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这头城北耕田忙着开垦施肥, 西边荒漠一带的沙羽树种植也要开始做准备了。
栽种沙羽树首先需要选枝,从生长了三四年的老枝上砍下健壮的枝桠,这工作需要有经验的人去做, 苏茗雪不放心交给其他人, 她担心雇的劳工对沙羽树认知不足,选得枝桠不适合栽植, 反而还伤了荒漠中原本生长的沙羽树老枝, 便干脆决定自己先去荒漠中选枝。
她另给杨之行描画了一张地图,让他带着十数名劳工准备水和镐铲, 再备些露营的物资,隔一日再跟来。
苏茗雪自己已经把去往荒漠沙羽树林的路线牢记在心中,即使再遇到上回那样遮天蔽日的沙尘天气, 她也自信自己能根据周边地形寻到地方,毕竟这是她的专业。
但她担心杨之行没有去过那里,若是没有标志物的指引, 容易迷失方向, 她的手伸进随身挎着的布袋,在袋中的一个木盒上摩挲了一阵,还是把木盒掏出来交给了杨之行。
杨之行接过了木盒,困惑地问道, “这是何物?”
苏茗雪打开木盒的搭扣, 把里头的东西展示杨之行看, 木盒中嵌着了一块打磨光滑的方形木块, 木块上雕着一圈刻度线, 四边的正中各刻了一个杨之行看不懂的图形, 木块中间似是用细针和一个圆片悬空固定了一片菱形铁石, 菱形铁石的一半涂成了红色, 铁石正颤颤悠悠地转动,最终停在了一个方位上不动了。
苏茗雪道,“这叫指南针,是用一种能够吸附铁器的磁石做的,可做指引方位之用,这红色的一头静止的时候指向的就是北方,对应的就是这个标记。”
她伸出手指头,把刻着“N”的那边指给杨之行看,原本她想入乡随俗地在木块上刻中文的“东南西北”,但在她歪歪扭扭地刻废了几块木块后,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老老实实地刻上了四个方位的英文缩写。
“红色尖角和这个标记重合时,你再比对着我画的地图,就知道该朝哪边走了。”
苏茗雪给杨之行示范了一遍,杨之行一下就看明白了,他惊叹道,“这是个好东西啊,用这个寻方位可比看日头方便多了,只是这明明指的是北边,为什么要叫指南针。”
苏茗雪一愣,觉得这个和地球磁场相关的问题向古人解释不清,便用“约定俗成”这个说法糊弄了过去。
杨之行得知这指南针是苏茗雪亲手做得之后,更是对她夸赞不已,苏茗雪忙说自己只是拾人牙慧,不敢以发明者自居。
这趟去往荒漠恐怕要有个三五日,祁源还未归,便只有林一随苏茗雪一道前去。
苏茗雪整顿装备的时候不断地看向林一,欲言又止,祁源这次告假已经半月有余,比年前他去探望远房姑母的时间还要久。
苏茗雪问过林一祁源此次是去做什么,但林一也只说他有事情要处理,还要过几日才能回来,苏茗雪免不了要怀疑他是否因为自己隐藏真实身份欺骗他而生气,不想再见到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苏茗雪也无法,她在心底告慰了一下自己这段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恋情,收拾好心情,整装向荒漠里那片沙羽树林出发。
