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绝地反击 ◇
◎原来这一局,她谋了所有的人。◎
不知不觉月已经从乌云之后露出了半张脸, 漆黑的街道上有了,一丝月银落下。安静的街道上有一汪清水,倏地溅起一道水花, 却没有看见人影。随后月似乎被擦去了一般,时而明显, 时而模糊。
一行人在屋檐之上, 俯身急速而行,悄无声息。
还不到戌时, 张府已经熄了灯。只有门房处有几处灯笼在随风飘摇。
黑衣人纷纷落入张府的院子,摸黑进了屋。月刚刚探出个头,月光还不能完全穿透云层。屋里比外面更黑。
黑衣人们摸向床榻,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来人疑惑地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低声道:“书房。”
一行人迅速摸向书房,书房里亦是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 天空忽然扯过一道闪电!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 所有人都愣在书房外, 好似方才看见什么东西,悬在房梁上。
其中一人回过神, 一脚踹开,书房房门,赫然看见张翰林的尸首挂在空中,人早就凉得透透的。
来人大骇, 给身边的人一个眼神, 所有人立即在书房翻开。一声声雷鸣夹杂着闪电,时不时地把整个夜空照的通明。
书房里除了书以外, 什么都没有留下。
领队的人知道这事有变, 不敢多留, 放下手中的书册,低声道:“撤!”
“啪”的一声,许景挚手中的茶盏在地上碎裂。
江湖江海一起单膝跪下,抱拳请罪:“请主子责罚!”
许景挚上齿压着下唇,下颚线紧绷,他站在窗边,一只手拖着另外一只手肘,另一只手在不断地上下蜷缩。
“有人提前去灭了口,”江湖道,“他们怕我们拓印张翰林的笔记,把他府上的所有手写文字的都拿走了。”
“是他杀?”许景挚回身侧目。
“不像是他杀,现场做成了自缢的样子。”江海回道,“屋檐上我们都检查过了,有挣扎的痕迹,凳子倒的方向也对。如果不是自缢,那下手的人,就是行家。铁了心不想让我们找到任何可以释放安王殿下的证据。”
“还有一事,主子。”江湖接着回话,“下午张学在赌场追人一路追杀回张府,在路上口不择言,什么都说了。这事,传得人尽皆知。可朝廷断案不能只凭口供,最后还是要看物证。这事,即便是深追,也只能追到张翰林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更何况现在张府上下只留了一具尸体,张夫人,张学以及其他人,都不见了。即便是要去找人证,也很难找到了。”
江海道:“我们分别去查过厨房,壁炉还是热的,说明是在我们去之前不久就撤离的。”
“主子!寒掌事与凌公子来了。”宁王府书房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直接带过来。”许景挚回身看向江湖江海,“你们先起来,这事不怪你们,是我大意了。找该想到那些人若是想办法脱身必会推一个替罪羊出来。我应该提早在张府附近布防。”
书房门被人推开,寒期起跟凌乐进来,向许景挚行了一礼。
许景挚回眸看向寒期起:“张翰林被人灭口了。”
“什么?!”寒期起瞪大了眼睛,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他妈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
凌乐看向许景挚,若有所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许景挚回道:“就是方才。在我们人去之前,他就被人灭口了。张府现在只有一具尸首,其他人都不见了。”
凌乐沉吟片刻道:“我去通知藏息阁全城找线索,他们不会在白日里动手,距离事发应该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那么多人一起失踪,动静不会太小。一定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许景挚点点头,凌乐抱拳离开。
寒期起一脸懊恼,要不是他喝酒误事,或许张翰林就不会死了。
许景挚盯着他:“现在气恼也于事无补,我们要想对策。对方明显是拿张府全府人的性命威胁了张翰林,让他自缢。他自知这事已经传开,明天上朝他没法解释,这才决定用自己的性命换全府的性命。案子我们查了这么久,也有点眉目了。我们来对下消息罢。”
寒期起虽然自责,可他还是分得清楚事情轻重缓急,他抬眸,望向许景挚:“这是一场局中局。安王殿下与公子利用了这个局,想要找到隐藏在背后的那个人。”
许景挚点头表示赞同:“他们想借机引出背后的黄雀。现在这黄雀很明显,就是许安桐一党。太子妃的事情,是东宫设的局。许安归那边,就是许安桐一党设的局了。他回来的时间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许安桐在背后操纵。”
“安王殿下与临太傅的事情,我倒还能想得明白到底为何。公子那边的事情……我实在是不明白,东宫为什么要杀太子妃,而且一定要嫁祸在公子身上呢?”寒期起看向许景挚希望他能给他一个回答。
许景挚知道寒期起不太研究朝局,他开口解释道:“大概是为了得到郭太师的助力。”
“这话怎么讲?”寒期起问道。
“郭太师从一开始就知道安王妃不是真正的郭若水,但还是允许季凉嫁入安王府的。郭太师为什么会允许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人,代替郭若水嫁入安王府呢?”许景挚看向寒期起,问道。
寒期起蹙眉:“你的意思是,今天这个局面,或许就是郭太师想极力避免的局面?”
