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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自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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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安泽,你活腻了。◎

    许安归双手把战报奉上, 还给了东陵帝,静静地望着东陵帝:“臣推荐御史大夫江元良披挂上阵,后方由兵部侍郎江狄、石武坐镇, 军师由兵部主事百晓担任,副帅由兵部主事陈平担任。”

    站在后面的江元良猛地抬起头看向许安归。

    许安归继续道:“即便是臣出兵, 也是这个出师的阵容。现在, 臣身上有案子,而且是与谋反相牵连的大案有关, 实在不易在这个时候冒头。若是江元良不愿意,其他任何人的都可以以这个阵容出兵,亦或者钦点兵部武将跟他们一起出征。”

    江元良此时额头已经冒汗,他看见东陵帝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被迫出去跪下,道:“微臣……微臣没有带兵经验, 这次乌族势大, 恐……恐怕会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江大人不去带兵试试, 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许景挚戏虐地笑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在边上添油加醋。

    江元良连连欠身:“这次乌族三天之内就取了两城,简直是前所未有。若擅自让微臣这种没有经验的人领兵出战,恐怕只会白白牺牲东陵将士……”

    许景挚包手嗤笑了一声:“前几天,江大人可不是这个态度。之前一副要治安王与死地的模样, 还历历在目, 我还问江大人,若乌族真的进犯我东陵, 江大人是否愿意带兵出征, 江大人当时颐指气使, 我还以为江大人一定会为了朝廷,为了陛下,抛弃个人生死,会誓死抵抗乌族。怎么今天乌族真的打来,江大人却怂了呢?这不是您证明您忠诚的时候吗?”

    江元良实在不敢再接话。

    许安归倒没有像许景挚那般阴阳怪气,他面对东陵帝,直言道:“若是江大人不愿意,可以请其他大人出战。若是对阵乌族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天鉴院问臣。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安归这姿态摆得让人心惊胆战,一方面说自己应该出战,另一方面又说自己现在没资格带兵,逼着朝堂之上其他官员领兵出征。

    许景挚转身,扫视了一圈,往日那些气焰嚣张的文官,在战事面前都毕恭毕敬。

    这帮人还真是……窝里横。

    许安归目光一直坦荡地落在东陵帝的脸上,他一直在等着东陵帝发话。

    东陵帝此时也知道这一战,非许安归去不可,可在临允府上发现的那一百八十万两银子,要怎么怎么结案?难不成就这样放他一马,就这么揭过去?若他真的带兵出征,赢了这场仗,那他在军中威望不是比以前更胜?

    到时候岂不是更不好控制?

    许安归似乎想到了东陵帝现在的顾虑,他才不肯带兵出征。

    与其说许安归不想带兵,倒不如说,他是再逼东陵帝自己做一个抉择——选择相信,亦或者彻底打压。

    许安桐抬眸,望向许安归,他跨出一步,欠身道:“臣,推举安王出征。”

    许安归没有回头,听见许安桐的声音,他的眉宇间就满是悲痛之色。

    东陵帝没有做声,许安桐继续道:“这是攸关东陵生死存亡的大事,战报来看,凉州城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岩州城是许都最后一道防线,若不是有与乌族对战丰富经验的将领去打这一仗,若是连岩州城也被攻克,那么乌族下一个攻打目标就会是许都。到时候,在座的各位,还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朝堂之上,相互攻讦、侃侃而谈吗?”

    许安桐这话意思何其明显,无论他们怎么栽赃陷害许安归,他们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一仗,他们需要许安归带兵出征,他们需要许安归的保护,他们要在这件事上向许安归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然许安归会在天鉴院里一直住到许都城破。

    “臣附议。”许景挚上前,欠身附议让许安归领兵出战。

    堂下的武官立即站出来力挺许安归,集体单膝下跪:“臣等附议!”

    许安归立在朝堂之上,依旧不言。

    他在等东陵的文官集团,向他低头。文官集团为首的人自然是太子、三公以及各部的尚书。

    他们不动,后面的人怎么敢动?

    许安泽恨恨地望向许安归,乌族这一仗怎么就来的这么凑巧,这次乌族为何又如此强大?强大到要所有人都向许安归低头,才能让他松口带兵出征。

    许安泽抬头看向坐在皇位之上的那个人,那个人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殷切的期望。他希望他开口说话,让许安归带兵出征。

    许安泽怎么愿意自己精心谋划的局以这种方式收尾?

