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追思（八）

    绿尧恍然大悟, 原着机制只能限制她，却不能限制别人，如此一来, 便是她因为后悔药忘记了这段记忆, 只要封逐光不选她, 那么此后所有的剧情都能改写，无数人的结局就能逆转。

    十几年前的绿尧这么做, 不能说是错的。

    她独自一人, 无人可商量，这是她最短的时间想到的最佳之法。

    而那些藏在日常中, 没有答案的异常和古怪之处，都有了解释。

    封逐光为何待饶云娇特别也好, 封逐光为何会选择封尧山拜师也好, 封逐光为何会说地道的江南话也好, 封逐光为何会忘记她也好，那碗颜色诡异的粥也好，那枚银铃也好, 那条忘记来由的火鼠绳也好……

    一切的一切, 都在过去给了绿尧答案。

    绿尧将封逐光安置在山间一处猎屋之中, 打开封逐光的乾坤袋，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

    还没卖掉的桃花胭脂，还没吃完的干粮, 还没用完的铜币, 还有……没酿完的蜜桃酒。

    绿尧沉默着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归置到一个包袱里, 系在封逐光背上, 她拿起装着蜜桃的酒瓮, 犹豫片刻, 出门就地把它埋在一棵树下。

    绿尧转头深深看了一眼猎屋，召出斗雪剑，御剑义无反顾地往封尧山而去。

    十几年后的绿尧神识落在那棵树下，看着从前的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开。

    封逐光还未曾为她种满院逢春海棠，所以从前的她不知道，她埋酒之地，生长的是一棵繁华落尽的海棠树。

    绿尧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林间凉风徐徐吹拂而来，吹散燥热，连蝉鸣都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半个时辰都没到，猎屋的门突兀地响了，绿尧转身去看，只见封逐光站在门口，扒着门的手用力到关节发白，他微微垂眸，黑亮的双眸像是被水洗过，仿佛在茫然为何在此，紧接着，他眨了眨眼，一线红光从他眼瞳上划过，刺破了他方才的天真，封逐光苍白的嘴唇不断嗫嚅着，他扶住额头深深皱起眉头，低低道：“要……去封……尧山……”

    封逐光捂着痛得要裂开的头，神经仿佛被巨石碾磨，断断续续重复绿尧下的咒：“拜师……一定……”

    封逐光眼底涌起一阵又一阵的血色，突然间，他倏然抬起头，他死死盯着远处山峦叠嶂，灵气充沛的封尧山，表情突然变得阴冷可怖：“绿……尧……绿尧！”

    “要去……封尧山……拜师……绿尧……”封逐光捂着头艰难地说道。

    错了！错了！不是要拜她为师，是不要拜她为师！

    封逐光强抗咒术内容，甚至还把咒术内容篡改了，取忆强大的反噬之力开始扭转封逐光的记忆，封逐光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噗通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在头抵在地上，他快疼疯了，忍不住一下一下地往地上撞，撞得头破血流：“绿……尧……绿……尧……绿尧！绿尧！绿尧！”

    绿尧费尽心机，损耗根基，只为了封逐光最后不要选她。

    可是，封逐光最后还是选了她。

    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看着封逐光这么痛苦地磕头挣扎，绿尧如万箭穿心，心痛难当，她突然间明白了卜天命为什么说梦回丹和后悔药一样，用了也是白用。

    她因为后悔吃了后悔药改变所谓的过去，反而造就了如今的局面，她通过梦回丹梦回过去目睹一切，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封逐光崩溃。

    “封逐光！”绿尧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就算知道是无用功，还是不管不顾地朝封逐光奔去。

    绿尧脚步一动，周围的场景便如颜料淋雨，所有的景物融化成一团，变得面目全非，最后所有颜色混在一处，变作阴沉沉的黑，开始淹没封逐光。

    绿尧耸然一惊，扑过去想要抓住他：“封逐光！”

    绿尧伸出的指尖拂过封逐光柔软的发丝，他似有所感，挣扎着抬起头，但他没来得及看到绿尧，就彻底被无尽的黑吞没。

    “封逐光！！！”绿尧扑在地上，手指僵硬而徒劳地朝前伸着。

    她又一次，又一次没抓住他。

    绿尧慌张起来，她在这种极致的黑里，成了一个真正的瞎子，她四处拼命摸索着寻找封逐光：“逐光？封逐光！封逐光！”

    绿尧一声又一声地呼唤封逐光，然而她的呼唤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像是在万年阴冰牢里一样，她的一切努力都被吞噬了。