虽是出了正月,但北疆仍有积雪未化,在这样的自然条件下,苏茗雪有幸见到了荒漠覆雪的奇景,松软的沙土之上点缀着片片雪白,那片沙羽树林在这样的寒冷季节里枝干仍是褐绿色,细长的叶条上顶着些晶莹的雪片,俏泠泠地矗立着。
这一派的生机便能拯救丹砂郡城北的耕地。
苏茗雪吩咐林一清出一片没有积雪的空地,用来扎营和堆放抽苗的沙羽树枝桠,她自己则拿着弯钩状的砍刀,去挑选适宜栽种的沙羽树老枝。
苏茗雪虽然来到北疆之后做了不少事,但毕竟没有亲自干过什么粗活,仍旧是一身细皮嫩肉的皮囊,她这一株株的枝桠挑选攀折过去,手上竟磨出了些水泡。
林一把营帐安置好,又架起小炉生火煮水,这才走到苏茗雪身后看她选枝,在瞧见苏茗雪手上的水泡时,林一赶忙拦下她道,
“苏小姐,这砍树枝的粗活还是我来做吧,你来选我来砍,我力气大,速度也快些,你看你这手都受伤了,要是被我家少爷看见,可要怪我没照顾好你。”
苏茗雪撇了撇嘴,心下有些郁郁地想,你家少爷怕是不想再见到我了。
她还是把砍刀递给了林一,确实像他所说,他来砍枝桠会快许多。
二人一直忙活到天边开始擦黑,才趁着还有余光,把砍下的枝桠全部整理堆放到营帐处。
苏茗雪不听林一的劝,不愿自己坐那儿休息,定要和他一起捡拾砍落在地的枝桠,手上的水泡都磨出了破口。
把砍下的枝桠全部收整完毕,苏茗雪粗粗一数,竟足足有上百枝,待它们全部栽植长成,就将是阻挡荒漠风沙的一道坚实屏障。
夜晚休憩时,苏茗雪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北疆冬夜的寒冷,他们虽然带了生火的煤炭,但因为扎营用的是便携且狭小的软帐,煤炭并不能点进帐子里,隔着帐帘,能感受到的热度便弱了很多。
过去几次露宿野外,都有祁源这个人形暖炉在一旁运功供暖,苏茗雪总是未来得及真切地感受寒冷就被祁源身上传来的暖意包裹。
如今祁源不在,她又不可能向在外头守夜的林一开这个口,只能蜷缩在软帐中紧了紧身上盖着的毛毡。
第二日天光乍亮之时,苏茗雪和林一就收拾妥当继续选枝了,今日杨之行会带着栽种沙羽树的劳工前来,苏茗雪要赶在那之前再多选出一批合适的枝干来。
种树嘛,当然是越多越好。
日头逐渐偏向了头顶,苏茗雪和林一便瞧见一队人马朝他们而来,应该是杨之行带人来了。
苏茗雪欣喜地迎了上去,待看清领队之人的身影之后,她的脚步却慢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凝固。
带着劳工们来的领队居然是祁源。
他端坐在马上,英俊清冷的面上无甚表情,垂眸冷淡地对苏茗雪道,“我把栽树的人带来了。”
大半个月不见,他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就是这个,连句“好久不见,我回来了”都不屑于说。
虽说见到祁源苏茗雪很惊喜,但他这副捉摸不透的模样也让她有些烦闷,生气的话就直说嘛,自己也好解释,什么也不说,却又板着个脸,小狼狗的心思也太难猜了。
苏茗雪朝祁源问道,“怎么是你过来了,我兄长呢?”
