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黑化 ◇
◎这是无人认识的许安桐。◎
邹庆从外面进来, 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东陵帝这样下令,心中一惊, 可他不敢置喙,只能立即去传旨, 抓人。
许安泽想不到这事来的这么突然, 可他并未阵脚全乱。
他侧目,看向站在一旁的许安桐, 眼眸阴沉——许安桐还是太嫩,东陵律法之下,想要废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只依靠一两个人的指证是不够的!
他虽然在这里被许安桐陷害了一手,可他依然有翻盘的机会。这些年他后宫纳的那些良娣,可都不是无缘无故纳进来的。那些人塞给他一个庶女, 要借他太子名号做事, 自然也要在这种情况下站队。
东陵律法规定, 太子立废必须通过朝堂议事,否则太子不可随意立废!
只要这件事拿到朝堂上议论, 他就绝不可能立即被废除。
最少,他还可以拖延时间,等着何宣来想办法!
许安泽被御林军押走的时候,愤怒地盯着许安桐。他好似在无声的警告许安桐——你不要得意, 你害我这一局, 我迟早要你加倍奉还。
许安桐淡漠的目光落在许安泽身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这是许安泽从未见过的笑, 那笑容里带着无数罂粟, 让他溺在里面, 浑身僵硬。
许安桐抱拳一礼:“这事还有许多疑点,臣再去审一审,免得冤枉了太子殿下。”
东陵帝向后靠着,无力地挥挥手。
许安桐恭敬一礼,转身离去。
许安泽被禁足东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赵皇后的耳朵里。
赵皇后听到消息的时候还不敢相信,直到派出去几波人打听回来,最后消息一致,这才确定了许安泽真的被禁足了。
她坐立不安,又让宫里的内官去向在殿前伺候的邹庆打听消息。
终于在午膳过后,邹庆亲自跑了一趟咸宁殿。
赵皇后看见邹庆来,也不顾礼节,立即让人把他带进来,劈头就问:“邹大监可是知道些内幕?”
邹庆先是欠身一礼,随后回话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老奴是怕这些小子回不清楚这才趁着陛下午休的时候亲自跑一趟。皇后娘娘问的话,其实老奴也不清楚。陛下问事的时候,没让奴婢们进去伺候。等陛下唤老奴进去的时候,已经下了禁足的指令。”
“这么说,连你也不知道太子到底为何禁足?!”赵皇后愣愣地问道。
邹庆欠身:“恕老奴无能,不能替皇后娘娘解忧。”
赵皇后不死心,又问道:“在这之前,可有谁进了勤政殿?!”
邹庆回话:“一起开始是工部尚书李大人与户部尚书郭大人在殿里与陛下议事,后来清王殿下觐见之后,陛下才招了太子殿下过去。”
邹庆实话实说,东陵帝召见谁去勤政殿,说了些什么,宫门处都有记载。即便是他不说,赵皇后也能查到。对于这些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邹庆心里门清。
他亲自来回了话,赵皇后就不会一直派人去御书房打听,免了后面诸多麻烦的事情。
邹庆在东陵帝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对东陵帝的脾气秉性还是比这些后宫的妃子更了解。
东陵帝不会轻易动怒,他虽然很反感太子八年来的执政手段,可只要不触及帝国之根本,他更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在清理军权,复位皇权这件事上太子许安泽有功劳在身。这些年推行新政,许安泽虽然经常与他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可到底还是为了民生着想。
所以在东陵帝继位的这九年里,国泰民安,百姓休养生息,国政稳定。即便是对太子行为不满,也是他个人的事情,从来也不会上升到国本。
东陵帝是跟着先帝一起打天下的谋臣,他深知兵权对于一个帝王的威胁。
当年先帝许渊能够揭竿而起,正是因为他盘踞北境,手握北境三十万大军兵权。在这件事上,东陵帝更忌讳手上有兵权的许安归而不是太子许安泽。
不然以许安泽嚣张的做法,东陵帝不可能忍他这么久。
今日东陵帝下令禁足太子,那就一定是太子做了触犯东陵帝底线的事情。
这不禁让邹庆回想起许安归刚回许都时候,御史台参奏的许安归在许都豢养亲兵,意图谋反的事情。
那件事闹得很大,最后在许安归收复南泽的光环下草草收场。
若那件事只是为了栽赃,多半就是太子所为。
现在细想起来,恐怕就是因为太子手上确实豢养了一些人,那些人手上确实有北境武器,这才能把证据链做得完整。
那件事东陵帝一直怀疑是太子所为,可苦于没有证据,才没有追查下去。
是了,多半是这样的。
邹庆在东陵帝身边从不多话,他推断出的事情,从不会乱说。所以即便他知道许安泽是为何而禁足,也不会不知轻重地告诉赵皇后。
太子许安泽眼看有日落西山之势,即便邹庆在东宫明里暗里吃了不少苦头,现在不落井下石,便已经是他对许安泽最大的仁慈。
他从咸宁殿出来,回到东陵帝的寝殿,小心伺候着。东陵帝刚醒,他便主动把刚才赵皇后找他去问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回禀了。
东陵帝睨着邹庆,道:“你觉得太子有没有谋反之心?”