    他咬紧嘴唇,还在坚持。

    东陵帝望着他,用目光告诉他,若是他不愿意让许安归重新领兵出征,那么这场战役,他只有派他这个太子代父出征了。而他一旦出征,岩州城失守,他也一定不可能再回到这个皇宫来了。孰轻孰重,太子自己掂量。

    东陵帝不再看许安泽,转而看向朝堂下的人,道:“现在只有清王、宁王、兵部附议让安王出征,看来安王与临太傅收受举子贿赂这件事诸位还是觉得应该严查。既然如此,这场仗不如由……”

    “臣!”许安泽侧出一步,咬牙切齿道,“附议!”

    许安泽被逼出声,站在他身后的御史台自然也是无条件附和。御史台一众纷纷前身,异口同声道:“臣等附议!”

    许安桐此时侧目看向解和,眼眸似有极寒之冬,解和不得不出列:“臣也附议……”

    这就宛如是一个沙堆,只要一角坍塌,后面的也会随之一起落下。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等附议。”

    片刻间,文官集团在许安泽的带领下,全部附议了这件事。

    东陵帝这时才看向许安归:“既然朝臣都觉得这一仗应该由你去打,孤许你调兵之权。”

    许安归颔首:“如此,臣是不是可以认为,御史台对臣与临太傅之前行为,是诬告?臣以为,对朝廷有异心者,是不能带兵出征的。”

    东陵帝眼眸微眯,眼睛看向御史大夫江元良,他惹的祸,要他来收场。

    江元良此时已经手脚发软,脑子嗡嗡作响,他现在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推翻自己奏折。

    “臣,有事启奏。”

    就在这时,站在江元良身后的御史刘新,侧出一步,欠身奏事。

    东陵帝看见刘新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中一安,沉声道:“讲。”

    刘新作揖,起身道:“微臣这几日查看贡院,发觉这次会试贡院看守并没有任何纰漏。反倒是公良大人上奏的那本‘张翰林在家自缢身亡’的事情,可以拿出来说一说。这次会试内容是在翰林院起草的,临太傅并没有参与出题。反倒是张翰林收受举子贿赂卖题的事情现在已经闹得许都街头人尽皆知。微臣以为,临太傅府上的那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应该是与张翰林有关系。微臣请奏,请陛下允许微臣把调查重点放在张府。”

    刘新这一说辞适时地解决了朝堂上的尴尬。

    张翰林已死,刘新怎么查都不可能让张翰林开口。可此时,需要一个说辞让许安归从临太傅贪墨一案中抽身,不然许安归绝不会领兵出征。

    内斗在外敌面前,都可以暂时化干戈为玉帛。

    刘新上前启奏,不仅解了御史大夫江元良的危机,解了东陵帝的尴尬,更是解了许安归与临太傅的罪名。

    只要许安归没了罪名,把罪名按在死人身上,做证据结案不过就是顷刻间的事情。

    刘新这话说的太讨巧,他最近两次在朝堂之上发言,每一句都正中要害,直戳江元良与东陵帝的心窝。让所有人都对他这个举人出身,进入御史台的人,高看了一眼。

    “准了。”东陵帝仰头,“这事本就有蹊跷,既然有新的调查方向,御史台便去做罢。”

    “微臣遵旨。”刘新欠身,站了回去。

    东陵帝看向许安归:“既然这事多有误会,还望安王不要往心里去。尽早领命出征才是正事。”

    许安归抬眸道:“臣为国家鞠躬尽瘁是本分,为国出征义不容辞。可臣出征之后,后府不得安宁,臣在战场之上,难免挂心。还请陛下特赦我安王妃,让她与我一起回府准备出征事宜。”

    东陵帝早就让郭怀禀奉了密旨,请内里监的老嬷嬷们对季凉用了刑。

    季凉什么都不说,看来这事多半也是嫁祸。

    只是这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难道要因为许安归一句话,就息事宁人?那太子那边要怎么交代?

    东陵帝看向许安泽。

    许安泽眼眸通红,死死地盯着东陵帝,他仿佛在说,这事放了许安归可以,但是安王妃,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就在东陵帝两相为难的时候,许景挚上前一步,欠身道:“关于安王妃的案子,臣弟有些眉目。”

    “讲。”东陵帝让许景挚说话。

    许景挚道:“有个东西,希望能抬到大殿上来,让各位过目,臣才好继续往下说。”

    东陵帝点头。

    许景挚立即朗声道:“抬上来!”