“对。”许景挚走到椅子边坐下,“郭怀禀这个人精明得很,宦海沉浮几十年,他深谙自己两个女儿嫁给两个皇子从有一天会闹到你死我亡的地步。他允许季凉代替郭若水嫁入安王府,其实就是在给郭若雪留后路——若是有一天两人必须有一个人死,郭怀禀也希望郭若雪下手的时候,没有太多的顾忌。毕竟安王妃并不是郭若雪的亲生妹妹。”
寒期起到这里才有点明白东宫的用意。
许景挚继续道:“郭若雪的死,现在看来,其实就是安王妃下的手。郭怀禀如果不明就里,你猜郭怀禀会恨谁,最后又会站在哪一边,帮助谁呢?”
寒期起恍然大悟:“这事是在做实安王府,把太子妃死做成是安王妃下的手。那么郭太师必然会因为安王妃杀了自己的女儿,而倾向太子!到时候太子其实就相当于得到了户部与吏部的支持!”
许景挚点点头:“这就是太子想要的结果。所以,在朝堂之上,郭太师没有阻拦任何人查安王妃,甚至都没有打算替安王妃说话。其实郭太师也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不管大理寺与陛下用什么手段,他都不会阻拦,甚至都不会心疼一下。”
“所以安王妃的这件事,必须找到东宫杀人的证据,不然以后在朝堂之上,安王殿下将会举步维艰……”寒期起忽然觉得这一局翻盘机会近乎于渺茫,“宁王殿下……说实话……我觉得,殿下与公子只算到了张翰林那步棋想要拖出清王殿下,并没有算到东宫的这步棋。眼下安王殿下的事情,还有待商榷,可是安王妃的事情,却几乎是找不到任何证据……这事来得太巧了……他们怎么就能想到一起去,选在同一时间出手呢?”
“不,他们不是想到一起去了,而是有人做了一个更大的局,想要一箭四雕!”许景挚微微颔首,“你记不记得,许安桐那里作假的账簿,是从谁那里得到的?”
“赵惠拿给赵皇后……赵皇后……”寒期起明白了,“赵皇后拿给了惠妃,由惠妃出手做了这事!她们在这件事上是沆瀣一气!”
“这事若是许安桐一手策划,他就不会把太子也拉进来,让太子也变成获益的人。”许景挚把手放在下巴上,轻轻揉搓了几下,若有所思,“可这事若不是许安桐策划的,单凭许安泽与赵皇后,还有惠妃的智商不足以谋划得这么缜密。太子妃死,他不仅没有任何损失,反而得到了郭家的助力。许安归身陷囹圄,最有资格竞争太子位置的人因为谋逆,在皇兄心中种下一根再也拔不掉的刺。甚至,因为这件事,逼我出手……让皇兄更加忌惮我。在这件事上,怎么看都是太子获益最大……所以我推断这整个局,其实是太子府那个名叫何宣的詹士谋划的。”
寒期起心中一怔:“怎么可能?”