邹庆颔首,回道:“天下事,都在陛下心中,又何须老奴多言?”
东陵帝望着他,许久才放缓了声音:“你这个老狐狸啊,眼下这局势,就是他们几个大争。你谁也不说,谁也不帮。等孤归西之后,你可怎么办?”
邹庆腰弯得更深了,回道:“那老奴就自请去替陛下守皇陵,十年、二十年,老奴这辈子都只是陛下的奴才而已。”
东陵帝难得松了眉宇,脸上没有笑容,语气却是轻快了不少:“替孤更衣吧。”
何宣自从成为太子府的詹士,就一直住在东宫。
他被带走的时候看见御林军押着许安泽从御书房方向走来。他蹙眉,望着许安泽,眼底竟然有一丝让人不易察觉地复杂情绪。
可许安泽抬头看他的时候,何宣又变成了那个无欲无求的谋士。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何宣甚至都不知道东陵帝到底为何禁了太子的足,他更想不到为什么自己也会被牵连下狱。
可他一点都不意外,当他决定要成为东宫幕僚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所有的身后事。
他没有成婚,没有孩子,但是无牵无挂这词并不能用在他身上。一个真正无牵无挂的人应该遁入空门,而不是在东宫,辅佐即将掌管这天下的储君。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牢里大部分地上有水洼。若没有干草铺垫着,根本坐不下去。
何宣被推了进去,他只是踉跄了两步,便回身看着狱卒把大牢门给锁上。
他没有找地方坐下,只是走向牢房里脸盘大的窗口,看着窗外天空中缓缓飘过的白云以及湛蓝色的天域。
“何詹士还真是如传闻中一般风轻云淡。”许安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何宣的身后,用他惯用的轻柔声音,打趣着身处牢房中的何宣。
何宣回过神,回头看向许安桐,神色淡然:“我一直以为我的对手是安王殿下。”
许安桐负手而立,身子挺拔,与许安归相似的脸上出现了几分瑰丽的笑意:“是我,你很失望吗?”
何宣摇头:“是谁我都不失望。太子殿下已经穷途末路,我心里清楚。”
“你这么聪明的人,换一个人辅佐不是更好?”许安桐似乎有邀约的心思。
何宣望着许安桐:“换谁呢?是您么,清王殿下?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我还有机会回头吗?”
许安桐道:“我觉得,以你才华,参加科举,进入翰林院走正常的仕途,未必不会有大的建树,可你偏偏选择了许安泽,这让我很意外。”
“鄙人资质粗陋,不堪大任。”何宣微笑着,颔首,望着地面一汪水。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与太子共进退?”许安桐眼眸微眯,声音清冷,“绝不后悔?”