    众人等了一会,东西还没到,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先一步传进了大殿。堂官们纷纷遮掩口鼻,低声议论。

    江湖江海脸上带着纱布,蒙着口鼻,抬着一箱东西,来到大殿之上。

    那箱东西抬到大殿之上以后,那种极其恶臭的味道越发明显了。

    东陵帝也忍不住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许景挚双手拢在衣袖中,看向江湖江海:“打开。”

    江湖江海一起把木箱打开,一股恶臭夹杂着腐败腥气直直钻入在场每个人的脑门,所有人都闻不了臭味,纷纷后退了几步。

    就连东陵帝也闻到了味道,也忍不住用袖子捂住了鼻子。

    许景挚转过身,一礼:“这些死掉的鱼,是东宫映月湖里的。这鱼都是白色锦鲤,极其稀有,是两年前,邦国朝贡之物。这一批朝贡,陛下尽数赏给了东宫。”

    许安泽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东陵帝问道。

    许景挚微笑着,看向许安泽:“这些鱼好端端的在映月湖里,怎么忽然会大批大批地死亡呢?太子殿下,来解释下吧?”

    许安泽横了许景挚一眼:“我又不懂饲养,我怎么知道这些鱼是怎么死的?”

    许景挚扬眉:“对,太子不懂饲养,东宫的鱼都是宫里的饲养官在伺候。怎么这些鱼好端端地在东宫活了两年,偏偏在太子妃死后,它们也死了呢?太子殿下,这是为何?”

    “我怎么知道?!”许安泽低头,不看许景挚。

    许景挚点头:“抬下去罢。”

    江湖江海把箱子合上,把东西抬了下去。

    许景挚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们说回英国公宴那一日。那一日,案发的时候,太子妃与安王妃从宴会厅里面退出来,坐在偏厅休息喝茶。太子妃喝了安王妃递给她的那盏茶,便死了。后经查验,那杯茶里有毒。所有人都认为是安王妃毒死了太子妃,可我有一点不明白。若是直接把毒下在茶水里,那盏茶是安王妃的,若是太子妃的茶盏没有碎,那杯带毒的茶,是否就是安王妃喝下去了?”

    许景挚这么说,朝堂上有了小声的议论。

    “这么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看做这毒,其实是为了谋害安王妃,只是弄巧成拙,那杯茶到了太子妃手里?”许景挚缓声说着,余光瞟着许安泽。

    许安泽一听许景挚想把这事带偏,当即道:“焉知太子妃的茶盏碎了,不是因为安王妃故意打碎缘故!”

    许景挚道:“侍女的供词可没说那茶盏是安王妃打碎的。”

    许安泽道:“难道皇叔就凭这点,就可以把安王妃身上的嫌疑洗清楚吗?!”

    许景挚回道:“当然不能,我就是好奇啊。所以我派人把整个宴厅上的东西都查验了一遍。发现了一处有趣事情。”

    许安泽藏在衣袖里的手缓缓锁紧。

    许景挚手拢在衣袖里,缓步走到许安泽身后,继续道:“大理寺查验过整个英国公府,所有的食物,宴席上的东西都没有毒。但是我的人却发现整个宴会厅里,只有太子妃宴席上的筷子是干净,太子妃一口菜都没吃,这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的?”许安泽道,“那种宴席,太子妃习惯在宫里多用一些果腹的东西。到了席面上不饿,不吃有什么问题?”

    “那也没什么问题,”许景挚继续绕着许安泽缓步而行,“后来,我带人去东宫验尸,确实是毒杀。可是我们去的时候,尸首被人动了手脚,已经跟之前死的时候不一样了。敢问太子殿下,你为什么一定要在事发之后把太子妃的遗体带回东宫,而不是交给大理寺堪验之后再进行敛容呢?”

    “太子妃喜欢干净,我把她带回东宫,换身衣服,把她容装擦拭干净,有什么错?”许安泽身子微微颤抖。

    许景挚看见许安泽的反映笑容更胜:“是,没什么问题。那么我再问你一句,太子妃妆台上的唇红膏为什么不见了?”