    时间过得太慢，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绿尧心中的惶恐不断扩大增加，绿尧不断地叫封逐光的名字，徒然地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中寻找封逐光。

    绿尧冷得要命，她在忍冬峰的风雪中，在阴冰牢的湿寒里，在诸多后遗症的折磨下，都没觉得如此冰冷彻骨。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要是她找不到封逐光，那从此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封逐光……封逐光……封逐光！”绿尧长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毫无目的地寻找是在浪费双方的时间，绿尧像从前无数次面对绝境一样，反应过来就用最短的时间收拾起自己的心情。

    她沉浸在封逐光的回忆里太久了，导致她被这些惨痛的回忆所迷惑，分不清今夕何夕，此时此地，这里不是深渊，不是地狱，是她心悦之人的神府。

    既然是神府，就有边界，只是封逐光的神府太冷太黑，让她产生再也找不到封逐光神魂的错觉。

    绿尧睁开眼，一字一句道：“为什么我不停地去找你，你却一直在躲？你再躲下去，就会死！封逐光你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就要这么窝囊地去死吗！”

    绿尧觉得眼眶温热：“你再不出来……那你就会死，我现在告诉你封逐光！我绝不陪你死，我会活得很好，一旦你死，我就去嫁给别人！”

    “嫁给本尊吗？蠢丫头。”

    冰凉的手指划过绿尧的脸庞，绿尧倏地抬头，看到黑暗中立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披着长袍，懒懒散散地站在她身边，轻佻道：“好久不见。”

    绿尧瞬间就认出了来者：“鬼主！”

    绿尧的头被鬼主敲了一下：“蠢丫头。”口气一如既往的狂妄。

    绿尧拍开鬼主的手：“你怎么在封逐光神府之中？”

    一有外人在场，绿尧就迅速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冷声质问鬼主，封逐光不可能会让鬼主入他神府，依据两人性格，除非早有交易在前。

    “你惯常不大聪明，偶尔一点急智皆因封逐光。”鬼主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很不满意地冷哼一声，“封逐光早料定有这么一日，让本尊来点醒他。”

    封逐光……早想到了？可鬼主和封逐光的关系，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密切了？

    “不过……”鬼主话锋一转，“也是还你之前送本尊名录之情。”

    绿尧沉默。

    她之前一直觉得鬼主对她，格外优容，不似他人，双方之间都莫名有种熟悉感，或许是共用破魔眼的缘故，但如果有别的可能呢？

    因此绿尧着手去查，发掘这百年间的大事时间段发生的都很巧，分别是五百年，三百年，和近十年……而且鬼主虽骄矜嚣张，可也却是不输封逐光和玄清风的一等一的英才，便是殒身也该在三界内留名，顺着这条思路，绿尧进一步将这百年间搜罗到的典籍古卷全翻了一遍，将五百年前后百年死的，有记载的有能之士全部记了下来，整理成名录。

    可惜还不等她把名录理完，就遇到封逐光谋杀弟子案，这份名录就此耽搁七年，直到她在魔界时才交到鬼主手里。

    那么鬼主此时提起此事，是查到什么了罢？

    鬼主对绿尧的反应了然于心，他森森笑道：“虽然封逐光同本尊约好要瞒你，不过本尊如今改变主意了，与你说了，似乎会更有意思。”

    绿尧不耐烦了：“你究竟要说什么，我还要去找封逐光，没有此等空闲陪你闲扯。”

    鬼主一噎，很不高兴地回嘴：“那本尊不告诉你了。”

    绿尧转头就走。

    “等等等等！”鬼主见绿尧真的丝毫不好奇，反而气急叫住她，嘴里小声嘀咕，“倔头倔脑，同从前一般。”

    “你说什么。”绿尧头一下转回去。

    “咳，本尊时间有限，你去那里找他。”

    绿尧看着鬼主的身影越发淡了，唯有宽大袖袍中伸出的那根指骨，在黑暗中发出朦胧的白光，指着一个方向。

    “去罢，绿尧。”鬼主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中。

    绿尧不疑有他，她心底莫名相信鬼主，回头便朝着鬼主所指的方向寻去。

    ……

    封逐光感觉自己所有的骨头都被磨碎了，原本他沉浸在一片温软之中，他想象的荷塘蛙声，父母亲朋，青梅竹马都一一出现在他眼前，如他所愿，但是很快的，这种甜蜜就转化成了小时候的回忆，他的童年像是那条跑不到尽头的黑暗小巷，前无光亮，后有妖鬼，无处躲藏，无人救他，他唯有不断地奔跑，企图逃离这片黑暗。