“是。”何宣点头。
许安桐似有惋惜之意,但没有过多的表现,只是转身,向外缓步走去,碧色的锦服在他脚边轻轻绽开。
他轻声道:“既然你不后悔,那便自我了断罢。我留他一世清名,说到做到。”
何宣闭上眼睛,缓缓跪下,朝着许安桐离去的地方,三叩首,道:“多谢清王殿下。”
一个时辰后,刑部大牢回禀,说何宣撞墙自尽了。
何宣自尽的消息没有遮拦,不过是几盏茶的功夫,就传到了宫里。
赵皇后与太子本来以为可以依靠何宣,再次脱离险境,不曾想他居然在牢里自尽。已经是临近夜晚,宫门要下钥。赵皇后想找人进宫商议太子废立之事,也只能等到第二日宫门大开。
许安泽则是坐在书房里,忐忑不安。
何宣死了,仅凭他一人要如何才能在朝堂之上安然无恙?
今日既然出了这事,东陵帝把他禁足,定是已经打定了要在朝堂之上谈废立太子之事。许安桐……许安桐……这事一定是许安桐的手笔。
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夺嫡的心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他在外面豢养了一些人?
许安泽想不明白,扬手就把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推在地上。
东宫的内官已经被邹庆全部换成御前的内官。
听见门里许安泽发疯,内官们也没有动容,只是动了动眼珠,便又继续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夜幕降临,东宫里面点上了灯火。
守在东宫门口的御林军看见许安桐缓缓而至,抱拳欠身:“清王殿下。”
“刑部有些事情,我需要问一问太子殿下,”许安桐拢着袖子,睨着门口的御林军。
“殿下随我来。”御林军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带着许安桐进了东宫。
东宫是仅次于东陵帝居住的宫殿,装潢的富丽,到处都是红木金雕,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外国进贡而来的稀罕物件。
这是许安桐第二次进入东宫,他望着四周象征着独一无二身份的装饰,淡然一笑。
来到书房门口,许安桐轻声道:“你们退开,我要问太子殿下的是机密。”
内官们在御前,极其懂事,知道这事他们不能听,便鱼贯地向外面站了站,距离不远,却听不见书房里的声音。
许安桐推门而入,脚边一块破碎的砚台,歪在那里。
许安泽目光犀利地盯着许安桐,厉声道:“你还敢来见我?!”
许安桐回过身,合上门,问道:“我为何不敢?”
“你栽赃我!”许安泽指着许安桐,“那些人明明是你指示他们去打劫军资,不是我!你就是想利用他们让父皇厌恶我!可是我告诉你,许安桐,太子的位置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想搞垮我?!哈哈哈……痴人说梦!我在许都八年经营的人脉,岂是你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栽赃?”许安桐轻笑,“那些人不是你养的?我只不过是用了你的印章,给他们发了一个命令而已,他们听从的是你的指挥,他们是你的亲卫。我只不过是把你做过的事情,重新摆在陛下面前而已。这些年,你做的栽赃嫁祸的事情还少吗?”
“呵,”许安泽冷笑,“你终于不装了?在所有人面前装得跟一只乖顺的小羊,其实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你终于忍不住,漏出你的獠牙了?!我以为你跟许安归关系有多亲密,结果,你还不是把他当成了你垫脚石?从你去南泽的时候,我就应该觉察,你想要的不仅仅是留在许都这么简单!”
许安桐缓步走到许安泽桌前,面目逐渐变得狰狞。
他恨声道:“我想要的,当然不是那么一点!我能走到今天这步,都是被你们逼的!八年前我不争,你找了借口让我去西域之番,我的妻重病而亡。宁国公府寿宴,你把郭若雪的死栽赃给安王妃,那些银子借解和之手,栽赃给许安归。你意在拖我下水,想让我跟你一起逼死我的亲弟弟!即便我不愿意,我也会因为解家不得不参与到这场争斗里!你们明争暗斗,你们想要储君之位,就要所有的人都为你们陪葬?!今日这事,是我不争才让你们得寸进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许安泽!我留给何宣全尸,已经是我最后的仁慈!而你,我必会要你不得好死!”