“你在藏息阁不看宫里的消息,应该不知道,但是你们公子一定知道那个人的厉害。”许景挚的手抵着自己的鼻息,“上次北境军饷案,赵家能以最小的代价从北境五姓中全身而退,也都是因为他游说了许安归你们公子,还有我皇兄。这一次……”
许景挚放下手,眼眸微眯:“他最差的设想是谋了安王府,最好的设想是连我与许安桐一起拖下水。不过就是两只鸭子与四只鸭子的区别而已,但总归受益者,都是太子罢了。许安桐聪明,可他不愿意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所以这些事,我们暂且可以算在惠妃与解和身上。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
寒期起望向许景挚,神情严肃。
许景挚道:“今日.逼张翰林自缢的事情,就很像是许安桐的手笔。”
“殿下是从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寒期起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局,居然有这么多操盘手。
“我早就说了,这事如果是一开始就是许安桐谋划的,他不会把好处都给了太子。以他与许安归的关系,想要匡到安王府的账簿,易如反掌,何苦又借赵皇后的手去拿账簿呢?”许景挚站起来,缓缓踱步,“这一切都是何宣谋划的,他故意在许安归的事情上漏一个破绽,他其实是想要连带解和与许安桐一起拉出来,无论是许安归或者我在这个破绽上给解和致命一击,还是许安归被处置之后,何宣自己亲自动手,解和都是被算计利用的那个。”
许景挚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只用玉仿的竹子的笔,回身望向寒期起:“但是现在,有人在我之前,把那个漏洞给堵住了。解和如果察觉到那个漏洞,早就应该堵死了,为什么偏偏是我查到之后,张翰林才死呢?”
许景挚把笔拎起来:“许安桐用比你我更短的时间,就洞悉了这一切,然后提前下手,绝了解家与他的危机。”
许景挚松了手,那只玉做的毛笔直直地落下,摔在地上,沿着竹节工艺,裂成几块。
“就跟这只玉一样,现在他们与我们,各自为政,各自为了自己生存而战。”许景挚道,“我这个四侄子,他的智谋不在你们公子与许安归之下。若他接手这盘棋,许安归这事查清楚的几率就更小了。”
寒期起本身就对朝局不太敏感,现在听许景挚一说,就觉得更麻烦了。
但是他能听明白许景挚说的意思。
现在,太子现在有何宣这个谋士在侧,策划了这整个事情。
何宣利用了所有人,只是为了给太子铺垫一个好前程,想要借这个机会把所有人都拉下水,他们在岸上要谁死,谁就死。
这个池子里,有安王府,有郭府的人,有解府的人。
可是许安桐回来了,他直接把解府的人从池塘里拉了出来,开始与太子一党进行周旋。
眼下,这个池子里,还有郭府与安王府。
随着时间的推移,池子里的人若是不能自救,或者让别人来救他们,他们就会在池子里冻死,或者力尽溺死。
寒期起与许景挚现在虽然站在岸上,可他们手中没有救人的工具,他们的每一条线都被堵死。只能看着池子里的人,绝望的挣扎,然后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寒期起第一次有了无能为力、无所适从的感觉。
任他追查事情的能力再强,都抵不过那些人的精心谋算。
这一夜,季凉又一次被提审。
枭雨挡在季凉的前面冷声道:“为什么不是汤大人与翟大人来提审?”
来提审的人表情淡漠回道:“我们大人难不成成日都要耗在这里陪你们不成?你们现在被扣押在这里,这件案子的主审要提审犯人都是理所应当的。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让开!”
枭雨眼眸微眯,周身立即有杀意涌出。
季凉上前一步,拉住枭雨:“我跟他们去。”
枭雨回头:“他们……”
季凉盯着枭雨,表情严肃,缓缓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枭雨这才让开道路,眼看着季凉被人带去。
回廊之外暴雨倾盆,忽然一声巨响在季凉耳边炸裂,吓得她身子微颤。她望着那一瞬宛如白昼一般的雨幕,微微蹙起了眉。
衙役带着她到了大理寺的提审房。
这间房与之前的不同,这里到处都是昏黄的火把与油灯,四处密不透风。进到这里,就能闻见一股刺鼻的血腥之味。
季凉有些犹疑,站在门口,低声问道:“这是哪里?”
