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苦生（二）

    绿尧蓦然睁大眼：“你说什么！怎么会是玄清风！”

    封逐光闭了闭眼, 所有的线索，曾经的细节，全部串联起来, 成了一张庞大而无法挣脱的网：“为了朱雀羽。”

    绿尧摇头：“不, 不合理, 他要朱雀羽做什么！再说，他若是为了朱雀羽, 问我要就是了, 为什么要拐这么大的弯去混血饕餮的手里抢？为什么，这不合理！”

    封逐光：“不, 师尊，玄清风不能当面问你要, 他知道你会给, 但是他不会当面问你要。”

    绿尧心神巨震, 却也愈加糊涂：“什么意思……我，他为什么？”

    封逐光目光幽深，他低声道：“师尊, 你忘了朱雀羽能做什么了吗？”

    绿尧回答：“长生……可他已经是修仙之人, 要长生何用？”

    “这是师尊的想法！”封逐光道, “就算是灵修，寿命也有时限，永不可能与天地同寿, 师尊你想想, 玄清风修为堪称修真界第一, 可是身体却很不好, 像他这种心思缜密, 喜怒不形于色之人, 怎么会让别人知道他身体不好？况且饶云娇是修真界第一医修，她就在玄清风身边守着，怎么会让人知道他身体不好？！”

    封逐光看着脸色倏然苍白的绿尧，轻声道：“那必定是玄清风身体已经差到瞒不下去了。”

    “这时候，师尊获得了主长生的朱雀羽，而且你获得朱雀羽的事情就算少有人知，但是按师尊的脾性难道会刻意隐瞒同门吗？尤其是玄清风。”

    绿尧摇头：“不会。”

    她从来不把朱雀羽当回事，成为朱雀羽之主这种事也是兴致缺缺，况且她本是水系修士，和火系不大对付，用起来怪怪的，因此也不用朱雀羽，只是毕竟是神兽碎片，虽然没有昭告天下，但是她的确告诉玄清风，玄清风还特地嘱咐过她，不能让别人知道朱雀羽的存在，不过她并不当回事。

    绿尧喃喃：“若他真有用处，为何不直接同我言明？”

    封逐光拂去绿尧垂下来的发丝：“一件事若不能宣之于口，还要费尽心机，也就是说，此事必定另有隐情。玄清风知道师尊会给他朱雀羽，但是按照师尊的脾性，以及当年同……”封逐光咬咬牙，继续说，“和玄清风只之间的情分，玄清风身为三界第一的剑修，忽然要借主长生的朱雀羽，师尊不会过问吗？”

    “而且师尊是朱雀羽之主，玄清风拿朱雀羽做什么，师尊难道感应不到分毫？”

    封逐光说得没错，当年她爱玄清风克制隐忍，却也如平静的海面下波涛汹涌，若是那时那刻玄清风问她借朱雀羽，她势必会刨根问底，不知真相决不罢休，所以……玄清风并不想让她知道，让她插手。

    “因此我猜想……”封逐光犹豫了一下说，“他的病，有不能说的原因。”

    不能说的原因？难道不是和魔修战斗，在仙魔裂缝边境力挽狂澜时屡次受伤，加之修真界诸多琐事，还要应付上门挑战的剑修……多种原因下积劳成疾吗？

    可是这样的积劳成疾，有什么不能说的？

    封逐光缓声道：“师尊，我是说假设，假设玄清风就认识混血饕餮呢？”

    绿尧：“……怎么可能？”

    封逐光撑着下巴，食指慢慢摩挲着拇指，道：“不，更准确地说，玄清风认识般若旬。”

    绿尧回过神，难以言喻的惊惧像是融化的冰山化成的海潮，猛地涌进身体，让她生生打了个寒噤，她当年几乎快打死般若旬的时候，是玄清风拦住了她，和她说，“不能让他死在封尧山地界上，不能死在封尧山人手里。”