“笑话,”许安泽仰头大笑,“我是东陵太子,是皇后的嫡子,是你们的大哥!论嫡论长,我都是东陵最合法的继承者!而你们,用尽心机想要扳倒我、压到我,才是不正之风!只要是违背伦常纲理,朝堂上那些老夫子,自会找你们说清楚!你以为仅凭一两个乡野村夫说辞就可以让陛下废了我!?许安桐,你真的太小瞧那帮老不死的力量了!”
许安桐逐渐收敛呼吸,压制住了自己即将崩塌的情绪,他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春风和煦的模样,他唯一不能自控便是清雅的死。
看着许安泽如此嚣张的笑着,许安桐觉得可悲可叹。
今日他来这里的目的,那便是要许安泽偿命。今晚月还未出,乌云蔽日,正是谈事的好时候。
许安桐颔首,笑声渐起幽幽叹道:“若我说,你现在拥有的不过就是南柯一梦,你当如何?”
许安泽愣住了。
他不在乎许安桐用什么手段陷害他,无论许安桐做什么,都改写不了他是嫡长子的事实。他毫无畏惧,只要他身份正统!
可许安桐在一边,只是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好像是街边乞讨的乞丐,问路人所要吃的,路人投来的目光一般。
在许安桐的眼里,他就是那个衣衫褴褛乞讨者。
他乞讨的,是东陵人人梦而不得的九五至尊之位。
“你说什么?”许安泽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骤然升起,他望着许安桐满眼的怜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你知道何宣为何自尽吗?”许安桐忽然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
许安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能瞪着他。
许安桐轻叹一声:“何宣本来应该可以走科举,进翰林,成为国之栋梁。可他为了他的亲弟弟甘愿隐姓埋名,致死不悔。许安泽,你难道就没有疑惑过吗?以你之品德,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如此聪慧的人在你身边毫无怨言、不求回报的为你谋划,为你布局,为你铺平蹬上皇帝宝座的道路吗?”
许安桐这话说完,许安泽的脑子就已经不会转了。
他松开许安桐,缓缓地走向书桌,细细品着许安桐方才那句话里包含的信息。
什么叫做隐姓埋名?
什么叫做致死不悔?
什么叫做为了他的亲弟弟?
何宣的弟弟是谁?
这屋里只有他与许安桐两个人,许安桐这话是望着他说的。
难不成……难不成……
许安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声长鸣:“难不成,你说的那个人……你口中的何宣亲弟……是我?!!!不可能!这不可能!!!”
许安桐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淡然道:“二十九年前的夜里,赵皇后生产,她自知若是一举得男,会帮助自己的夫君在储君争夺上赢得巨大优势。当年先帝刚刚起势,朝局不稳。东陵连年征战,先帝的孩子一个个都跟着他一起战死沙场。而我们的父亲,东陵现任皇帝,则因为体弱,谋略过人,被留在了后方,出谋划策。侥幸活到了先帝平定八方之时。赵皇后早早做了两手准备,若是这一胎是男孩,自然皆大欢喜。若这一胎是女孩,那便要上演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二哥,你不是太子,你是‘狸猫’。你是赵皇后从外面抱来冒名顶替的一个孩子!”
“你胡说!”许安泽近乎于疯狂,他根本不可能相信许安桐所言。
“我是不是满嘴胡吣,你何不去问问你的母后?”许安桐嘴角上扬,“不,其实不用问赵皇后,问郭太师也行。当年他们合谋做的事情,经手的人,全都死于非命。可,总还有人留下了消息与活口。盛明州那里有一块当年包裹着赵皇后亲生女儿的锦布,当年亲手把赵皇后女儿送出城的苏明哲,则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儿子女儿送回许都,寻求郭太师的庇佑。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个被人称为鬼策军师的公子季凉,会什么都不带就进入许都,博得了许安归的青睐罢?你不会真的以为赵皇后真的会狠心白纸的亲生女儿送出去,不管不问吧?”
许安泽望着许安桐阴恻恻的脸,踉跄后退:“你休要唬我!”