    “……”许安泽深吸了几口气,“我怎么知道……”

    许景挚挑眉:“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已经与太子妃不合已久,你已经许久没有去过太子妃的房间,你当然不知道太子妃妆台上有什么东西。”

    “你……到底想说什么?!”许安泽再也受不住许景挚这般抽丝剥茧地询问情绪失控地咆哮着。

    许景挚不再看他,转向东陵帝:“陛下,臣这般问话,下毒手法到此已经很明显了。凶手是把毒藏在太子妃的唇红膏里,只要太子妃涂了唇红膏,无论是用过食物,还是喝过茶,红唇膏里的毒就会进入太子妃的身体里面。凶手之所以要把太子妃在英国公府用过的筷子换了,是为了让大理寺验不出筷子上的毒。凶手之所以要把太子的尸首带回东宫,是要把太子妃嘴唇上剩下的有毒的唇红膏给擦拭干净,免得让验尸的人看出端倪。可是,我去得太急,凶手还没有机会把证物红唇膏带出宫销毁,所以他急中生智,把红唇膏丢入了映月湖中。所以,那日我带人去东宫验尸,去找证物,怎么找都没找到。一个女子的妆台之上,怎么会少了红唇膏呢?!”

    剩下的话许景挚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了。

    因为红唇膏被丢入了映月湖中,毒素在水中扩散,这才毒死了湖中贡品白色锦鲤。

    “只要把东宫映月湖的水抽干净,派人下去细细查找,臣相信,一定可以找到那盒有毒的唇红膏。”许景挚道,“这事,臣不知道是谁做的,可是,安王妃在英国公宴席之前,没有去过东宫,不可能把有毒的唇红膏放在太子妃的妆台上,事后她被关在大理寺,更没有机会去销毁证据。至于是谁下的毒,臣相信交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很快就能查清楚。”

    许安泽转身:“难道她就不能在东宫安插一个心腹?!”

    许景挚讥讽地笑道:“麻烦太子殿下动动脑子,再说话。”

    许安泽气急,快要忍不住一腔怒火,脖颈处的青筋即将爆裂。

    许景挚继续道:“若她真的有心腹在东宫,什么时候动手不行?非要让郭若雪死在自己面前?!”

    许安泽没话说,也无话可说。他只能浑身微微颤抖地站在原地。

    东陵帝见事情都说清楚了,立即道:“太子,孤责令你三日内查清这件事是东宫谁做的。大理寺即刻释放安王妃,安王回府准备两日后启程岩州城!退朝!”

    “吾皇万岁——”

    众人欠身,送东陵帝离开。

    许景挚暗暗松了一口气,寒期起虽然没有查出来凶手是谁,也解释不了为什么郭若雪会那么刚好死在季凉的面前,但是他查清楚了下毒的手法,已经下毒的人来自于哪里,那便足以洗清季凉的罪名。

    最后这事东宫让谁出来顶罪,都与季凉无关了。

    安王府的马车疾驰回归,许安归早已在安王府的门前来回踱步了许久,等着凌乐去大理寺接人。

    听见马车的声音,他立即奔出府门。

    凌乐驾车停在安王府的门口,而后立即有人撩开马车车帘。凌乐进了马车,足足在里面呆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才从里面出来。

    许安归隐约听见马车里有沉重的□□传出来,他的心中当即就往下沉了沉,挂在悬崖边上,将要兜不住。

    在看见凌乐出来的那一刻,许安归瞳孔猛得一缩,呼吸骤然停止,有一股戾气从脚底直钻到脑门!连远在朗月轩的那把银色长剑都感受到了许安归的杀意,在剑架上无缘无故地嗡鸣颤抖起来。

    凌乐抬眸,盯着许安归,却也不敢再耽搁,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缓慢地向着清风阁走去。

    凌乐一身白衣就那么被季凉身上的鲜血染成晚霞沁丽的颜色。

    从马车到府门口的青石板路上,如同绽开了无数朵来自地狱的红花,一步一步地把许安归牵引进那无妄的滔天怒意之中。

    他垂下目,散乱在侧墨发遮蔽住了他逐渐猩红的眸子。藏在锦袖里的手,蜷缩紧握,微微颤抖。

    季凉那一身还在滴血的血衣,正在撕裂着许安归最后的心神。

    他的心底仿佛有一头即将出笼的凶兽,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许安泽,你当真是活腻了!