那衙役也不跟她解释,直接用眼神示意周围的人,周围的人立即上去把季凉用铁链捆住,拉到了一个架子边,把她锁在了上面。
季凉好像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当即大喊道:“你们要做什么?!动用私刑?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她动了动身子,被困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那衙役后退一步,从黑暗里走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妇人,领头的那个妇人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看见季凉就露出狰狞的笑容:“谁给我们这么大的胆子?这话应该我们问你才是,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毒杀太子妃!”
“啪——”
说着一鞭子就直接抽到了季凉身上,那块被鞭子抽过的地方,瞬间就出了一道血印,火辣辣地感觉随之而来。
季凉咳了几声,抬眸看去:“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
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鞭子下来,这一鞭子好似要了季凉半条命一般,抽得她直咬牙,倒吸了几口冷气。
拿着鞭子的妇人见季凉不再嘴硬,把鞭子放在手中扯了两下,笑道:“这就对了。审问审问,我问了,你才能回答。不然吃苦的只能是自己。”
“怎么样了?”郭怀禀负手站在大理寺的回廊之上,问身边那个对季凉行刑的妇人。
那妇人颔首道:“无论怎么问,都不承认人是她杀的。”
“内里监的手段,也不过如此。连个事情都问不出来。”郭怀禀睨了身侧的那个妇人一眼。
那妇人低头道:“我们内里监折磨宫女的手段是多少年传承下来的手艺,只要过了我们内里监的手,就不可能有不说话的人。可是……”
那妇人回眸看了一眼提审的地牢入口:“那女子嘴是真得紧,无论怎么用刑,她都不肯开口说话。已经晕过去几次了。”
郭怀禀仰头,望着雨幕:“是不是你们用的刑不够重?不是惧怕了她安王妃的身份,不敢真下手吧?”
那妇人回道:“区区一个王妃,我们内里监还不放在眼里。内里监里,连皇后、太妃都审过,更何况是一个亲王妃?用了鞭刑、针刑、夹棍都不肯说……今夜不能再审了,在这么审下去,人就撑不过去了。”
郭怀禀转身,从衣袖里掏出一袋子东西,沉甸甸地递给妇人:“你们内里监来审问,也是奉了皇命,无须多有顾忌。若是真的能抗得过你们内里监的刑……多半是真的没做过,也好还我女儿清白。秦嬷嬷辛苦了。”
“多谢郭太师的赏钱。”秦嬷嬷接过来,表情依然淡漠,“我们替陛下办事,无不尽心尽力的。既然这事是郭太师请的旨,您又是为了自己女儿的前途着想,我们省得的。若身上不留下伤痕,不将养个半年,这事在太子与陛下那里就不能翻篇。”
郭怀禀睨了秦嬷嬷一眼:“这事就托给嬷嬷了,别让她死了。”
秦嬷嬷俯身:“是。”
郭怀禀沿着长廊,缓缓离去。
秦嬷嬷望着郭怀禀的身影,长叹一声。跟着她一起出宫的几个嬷嬷见郭怀禀走了,这才凑过来,说道:“郭太师也太狠了,对待自己的小女儿居然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秦嬷嬷把手中一袋银子,丢给她们,道:“你们懂什么,爱之深,责之切。若是过我们内里监的手,安王妃还是不招,陛下对太子也算有个交代。总不能真的都查不到,却又真的斩了安王妃吧?还是郭太师明白陛下的心思,不然他也不能亲自去请旨,让我们内里监来人审……”
身后那几个嬷嬷拿到钱,喜笑颜开,接话道:“那可未必啊,安王还在天鉴院里待着呢。安王的事情查不清楚,我看安王妃也凶多吉少。到时候安王府不落个满门抄斩,就不错了!这种事宫里还见得少吗?比起满门抄斩,郭太师还是希望留女儿一条命的,哪怕是过了我们内里监的手,也在所不惜。”
是啊,不少。
秦嬷嬷暗叹一声,又回了刑房。
“父亲。”
大理寺外的马车上,郭睿明见郭怀禀回来了,连忙起身去把他搀扶进来。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马车吱呀的声音在巷子里传得悠远。
“怎么样了?她招了吗?”郭睿明问道。
郭怀禀睨了他一眼:“一个连剑架在脖子上都不说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刑具下屈服?”