祁源翻身下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朝她摊开了右手,“杨之行给了我这个,说是你做给他识路用的指南针。”
苏茗雪看着他手上的木盒,点了点头,“嗯,对呀,我怕他遇见我们上次的情况迷失了方向,就给了他这个。”
祁源一双星目直勾勾地盯着苏茗雪的眼睛,“他说,是用可以吸附铁器的磁石做的。”
苏茗雪有些不明白祁源说这话时为什么语气要加重,她有些茫茫然地看着他,又点了点头,“嗯,就是你之前送我的那块磁石。”
祁源抿了抿薄唇,一把将木盒塞到苏茗雪手中,不再与她言语,转身去安排劳工们扎营。
林一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似是在询问他最近处理的事情如何如何,但他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苏茗雪愣愣地把木盒放回了自己的布袋中,觉得祁源似乎有些怒意,但又不知道这怒意为何而来。
还是正事要紧,想不通的事情苏茗雪决定先放一放。
待劳工们把营帐都扎好,苏茗雪就带着他们把砍下的枝桠都拾到荒漠的边界处,示范了一遍栽种的方法。
沙羽树生命力顽强,只需要刨一个小坑,把枝桠的截断面埋入其中,再把土压实,浇上水,保证它不会被风吹到,一个月后,这光秃秃的枝桠就能生根抽枝,入夏之时,就能长出一株繁茂的沙羽树了。
每株沙羽树之间间隔约六尺,这百余根枝桠足够在荒漠边缘构筑起一片沙羽树墙。
为了有备无患地多种几片树墙,苏茗雪在劳工们栽树的时候也没闲着,又拉着林一去继续选枝。
林一犹疑地看了看祁源,觉得自家少主既然来了,这陪着苏小姐的人理应是少主,但苏茗雪却留了祁源在那监督劳工们栽树。
林一不知道这俩人又闹什么别扭呢,但见少主对这安排也没有什么异议,也只能拿着砍刀跟着苏茗雪去砍枝。
和林一走到沙羽树林边,苏茗雪悄声问他,“祁大,你家少爷是不是在生气啊?”
林一回想了一下自家少主刚才那副心不在焉懒得搭理自己的样子,肯定地点了点头,“看着是像在生什么闷气,”
苏茗雪又问,“那你知道他在气些什么吗?”
林一摆出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道,“苏小姐,这恐怕得问你自己吧。”
苏茗雪也很苦恼,“要是因为我隐瞒身份的事,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也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呀,要是因为别的……刚刚他把指南针塞给我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对了。”
指南针?这又是什么新的八卦?
林一好奇道,“什么指南针?”
苏茗雪把指南针的事和林一说了一番,林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不通这苏三小姐有时候聪明的让人惊讶,有时候又迟钝的紧。
林一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苏小姐,你把我家少爷送你的磁石做成了指引方位的指南针,又转手给了杨掌柜,少爷能不生气嘛?”
苏茗雪皱起了眉,那指南针她原本是要送给祁源的,但因为他没回来,所以才暂时给了杨之行识路用,没想到他竟以为自己把他给的东西转送给了杨之行。
这是误会了所以才生气啊……
苏茗雪望向祁源,他正认真地看着劳工们栽植沙羽树,还时不时上去帮把手,扶个枝干、踩个土、浇个水什么的。
生闷气的小狼狗,让苏茗雪很想上去给他顺顺毛。
林一看着这俩人暗自摇了摇头,苏三小姐以为自家少主因为她隐瞒身份才生气,可少主早八百年就知道她是侯府千金了,有什么好气的。就是不知到时苏小姐若是知道少主就是她的婚约者,她又会是个什么反应,这俩人你瞒我我瞒你的,也是有趣的很。
入夜,劳工们各自用了些吃食便都回了营帐内休息,第二日还要继续栽植,须得养好了精神。
林一昨夜独自守了一整晚的夜,祁源便让他今日先去休息,虽然他还在恼着苏茗雪把自己送她礼物转手做成别的物件送给了杨之行,但他还是自觉地挨着苏茗雪的软帐坐着守夜。
苏茗雪感觉到熟悉的暖意透过帐帘传进来,她拉开帘子探出了脑袋,勾着唇朝祁源笑道,
“祁镖头,谢谢你啊,每次露宿在外都靠你运功给我取暖。”
祁源举着一截树枝戳着面前的炭火,淡淡地道,“举手之劳。”
苏茗雪觉得此刻正是个把话说开的好时机,便又说道,“关于我的真实身份……”
在她停顿的瞬间,祁源放下手中的树枝,转头看向她,接着她的话说道,“安平侯府的三小姐,定远军少主的未婚妻?”