    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嗜血的野兽正在蠢蠢欲动,那头野兽正在奋力挣脱最后一道名为理智的枷锁。

    就在许安归将要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几欲转身取出佩剑掠入皇宫,亲手杀了那个刚愎自用、目中无人的东陵太子的时候,凌乐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季凉半睁着眼睛,艰难地抬起红肿、缠绕着无数青痕的手,伸向了许安归的胳膊。

    她红肿的食指与拇指扯住许安归的锦袖,给了点力,让许安归的整个左肩都微微下垂,然后整只手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垂了下去!

    月卿见季凉已经晕了过去,根本顾不得许安归,连忙上前去扶助凌乐,两人急急奔回清风阁。

    那一下看似无力地拉扯,仿佛有阻断决堤江河的力量。

    许安归胸臆里那股滔天翻滚、奔腾不息的怒火,在那一瞬间就落入了穷尽汪洋之中,竟再也没有浪花涌现。

    哪怕是这样的结果,她依然在阻拦他,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

    她的铮铮铁骨,一点都不输那些将热血洒在战场之上的男儿。

    许安归鼻子一酸,仰天让眼前那片朦胧倒回眼眶里,转身追着凌乐去了清风阁。

    清风阁里,陵乐与月卿两人轻手轻脚地把季凉挪到床上。

    她身上的血衣有鲜红色、褐色、以及黄的发黑的颜色相互叠加。

    月卿心疼地眼泪直往下掉,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拿着一把剪刀与干净地绢绸,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已经与血水肉皮连在一起的衣物给分开。

    那种牵扯的疼,居然又把昏迷的季凉给活生生地痛醒!

    但凡碰到伤痛之处,她的身体都会不自觉地颤抖,但是她趴在床上,一声不出。

    只是急促地喘着气,企图缓解那种撕肉之痛。

    季凉越是不吭声,月卿眼泪流得越多,最后她居然小声地抽泣起来,无法控制手中的力道。

    “嘶……月卿,疼……”

    季凉低低地□□了一声,月卿立即停住了抽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又开始控制力道,清理季凉背后的伤。

    凌乐站在边上,雪白的长袍已经被季凉的鲜血染花。

    他的手按住缠在腰上的那把飘渺剑,手指苍白。棱角分明的下颚正在缓缓绷紧,两片薄唇紧紧地收缩在一起。

    季凉一声受不住痛的□□一出,那股堵在凌乐胸臆处的怒意终于是随着他一次长长呼吸奔涌而出。

    他骤然转身,血衣猎猎,无风自扬,腿已经弯曲蓄力,准备一跃而出。

    一道黑影急掠过来,伸手拦住了凌乐的去路。

    凌乐大怒,手从腰间一抹,长剑亮出,宛如朝阳之中一道金光,直直刺向许安归!

    他怒吼道:“让开!”

    许安归心中一横,根本不躲。

    “噗呲”一声,凌乐手中的剑没入许安归的肩膀。

    月卿听见铁器入肉的蠢钝之声,吓地回头去看,发现凌乐的剑已经没入许安归的肩膀三分,她连忙出声:“凌乐!”

    这一声拉扯住了凌乐的手,力道瞬间泻去了九分,还留有一分,一寸一寸递进许安归的肩膀。

    许安归颔首,目光湛亮,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这份绝不退让的坚持仿佛是他赎罪的方式,眼眸里冷冽而悲怒的光,震慑住了凌乐满腔怒火。

    凌乐怒道:“为什么不躲?!”

    许安归沉声道:“冷静了吗?如此这般性子,如何才能在许都长活?”

    这句话,与那日季凉在暮云峰上与他的话并无二致。

    原来,在他们眼里,这也是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许安归见凌乐似乎找回了一点理智,说道,“在这里,杀人从来不需要用剑。被人刺杀而死是最痛快的死法。你这一去,或许可以以一己之力突破皇宫禁卫,杀到东宫之前,绞杀太子。但身后事你不顾了吗?整个许都都知道是安王府收留了你,你是我安王府的人。你去杀了太子,要我与她如何收场!你想找死,我不拦着你,但是你死,不能拖我们下水!”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凌乐心中的怒火,手脚冰凉。

    许安归这话不中听,说得及其市侩,但是事实!