许安桐轻笑着:“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要我们去赵皇后、郭太师面前一一问过,你就知道了……如何?”
“你骗人!”许安泽向后逃去,可他后面是一排排书架,他被关在这个皇宫里,无处可逃,“我是太子!我是嫡长子!我……我……”
许安泽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身份,如今在许安桐的逼问下,变得粉碎。
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感觉?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何宣对他一直容忍有加?
他怎么会承认自己一直及尽一生追求的东西,是梦中花水中月?
许安桐一步一步逼近,许安泽靠着书架一直沿着书架逃跑,最后他被许安桐逼在角落,望着许安桐,心境全线崩塌。
不知道为什么,许安泽的心里早就认可了许安桐这个说法。
他一直觉得皇后望着她的目光除了和蔼之外,还夹杂着许多其他的情绪,比如说懊悔、憎恶以及许安桐现在看他的目光——怜悯。
原来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一个乞丐。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这群住在皇宫里的人施舍给他的。他本来只需要当好一个傀儡,就可以在这里永久的生存下去。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内心产生了许多欲望。
许安桐眼看着许安泽心理防线一份份崩塌,仍然不急不慢地说出许安泽心底最深的恐惧:“你不是一直觉得父皇看你不顺眼吗?你的直觉是对的,因为从一开始父皇就知道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对于你,他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其实这件事,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为什么他一定要你在处决的朝东门那些将军之后才让你登上太子之位?他为什么要让你一个当朝太子来背负屠杀军门的恶名?为什么你新政做得再好,父皇对你依然不满意?‘太子殿下’你好好想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许安泽颤抖到失真的嗓音,吐出一句话,“我是‘狸猫’,只要他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让我一无所有。他从来没有畏惧过我的权势,甚至像看猴戏一样,一直在那个皇位睥睨着我。他在我身上捆了一个杆子,在杆子上捆了一个太子的圣旨,让我一直盯着那个圣旨,不断地奔跑……不断地替他卖命……”
许安桐眼眸微眯:“如此看来,你也不是太蠢。那个男人眼看着你长大,对你的脾性了如指掌。那个男人从先帝开始,就在谋算着后面的布局。赵皇后拿你换了亲生的女儿,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他不说,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儿子,来巩固他储君的地位。有了你,陛下才会在当时的储君之战中取得绝对的优势……无论如何,当年先帝看重的储君、我们的十六皇叔尚且年幼,而我们的父亲却已经有了儿子。许家香火后继有人,这就是我们父亲能够获得朝臣支持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
许安泽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从政这么多年,从许多事情都可以知道坐在那个皇位上的男人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无能。
“许安泽,”许安桐缓缓地逼近他,那双秋水一般的眸子骤然变大,“如果是你,在当时军权大过皇权的朝局之下,该当如何?”
许安泽眼角流下眼泪,他直到今日才看懂东陵帝的布局。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却不想自己的这一生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他为了那个太子之位,付出的太多,多到他自己觉得那个位置非他莫属。
许安桐见许安泽不答,替他说道:“那自然是要找个借口收复兵权,可兵权在外,如何才能一次性收复呢?对……太子大婚,宴请三军,扣押将领妻儿,制造谋反,一举收回所有军权,让你出面监斩,让你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从你顺从父皇的意思谋划朝东门事件开始,你就成为了一颗弃子。你,不过就是我们父亲用来削弱兵权,集中皇权的一个工具。”
许安泽手脚发麻,他不自觉得捂住耳朵想要阻止许安桐的声音进入,他靠着书架滑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是太子,我是嫡长子……我姓许,我为父皇铲清了军权……我……我是功臣……”
许安桐垂眸,望着坐在地上的许安泽,继续道:“许安归自小得太傅教导,无论是策论还是骑射,都是众皇子中的翘楚。太子之位,父皇最中意许安归,你难道看不出来?可是父皇也知道,先帝时期军门手中势力会威胁到皇权,所以他便布下了你,让你来削减军门实力。让许安归远走北境,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军队。父皇利用你,磨练许安归,让他变得更加尖锐。让他替军门说话,受军门拥戴,而后完成先帝收复四海的遗愿。斩掉老军门,是罚。让许安归带着军门重回巅峰是赏。恩威并施这才是君王之道。”
许安泽不想听,他蜷缩在角落里,捂着耳朵。
可是许安桐不放过他,他蹲下来,盯着许安泽:“你以为你这太子之位还能坐多久?这次许安归只要从岩州城大胜归来,无论是军心、民心还是太子之位,都将是他的!”