“也是。”郭睿明点头,“可是这个旨意,真的有必要由父亲去请吗?”
“只有我去请,”郭怀禀目光冷然,“才能让杀死你妹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父亲……”郭睿明想问什么,却看见郭怀禀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壁上,一言不发。
自从郭若雪死的消息传到郭府,郭夫人在府里哭得肝肠寸断,郭怀禀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沉默了。
他只是日日坐在书房里,望着当初郭若雪回府的时候,他写的那个字。
经常一坐就是一日。
郭睿明见父亲一直压抑自己的感情,日益憔悴,不忍心夫父亲这般逞强,便劝父亲告假在家休养几日,可郭怀禀说不用。
郭睿明猜不到郭怀禀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向东宫报仇。
横亘在他们与东宫之间的裂痕,终于在这一刻,变成了天堑,再也回不去了。
次日朝堂之上,有关于许安归与安王妃的事情就一直争吵不断。
御史台说许安归的事情证据确凿,应该交由法办。
兵部的人说这事没有人证,只有账册怎么能算是证据确凿。
御史台又说这事不交由法办,让三司会审去查一查,怎么才知道不是真的?
兵部怒道,这事本就是无中生有,疑点颇多,应该先等御史台御史刘新查完贡院是否有漏洞才能更进一步进行确认。
大理寺回禀太子妃被毒杀一案,至今没有新的进展,请求用刑。
郭怀禀沉默不言,只等东陵帝发落。
京兆府尹公良毅今日上朝回禀张翰林在家自缢一事。
兵部与御史台的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毫不让步。
吵得其他人、其他事根本议论不成。
站在朝堂之上的许景挚阴恻恻地望了许安桐一眼,许安桐垂目一直一般不发地站在太子身后,好似在想事一般。
许景挚心里清楚,只要许安桐有心入局,这一局无论怎么查,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他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八年前他竭尽全力想要保护的人,八年后还是落得同一个下场。
他以为这些年他在外掌管了东陵帝国的黑市,就可以拥有保护她的力量,可到了今日他才发现,他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若不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他有什么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呢?
这一切生死抉择,都只有坐在上面那个位置上的人说了算。
而坐在上面的那个人……
许景挚望向东陵帝,东陵帝眼眸中即看不见愤怒,也看不见悲伤,他宛若一只雕像一般,坐在上面,睥睨着朝堂上的众生。
这或许才是他最想要的结局。
所有人都在为了讨好他,努力地打压对方。为了得到他的认可,努力地算计对方。
就像当年他为了得到那个位置,每日也过的这般辛苦。
东陵帝似乎注意到了许景挚的目光,他的目光缓缓落在许景挚的脸上,带有一种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深意。
“报——”
就在这时,宫外传来一声嘹亮的嘶吼。
所有人都停下争吵,纷纷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戎装的人,背上插着两根东陵战旗,直接从大殿之外,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大殿之上。
大殿之上所有人,看见这两面战旗,纷纷噤声,自觉地退到大殿两边,垂首而立。
这是东陵帝的最急军报,无论任何时候,只有人带着两根战旗直到皇宫外,都没有人可以阻拦他进入皇宫的脚步。哪怕是三更半夜,东陵帝也要起床迎接军报。
现在那两面战旗已经在大殿之下,带着战旗的人,单膝跪地,喊道:“报——北境最新战报,乌族纠结五万大军南下,攻打北境明州城,截止到三日前,明州城已经近乎于失守!这是战报!”
“什么!?”
这忽如其来的战报,宛若一道晴天霹雳,东陵帝看了之后震惊无比!