    玄清风还说，他挖了般若旬的魔核，抽干了他的魔气……难道也是假的吗？！

    玄清风为什么这么做！

    玄清风是从那时候认识般若旬的吗！

    玄清风不是最痛恨魔界之人吗？他为什么这么做！

    绿尧头疼欲裂地抱住自己的头。

    封逐光抱住绿尧：“师尊！”

    绿尧努力摇了摇头，促使自己清醒一点，她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角落开始崩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冰冷：“如果你说得是对的，那么玄清风当年就是故意的。”

    绿尧顺着封逐光的猜想，道：“玄清风不必认识混血饕餮，只要般若旬认识混血饕餮即可。”

    “混血饕餮生性凶残狡诈，身为混血决不可能一直在血窟呆下去，饕餮族的血窟和修罗城算得上是最近的两座魔界城池，若混血饕餮逃出血窟，首选可以说就是修罗城，混血的身份若不剖开神府是不会知道魔气运转和寻常魔修有异的，般若旬身为实力最为强大的少城主，自然是仓皇无依的混血饕餮投靠的第一选择。”

    “可是玄清风怎么会认识般若旬？又怎么会和他惯来欲除之而后快的魔修有交集，我想不明白。”

    封逐光拍着绿尧的背，稳定她的情绪：“师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马上了解清楚的，你忘了吗？我们现在是做一种假设，一种最可能的假设，然后去论证它，如果无法论证，那就找更多的线索，证据，来进行新的推断。”

    “抛去玄清风和般若旬有何交集的原因，便当两人有交集，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玄清风本就反对你收雪女为弟子，又兼之想在不被你发觉的前提下，拿到朱雀羽，那他该怎么办？”

    绿尧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全身寒症再次发作了一般寒冷难言：“般若旬一路打来，玄清风忙于宗门事务，无暇应战，封尧山唯我最强，只能我出战，而我屡次三番和般若旬交战，深知他实力不如我，因此我丝毫不惧他，只觉得厌烦，雪女年深日久地呆在忍冬峰上，我后来便趁此带她下山，却被混血饕餮钻了空子。”

    “混血饕餮诡计多端，雪女又心思单纯，自然会被他所骗，可能……逐光，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我快把般若旬打死之前，玄清风和他并无交集，是玄清风阻止我杀般若旬之后，我将般若旬丢给玄清风处置，才让他们有了交集。”

    “玄清风从我手下救了般若旬一命，依照玄清风的手段，他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要般若旬听命于他，那么他手下的人，自然也要听命于玄清风。”

    “我后来因为体修瓶颈而闭关，在我不知道外界情况时，混血饕餮偷走雪女手里的朱雀羽，并不是难事。”

    “而雪女发觉上当受骗，自然要去追。”

    “可是，玄清风怎么会追杀混血饕餮到人间的大布里斯？”绿尧又想不通了。

    “因为混血饕餮起了私心。”封逐光冷声道，“依混血饕餮的心机，他能从雪女这里偷走朱雀羽，就不能从雪女嘴里知道朱雀羽的玄妙之处？况且雪女不说，他自己不会看，不会想，不会猜？”

    “师尊是不在乎长生，但是这世上，多的是人求长生，还是拥有如此强大灵力的朱雀羽，饕餮贪婪本性难改，他会不心动？”

    “只是玄清风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看不透我的混血之身，自然也看不透混血饕餮的混血之身，因此也被混血饕餮骗了。”

    “师尊，你说混血饕餮若和当初未堕魔的我能力相仿，只是装得和普通的魔修一般，拿着朱雀羽能不能从玄清风手中逃过一劫？”

    那自然是可以的。

    混血的能力，是令三界天生忌惮的所在，便是混血饕餮不如封逐光，那也不可能就在玄清风手下立马束手就擒，况且混血饕餮还如此惜命。

    “所以混血饕餮带着朱雀羽逃了，玄清风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只会自己去追杀，但是混血饕餮怎么会在玄清风手下侥幸存活，而且朱雀羽最后为什么还在他身上？”

