我想酒了,步和将军可有?”
作者有话说:
(捂脸)明天锁了,等我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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