    他这么一去或许可以手刃太子,但是要背负这一切后果的人,是许安归与季凉。

    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悔恨在凌乐的心中骤然而起。

    年少从他拿起飘渺剑的那一刻,他就在心中暗暗地起过誓——执剑的这一双手,定要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他绝不会让爹娘惨死在他眼前的那一幕重演。

    这十五年来,三伏三暑,练剑习武从不懈怠。

    他总以为,剑之所指的地方必有一条安康大路。现在的他,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了。而今身陷许都峥嵘魅离之上,他居然无法用手中长剑替季凉报仇。

    心中悔恨更盛,这股悔恨之意无处发泄,他只能朝着许安归咆哮:“难道你能咽下这口怒气?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滥用私刑?还是说,在你眼里,谁为你牺牲都可以!包括她!”

    “凌乐,你出去。”季凉微弱声音传来。

    凌乐猛地回头:“什么?”

    “我让你出去,回房闭门思过。”季凉微微抬起头,看向凌乐。

    “你!”凌乐怒急,瞪向季凉。

    “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季凉气若游丝,凌乐却真的再也没有多说一句,只是负气的把剑从许安归肩膀拔出,摔门而去。

    许安归眉头微皱,顾不上自己肩伤,冷冷地盯着季凉,一字一句怒道:“你一定要如此吗?!你明明有办法自证清白,为什么闭口不言?你明明有办法脱身,为什么任由他们这么折磨你?!”

    季凉闭上眼睛,轻咳了两声,借着月卿的手,缓缓地坐了起来,眸光清亮:“我若不这样,如何让郭太师站在我们这边。”

    许安归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未想过,这个女子居然心狠到连自己都算计!她这一局绝地反击,不仅谋了所有人,也把她自己的命谋在了里面。

    季凉吐出一口气,仿佛想要把身上的疼痛都吐出去一般继续说道:“当年太子与郭若雪成婚,只不过是想借郭太师在朝堂的威望,尽早帮自己立足。而今太子羽翼渐丰,郭太师便成了处处钳制他的力量。他若不想受郭太师牵制,除掉郭府三小姐,是迟早的事。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何区别。更何况,他们本就已经不可能复合,郭若雪因为孩子的事情,早就对太子死心。”

    许安归看着季凉为了夺得郭太师的信任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心下不忍再厉声斥责,不由得说话声音也柔和了不少:“他除自己的太子妃,你为何要把自己也置身于这么危险的境地!若他们下手没有轻重,一个失手……”

    许安归不敢想下去。

    季凉轻笑:“借我之手除掉郭府三小姐,对我严刑逼供,让我屈打成招。让我承认受你指使,让你我都失去郭太师的庇佑,此计一箭双雕,若是成事,那必然是极妙好计策。但何宣不曾想我骨头这么硬,能硬抗到乌族开战。”

    季凉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淡然得不像是刚受完私刑疼痛入骨的人:“她们对我严刑逼供的时候,郭太师一定就在大理寺。我至死不说一句话,郭太师对我必定更加信任。太子失了郭府三小姐,少了郭太师的掣肘。同样的,他也少了郭太师的庇护。经此一事,户部尚书与吏部尚书将会彻底与太子决裂。这一局,何宣以为他可以谋得郭府的势力,但我破局,让太子绝无反击的机会,这种送上门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许安归见季凉这幅死不悔改的样子,忍不住自己内心怒火,声音不由得又大了几分:“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把自己也算计在内!”

    “烂命一条,”季凉冷笑,“何足挂齿!”

    “你!”许安归气极。

    “行了!”月卿一声怒吼,断了两人的对话,“你们都是硬骨头!一个算计自己被人打的半死,一个为了让凌乐消气硬生生接了一剑。你两人都那么想死,为什么不抹脖子上吊,在这里吵什么!”

    许安归气得无话可说,一甩手,拂袖离去。

    季凉眼眸低沉,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月卿看季凉这样,骂,骂不得。劝,劝不得。只能教她趴好,继续给她清理伤口。

    月卿看着季凉背后纵横交错的鞭伤与早些年被火灼伤的伤痕,便再也气不起来了,低声问道:“很疼吧?”