    封逐光在旁道：“这是因为玄清风带走了朱雀羽的形，却没有带走朱雀羽的灵力。”

    绿尧惊疑不定地看着封逐光。

    封逐光道：“师尊你在圣女泉秘境多次呼唤朱雀羽，是否只能感知朱雀羽的灵力，却见不到朱雀羽的真身，甚至在我神府之中，也没有看到朱雀羽。”

    的确如此，朱雀羽的原型是一根长一尺，流光溢彩，闪耀着红金光泽的羽毛，绿尧只能感知到其灵力，却无法召唤出它，这不正常。

    “朱雀羽的灵力如今在我体内，再加上雪女不连贯的回忆，我便大致推断出当年发生的事情。混血饕餮一逃，雪女势必会追，玄清风向来厌恶雪女，对师尊想收雪女为弟子的事不满，如今赶上，正好一起杀了。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朱雀羽性温，除了会护主之外，也保护了主人想保住的人。玄清风想杀混血饕餮就罢了，还想伤害雪女，这就是朱雀羽不能容忍的了，朱雀羽的灵力在千钧一发之际附在雪女身上，只是雪女不知。”

    “雪女本就是为了朱雀羽而来，她赶上混血饕餮的时候，玄清风已经动手杀人，而雪女只当朱雀羽还在混血饕餮身上，更不知道杀他们的人就是玄清风，因此被玄清风杀时还想着要保混血饕餮一命，正是她这种强大的愿望趋势下，朱雀羽在保住雪女一命的情况下也保了混血饕餮一条小命。”

    “雪女在朱雀羽的保护下修为大减但无大碍，可混血饕餮就只剩一口气。”

    “所以雪女一直照顾混血饕餮不让他死的原因就是为了问出朱雀羽的下落？因为她能模糊感知到朱雀羽，但是只当朱雀羽在混血饕餮身上，根本没想到这份灵力是留在自己身上。”绿尧脸色刷白，“而混血饕餮为了活下去，就隐瞒了朱雀羽被玄清风拿走的事情，假戏真做，骗雪女朱雀羽还在自己这里，以此要挟雪女救他。”

    封逐光点头：“而依据朱雀羽灵火给我的反应来看，朱雀羽为了不让玄清风用它，也不让玄清风发觉自己的灵力已经转移，便自我封存。”

    绿尧愣愣的：“忍冬峰当时灵力波动明显不对，我被这种动静唤回神识出关，当时是玄清风出现在我面前，是他告诉我雪女和混血饕餮私奔之事。”

    “所以我才去魔界。”

    绿尧惨笑一声：“原来如此，他本就不想我继续做体修，如此一来，他能拿到朱雀羽，顺便除了雪女这个会成为封尧山之耻的眼中钉，还能顺势杀了混血饕餮这个隐患，也让我彻底恨上饕餮族，从此放弃体修转为剑修，提早去魔界将饕餮全族屠戮殆尽，从此不但我的名号，还有封尧山的名号都在修真界打响了。”

    “玄清风从来不做无用功，他从来都是一石多鸟。”

    绿尧长吸了一口气，恨声道：“可惜他勤勤恳恳布置这一切，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朱雀羽不归他用！”

    “玄清风……玄清风……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别人呢？”绿尧扶着额头，她一直觉得玄清风深不可测，然而没想到他深不可测到如此地步，这一切还都只是冰山一角，玄清风身上似乎还有更多的秘密。

    封逐光解开了她诸多疑惑，但更多的疑惑伴随着这些答案出现，让人没有头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相终会水落石出。”封逐光摸摸绿尧的头，“那么我们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当年的弟子失踪案不是我犯下的，那么，是谁在冤枉我？”