苏茗雪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过我和那定远军少主的婚约只是暂时的,我可一点都不喜欢他,我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祁源瞧她这急于和定远军少主撇清关系的模样,挑了下眉,道,“可我听闻苏家三小姐对那少将军一见钟情……”
这话再说下去可就肉麻了,苏茗雪忙挥手打断祁源,“这皇城根下还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在自己家说的话怎么谁都知道。”
忍不住抱怨了这么一句,苏茗雪又道,“那不过是我用来求自保的借口而已。”
她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所有人都在帐子里,听不见他们的低语,便接着说,“你是不知道,那少将军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以后必有反心!”
说到这,祁源看向苏茗雪的眸光一凛,闪着一抹寒芒,苏茗雪没注意到他这些微的眼神变化,只自顾自的说着。
“我若是真退了他的婚,保不齐他以后谋反之时要报复我和我的家人,如今我追随他来了这北疆,说不定他还会念在我不离不弃地份上放过我一家。”
“你如何知道他必有反心?”
苏茗雪没想到祁源听自己说了这么多,最关心的竟是这么一个问题,她摸了摸鼻子,嘟囔道,“我猜的,不过多数八九不离十。”
祁源点了点头,“那你会嫁给他吗?”
“怎么可能!”
苏茗雪急着否认道,她觉得既然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真实身份,那自己也没必要再对跟了自己快半年的祁镖头有所隐瞒,便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原本倒是想着他这棵大树能攀则攀,保命要紧,可如今我已经另有打算,这北疆有许多未开发的资源,给我些时间,靠着这些资源,我不说能富可敌国,但也定能腰缠万贯,到时我就回荆都带着我的家人远走高飞!”
祁源了然地看着苏茗雪,自己一直所怀疑的这苏三小姐来北疆的真实目的,她就这么不设防地亲口告诉了自己,还真是信任自己这个祁镖头的身份。
苏茗雪眼睫扇动,望向祁源的目光有些闪烁,她试探地低声问道,“到时,你……你可愿意……”
“你会带着杨之行一起走吗?”
祁源直视着她的眼眸,一派肃然地先她一步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自己想问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却被祁源抢了先。苏茗雪愣了一瞬,想来他是因为以为自己把指南针送给了杨之行,才会这么问。
这是妥妥地在吃醋啊……
苏茗雪忍不住垂首笑了两声,“祁镖头,杨之行可是我雪玉商行的大掌柜,带着他我才好继续做生意啊。”
听了她这话,祁源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生硬地道,“我再去添些炭火。”
便要起身离开。
“诶诶!等会儿!”
苏茗雪见他这么不禁逗弄,忙伸手牵住他的衣袖使劲把他往回拽。
祁源被她这通猛拽扯得措手不及,脚下一个不注意绊住了她掀开的帐帘,身体随着惯性倒向了苏茗雪的软帐中。
苏茗雪身子还没探出帐外,便眼见着祁源高大的身影向自己倒来。
她被祁源这一倒给扑回了帐子中,后脑没有倒在帐内的软垫上,反而是磕在了祁源的手掌上。
祁源在被帐帘绊住倒向苏茗雪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拿手垫住了她的后脑,倒在帐中时,他才注意到地上铺着软垫,她应当是摔不痛的。
两人在苏茗雪狭小的软帐中倒做了一团,祁源一手垫在她的脑后,另一只手支着肘撑在她的身侧,一边膝盖抵在软垫上,把她圈在了自己怀中。
苏茗雪双手抵着祁源的前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剑眉疏朗,星目摄人,浅色的薄唇紧抿,墨色眸子里映着自己有些愣怔的脸。
祁源也在看着身下之人,苏茗雪正樱唇微张,杏目圆睁望向自己,表情有些呆呆木木的。
两人隔着一拳多的距离互相瞪视着,温热的呼吸浅浅交融,一时无人开口说话,也无人动作,帐内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作者有话说:
气氛都到这了,不亲一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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