    可是他逃不开。

    他觉得求生的希望就像镜花水月，空中楼阁，绝望如同烈火在焚烧他的理智，唯有一死了之，方可断却痛苦。

    但冥冥之中，有一根线牵着他的神魂，让他无法自尽，那根坚韧不断的线，是明亮又温暖的红色，和有个人很像很像。

    “逐光……”

    有人在叫他。

    是谁？

    谁在找他？

    “逐光……”

    还有人记得他吗？

    还有人在想他吗？

    “逐光！”

    绿尧！

    封逐光豁然清醒，抓住了那根吊着自己神魂的红线！

    “嘭！”绿尧的神魂被封逐光突然有反应的神魂撞出神府，回到自己身体内，往后一仰差点磕在床柱上时，突然被一只手拉住。

    绿尧还未来得及抬头，就被一股大力拽到床上！

    绿尧抬眼，封逐光将她双手压在她头顶上方，一双血眸沉静地看着她，仿佛已经清醒，但是绿尧明显地感受到，封逐光还是半梦半醒之间，身上滚烫地吓人，白皙的双颊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像是喝醉酒似的，眼底有火焰跳动，看着绿尧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绿尧身上的寒毛被封逐光不不动声色的打量逼得全竖起来，兽性的直觉让她本能想逃，但是她略略一挣扎就被封逐光全压制了。

    封逐光神魂虽然救回来了，但依旧脆弱，绿尧不敢激他，看着封逐光喉结滚动，不禁也咽了一下，小心道：“封逐光啊......”

    封逐光欺身而上，堵住了她的嘴。

    轰——！！！

    绿尧脑子炸了。

    封逐光咬了咬绿尧的下唇，绿尧猝不及防吃痛张嘴，封逐光就顺势进攻，绿尧激灵了一下，觉得自己像是喝了很多冷酒，止不住地眩晕，她被封逐光吻得又冷又热，全身都打起抖来，封逐光攻城掠地太过厉害，简直让她无力招架，她想推开他，手却十分绵软，更像是欲拒还迎，封逐光一手紧紧地抱着她，勒着她的腰，一手去解她的衣服，她简直要窒息了。

    怎么会突然进展到这一步？！

    绿尧偏开头想要呼吸，就听见封逐光在唇齿间含糊的呢喃：“师尊……”

    绿尧想到梦回丹让她看到的场景，想到封逐光从小到大遭的罪，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抛弃他，鼻子一酸，认命地闭上眼睛。

    封逐光感觉到绿尧的软化顺从，更加亢奋，他一边深吻一边喃喃：“师尊……师尊……”

    绿尧被他一声声“师尊”叫的羞愤欲死，眼尾泛红，眼中含泪，颤抖着阻止：“别说了……别说了……”

    封逐光不再说话，只是动作，明明他才是得寸进尺，手段霸道的一方，但他向来从容镇定的神情现在看上去是如此的脆弱，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绿尧的脸，像是确定她是否真的就在身边，这种行为让绿尧不忍心去刺激，甚至不敢去违逆，她从来没有这样宽容的时刻，封逐光做什么她都允许。

    这时候逼封逐光完全清醒又有何意？

    罢了。

    绿尧推封逐光胸膛的手改为环绕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放在他脑后，甚而带着安慰鼓励之意。

    封逐光微微一愣，把头埋在绿尧长发里：“尧尧……”

    封逐光长得太好了，尤其此时展露出不同以往的艳色，好似一只勾魂摄魄的精怪，甚至连脸上淡淡伤痕，都在昏暗的光线下鬼魅惑人，让人心悸不已，绿尧被他缠得五迷三道，分不清今夕何夕，他们如同暴风雨中的海上扁舟，随波飘摇，随时都会被滔天巨浪倾覆，无人可靠，只能相互依存。

    封逐光的神魂彻底和绿尧的神魂交融在一起，他阴冷黑暗的神府被绿尧温暖明亮的神魂照亮，寒气被丝丝驱逐出去，而绿尧本有缺失的神魂被封逐光强大完整的神魂一遍又一遍地安抚，从而慢慢稳定下来。

    人间曾流传一个古老的传说，人本雌雄同体，完美无瑕，神嫉妒人的完美，于是将人分成两半，因此后来的人生来并不完整，所以穷尽毕生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相似却不相同，缺失却能互补，就像碎成两半的镜子，只有合二为一，生命才完整。

    绝大部分人无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对方，绿尧闭上眼睛，轻轻吻上封逐光的眼睛。

    还好，她和封逐光，都找到彼此了。

    封逐光一愣，更加凶猛地回吻回去。

    作者有话说：

    我只能说，dddd，希望不要被抓小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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