    绿尧猛地一震，她惊骇地看着封逐光：“如果说般若旬是玄清风能控制的人，那他再次出现在凤尾镇，不就是得了玄清风的授意？那当初的弟子失踪案，不会是……不不不，玄清风没有这么丧心病狂，他向来珍爱封尧山弟子，最重视封尧山的名声，没有理由为了诬陷你去杀无辜弟子！而且掺和在这些事情中，知晓涅槃术，看似和般若旬有关联的血獠君又是怎么回事，他在这些事情中，又担任着什么角色？”

    “师尊，你不要急。”封逐光安抚住绿尧，“玄清风既然打算不走正路取得朱雀羽，而且在他知道朱雀羽认你为主的情况下还这么做，就说明他另有办法让朱雀羽为他所用。”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朱雀羽直接自我封存，让玄清风没有可趁之机。”

    绿尧和封逐光这一番对话下，信息量多到爆炸，绿尧埋在被子里，紧紧皱着眉头：“你让我好好想想，我要将所有事顺一顺。”

    “好。”封逐光不疑有他，握着绿尧的手给她传输灵力，稳定她的神魂。

    过了很久很久，绿尧才沙哑着嗓子说：“鬼主可能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就算鬼主和封逐光做了交易，让封逐光将指骨带出鬼市，可它也无法真正出现人世，即使是封逐光的神府，鬼主能动手脚，却也难以用真身示人，况且它分别握着绿尧和封逐光给他的线索，就算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名，那也离知道真名相差不多了。

    封逐光并不意外，他像哄小孩一样亲亲绿尧的脸：“嗯。”

    绿尧无言地看着一脸淡定的封逐光：你们这些玩高端局的怪物，我实在很难融入你们。

    封逐光低声道：“鬼主满腹诡计，我自然不能让它摆布，我预备去鬼市一趟。”

    封逐光顿了顿，又补充道：“宜早不宜迟，玄清风一向大权独揽，乾坤独断，绝不会长时间将权力下放给燕月行，即使她是他师妹，也是一样。”

    “若他不是神魂将崩，就是他另有谋算。”

    绿尧沉吟片刻：“那我去取神魂，也是刻不容缓。将神魂拿回来，并不是难事，只是朱雀羽打开通往仙魔裂缝的通道，只有我一个人能通行，你并不能同去，因此我看我们还是分头行动，我取完神魂，你见完鬼主，再在丰都碰面。”

    封逐光垂下眼眸：“师尊独自一人，我并不放心。”

    绿尧失笑：“除你我之外，没人知道我的神魂被割裂出来落在仙魔裂缝，此行算得上隐蔽，何况从前我就单打独斗，闯过多少秘境，也没见如何，我又不是泥捏的，只能靠人不能靠己。再说，我如今和你……咳咳……身上沾了你的气息，较之以往，并不十分怕在仙魔裂缝中的魔障之气，那些魔修魔兽也不可能来惹我，退一万步来说，他们就真的不长脑子要来害我，不是我自夸，三次结丹的绿尧上仙要是被这些宵小所伤，那我还不如从此闭关隐退，更不配做你师尊，直接做你弟子还差不多，省得叫人笑掉大牙。”

    虽然对自己的智力不是这么自信，但是武力她还是能打包票的，三界之中，打得赢她的人，屈指可数。

    封逐光只是抱着绿尧没说话。

    绿尧：“逐光？”

    “好。”封逐光在绿尧耳边低低说，“那我再告诉师尊一件事。”

    绿尧的眼睛越睁越大，她愕然转头，拽住封逐光的袖袍：“你是说……”

    “嘘——”封逐光将食指抵在绿尧唇上，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这只是我的推断罢了，只有师尊回到仙魔裂缝看到冷金夫人的封印，才知道结果如何，我之所以在并不确定的情况下告诉师尊，是希望师尊心中有所准备。”

    如果封逐光的推测是真的，如果封逐光的推测是真的，那么她也好，燕月行也好，封尧山其他人也好……所有人都都陷入了精心布置的局中。

    数百年来，无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