邹庆立即下去把战报取上来,放在案牍前。
朝堂之上静若寒蝉,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报——”
又是两面军旗入殿,那人也很是惊讶他的前面居然还有军报,但也顾不了太多,直接单膝跪地抱拳回道:“报——北境战报,明州已经失守,乌族军队在城内洗劫之后,乌族五万大军继续挥军南下,不日将到达北境凉州!”
东陵帝倏地站起身来,怒道:“什么?!”
这第二封战报直接震撼了朝野,朝廷上的议论之声宛如火山一般喷涌而出。
所有人都在议论这次战役,就连兵部的人都想不到乌族居然是会在夏季草场旺盛,牛羊长膘的时候挥兵南下!
乌族进犯北境,向来都是秋冬起兵,好掠夺一些粮食回北境。怎么春日不缺吃穿的时候,乌族也会起兵?!
或许正是因为有如此念想,北境军才疏于防范,直接叫乌族攻破了北境明州城!
还未到一刻钟,大殿外又传来军报。
“报——”
两面军旗再次跪在了大殿之上:“报——凉州城刺史已经战死!凉州城门即将被攻破!”
这三道军报前后间隔不过一刻钟,就已经告诉了朝堂之上的所有人,东陵已经连丢两座城池。
东陵帝表情木讷,踉跄往后退去,跌坐在龙椅上,大吼道:“有谁愿意出去迎战乌族?!”
方才唇枪舌剑的御史台现在纷纷避在一侧,不再说话。
站在右侧的武将们在这个时候心照不宣地沉默不言,没人上前领军令状。
东陵帝扫向右边的文官,他们也是低头不语,方才还要求东林地严惩安王府,现在也消停了。
到此,许景挚才忽然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所有的人,都被季凉算计了!
按照军报来推算,乌族起兵时间刚好就是英国公寿宴的前夕。季凉这是算准了时间,以鬼策军师公子季凉的身份给乌族递去了锦囊。
乌族收到鬼策军师的锦囊,当然纠结过,不过,更多的是诱惑。
那锦囊里一定讲明了现下攻城的好处,因为新政,北境军忙于军田,警惕降低,大大提高了乌族此时攻城的成功率。
正如乌族现在所做的,只要他们攻破东陵北境的城池,他们就可以洗劫城内的所有财物与物资。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值得他们投入一些兵力来试一试。
那日英国公府摆宴,北境乌族正在攻打毫无防备的北境明州。
何宣设局,让许安归与季凉纷纷入了局。
可这本来就是许安归与季凉引出黄雀的局,他们以自身做诱饵,引诱出了背后最后一股势力。
季凉她早就预料到他们各自被圈禁之后,外面会有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
比如,许安桐忽然入局,在张翰林那里切断了所有的线索。
比如,何宣谋这一局,想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再比如,她会以某种方式被困在某一个地方,无法得知外界的消息。
就在他们所有的人都认为许安归与季凉都没办法翻身的时候,季凉的后手出现了。
在这个变幻莫测的局里,她备了一个任谁都无法动摇的后手,这个后手就是利用公子季凉的身份送去锦囊,说服乌族的入侵北境。
而乌族本身就是狼子野心,这些年他们在北境与许安归交手,处处被压制一头,战役虽然有来有回,可乌族完胜许安归的战役,只有几个月前公子季凉送去去灵山大营给巴耶尔的那次锦囊。
那次乌族在荒漠里围剿了许安归三千精骑,让许安归落荒而逃。
这次在这个本应该休养生息的时间点,公子季凉又送出攻城的锦囊。有了几个月前的那一场振奋人心的战役,乌族对于季公子的锦囊,只会更加信任。
于是,北境就有了这三封战报。
这一仗,打得东陵措手不及。一旦凉州失守,后面便是一马平川,乌族军队会一路畅通无阻南下,直到距离许都五百里之外的岩州城。
那里是许都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在岩州城外,有一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堑。
凉州城失守是板上定钉的事。
那么,由谁去守五百里开外的岩州城,给乌族以重创,这才是眼下当务之急。虽然岩州城有天然的地理优势,可乌族军队现在连破两城气势大盛,必会死攻岩州城。
岩州城外,一定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
八年前把军门赶尽杀绝的后患,在此时尤为突出——战况焦灼之时,已经没有人会站出来,领军令状了。
如此,摆在东陵帝前面的似乎只有一条路。
许景挚再次抬眸望向暴跳如雷的东陵帝。
季凉这一手将军,将得他们所有人毫无退路!