    季凉摇头:“不及心中之痛。”

    月卿根本无法再追问下去,这心中之痛所牵扯的,何止是季凉一人。她这次回来,本就抱着必死之心,支撑她这具身子的,是那个需要拼上性命也要完成的事。

    月卿心里清楚,季凉许安归与乌族迟早有一战。想着去年十二月许安归才端了乌族去灵山大营,再战怎么也要到今年秋天以后了,她有半年的时间可以帮季凉养好身子。不曾想这才短短四个月的时间,乌族便已经兵临城下。

    她的腿才稍有好转,身子又成了这副模样。

    这样的纵横交错的伤口,在她身上怎么可能不疼?

    只看一眼季凉身上的伤,月卿就知道她在大理寺里受了哪些伤——夹手、鞭笞、银针。这些伤都不在她的脸上,全在身上。

    不伤及内里,却疼痛无比。可见是行家下的手。

    月卿气得?眼泪直掉,却又不敢哭出声。

    那边许安归还未走两步,就看见戍北匆匆来报:“秋侍卫来了。”

    许安归眼眸一沉,看着已经擅自翻墙进入安王府的秋薄。他手持着那把纯黑色的月夜,一身杀气。安王府的戍卫兵人人手持□□,戒备着秋薄,缓缓后退。

    直到许安归的身前,许安归蹙眉冷声道:“即便你是我师兄,随便翻入亲王府邸,也是死罪。”

    秋薄满身怒意,用那把纯黑色剑,直指许安归。

    戍北见状大惊,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不得无礼!”

    不想秋薄身法极快,脚下几个回转,人便已经掠过那排戍卫兵直接到了许安归身边,许安归似乎是知道秋薄会如此,早早地甩手从戍北身上抽出他的剑,“当”的一声,把秋薄的剑格住。

    重力压得许安归肩膀鲜血直流。

    戍南戍北镇东镇西四个亲卫见秋薄居然敢剑指许安归,立即暴怒,纷纷拔剑,欺身而上。

    秋薄瞧也不瞧,手中长剑一撤,在身边拉出一道黑弧,逼地四人后退了一丈。回手又把剑重新压在了许安归的剑上,怒声问道:“她如何了?”

    许安归蹙眉:“你这样成何体统?”

    “我问她怎么样了!”秋薄根本不想跟许安归废话,加重了手中剑的力量。

    许安归肩膀有伤,坚持不住多久,手中力道一松懈,剑立即就被挑飞。秋薄剑指许安归:“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为何没有做到?!”

    许安归鲜血已经染红整个衣袖,鲜血从他的手指滴落。秋薄这一句质问,让他无话可说,无从辩别。

    安王府的戍卫兵表情肃穆,持着□□死死地盯着秋薄。

    许安归侧目不想说话,秋薄怒意更胜。

    两人对峙之间,只听见许安归身后的寝殿里传来一声凄惨地叫声。

    秋薄听出那是季凉的声音,再也顾不得礼仪,三步并作一步,直接掠过许安归,奔向季凉所在的院子,甩下一院子的府兵与许安归。

    许安归蹙眉看向藏匿在参天大树之后的清风阁,久久不语。

    戍北小心翼翼地提醒:“殿下……王妃在上药……秋侍卫这样去……恐怕不太好。”

    许安归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过去。

    转过院门,他便看见秋薄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满脸的担忧之色,听着里面动静。

    季凉每□□一声,他的身子就跟着一起颤抖,满脸满眼的担忧之色。那种表情,是恨不得代季凉受过的表情,是心痛的表情,是自责的表情。

    许安归无力地靠在院子石墙上,忽然觉得,自己在喜欢季凉这件事上,到底不如秋薄来的诚心。

    或许像秋薄这样,哪怕知道硬闯安王府是死罪,他也不顾生死、义无反顾地来了。哪怕碍于礼节无法进去,只要在外面守着她便好。

    哪怕……知道她已经嫁给他人,但是只要听见她有一点不好,也要亲自来确认她的平安,才是她的良人吧?

    如果,他不是顾及那么多,心里不是想那么多,当时极力护着她,不让人把她带走,她是不是也不会受刑,伤得如此严重?

    是不是,他内心的自责与愤怒就会少一些呢?

    许安归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模糊,他的身子靠着石墙不断地下滑,鲜血在那道墙上划下了一道血痕。

    戍北大惊,连忙上前扶住许安归,喊戍南来帮忙,把许安归背回了朗月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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