“你闭嘴!”许安泽扑向许安桐把他按在地上,怒目而视,“我是太子,没有人可以抢走我的东宫!何宣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皇后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断臂膀!他们赵家,还需要我有我这个太子庇护!”
许安桐看着许安泽狗急跳墙的模样,笑开了:“若我说,我已经找到了皇后的亲生女儿,准备带回来给父皇看看,你又当如何?”
“不可能!”许安泽咬着牙,“你为什么能找到?!”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许安桐眼眸微睁,“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子殿下,要不然我帮你出个名留青史的主意吧?”
许安泽愣愣地望着许安桐。
许安桐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来,薄唇凑到许安泽的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许安泽顿时浑身颤抖,他眼眸里全是血丝,嘴唇微张,下颚不断抖动。
许安桐笑着,轻声道:“只有这样,你才能‘永生’。”
许安桐推开许安泽,从地上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侧目回望许安泽:“好自为之。”
夜晚寂静无声,东宫里面没有人走动。
许安泽在许安桐走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所有人都赶走,偌大东宫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与门口御林军。
他坐在书房外花园的一棵树下,仰望着夜幕里唯一的明亮。
他忽然想起这些年一直在他身边陪伴着他的何宣,原来今天离别时候,他眼睛里那种复杂的情绪是因为他们要天人永别。
何宣自尽,是为了保护他,保护他唯一的弟弟。
许安泽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未问过何宣的双亲。每每他问何宣要什么赏赐的时候,他总是回答,殿下安好便好。
许安泽总是以为那是何宣的托词,他相信何宣在他身边,绝对另有所图,他不说只是因为他给的利益还不够大,亦或者说是他坐的位置还不够高。许安泽想着总有一天,他能赏给何宣他想要东西,却从未真的想过,何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这些年他在他身边辅佐,真的只是为了他安好。
原来这才是亲人。
容忍他的暴躁、狂怒,包容他的无理,默默地守护在他身边,直至最后先他一步离开这个世间,先他去死。
“你为什么不来认我呢?”
许安泽望月轻叹。
“你为什么要先我一步离开呢?”
许安泽站起身,往书房走去。
“若有来世,我是说下一辈子的事情……”
许安泽拿起灯罩,取下里面的火烛,走向他的软塌。
“让我先出生。我做哥哥,你做弟弟……下次让我来守护你。我把我这辈子欠你的,全都补全给你……好么?哥哥?”