天鉴院内,许安归与临太傅坐在窗边下棋。
连续下了四日的雨终于在这日放晴,湛蓝色的天际一览无云,阳光毫无遮拦地直射在窗棂边的绿叶之上,让一切变得更加明澈。
临太傅下了一着,低声道:“放晴了。”
“嗯。”许安归用自己的右手下了一招,“算算日子,我们已经很快就可以出去了。战报最迟今日就应该送到了。”
临太傅蹙眉道:“你们这种自保的方法,我不赞成。生灵涂炭。”
许安归抬眸,道:“外祖父放心,我们的人已经提前去了北境,帮助北境城里的人向后撤退了。这次百姓的损失,由我们一应承担,我们会拟一个办法,弥补回去。”
“许安桐那孩子心思敏捷,以前他在国子监的时候,我就看得出来,”临太傅望着棋盘,有些怅然,“只要他愿意,他的才智不在你之下。”
许安归应道:“是啊。兄长一向不是个喜欢争权夺势之人,可他要争起来,恐怕我没什么胜算。还好她聪慧,准备了最后一手棋,保我们。”
临太傅放下棋子:“用计的孩子,心思太过复杂,在你身边,我怕影响了你的心智。”
许安归道:“都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天天什么都不做,就去揣摩别人的心思呢。有我看着她,她不会垂入深渊的。”
“你们这次虽然靠着战事出去了,可疑虑依然存在陛下的心中。你们终究是过得不安稳。”临太傅担忧地望着许安归。
许安归也放下棋子,抬眸道:“只要事情是人做的,总会露出马脚。只要有迹可循,我一定能够找到证据。”
“我这一生,从不算计他人,不懂朝堂上的争斗,不能给你什么助力。”临太傅伸出手,握住许安归的手,“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小心。”
许安归笑着反握住临太傅的手:“谁说外祖父没给我助力?您从小教导我,教我为人的道理,教我国策,教我帝王之道,教我人间正道。您给我的,全都是至宝,千金难求。我您还不知道吗?自小身子就好,拜师苍山,学了一手好武功,想要刺杀我是不行了。我若是死,只会死在战场上。”
“你有几成胜算?”临太傅问。
许安归抬眸,眸光清凉,道:“不知道,但是我会尽力。”
临太傅点点头:“迎你的人来了。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许安归站起身来,向临太傅做了一个三拜九叩大礼:“感谢外祖父教导之恩,每次奔赴战场都是生死契,我此去无论结果如何,外祖父一定要保重。”
临太傅闭眼,缓缓点头,不再看他。
许安归起身,出了阁楼。
来人正是邹庆,他一脸慌忙神色,看见许安归连忙道:“殿下,出大事了。陛下招您去议政殿。”
“走吧。”许安归整了整衣襟,弹了弹锦袍,跟着邹庆一路疾行,来到议政殿外等待传唤。
邹庆上到大殿之上,告诉东陵帝许安归已经到了。
东陵帝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宣。
邹庆立即朗声道:“宣安王殿下觐见——”
所有人都纷纷侧目,看着许安归从大殿后方走到大殿之上,跪下行礼:“臣,拜见陛下。”
东陵帝让他起身,给他看了军报,许安归眉宇紧蹙,神情肃穆。
“你身为兵部尚书,此役你如何看?”东陵帝问许安归。
许安归回道:“此役理应由臣,亲自领兵出战。”
东陵帝等着就是许安归这句话。
“可……”许安归合上战报,轻声说道,“可臣现在是戴罪之身,临太傅府上的银子是否是我贪墨用来豢养亲兵的,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楚。臣再领兵出征,容易落人口实。眼下臣虽然应该领兵上战场,但,微臣实在是不敢再带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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