许安泽手中的蜡烛掉落在软塌上,他望着火焰烧穿了软塌的锦被,爬上矮桌,又窜上帘子,铺开在他周围。
他丝毫没有觉得火舌炙热,也没有觉得此生悲凉。
只有这一刻,他如释重负。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在梦中惊醒,再也不用担心受怕,再也不用望着他遥不可及的梦,追逐至死。
这一夜,东宫燃起大火。
御林军驱着水车前来救火的时候,东宫的太子寝殿已经烧得坍塌。
赵皇后闻讯赶来,看见御林军从书房里抬出一个烧得焦黑的尸首。她还没来得及哭出声,就已经晕倒在地。
次日朝堂之上一片沸腾。
东宫大火,太子被烧死,东宫的谋士何宣也在监牢里撞墙自尽,赵皇后卧病在床一夜之间白了头,朝堂内外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太子失德,在外豢养亲兵,触怒龙颜,被禁足在东宫,自觉此生无望,便***谢罪。
有人说太子因为与何宣有私情,见何宣自戕,便也跟着自裁。
有人说太子是被人刺杀而死,杀人的人放了一把大火,烧了东宫。
因为太子的死,早朝气氛及其压抑,上奏议事的时候众臣声音都小了许多。东陵帝倒是一贯地看不出喜怒哀乐,坐在殿上,听着各部奏事。
早朝之后,东陵帝让代刑部尚书的许安桐去御书房。
许安桐跟在东陵帝身后缓步而行。
东陵帝给邹庆一个眼神,让他带着内官宫女远远跟着。前方就剩下许安桐与东陵帝,一前一后。
“你随孤去走走吧。”东陵帝没有走向御书房,转而去了御书房附近的花园里。
许安桐没有说话,一直跟着东陵帝。
“何宣自戕,太子***,这事是你干的?”东陵帝说话缓慢,许安桐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他回道:“是。”
东陵帝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许安桐颔首,毫不犹豫回道:“军门与朝廷积怨太久了,需要一个冰释前嫌的契机。当年朝东门的事情,既然是太子一手策划,现在也该由他了结。大敌当前,东陵需要军民一心,才能共退乌族。”
“他是听了你这话才***的?”东陵帝走在前面,步履蹒跚。
许安桐跟在后面,回道:“当然不是。他只不过是知道了一个他早该知道的真相而已。”
东陵帝站定身子,回身看向许安桐:“你想夺嫡?”
“我不可以吗?”许安桐抬眸,毫无畏惧地迎上东陵帝的眼睛。
东陵帝笑了:“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许安归现在在外领兵,手握兵权,孤若现在封你为太子,他必然在大败乌族之后,发兵许都。孤若拖着不决,等到许安归回来,以他的战功、名望,太子之位也迟早是他的。与你何干?”
“陛下既然中意六弟,为何还要防着他兵变,而派去秋□□战呢?”许安桐淡淡地望向东陵帝,他似乎想要一个答案。
东陵帝走到花园水塘边,望着水塘里的鱼,道:“你知道为什么,养鱼不养一只吗?”
许安桐道:“因为孤单。会死。”
东陵帝道:“孤却以为,是因为没有竞争,不知危险在何处,所以会死。许安泽、你、安归、孤、以及孤的十六弟,都是养在这水池里的鱼。每天都在为了那一口吃食,你争我夺。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先帝立国,孤随着他四处征战,看着遍地饿殍,孤也很难过。孤自小体弱,比不得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可以在战场上跟随父君肆意拼杀,便只能坐镇后方出谋划策。那一年,许景挚十岁。先帝把孤唤到御书房,问孤,眼下两位皇子,孤觉得应该传位给谁。你知道孤是怎么回答的吗?”
东陵帝侧目看向许安桐。
许安桐摇头。
东陵帝回道:“孤毫不犹豫地说,传给孤。先帝问孤为何……你知道为何吗?”
许安桐还是摇头。
东陵帝道:“孤知道,孤体弱,即便是继位,也不可能事事殚精竭虑。果然在孤继位这些年里,孤的头疾越来越严重了。可孤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许景挚当年只是十岁,就得临太傅称赞,若是让他再成长一些时候,或许东陵就不再是这幅摇摇欲坠的模样。”
东陵帝轻叹一声,换了一个更加方便的自称:“当时我与许景挚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那些跟着先帝打天下的军门重权在握,无论我们之间谁继承皇位,都难以过军门挟制。可是当时我已经成年,并有你们几个皇子。只有我,才有资格与军门一决高下。”
“所以,父亲就跟皇爷爷说,你要接任皇位吗?”许安桐看着东陵帝,也换了一个更加亲近的称呼。
东陵帝点点头:“那时候我就把我心中的谋划告诉了君父,君父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你身在皇族,熟读历史。应当知道我那时候的谋划与承诺是多么的脆弱,可即便如此,君父还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我。与此同时,许景挚摔断腿的消息传到御书房……桐儿,若是说父子兄弟之间除了血缘关系之外,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羁绊的话,那便是了,你懂吗?”
许安桐颔首:“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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